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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请见谅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青山羡有思
李岩的目色似有一瞬沉伤,旋即澹澹道:“可臣要的是什么,陛下难道真的不知么?”
“我这个不得宠的皇子,十岁前备尝世人冷眼,活的小心翼翼。十岁时被你遣出京,在封地过了十一年算不错的日子。可这样的太平心思正是断在你手中的,陛下忘了么!”
他的语调扬起里被压着巨石:“我来求你赐婚,可你却把她从我手里抢走,然后眼睁睁看着她和孩子死在白氏和沈缇的手里,连娘家人都被牵连!”
皇帝脚下的步伐微有一顿,用力想了想他口中的那个“她”。
大抵是过去了太久,只记得有这么个女人,却已经想不起她的模样。
“朕听说你与楚王妃恩爱不疑。”
李岩迎风而吁,笑纹浅淡:“陛下不也独宠了白氏二十年么!”
都不过做戏罢了。
这个理由让皇帝额角的青筋蠕动了一下,桃花眼微微一斜:“所以,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他的姿态让李岩觉得刺眼,冷嗤道:“你连沈氏嫂嫂这样一心为你的妻子都可以随意废弃,她这个眉眼里几分相似的替身,死便死了,自不觉得可惜。可于我不能。”
“决不能原谅!”
这世上人的野心都有不同。
有人喜欢权势,便乐在算计里披荆斩棘。
有人喜欢银子,便高兴做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终日流连在珠算噼啪之间。
而有的人,一生所盼的不过是有一心人在身畔,有一抹温暖在心底,恩爱相守,儿女绕膝,度过平凡而宁静的一生。
权势、银子,亦或是温暖,都是执念。
一旦执念被打破,那么迎来的是失望沉沦,还是鱼死网破,便是谁也无法预料的了。
而生在皇家却不曾得到重视与温暖的李岩,在二十一岁之前,不敢奢想过去抓住权势,不过是想求娶一个喜欢的女子,在封地安安稳稳的做一个平安富贵人。
可皇帝轻易的夺走了女子带给他的那抹温柔,又毫不在意的将她断送白凤仪和沈缇的手中。
他的仰望,他的执念,最终化作了对皇帝的恨,成了他的心魔。
望着墨蓝天空里星子,清亮而清孤,像极了记忆深处的那双眼眸,皇帝眸色微微闪动:“看来等这一天,你等了很久啊!”
李岩不置可否:“或许吧!”
风拂过通往寿安宫路上的一湖池水,宫人早早将各处的烛火点亮,摇曳在宫殿的各个角落,将银光粼粼的湖面点亮了一浪又一浪涟漪。
那样的丰艳,有着玉碎尘沙的破碎姿态,每一点光芒都带着锋利的刃。
默了许久,皇帝忽然转了话题道:“四叔和六叔有镇抚司护着,定国公府和其余大员的府邸十六又安排了谁来看顾?”
李岩对他的试探倒也不做遮掩,敛起了所有的情绪,戴上了一副平和面具:“陛下放心,巡防营路尧大人会替陛下照应好定国公和太夫人的。”
皇帝面上霜色微澹:“路尧从潜邸时便跟着朕,你能说动他,倒也算你本事。”
李岩意味深长的睇了他一眼:“路大人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自来忠君不二,这些年为了陛下南征北战亦是功劳不小。只不过,当年替陛下在夺嫡之路上劳心劳力的大臣都没什么好下场,路大人怕自己如苏仲垣之流一般,没个好下场。”
“自然了,更是怕陛下被奸佞谗臣欺骗,以致和贵人之流妄图以庶民之子顶替皇室血脉,来抢夺李氏江山。”
寿安宫的门口守着禁军,见到李岩与皇帝缓缓而来,推门去让门内的宫人去向太后禀报。
皇帝的长吁如叹似闷热晚风里,徐徐而来的一丝属于夜晚的凉意:“巡防营、三千营、禁军投了你,镇抚司被绊住,一个五军营左支右拙,难怪了,朕今日也落得被围困的局面。”
李岩轻笑:“臣知道陛下不会毫无察觉,可陛下未必知道臣的后招在何处。”
皇帝微微垂眸,夜幕下难以看清他的眸色:“那就拭目以待吧!”
脚步一抬,一暗青一绯红,衣缘曳过暗红门槛,进了寿安宫。
周太后一身暗红色的五凤曳地袍服,静静坐在临窗的九凤尾交椅上,借着烛火与明珠的光线慢慢翻看着手中经书,耳边是宗室耆老与老臣们窃窃的议论声。
夏日的窗纱委实有些薄,字眼儿便一个个的钻进耳中。
宗亲气愤先帝竟把嗣天子宝交给一介女流,大员们猜测着皇帝是否和她这个嫡母有什么阴谋与防备,嗡嗡声一片。
静女官端庄的容色里有深深的不满,皱眉道:“这些臣子简直放肆,入夜了也敢这样闯进寿安宫!”
