卿卿请见谅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青山羡有思
也没有去看皇帝一眼,他只是深深一揖:“臣,告退。”
没关系,反正他已经认定了这几人之罪。
今日出了宫门,这几个人,他都会用他的方式,亲手送他们去给云桑和阿宁陪葬!
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巨石坠落深渊,激起的残响利剑般刺向苏氏,微顿于地,只是绝望的望着他的脚步冷漠地远离自己。
她知道,即便皇帝为了兄长不处置他们,丈夫也不会放过她的!
徐惟已经倒了,她也没活路了,若是丈夫再与苏家闹翻,女儿和她的孩子们可要怎么办?
她们算计了那么多年,全都白费了吗!
半透明的屏风上的山水画纵情肆意,隐约看得见背后帷幔下坠着的镂空熏球,仿佛是鎏金的,也或许是素银的,在墨色的画卷后发出乌定定的光。
风吹,熏球微微晃动,细小的金属微击声仿佛是半夜雨霖铃,满殿游曳着空茫而悲凉的风雨声。
皇帝的目光落在窗台下的一盆白梅上。
细长的枝条在秋风中悠然轻晃,枝芽间有小巧的花苞欲露不露,清秀而淡然,那样的姿态,让他想起了那张记忆深处的清丽面孔,那张面孔上,有一双明亮而澄澈的眼睛。
许多年了,他再也没有见过有哪个女子以那样澄澈而真挚的眼神看过他了。
从前不那么重要的小白梅,凋零在最美的年华,在身边的皮囊渐渐老去后,在他清晰的看到那一双双眼睛仰望的都只是他身后金堆玉砌的荣华之后,那样的澄澈眸光,便仿佛心底的一点血痣,慢慢清晰,且越来越清晰。
成为活着的人,再无法比拟的存在。
不知是为了那尚未吐出的花骨朵,还是为了沈祯淡漠之后的决绝而做的顺水推舟,皇帝深沉的神色有一丝裂痕。
最终,他起身,绕过御案,喊住沈祯:“此事朕自有裁决。”
沈祯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情绪波澜。
因为,不计君臣,还是甥舅,早无信任了。
苏仲垣一怔,仔细凝着皇帝的神色,却无法确定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
皇帝朝着门外了一声:“杨修!”
铠甲在行动间碰撞出的声音,凌冽而冷漠,杨修推门而入:“陛下!”
问清了刘妈妈那两个人证的住处。
皇帝让他把话问清:“不必带回来,朕只要答案。”
杨修是镇抚司出身,最懂帝王的每一句,总会带有深意。
他看向皇帝的面孔,须臾后带着人迅速自延庆殿离开。
慢慢偏西的阳光自窗纱打进殿内,留下如水淡漠的光影。
杨修动作很快,不过半个多时辰便去而复返。
苏仲垣如鹰的眼神死死盯着杨修的嘴,却听到了并非自己意料中的答案。
杨修带回来的答案十分明确,刘妈妈所说并非空口白牙!
皇帝眼都没有眨一下,一挥手下了定夺:“定国公出妻。罪人苏氏毒害清澜郡主、以厌胜之术诅咒太夫人,罪无可恕!”
姜家覆灭在皇权算计之下,是没错,但他苏仲垣忘记了一件事。
明面上云南王府和姜家军,是为了大周国土而战死的。
在百姓眼中,姜家乃是一等一的功臣。
毒杀功臣之家的郡主,那必然是罪无可恕!
而如今,这桩事已经落入了百姓的耳中。
所以,哪怕是做给百姓看,他这个皇帝也要为清澜郡主讨回公道,以慰姜氏一族英魂。
何况,皇帝登基已然二十年,地位稳固,永安侯府存不存在,早已经无关紧要。
朝臣,有能力的朝臣,只要皇帝肯给机会,世家之中多的是能人冒出头来!
苏仲垣眼底幽光乍现,一股寒彻游走在骨缝间,冷的寸肤之间几要开裂。
他忙摆出臣子最低微的姿态,申述道:“……陛下!那是蓄意谋害!臣等冤枉!定是有人背后算计臣啊!”
然后他看到皇帝冷漠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
“苏仲垣、苏方氏,谋害清澜郡主、侯府前世子,证据确凿,夺爵入狱!”指又往面如死色的苏氏一指,“秋后,由刑部监斩于菜市口,以儆效尤!”
