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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请见谅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青山羡有思
周太后却并不理会李彧的急怒:“哀家明白,你更该明白!明日一旦这样的话传到臣民的耳中会是什么后果!”
李彧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却又在转瞬之后慢慢平复了下来,带着被揭穿后无所顾忌的、笃然的凌厉,细细一看,便知是隐忍在恭顺下的杀意。
他抿了抿唇道:“朕委实不明白,朝堂安安稳稳的难道不好么!非要与那乱臣贼子一般来逼迫朕!不过您既是朕的嫡母,朕自当原谅您的一切言论。朕是皇帝,没有人能在真的眼皮子底下掀出任何风浪来!”
说到此节,依然不肯松口,周太后最后的一点温情也耗尽了:“这些年不论是处于什么的原因,你让阿娩回到哀家的身边,在京中过的安稳太平,都是你的照拂。这二十多年来,你也将江山治理的很好。哀家还与你说这许多,便是念着这情分。只要你立下李家血脉为储君,哀家可以什么都不追究,让你和你的儿女好好安享太平富贵!”
李彧的面上拢起一抹薄薄的冷笑,似飞霜,似柳絮:“如今宫禁为镇抚司和禁军掌控,朕道要看看太后和岳父要如何迫使朕任由你们摆布!”
沈祯缓缓开口,冷漠的嗓音唤了一声门口的慕琰华:“慕卿,你来说!”
月华熺微穿过栀子繁茂的枝叶与清洁的花朵,在青砖上落了薄薄的清冷之色,风慢慢冲散了血腥气,带来了栀子清冽的香味。
慕琰华容色清隽而冷漠,迎着烛火昏昏的眸子深幽的叫人望不见底,只澹声道:“徐州的刘氏已死。庆安候府还在李岩派出去之人的手中。”
言下之意,白家的人能不能活,只在李彧的一念之间了。
太后垂眸,淡粉的唇无声的念着佛,为了江山稳固,为了斩断李彧的所有后路,唯有此了。
是骄傲帝王从未有过的惊恐之色自眼角慢慢开裂,后半夜的风带着栀子香吹过冰雕,是湿润而冷冽的。
细细一嗅,那样的冷冽里似乎还带着遥远宫墙角落里青苔与霉斑的呛人气息。
那种气味像极了沈缇病重数年之后寝殿里混着汤药和行将就木的味道。是花树开到了极盛后,丰靡的花瓣开始显出黑斑时颓败的味道。
不敢置信,自己的心腹竟然是他们的人!
皇帝死死盯住慕琰华,面上的肌肉再次不受控制的抽搐取来:“朕重用你,许你高位实权,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轻烟似游龙缓缓游曳在空气里,烛火将它巍巍身影照出淡淡墨色的影子在慕琰华狭长幽冷的眼底,它张开了可吞灭天地的口,似要将皇帝撕成碎片。
然出口的语调还是一片孤寂的清冷:“臣生父,镇北侯姜淇奥!”
大周开国,姜家高祖受封亲王镇守云南,世子与次子便留在京中为质。
后来,前朝余孽闹政变,姜二爷救驾有功,被封平恩伯。国之初,周边不宁,大小战役不断,姜二爷临危受命平淮南道之乱,战死沙场,为安抚云南亦为昭显皇恩浩荡,爵位加封至镇北侯,世袭罔替。
云南的威势支撑镇北侯府在京中的地位,而镇北侯府在京中亦为世代礼王照料世子平安,相辅相成,相互依靠。
两支虽少见,却始终骨血相依。
云南覆灭之后,李彧自然担心京中盘踞百年、势力不小的侯府会想替云南报仇,便让人设局让不动声色的姜淇奥成了与外族勾结意图乱国的叛臣,满门抄斩!
竟不想,姜家还有余孽在世!
他让人调查的很清楚,慕琰华不过是养在户部侍郎慕孤松家里远房遗孤,是她母亲未婚产下的私生子,生父因为慕家同族远支郎君,同姓不婚,才使他成了私生子。
李彧脑中一闪,随即是一阵木木的发麻。
私生子!
多年前的调查结果!
周恒!
又是周恒!





卿卿请见谅 第528章 倾覆(六十八)刀俎与鱼肉
他让潜邸时便收在麾下的心腹越过了周恒、越过了所有镇抚司中的人,去悄悄调查的慕琰华所有底细。
可如今看来,镇抚司,帝王的心腹衙门,恐怕早成了周家的私器了!
