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请见谅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青山羡有思
闻国公缓步间颇是笃定,进了殿内,拱手一礼便朗声道:“既然皇帝注定无嗣,楚王殿下又与陛下是亲兄弟,过继亲侄子为嗣子继承大统也无不同。”
陶源亦慢慢上前来,在内阁里摸爬滚打,将他的眉目雕琢的圆滑至极,只是事到如今,那抹圆滑的谦逊便多了畅意与激动:“放眼皇室之中,年轻一辈的郎君们大多无为,而楚王世子前不久太后才见过的,文韬武略,为人谦和,不失为最佳人选。”
属于富贵云烟里不曾迷眼的老人家独有的温和而微沉的语调里,含有一丝无奈的清怅:“既你们知道皇帝无嗣,又那么懂得楚王世子的好处,又何必非要走这一步?皇帝为大周天下耗尽心力,你们如此,也是伤尽了皇帝的心了。”
闻国公忙是朝皇帝深深一揖,有着深深的无奈,仿佛一片赤诚为人所误会:“一则,陛下未必肯信,只以为是臣等要算计。二则,和贵人未曾有孕,却谎报怀有龙裔。而陛下却深信不疑。三则,年轻妃嫔得宠又颇有手段,难保和贵人之后又有人不会生出拿庶民血脉顶替皇嗣的事儿来。”
微微一叹,“前头刚有元郡王落罪杀头,即便摆出来坦诚相待,臣等的下场也未必会比元郡王好多少。只能走而挺险了。”
李潮不似闻国公和陶源擅长打太极,不耐听这些拐外抹角。
哼了一声道:“太后还是为外头的娘家人多想想,如今匪患大闹京城,谁知道会不会就那么不长眼,闯进了英国公府了!周家郎都不在家,女眷们受了惊了,被杀了,可就怪不得任何人了!”
周太后的身子一震,似巨石落入了幽潭,“威胁哀家?”
李潮的“不敢”无比的飞扬。
不过就那么一瞬,周太后单薄的身子又恢复了镇定,神色里还是那么的雍容而宁和,淡然道:“周家郎为大周抛头颅洒热血,周家的女眷自也可为国而舍弃一切。”
捏在指腹下的两粒珠子因为用力的挤压,发出幽长的磋磨之声,让她的语调也带了几分干涩之意:“来日哀家自会让尔等府中人为周家女眷陪葬。因果轮回,无甚可惧。”
李潮忌惮于李岩对太后的尊重,否则,“不识抬举”几个字便要脱口了。
从延庆殿饶舌到了寿安宫,眼见太后一点都没有要松口的意思,耐心即将用尽,气怒的胸膛似海面的潮汐起伏:“那太后的意思,今日便不肯把嗣天子宝拿出来了?”
周太后微微阖了眸子,慢条斯理的拨弄起珠子来,并不搭理他的怒意。
李岩的眼风似秋末沁凉的风,冷冷掠过门槛之内的几人。
窗边铜烛台上的烛火将近前的闻国公的影子拉的老长,衣炔微动间,漆黑的影子似有锋利的光影掠起。
影子微微上前了一步,裹挟着压迫之势。
便听闻国公朗朗道:“太后说的是。只是太后需得明白,若是皇帝无嗣、生母吞金自尽这样的消息落进臣民的耳中,怕是要闹出大乱来。为了大周的江山,臣等被认定为乱臣贼子而斩杀,臣等都认了。可明日便会又无数人的手伸向宫中,伸向没有子嗣的皇帝。”
陶源朝着殿外看了一眼,目光被火把明亮的火光彻底点燃,似暗夜里灼灼燃起的荒原:“闻国公说的不错。臣等为了大周江山能延续在李氏血脉之中,没什么可怕的。”
“可太后是否能劝住皇帝执意要将自己的江山拱手,叫和贵人之流以庶民之子来冒充皇室血脉,抢走李氏江山么?”
“太后又是否能确定能拦住宗室里觊觎皇位却无法触碰到皇位的人,趁机兴风作浪么?”
卿卿请见谅 第518章 倾覆(五十八)变数
李潮势要一吐恶气,讥笑道:“太后瞧不上我们这些乱臣贼子,却不知,今日的乱臣贼子才是真正为大周江山打算的人!别说无法预料的,李锐为何会对李启下手,太后心里清楚!即便他被皇帝砍了头,他背后的人一旦得了风声绝对会第一个跳出来四处煽动。太后,阻止得了么!”
“届时大周的罪人可不是我们了!”