苏仲垣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但是他的申述并没有让皇帝有所转圜,禁军也并不给他机会说完,捂了嘴,便把殿中所跪一行全部拖走了。
殿门大开。
即将西下的光影带着几分薄薄的晚霞红晕。
皇帝的神色在这样温柔的光线里似乎是松动的:“舅舅。”
沈祯颔首,恭敬而淡漠:“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负手立于朱红门槛之内,宽大袍袖在风中轻轻晃动,银线盘起的团蝠纹幽幽闪着光芒,似要飞起来一般。
睇了眼似乎是鞋底在地面拖拽出的痕迹,皇帝的语调听不出喜怒:“若是朕不处置他们,舅舅打算怎么做。”
沈祯了然。
皇帝对他们的处决,原不过顺水人情罢了。
与其让人把这趟浑水搅的更混乱,还不如由他亲手斩断祸乱的根源。
或许,他以为这是莫大的恩典,以为这样便能将他对阿宁、对孩子的残忍慢慢勾去么?
他掀了掀嘴角,杀意毫不遮掩:“他们会有他们该去的地方。”
皇帝漆黑的眸底似乎有深深的疑惑,亦有对“情”一字的不屑:“值得么?为了已经离去的人。若是舅舅落了把柄,便是朕也救了不您了。”
沈祯望过去,时光的磋磨与怀念赋予那双眸子以别样的深邃,仿佛墨蓝无星月的夜色里一道细微的光,从遥远的地方,穿过曲折,无法抵挡的照进皇帝的心底:“值得的人,永远都不曾真正离去。”
默了须臾:“或许,在阿宁保不住的时候,我就该去了。”
一袭凉风,从殿外一树桂花树的枝丫间穿过,带落了桂子如雪花飞扬漫天,衔着花香与秋日的干燥气息缓缓扑面。
皇帝一张口,蓦然发现,他的声音也仿佛沾染了干涩的凉意:“看来,舅舅如今当真是恨透朕了。”
沈祯只是转首望着殿外的一树桂花。
云桑,喜欢桂花。
这一株,也是李韵为她栽下的。
细数来,已经三十三年了。
他和李韵第一次见到她,她正在桂树下练剑,裙踞旖旎成流霞姿态,那样轻妩而美丽。
如今花树在,人已非。
李韵与她,是否已经重逢?
只盼,他们这些人啊,来世远离帝王家,只做了普通的平安富贵人。
“陛下言重,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不敢有怨言。”
皇帝的神色似乎随着被风吹散的青烟,去到了遥远的某一处,眼底有了迷蒙之色:“我从未想过废弃阿宁,可太后绝食相逼,朕也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所以还是废弃了她!
剖腹杀子!
将她丢弃在冷宫!
任由沈缇和白凤仪折辱她,将她生生逼死!
这就是一个帝王、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无可奈何!
沈祯面上弥散着清孤之气,语调却平静而微澹:“是,您是皇帝,皇帝自然不会有错。即便是错,也是阿宁的错。可臣的阿宁,究竟有没有罪,太后清楚,皇后清楚,陛下也清楚。既然都清楚,何必做戏,说这些依然无法挽回的话。”
皇帝站在无人之巅久了,何曾被人以这样的姿态对待,眉心一拧:“岳父说话非要这样刻薄么!”
卿卿请见谅 第468章 倾覆(八)牢狱
然而沈祯只是躬身,谦卑与惶恐亦是敷衍:“臣的女儿是废后,当不起陛下这一声岳父。臣教养出叫太后绝食也要废弃的女儿,实在有愧。请陛下治罪!”
“抄家,灭族,陛下给予,沈祯自当领受。”
皇帝眸光一沉,就似深秋里凌冽的风,显然是动了怒。
可他却又发现自己的心口仿佛被火舌扫过一般,带着隐隐的沉坠:“阿宁已经不在了,岳父却连族人也不顾及了么!”
沈祯旋身望他,嘴角的笑宛若冬日冰笋上的裂纹:“臣只是后悔,并没有无所顾忌的资格。”深深一揖:“陛下若无吩咐,臣告退!”
炫金微红的光线从镂空雕花的长窗照进,皇帝沐浴在光影里,却没有觉得那样的阳光给她来带松快的温暖之意。
相反,有一股孤寂的寒意慢慢游走在骨骼里,是行将就木的黯然,就好像香炉里乍然迸起的一点星火,在华美的地毯上烫出的饿一点焦色,在他已然挺立的姿态面前,那样碍眼。
杀人,这样的事情几可说从他懂事开始就已经学会了。
那些人的价值,也没有到他值得惋惜的地步。
可皇帝看着沈祯离去的背影,凉风卷起他的衣角,有锋利的弧度,宛若一把锋利的尖刀,不知割在何处,也或许,只是扎在心底的一根毛刺,被风掠动了。
莫名,有些刺痛。
然而这样的刺痛,旋即被淹没在小太监既惊且慌的脚步声里。
“陛下,华妃娘娘小产了!”