周太后连眼皮都不曾掀一下:“逼宫都敢了,闯个老婆子的宫殿又有什么不敢的。”
许是等的太久了,那些人开始急了,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或明或暗的意思里,便是今日一定要把嗣天子宝从她这里拿走,绝对不给她以玉玺干涉朝堂的机会!
淡淡一笑,周太后放下了手中的经书,慢慢抚平业角,方不紧不慢的出了暖阁。
在正殿等着的皇帝与楚王听到一阵竹帘清脆,抬眼望去,便见周太后拄着乌木龙头拐杖,踩着漫地云中仙鹤的地毯,一步步,缓缓而来,拐杖己在地毯上有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声响。
莫名似击打在心口。
周太后全白的云鬓高堆之下只簪上几朵简单的深翠色簪花,在灼灼明亮的火光下,如青山唯一光晕慢慢沉淀,袍服上昂首的凤舒展着美丽的翅,隐隐似能听到凤鸣九霄。
她的容貌在漫长岁月里已经渐渐老去,再也寻不出年轻时的清丽秀美,然而岁月又赋予了她雍容与宁和,挺直的背脊里是她身为中宫正位的气度。
纵然形势诡谲,那双明亮的双目里的沉静与镇定,未有半分犹疑。
中宫的威仪,哪怕权柄下移,哪怕垂垂老去,不显华贵却依然雍容夺目。
皇帝不得不承认,这是沈缇在二十多年权柄独裁里也无法聚拢起的威势。
或许,真的是气度决定了一个人的气势罢!
烛火在夜风里晃动的须臾里,皇帝恍惚的想着,若是周太后的太子未曾英年早逝,或许他的皇位将会坐的很稳,他的后宫也将是和睦的,后嗣也会更为繁茂吧!
周太后越过两人,在凤座坐下。
将拐杖交给静女官。
摘了腕间的碧玺珠拨弄了两圈,珠子相碰间发出清脆之声,似乎能安定人心。
良久后,方缓缓道:“今日阵仗倒是大。”松下的眼皮儿微微一抬,“岩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那一声“岩儿”让李岩的呼吸有一瞬如温泉的柔暖。
他的生母无福,生下他没几年就死了,那些孤独的岁月里,很遥远了,记忆已经模糊,但这样温和的轻唤却一直清晰。
除了生母,也便只是周太后了。
有无数个日子里,他都在羡慕着李郯,可以被当时还是正宫皇后的她养在膝下,得到温柔而雍容的她所有的宠爱,过的那么肆意而快乐。
那时候他太小,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皇后会照拂他,却不肯收养他。





卿卿请见谅 第515章 倾覆(五十五)做戏
后来,看着李怀、李锐,还有李彧那样斗争,看着李卿、李思满门死于“匪患”之手,他渐渐明白,无论皇后收养了哪个皇子,都将被视为绊脚石,欲除之而后快。
若是不能有绝对的谋算,即便做了太后的样子,真的、也活不久。
而太后已经经历过一次丧子之痛,大约也不想再争了。
就那样放任他们艰难的活着,无权无势无宠,至少能活着,终将有离开皇宫、开府建衙的一日。
李岩跪下,深深磕了两个头:“给母后请安。”
周太后微微一叹:“起来吧!”默了一瞬,“闹成这样,哀家也明白你们来做什么。那么皇帝,你自己怎么想的?”
皇帝并不急着说话,因为他料定了,有人比他着急。
果不其然。
李潮一撩衣袍便进了正殿,敷衍的一礼,扬声道:“数位太医证实,皇帝已然没有再诞育皇嗣的可能,自然得在宗室里选出太子人选。臣等的儿孙与皇帝的血脉到底远了,楚王长子乃是嫡出,是皇帝的亲侄子,又是文武全才,乃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的话刚落地,殿外便有人应和。
人声如浪,伴着殿外晃晃的火把光亮扑进殿来。
“恪郡王。”周太后淡淡的口吻里有不容侵犯的赫赫威严,“哀家还是太后,即便新帝即位,哀家也是名正言顺的太皇太后。哀家没有问话,你当懂得尊卑规矩!”
李潮梗着嗓子道:“册立太子是朝堂之事,太后身为女眷,本无过问的资格!”