三人人一唱一和,说的慷慨激昂。
逼宫篡权也能叫他们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好似他们才是正确、正义的一方。
太后心中有怒,可听罢,又不免有些慌乱。
若是今日不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案,这些消息必然是要传出去的,最后会闹成什么样,谁也无法预料。
宗室、朝臣,甚至是百姓、外族,全将成为李氏江山安稳延续的变数。
周太后似乎无法负荷意料之外的沉重压力,眉心紧锁成川,手中拨动珠子的动作越发快了起来。
嗒嗒嗒。
明明很轻,却似一石激起千层浪,每一浪都带着刺骨的碎冰拍在心底,一时间便是越发慌乱了。
她看向皇帝。
而皇帝仿佛还未从巨大的震惊中回神,只是紧敛着下颚,木然的望着一盏烛火跳动。
最后,她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幽幽叹息着垂了垂手:“先帝啊,您可真是给臣妾留了道难题啊!”
闻国公见起了效果,便放缓了语调,温然而沉重道:“秦国虎视眈眈,北辽亦是从不曾放弃瓜分大周国土,而南方正是需要修身养息的时候。倘使京中不稳,异国犯境而群龙无首,势必要大乱,硝烟四起时,太后要如何向李氏列祖列宗交代?”
“还望太后早下决断!让李氏江山安稳的延续下去。”
熏球的轻烟在一瞬的无风里,慢慢垂落下来,似一张轻纱遮蔽在周太后的眼前,朦胧的望出去,想要寻求一个清明的答案,却只看到了殿外一片燎原的火光。
周太后的镇定里出现了一丝裂痕,最终只得松口:“常静,去把匣子请出来。”微微一顿,“去请定国公。”
李岩凝眸:“母后何故请定国公?”
周太后并没有
静女官进了寝殿。
有石门移动的声音传出,然后是绣鞋轻轻踩踏在空寂之处的回音。
殿中人的眸光皆是微微一闪。
竟不想寿安宫里会有密室!
夜风习习,将殿外火把的热气送进殿内,一阵阵的扑得殿中的冰雕迅速的融化,原本雕琢精致的模样早已面目全非。
静女官捧了一只莲瓣宝珠纹匣子出来,应当是无坚不摧的玄铁所铸,隐隐发着冷硬的寒光。
李潮上前欲夺。
周太后却也不急,白皙而爬上岁月痕迹的手轻轻拂过冰雕,探了一把沁凉在掌心,慢条斯理道:“这是墨家后人设计的机关盒,无法强拆。当初先帝爷将匣子交给哀家,却将开启匣子的方法告诉了定国公。设计者已逝,如今懂得如何开启匣子的,只有定国公。”
李潮一怔,兴奋的眉目因为愤怒和失望而扭曲,嘴里切齿的囔囔了几句,却也不得不退开了。
李岩挥手,让人去定国公府接人,特特叮嘱了:“待国公爷要敬重。”
三千营的指挥使领命,为免消息走漏而出意外,带了一支队伍去接人。
“当初为了保阿宁一命,定国公才打开的匣子,让你立了李启为太子。最终,皇帝还是食言了,任由她被白氏逼迫惨死在冷宫。”周太后转首看向皇帝,嘴角浅浅的细纹里有一抹深邃,似是寒意,又似不屑:“定国公肯不肯开匣子,哀家可不敢保证。”
今日定国公若是开了匣子,江山有了新主,皇帝就是太上皇。为了新君的名声,至少明面上还得奉养着他一段时候再“病逝”。
起码,五日后的早朝上,还得皇帝亲自颁布诏书才算名正言顺。
但定国公恨皇帝薄情,害了他的女儿和外孙,若他执意不肯开匣子,那么这些人也断不会让皇帝活至明日。
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他们得不到江山,皇帝也别想继续坐下去。
太后的言下之意,双方都听的很清楚。
定国公或将借他们的手杀皇帝。
李岩面色不变,也未说话。
今日闯宫的动静不小,百官府邸大多被看守,能让皇帝早朝亲自颁布诏书自是最好,若不能,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嗣天子宝的大印盖上,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而这于皇帝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岩锐利的目色落在皇帝泛着冷光的苍白面孔上,去探究他显露于外的情绪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后招。
他可不信李彧会这样轻而易举的认输!