秋日神君的脚步渐渐离去,他的衣袖带动了枝头的叶,萧瑟零落。
长春宫里一片血腥的迷雾。
宫女嬷嬷端着热水进去,又端着血水出来。
华妃痛苦而隐忍的痛吟声随着滞闷的血腥气一浪又一浪打出来,扑在宫殿的廊道下飘摇不定的宫灯上,搅扰的人心浮动。
皇后的手紧紧攥着潮云的腕子,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竟然有后妃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来算计她!
她毫无防备,华妃就冲着她的轿辇撞过来。
可华妃的孩子已经五个月了,谁会相信是她自己撞过来的?
久等不到去太后宫里递信儿的内侍回来,她的掌心开始冒起腻腻的汗水,温温的,透过衣衫料子传达到潮云的皮肤上。
太后病了一年多,入秋之后更是很少起身出宫了。
从前她的笃定都来自于太后的偏袒与凌厉威势,在宫中长久的老人儿畏惧太后,不敢翻天,可那些年轻的妖精,仗着得宠,仗着家中势盛,一个个乌眼鸡似的盯着后位,她要怎么应付的过来!
蓝静妃扶着宫女的手披着章华锦的斗篷站在廊下,侧首看了眼紧抿红唇,怒意与惶恐皆是难掩的皇后,仿佛是含了无尽的迷茫,又隐隐有着意味深长,轻轻一叹:“雨天升月,算是异象吧,这孩子也是没福气,就这样被冲撞了。”
皇后惶惑的心绪仿佛被拨动了一下,立马朝潮云暼了一眼。
潮云颔首,从偏殿小门悄悄离开。
蓝静妃似无所觉,只慢慢转首看向远处,看着宫殿飞翘的棱角在细雨与月华里有了雾白的剪影,长睫缓缓扇了扇,遮去了眼底的冷笑。
刑部的大狱,就如同遍布州府的所有牢狱一样,昏暗、潮湿、闷热,且气味难闻。
一脚踏进去,天色骤变,命运亦是骤变。
曲折的走道仿佛深不见底,几重纵深之处有火把的光亮,被沉重牢门开合瞬间带进的风扑着,“风风”摇曳,明灭不定,眼中所见色彩里鬼影重重。
踏进这里的人,脚步是不甘的,频频回首,却只能看着沉重嵌铜钉的枞木大门缓缓又合上,将深秋傍晚沁冽而清醒的凉意隔绝在外,也将生命的最后一丝光亮隔绝在交错的门扉间。
回旋风扑面而来,夹杂在其中的是一浪迫一浪难闻的几乎将人胸腔积压破裂的沉重气息,带着精神与肉体腐烂的气味。
那种气味,是华贵光鲜的人从未接触过的。
换做从前,高贵人必是要拿起织金盘银的绢子在鼻下挥一挥,嫌恶的说一句:下贱人待的地方。
如今,却是讽刺地一脚踩进了这样无数层腐肉积攒起的泥沼里了。
刑部郎官一把将案犯迟疑而倔强的脚步推向前:“快点,磨蹭什么!有本事从这里走出去,到时候你才有这个能耐杀了老子泄愤,现在给老子安分点。秋后处斩,且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够你在这里受点特殊关照!”
宁华看着七十多岁的刘妈妈仿佛失去魂魄的稻草人一样被郎官拖向前。
她的脚步却是缓慢而悠哉的,嘴角在橘红色的火光里慢慢挑起一抹妖异的笑纹:“夫人是不是很好奇小室里的东西什么时候进去的?”
牢里静若深海,却又嘈杂如地狱,沉闷而邈远。
每一个脚步声都仿佛踩踏在苏氏的神经上,而宁华的话如刀锋隔断了一根弦,坚韧的弦迸裂的力道打在脑仁里,痛的几欲晕厥:“是你!”
宁华轻轻一笑,肆意而张扬,“当然不止是我。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是不是很恨呢?”
苏氏听她竟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心口擂鼓般一突,回头,却见身后的郎官只是直直看着前方,仿佛未曾听见她在说话。
直到此刻方知,她们落入的圈套远比想象中的更加可怕!
她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们、你们是一伙儿的!”