周太后身上的暗红色袍服晕起沉稳光晕,将她稳重的面孔拢得无比雍容,叫人想起佛堂里烟雾缭绕之后的神佛。
只可顶礼膜拜,不可亵渎半分。
“先帝爷把嗣天子宝交给哀家保管,哀家就有资格过问,更有资格决定谁是太子!”
李潮冷笑:“笑话!一国储君,岂容你一介妇人擅定!”
她徐徐一扬唇,嘴角浅淡的笑纹有凌厉的弧度:“你在朝中又是何职务?是进了宗人府还是任了宗正?区区一个旁支郡王,竟也有资格来论主支立储之事了!”
李潮一扬下颚,倨傲道:“臣是李氏子孙,事关大周国祚绵延,自然有资格管!嗣天子宝乃是国之根本,本也不该是是太后一介女流来掌管,太后,还是快快交出来的好!”
周太后不紧不慢“哦”了一声:“还没推了新主子上位,就不把哀家这老婆子不放在眼里了?有没有问问你的主子,是否要废了哀家啊!”
李岩对太后尚保有尊重,也是为新君的名声考量,自当是要孝养周太后的。
当即面上一沉,低叱道:“恪郡王,不得对太后娘娘无礼!”
李潮被一叱,所有的嚣张姿态被噎住,面色涨的通红。
终究他是主。
可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可怕的,即便新君继位,孝养也不过表面文章,还能让这深宫妇人真来治他这个功臣的罪不成。
虽不说话了,却依然目露凶光地盯着太后。
太后的笑色越发深刻,睇了李潮一眼:“看来是都盘算好了,今日就要在寿安宫好好搜一搜,把嗣天子宝从老婆子这里抢走啊!”抬手轻轻抚了抚发鬓,珠翠在烛火下有曳碧冷光,“是不是啊,闻国公,陶阁老。”
被点名的二人淡淡一揖。
闻国公的面头白发梳理的一丝不苟,在火把的光亮下有淡淡的微黄之色:“太后言重。不过是嗣天子宝从来都是历代君王亲自掌管,若叫百姓知道,立嗣传国的玉玺竟不是皇帝陛下亲自掌管,怕是要有损皇室的威望、皇帝的威严。”
周太后的眸光自殿外一群红袍白须的朝臣面上掠过,最后定在一个被面罩拢住面孔的禁军身上。
缓缓一笑:“冠冕堂皇的话从你们这些进士出身的国之大员嘴里说出来,真是有辱先贤教导啊!如今损陛下颜面的不正是你们么?深夜擅闯禁宫,威胁皇帝,你们又何曾把皇家威望放在眼底?”
陶源浑不在意,上前虚走了几步道:“太后以为臣等乃反臣、叛臣,却不知臣等也是为难!为的也是先帝爷交托下来的江山能一直延续下去。”
整个寿安宫有一瞬的寂寂无声,唯有火把废夜风吹得左右晃动,风风作响。
那晴明不定的光落在他眼底,如汹涌的欲望在翻腾,又道:“皇帝年过五十,又服用了大量的丹药,太医院证实,已无传嗣的可能。可皇帝不肯信,只以为那和贵人腹中是皇家血脉。然而太医也证实,和贵人并未有孕,若是到时候真让那不知何处而来的野种继承了江山,老臣等又有和颜面去见先帝爷啊!”
夜色如江水涨潮,将夏日沉长的白昼迅速吞没。
殿外火把的橘红越显深沉,垂在辛夷树上的一脉藤萝被光影一照,投了一抹影子在窗纱上晃动,将殿内的气氛衬的更为幽冥诡异。
皇帝坐在周太后身侧,用力抿着唇,脸色十分难看。
周太后看了皇帝一眼,并没有太多的震惊,毕竟如此情景下,太医的话也未必可信。
“太医何在?”