皇帝一惯傲然的眼角眉梢里有绝望的惊恐之色漫漫渗出,仿佛是坠进了成山的稻谷之中,明明是救命的粮食,他却永无止境的沉陷下去,那坚硬的颗粒争先恐后的钻进他的鼻间,钻进他的心肺,那样的惊惧似乎要将他的脏腑挤破。
不过须臾里,皇帝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冰冷而仓皇,已然泛起如此刻景泰蓝大缸水面上零星的碎冰,映着烛火,蕴漾起的粼粼之色。
皇帝的眼神里仿佛有铅水翻涌,是流质的,却有着无比的冷与硬。
这样流转的清晰里仿佛只剩了无路可退,所有的笃定与高傲,不复存在。
只有强撑,才不致倒下。
然而身侧的秦宵看的太多了,是懂得那抹冷硬背后的真正意义。
那是一抹兴奋,而非恐惧!
这样的等待里,没有一颗心思真的能静得下来的。
殿外火把明亮,照的繁茂花枝落了纵横交错的影子在地上,光影微漾,撩乱目色,遥遥望着,竟生出一股缥缈的茫然来。
便似这个江山的未来,不知究竟会走向什么样的方向。
圆月高悬,已至深夜。
在滞闷的火把将地面的水分烤干之时,三千营的人终于带着沈祯进了寿安宫。
鉴于嗣天子宝还需靠他才能顺利拿到手,庭院里的宗亲大臣见着他,还是客客气气的行了礼:“首辅大人。”
沈祯穿着一身月牙白缂丝直裰,是崭新的,大抵是在箱子里存放了很久,有着很深的折痕。
这样的穿着有些家常,全然不该是臣子觐见皇帝和太后时该有的穿着。
皇帝看到他的衣裳,眼角不意外的抽搐了一下。
卿卿请见谅 第519章 倾覆(五十九)攻心计
他记得那件直裰。
阿宁并不善于女红,这件没有任何绣纹的直裰是她在孕期里花了大半年,一针一线不假人手,很认真才做好的。
那一日沈祯来看望数月不见的女儿。
皇帝也在椒房殿。
他看着沈祯收到这件衣服时的神色,欢喜而骄傲,仿佛阿宁做了一件什么样了不得的大事。
沈祯并不是一个言语多的人,那一日却与阿宁说了好多话。
说,要等到孩子洗三礼的时候穿这件衣裳,让孩子看看他阿娘贵为国母,却依然那么的孝顺。
临走前,反复叮嘱她:“家里都给你和孩子都备了礼物,都是你喜欢的,到时候洗三礼,你祖母也要来看你和孩子的。要顾好自己,顾好了胎。”
而她,笑的欢喜而幸福,那是她册立为皇后时也不曾有过的笑色,仿佛她已经得到了全天下所有最珍贵的东西。
后来,过了许多许多年皇帝才明白,她,沈灼华,一个八岁丧母又被蛮横庶姐欺负多年的姑娘,只是想拥有一份完满而温暖的亲情而已。
父、丈夫、孩子,还有那个表面文章做的十分完美的继母,便是她千金不换的珍宝。
权势,从来不是她最想要的。
然而,皇帝也记得,那是他们父女最后一次相见。
直到她自焚于冷宫。
直到他不顾一切去冷宫里收殓她的尸骨。
皇帝知道他有多怨恨,以至于这二十年里,从未接受过沈缇的任何一次单独召见。
可沈祯在这二十年里,一直谨守着为臣的本分,皇帝也放心将内阁交在他的手中,因为皇帝清楚,这个沈氏一族的掌权人不会轻易放下族人的前程而不顾一切。
旁人或许不懂,可皇帝如何不明白,他在今日这样的情形下穿了阿宁为他制的衣裳,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原来,恨意不会随着时间而沉淀或者消弭,他只不过是在等一个机会为了心爱的女儿报仇而已!
沈祯的步伐沉稳,听着耳边似乎敬畏的声音,不过淡淡觑了那些人一眼,仿佛进禁宫里的变故不过是一场只属于旁人生死跌宕的戏。
进了殿,不曾与皇帝和楚王行礼,只恭敬同周太后道:“太后深夜急招,臣已明白何事。”
周太后点了点头,似有了支撑,神色松了下来,叹道:“事关江山社稷,先帝将玉玺交由你我保管,哀家深宫妇人,不知如何决断,此事还需国公来定夺。”
沈祯颔首:“微臣明白。”
李岩看了门口三人一眼。
闻国公接收到眼神,简明扼要,将事情阐述了一番:“首辅大人若是不信,也可去外头请了名医来断。”
沈祯眉目内敛,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这并不能成为你们逼宫篡权的理由。”
闻国公虚步靠近沈祯面前,仔细观察着他烛火下不甚清晰的神色:“首辅大人所指责的,下官不再多做辩驳。可陛下明知和贵人未曾有孕,却坚称那起腹中子是皇室血脉。首辅大人,李氏的江山还需李氏血脉来继承,决不可让人有机会扰乱了李氏大统啊!”