齐冕淡漠的一沉,一扬脸。
郎官用力推了苏氏一把,将她推向沉寂的女监处,而苏方氏和刘妈妈几人都被带向不同的方向。
苏氏被推的踉跄了一下,伸手扶住一旁监牢的粗木,紧紧巴住,指着齐冕几人惊叫起来:“算计皇亲国戚,你们都该死!太后是沈氏女,你敢得罪沈家人,一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放我出去!”
她试图冲出去,却被郎官揪住头发,破布一样甩向粗木。
苏氏即便出身登不上台面,却也不曾被这样狠狠掼在地上,摔了满身潮湿与狼狈,背脊的剧痛叫她团缩在地上:“放我出去,你们这些奸佞、不会有好下场的……”
齐冕嗤笑:“所以,你们的报应来了!”
宁华淡淡睇了她一眼,仿佛在看一件恶心人的玩意儿:“被软禁的这些年,原来真的会伤脑子。”
报应二字让苏氏一瑟缩,伏在牢狱青灰色的地面上,依然难以甘心:“你是谁!你们到底是谁!谁让你们来陷害我的!”
宁华抬手抚了抚简单挽起的发髻,自来低顺的眉眼里皆是锐利:“夫人知道我为什么叫宁华么?”
苏氏昏黄的眼底疑影重重:“你们是姜家的人!贱婢、你这个贱婢,到底和姜云桑是什么关系!不,不可能!姜云桑都死了三十几年了,你才几岁!”
橘色的火焰恍惚出了无数重叠的深色剪影,慢慢扭曲、扭曲,成了魑魅张牙舞爪的姿态,无声的叫嚣着。
宁华缓缓蹲下,一把掐住苏氏的脖子,将她半提了起来:“我的母亲,叫静月,主子赐姓,沈!夫人有印象了么?”
苏氏被扼住了呼吸,双手拼命去掰宁华的手,神色渐渐如冬日里的苦竹,来一阵风就能将她折断,只能艰难的挣扎:“放、开……”
宁华欣赏着她垂死的挣扎,就在她乱踢的双腿渐渐无力踢打的时候,一撒手。
闭合的呼吸得到缓冲,苏氏短促而用力的喘息,龇目欲裂地瞪着宁华,面孔上的纹路失去了脂粉与香膏的护持,深刻而丑陋:“沈灼华的陪嫁宫女!椒房殿的屠杀竟然没杀死那个贱婢!”
卿卿请见谅 第469章 倾覆(九)秦宵
阴暗的牢狱里,宁华的笑色美得妖异:“是啊,卑微的漏网之鱼,今日也要叫你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苏氏的眼角在猜测与惊惧里,不住的抽搐:“一个无权无势的宫女,怎么可能做到这个地步!你们背后还有谁!”
宁华眼波里的火光慢慢燎原,语调如高山急速流淌的溪水,泠泠而激冷:“你猜的不错,我们,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棋子。而你,不会知道的,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究竟输在谁的手里!”
苏氏挣扎着站起来,趁着齐冕和郎官望着旁处的时候,再次试图闯过去。
却叫宁华一脚揣在了膝弯里。
狠狠摔在青灰色的地面上,磕断了门牙。
苏氏尖叫,大声的尖叫,以期有人可以注意到这个空寂的女监。
只要把话传到宫里,她们就还有救。
哪怕活不成,也决不能叫沈灼华身后的余孽这么嚣张!
她没有输!
她不会输给一个死人!
然而整座牢狱仿佛沉入了无人之境,她含血的惊叫与指认,并没有引来任何人。
哪怕是男监那边的案犯,也仿佛失去了听觉,亦或者,他们早就习惯了有人进来就是这样疯癫的喊冤寻贵人救命吧!
就好像他们自己,进来的时候,也满心以为会有贵人来相救,到最后也不过发现自己只是一颗弃子罢了。
宁华从袖中掏了只小小的青墨色的瓷瓶出来,揭了盖子,一步步走向苏氏。
苏氏只晓得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绣鞋磋磨着地面,沙沙的,仿佛毒蛇的游曳声,一浪接一浪的将她缠绕。
面孔上的冷汗映着火光,成了病态的潮红:“滚开!你这个贱婢,不得好死!滚开!”
“我们会不会不得好死,不重要,而你、绝对会十分精彩的度过你最后的人生!”捏住苏氏的下颚骨,宁华将瓷瓶里的汁液灌进她的嘴里:“夺了旁人的,也该还了!”