被禁军看守住的太医们战战兢兢的上前,进了殿,一溜跪伏在朝阳丹凤的地毯上:“参见太后娘娘。”
殿中简素的轻纱轻轻扬起,阻隔烛火与火把的摇曳不定,余了淡如烟水缓缓流淌在空气里,镇定的语调把控了一切节奏:“皇帝的身子到底如何,你们一五一十的说。若是因为被拿捏了什么而做谎言,出了这宫门哀家查得到,其他朝臣也能查得到,到时候不只是你们自己,满门是何下场,哀家也能做得了主。”
一把白须的刘太医叩首道:“微臣等不敢做谎言。”
皇帝一怒而起,额角的青筋累累而动,似一尾愤怒的小蛇随时将钻破皮囊扑向对方:“不敢?都敢来算计朕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刘太医似乎承受不住皇帝的雷霆震怒,缩了缩身子:“那丹药微臣看过,是有大补之效,也会催动血气,使人看起来精神饱满。”
所以皇帝每每服用丹药都需妃嫔伺候。




卿卿请见谅 第516章 倾覆(五十六)来自丹丸的诅咒
“若是大量服用且长时间服用,会使人身体掏空,但陛下所服并未太过过量,时日也不长,并不会这么快出问题。微臣怀疑过丹药,可替贵妃和秦公公查看过脉象,并无大不妥,何况他们还是佐以黄酒服用的……”
在周太后的双眸似深潭,有无数岁月匆匆里积蓄的沉静,穿越了绵长流光,直直打进刘太医心田:“贵妃是女子,秦宵是内侍,即便是同样的药丸也不会有相同的药效。”
刘太医年迈而惊惧的声音几乎被廊下回旋的夜风盖过:“即便药效不同,但只要药丸是有问题的,脉象中多少都会有体现,而贵妃和秦宵除了有些上火,并无大不妥。所以,出问题的不是丹药……”
皇帝暴怒的神色渐渐被愕然取代,漆黑的眸子里有闪着幽幽火苗,然而那火苗似乎被蒙上了一层纱,有说不出的浑杂:“把话说尽!”
刘太医不敢抬首,满是纹路的额紧紧贴着地毯,渗出的细密汗水让皮肤刺痒的厉害,仿佛要钻进心底去一般:“出问题的不是丹药,确实是陛下的身体。微臣发现陛下身体里有大量‘秋茂’。”
秋茂,秋天了哪里还的茂盛?
都不用想,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皇帝目光下意识的看向李岩,只见他神色是淡淡的,却嘴角一闪而逝的上扬里分明由着深刻的意味深长:“那是什么?”
刘太医语调微颤:“以西域的一种草药所提炼,中原少有,也不是毒,所以很难察觉。但不计服用还是涂抹,一旦量达到了,都可能……”最后两个字,几乎是气音,却似百步穿杨的箭,直直扎进皇帝的耳中,“绝嗣!”
仿佛是被午间那场震天的惊雷击中,皇帝浑身剧烈的颤动了一下,抓着交椅扶手的手背上每一段骨节里都蓄着暴怒与绝望。
他猛然站起,一脚将刘太医踹到,乜着他的双眸里凝起尖锐如针芒的冷光,几乎要穿透他的身体:“大胆!竟敢胡言诅咒于朕!”旋即,指向一旁的另几位太医,“你们说!说,你们是不是受人指使威胁,胡言污蔑朕!”
这样的事,尤其还发生在皇帝身上,又被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太医们身为男子,自然晓得这于骄傲的帝王无意于是奇耻大辱!
再多说半句,恐怕小命顷刻里就要交代了。
太医们都不说话,只是更加战战兢兢磕头:“陛下息怒……”
周太后的语调仿佛紫檀木的家具散发出的气息,沉郁道:“和贵人当真不曾有孕?”
刘太医呼吸沉重,呼出的气将白须拂的乱晃:“未曾有孕,只是药物所致。其实陛下、知道……”
知道,却假装不知,还把和贵人悄悄送出宫去养着。
到底是做戏给臣民看,想表达自己还能,以此安抚朝中浮动的人心?
亦或是他早知自己不成了,已经做好了打算,就是要拿旁人的孩子来充当皇嗣?
周太后一惊,看向皇帝:“皇帝!”
皇帝的面色渐渐发青,像是被人生生扯落只有的叶,失去了养分的润泽,没有半点润泽的光华。
仿佛是心中笃定的一角彻底崩塌,最终瘫倒在交椅中:“乱臣贼子!朕正值壮年,会有自己的皇嗣,定是你们收买陷害……”
周太后阖了阖眼,拧眉怒道:“你既知道陛下身子有恙,为何早不禀报!”
刘太医抬手擦了擦汗,回道:“微臣有向西太后回禀过,她让微臣不要声张,以免惊动下手之人,也是担心陛下会承受不住,只叫微臣暗中查探是否是陛下的饮食出了问题。”
周太后的叹息似千万点雨水打落在竹林间,带着几许微凉:“原是知道的。也难怪她的病逝发展的那么快,大抵也是惊急之下的无可奈何了。”
李岩的面色淡淡的,说不出他是在笑还是面无表情,如月色蒙上了一片薄而软的烟云,有模糊的阴翳,叫人探不清那表情背后的真正意味。
见到太后的眼神望过来,李岩摇了摇头:“陛下早对藩王有防备之心,处处监视警惕,儿臣并没有机会下手。会选今时今日请旨陛下立储,也是时机来的忽然。”转首看向皇帝,目色幽长道,“陛下已经猜到了,不是么。”
周太后岁月沉淀的眸不解地看向皇帝。
皇帝眉心一突,顿感四肢百骸的毛孔被强迫打开,渗出黏腻而鲜血,湿了中衣,紧紧贴在身上。每一个隐藏起来的针脚都成了带刺的异兽的尖足,缓慢的在他身上爬行,寻找可一击致命的穴位。
心惊与惊惧闪过眼底,却只能以疑惑与怒意来回应:“你又想说什么!”