“您是先帝爷信重的辅臣,先帝爷甚至将嗣天子宝的保管之权交给了您,若是李氏江山从您手上被人夺走,您来日又该如何向先帝爷交代?”
沈祯淡漠的目光看向皇帝:“陛下的意思呢?”
李潮一甩宽大的衣袖,章鸾锦的缎子华丽非常,繁复的刺绣里掺杂着七彩的丝线,烛火莹莹里有冷厉而刺目的光影弧度:“今时今日,立谁为储,可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沈祯一辈子沉浮在官场里,什么样的刀光剑影都经历过了,当年先帝骤然驾崩后的一日一夜里整座禁宫里都充斥着杀戮,从血海里挣扎出来过一次了,什么荣耀与耻辱也都尝遍了,有何惧今日情形。
半分眼神都不曾给到李潮,“陛下与太后面前,还请恪郡王谨守微臣的本分。”
李岩澹澹一笑:“恪郡王稍安勿躁,想必陛下和首辅大人会有最好的决定的。”
碎冰的融化吸收了太多的热量,景泰蓝的缸子外测凝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气,水气慢慢贬厚,缓缓凝结成水滴,一滴一滴,映着烛火一旁矮桌上的一朵开得火红的凌霄花,宛若泣血。
有玉碎的沉痛姿态。
皇帝站了起来,直直盯着沈祯,声音沉重而略带了涩意:“朕并未被欺瞒,和贵人的胎自不会有机会生下来。原只是安抚朝臣的手段。”
沈祯只是慢慢掸了掸单薄的直裰,好似精心相护的宝贝沾了俗尘的脏污,无法容忍:“陛下自己清楚自己什么处境么?”
皇帝的眸色仿佛北方的夜,墨的发蓝,几乎压在人的天灵盖上一般:“朕与岳父,如今一条绳上的蚂蚱。”
沈祯看着太后手边的匣子,有一瞬间的闪神:“陛下以为楚王之子是否合适?”
皇帝蹙眉,嘴角有一缕寒彻之意:“乱臣贼子!”
眼看威胁太后和沈祯的性命是无用了,便只能从另一处打开缺口了。
鱼死网破,可不是他们筹谋数载后想得到的结果!
李岩眼底的光像是穿不破阴云的雷电,有积郁的翻滚:“皇帝称他为岳父,却也不管他的死活了?你害死了他的女儿和外孙,今日还要眼睁睁看着他再因你而死么!”
皇帝看了他一眼,神色仿佛阴天无风的御花园莲池的湖面:“身为臣,为国家而死,朕与臣民们万世都会记得他的忠烈。朕是帝王,自当以国家为重,岂会因一己情意损害大周利益!”
“一己之情?”李岩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语,笑了许久才停了下来,“你也会有情?”
皇帝面色难堪至极。
而李岩却话锋突转:“上回进京时,臣看到延庆殿里的那盆白梅养的真好。臣记得,从前陛下总是夸赞沈氏嫂嫂清丽如梅,傲雪而开。”
“听说当初为了这盆白梅,皇帝还斥责了当时还是皇后的白氏。这个被你的猜忌轻易放弃的女子,怎么,如今又成了你心底无法舍弃、不能忘却的存在了么?”
卿卿请见谅 第520章 倾覆(六十)留不住
皇帝的眼角眉梢皆是如刀刃般雪亮的冷意,语调高扬里似乎带了情意沉浮:“李岩!她在时不曾有半点亏待于你!你如今一再谈论一个死去的人,半点敬意也没有了么!”
李岩目色一闪:“她是不曾亏待过我,可若不是当年我才十岁,你能放过我?若不是阿瑶生的有几分似她,又怎么会被你不折手段弄进宫,最后死的那么惨!”
他扬首轻轻吐纳了一个轮回,再侧目时又是一派悠然:“李彧啊李彧,连你的生母都盼着你不得好死,这世上你还寻的出几个肯真心为你的人了?”
“你有臣民千千万,后宫佳丽三千人。可你还想得出任何一个肯为你的前程分担一丝一毫重担与凶险的人么?”
皇帝薄唇紧紧抿了抿,极力维持的傲然里已然有了破碎之势:“朕是天下之主,自当是朕为臣民与社稷牺牲!你懂什么!”
“哦?”李岩淡淡含笑地在他身畔踱着步:“这些年的无数个夜晚,你可曾梦见过她,梦见她为你挡剑的毫不犹豫?梦见她随你南征北战?梦见过她大着肚子即将临盆的样子?”