苏氏痛苦惊叫,一股腐肉的臭味并着满嘴的血自下巴流淌而下,而她嘴里,已然被药物腐蚀了半条舌头。
宁华的冷笑低低切切,回响在空荡荡的女监,宛若地狱而来:“往后的每一日,你的儿女、孙子女,任何一个犯过罪的人的下场,都会有人来告诉你。无能为力的感觉啊,好好体会!”
齐冕与郎官们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直到苏氏惊惧与剧痛双重折磨之下晕厥过去。
郎官面无表情的一把拎起她,扔进牢里,上了锁。
宁华看了眼地面,橘红色火把下的血色荧荧着一团妖火,似要将整个世界吞没在血色里。
她看了齐冕一眼,轻轻一笑,转身边往墙面撞去。
一声巨响,斑驳的墙面上落下一抹血红,宁华倚着墙,任由痛感席卷了全身。
慢慢滑落。
没了动静。
齐冕闭了闭眼:“扔去乱葬岗吧!”
两位郎官应了一声,甚至没有去探一下鼻息,便将人抬走了。
布置简单的小室里,老人家稳如磐石的面孔在袅袅升起的沉郁的檀香轻烟里显得格外的朦胧而邈远。
全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挽在发髻间,装点的唯有一只看起来有些俏皮的翡翠鹧鸪。
老人家缓缓睁眼,看着香火供奉后的弥勒佛。
缓缓一笑,抬手抚了抚鹧鸪,波澜不兴的眼底仿佛划过一丝什么,来不及捕捉,便又阖上了眸子。
“阿弥陀佛。”
在微红的夕阳缓缓坠下的时候,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
雨丝带走空气里最后一丝夏日遗留的温热,清凉的温度在深秋傍晚的时节里缠绵的格外萧瑟而迷惘。
腊梅幽淡而悠远的香味,也为整座肃穆的宫禁晕染上几分沉然的感觉。
皇帝一身红色绣五爪蟠龙衣袍,倚着輦上雕龙扶手上半掩着淡金色织锦依缘。
那样明艳的色调穿在他的身上,被岁月沉淀的泰然威势一压,不见半分艳俗,反将他俊秀如玉山的容颜衬的如月光皎洁,有蕴怀星月之光的清举意态。
他的面色在浅淡的光线下亦是澹澹,忽道:“舅父对背后的算计知否知情?”
随行在侧的秦宵低垂着眉目,叫人看不清长长睫毛下掩藏着什么样的光彩:“奴婢只是内侍,不懂这些。”
皇帝暼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秦宵,你越来越不老实了。”
秦宵眼底微微一动,旋即淹没在秋雨如丝里,淡淡道:“陛下希望奴婢懂什么?又希望定国公知情什么?一桩陈年旧案,牵动的人有多少,付出代价的人就得有多少。谋害嫡长兄、毒害清澜郡主,得到好处的人可不止他苏仲垣一个人。”
皇帝听他如此说,倒也没有动怒的意思:“你在意指朕也该付出代价么?”
秦宵目视前方逶迤一片的朦胧,颔首应了一句“不敢”,只缓缓道:“皇权斗争里父死子伤,无辜者牺牲,是常态。可在百姓之间,哪怕权贵之家,却是容不得的。周大人也好,沈国丈也罢,不能、也不敢动摇国本,却绝不会放过徐惟、苏仲垣之流。午夜梦回之时,总希望自己的梦境里不是亲人泣血的哭诉。这是人性。”
皇帝侧身,以手支额:“所以,这是他们的合作。”
皇帝的话是肯定,而秦宵也没有否认。
内侍的容色总是比普通人苍老的晚一些,幽淡的光线里,行过一树堆雪般花树,为他沉稳而阴柔的面孔更添了几分幽深。
秦宵只淡淡一笑,徐徐的口吻仿佛只是说着一件寻常事:“那些人享受旁人性命为代价的荣华,也该还回去了。”
雨丝是极细的,被风一吹,薄薄的扑在面上,凉凉的,仿佛要钻进心里去,皇帝眯了眯眼,眸光细碎而冷漠:“成王败寇,输,是他们无能。”
秦宵的面上有自然悲悯与深重的鄙夷:“陛下说得是,所以,徐惟也好,苏仲垣也好,落得今日地步,只能怪他们自己无能。”
铺着春恩常在地砖的甬道似乎总是走不到尽头,抬轿的小黄门迈着一致的脚步,轻而稳。
听着皇帝和他们大祖宗说话,直把自己当做聋子,不敢记在心底。
秦宵修长的腿不紧不慢的随行在轿辇之侧,自臂弯里垂下的雪白拂尘缓缓晃动,与他清隽身姿相称,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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