似是沉叹,又似是舒叹,李岩郁然吁出一口气,尾音随着烛火顶端的一抹清灰融入潮湿闷热的空气中:“就是西太后身边的人告诉我的。我不是逼着太医院来污蔑你,而是从太医院证实了此事而已。”
盛夏的夜风是缓慢而厚重的,带着被雨水冲刷进砖缝里的血水的腥气一阵阵扑进殿内,擦过耸立在景泰蓝大缸子里的冰雕,腥气又带了刺骨的锋利,直直钻进鼻中,逼的人作呕。
静女官从暖阁取来六只拳般大小的错金五福捧寿纹的熏球来,在球内添上香料,点燃,执了细长的银杆将熏球悬挂至两下步起的链子上。
李岩又道:“当初我能在陛下旨意达到封地之前入京奔丧,也却如陛下猜测,就是西太后让人来给的消息。西太后也不是病死的,而是,吞金自尽!”
熏球在烛火的光亮里轻轻摇晃着,上头的雕纹是极精致的,那数十只的蝙蝠仿佛在空中乱飞一般,叫人看的眼底缭乱。
皇帝不意他竟知道沈缇是自尽的,那么他是否还知道旁的?
他突瞪着双眸死死盯住李岩的唇,神情如太后云鬓间的翡翠,生出森冷的寒意:“李岩,你不要在这里信口雌黄污蔑朕!朕以天下孝养两宫太后,西太后更是朕的生母,怎么会不顾朕的脸面自尽!”




卿卿请见谅 第517章 倾覆(五十七)失德
李岩的嘴角挂着不变的似笑非笑的弧度,眼底幽深而沉静,亦是叫人看不清深处的波澜:“我是不是胡说,陛下自己心里清楚。”
闻李岩所言,不止周太后面露惊诧,连朝臣宗亲都是大吃一惊的表情。
西太后算计自己儿子后继无人?还以自尽来引藩王如今逼宫?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一向疼爱的太子死了,便也要皇帝坐不稳皇位?
这是病糊涂了么?
还是说,这对看似母慈子孝的母子之间还有什么惊天的秘密不成?
李潮一嗤,扬声得意道:“连生母都盼着陛下被拉下台,可见陛下失德,早已经失去人心!既如此,还不如早早立了太子,退位让贤吧!若是哪一天再爆出个什么惊天秘密来,群臣反对你,百姓唾弃你,在被人赶下龙椅,那可真就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轻烟自熏球雕纹间缓缓透出,丝丝缕缕的慢慢散入须臾的静谧中。
皇帝发青的面色一分分褪却成了苍白的死色,如同春末纷飞的柳絮,点点飞白,寒冰如雪。
他似被逼到了绝境,慌乱的驳斥:“放肆!你们这群乱臣贼子竟敢拿西太后来污蔑朕,朕是真龙天子,岂由你们这些人来逼迫!”
“污蔑?”李潮唇边绽开一丝冷冽而不屑的笑意,极是锋利:“把话告诉你的臣民,看看他们是不是会觉得这是污蔑!无嗣!堂堂太后竟然还要以自尽来结束性命!你这种人不配当皇帝!”
火把的炙热将栀子树伸展出来的枝条上的一捧洁白的花朵烤的发黄发焦,在夜风里微微颤动着,那种欲留不留的姿态,想是深秋半黄不绿的叶,只剩了垂死挣扎的无奈。
仿佛,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
皇帝似乎想怒斥,但他仿佛筋疲力尽一般,最终没能发出声音,只是茫然而绝望的望着殿外的一角。
殿内,寂寂无声,似沉入深山空谷里一般,侧耳,几乎能听到高高悬挂在头顶的熏球里香料焚烧时迸发出的细微之声。
而殿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皇帝的面上,被火光沾满的眼底充斥着兴奋的叫嚣。
他们的目标转向周太后。
有臣子为争第一辅臣的荣耀,有宗室要得实权,自有人出头来把自己不方便说的话说尽了,李岩自可淡定坐在太后下首,听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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