且悯且叹,每一声都是利剑直刺,“这样人上人的孤寂滋味是你曾经的得意,后来也渐渐变成了单刃剑了吧?”
熏球里的青烟似浓雾倾倒,成了一张薄薄的轻纱遮蔽在众人的面前。
看不清皇帝的神色,只是目光落在他团福纹暗青色袍子上,便见金线盘起的纹路不知为何有了水波的浮动,一阵一阵,一圈一圈,似涟漪随风而动,漾起细碎的、扎人瞳仁的短芒。
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来他紧紧攥着交椅扶手的手用力到微微颤抖:“朕身为天子,承担孤寂是必然,安享太平富贵的楚王自然不会懂。”
李岩轻轻啧啧了两声,声音却如冷石碎裂后的如刃锋利,穿破了阴翳,凌空而来:“皇兄不以为这就是报应么?发妻嫡子被你舍弃了,也注定了白氏的取而代之会让你所有的子嗣都留不住!”
“留不住啊……”
缸子里的碎冰尽数化去,最后一抹清凉在陡然惊起的怒火里散尽,空气又渐渐变得滞闷起来。风仿佛凝起了被雨水冲散的血腥气,掠过火把的炙热扑进殿中,扑向每一个人的面孔。
“你放肆!放肆!朕的事岂是你们这些人可以议论的!”皇帝如受重击,重重跌坐在交椅里,连声音也仿佛沾染了被烈火炙烤过的,带了不属于这个时节的干涩与血腥气,是粗哑而沉落的:“怎么,楚王今时今日就是为了来教朕怎么为君、为夫么?”
李岩一笑:“臣岂敢啊!”
微顿了片刻,目色往沈祯身上落了落,又低声道:“我知道,你就是在等这一刻呢!”
皇帝一怔,握着扶手的手背上青筋立时暴起,惊与怒在他的话音里有了深刻的剪影:“倒真是一直小看了你!”
李岩轻轻往空气里嗅了嗅,微眯而含笑的神色,似乎很享受这样滞闷而腥气的气息:“闻见了么,那么重的血腥气,你说,到底是你的人赢了,还是我的人赢了!”
白日的喧嚣被夜色与肃杀彻底掩映,漫天星光与亭台楼阁间的灯火交相辉映,将宫殿的连绵屋脊映出若影若现的飞翘轮廓,本该是美丽而悠远的,此刻却似巨兽重伤蛰伏姿态,无法叫人生出意态闲闲的散漫来。
皇帝的目光缓缓自太后、沈祯、秦宵的面上掠过,最后落在了殿外的棕褐色铠甲上。
语音由艰涩慢慢趋于平静,唇角的微掀里勾起寡淡的弧度:“看来,朕的身侧除了赵集,还有你的眼睛啊!那就拭目以待,最后究竟谁能活着见到明日的阳光了。”
杨修紧握着长戟,警惕的盯着任何一个靠近过去的人。
太后拨弄珠子的动作平缓而镇定,恍惚的光线也催不动她面上任何一丝纹理。
秦宵静静站在皇帝的身后,挽着雪白的发着冷光的拂尘的姿态一如既往的清淡无波。
沈祯负手侧身站在门口,月华如流觞,难以穿破火把的灼灼,落在身上的唯有昏黄的火把光亮的。
那样沉静的月牙白的直裰也被勾勒出淡蓝色的光晕,朦胧的,蕴漾着,像是沉坠在半梦半醒的边界难以清醒。
听着他们之间的你来我往,这几人皆不过一目沉淀到底的冷漠而已。
李岩的目光未有一刻停止过观察这几个人的神色,隐隐看得出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却发现很难看透任何一个人在想什么。
难怪皇帝身边的人来来去去、生生死死,唯这几人始终屹立不倒。
轻轻的笑意里已有了全然不顾的肆意与疯狂:“今日即便我们不成事,即便你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朝堂之上,还有多少人是真心臣服于你的?杀一个嚣张的元郡王已经激起野心浮动了,你再杀多少人也镇压不住了。”
“今日之后,将会有无数的宗亲、权臣会来反你!你的臣民仰起头啊,就是为了看看你这个无嗣而可怜的皇帝是如何一步步走入绝境的。”
“不得善终,只会是你唯一的归宿!”
他们步步紧逼就是要让他杀人!
一向能洞察一切的皇帝一旦为了镇压而杀人,朝中百官的心思又如何还能掌控得住?
皇帝瞳仁微震,切齿怒道:“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也配在朕面前说的那么大义凛然!有本事今日便杀了朕,也叫天下人看看你们这些人的嘴脸有多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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