而慕琰华这些年来以冷漠孤僻的性子独来独往,从不曾与沈家、周家、蒋家的人来往,甚至是慕氏一族的人他也多有避嫌。
秉承的是身为帝王心腹最苛刻的条件,只以武器的身份冷眼看朝臣。
他让他弹压周家,他照做,让他暗除朝臣,他也从不问缘由的照做,将“心腹”一角儿做的滴水不漏,将他全然欺骗过去!
没了白家,没了刘氏腹中子,若是他无法让妃嫔生下男嗣,难道他真的要把江山托付给一个与自己毫无血脉之人么!
不!
不会的!
他还会有自己的亲儿子,这个江山,只能是他的!
“好本事!好本事啊!”李彧惊怒之下的双眸充斥着猩红的血丝,“杨修,拿下此贼!”
然而杨修于禁军中毫无敌手的身手竟是全然敌不上慕琰华,更兼之他对今日所听到的一切太过震惊。
李彧是皇帝,提拔自己到今日地位,他该效忠。
可一个不是先帝血脉的皇帝,他又该如何毫无杂念的效忠?
心有旁骛之下,十招都不到便被拿下。
然而镇抚司的人待他却不似待那亲宗室老臣,还算客气,只是压制了他靠近殿内的动作。
“太后!陛下、他……”杨修月色冷薄的庭院里,一时间不知要如何说,最后只如求情的语调道:“这二十多年来对江山社稷是有大功的!”
周太后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带有几分赞赏的。
李彧认得慕琰华所使的招数,分明是姜家传自云南王府的暗卫!
那些鬼魅一般的人,竟然没有死绝在战场上!
他的呼吸渐渐受窒,急促而艰难,那粗重而凌乱的气息如舞姬水袖击鼓时打错了节奏,想要弥补却只是越来越乱,成了绝望的拍打:“乱臣贼子!全都是乱臣贼子!想那这种莫须有的谎言按到朕的身上,让朕禅位,休想!有本事就杀了朕!”
周太后淡淡一掀眼皮,目中微冷道:“杀你有何难,今日李岩逼宫,哀家大可将一切推到他的身上!嗣天子宝在哀家手里,哀家说立谁就立谁!如今整座宫城都由镇抚司的人接收,禁军动不了,也没人能帮得了你。不要逼哀家连最后一丝情分也不顾了!”
李彧的脸在冰雕的映衬下,冷白的似要透明过去,宛若寒冬时间窗外的残雪一般仓皇:“大胆!大胆!朕是天命所授的天子!你们怎么敢!”
这时,殿外的刘太医一改方才战战兢兢的姿态,看了李彧一眼,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他才合适。
最后还是称了一声“陛下”。
医者的声音温然而怜悯道:“陛下的身体里确有秋茂,此药无色无味,便如清水一般,银针不应,无人能轻易察觉。”
李彧布上细纹的眼角抽搐着,心似碎裂落地的瓷,有尖利的棱角刺在心底的软肉上:“朕不信,不可能!”
为了不让奸佞有机会在他的身上做手脚,他安排了刘院首的儿子在了御前禁军之中效力,这是提拔也是拿捏!
就是为了让刘太医对自己忠心不二!
他知道有人要对自己动手脚,一直以来也防备的很好,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做戏。
却不知道他暗中竟也与这些人有了联系!串联着,要害他!
所有的一切,他自以为是做戏给别人看,竟不想是刘千与这些人的将计就计!
在他自以为防备的滴水不漏里,被人给彻底算计了!
进了寿安宫便一直默然无言的秦宵忽然开了口。
他沉缓的语调含着薄薄的笑意:“几位皇子薨逝后,为了能让宗室子成为储君,前朝闹的凶。陛下不管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亦或是做戏给朝臣看,必然会以疯狂的姿态临幸宫嫔。”
“只要行房前将此药滴进下体,一旦交合,你必然能接触到,时日一长,便会……”那两个使人绝望的字从他嘴里吐出,轻巧的仿佛吐出瓜子皮一般,“绝嗣。”
满殿的烛火光晕与萦绕不断的青烟缠绕,似无数破碎的剪影重叠,落在李彧的面上,似暴雨之前的阴翳压迫在头顶:“是谁!”
秦宵温然一笑,和煦的好似春日里的暖风:“谁?每一个想让儿子坐上太子之位的女人!”指尖微微挑起一缕拂尘,“只要告诉她们,那种药水比坐胎药、崔孕药都有用,她们自会想尽办法弄来使用。毕竟皇帝年过五十,前朝闹的又凶,谁能生下第一个皇子,自然是会被立为太子的!”
李彧千防万防,没想到妃嫔用在自己身体里的东西竟也能把他给害了!
“太医院的人竟无一人来告诉朕!太后好手段啊!”
秦宵摇头道:“用不着收买整个太医院。大周的皇帝在无嗣的情况下损了身子,这时候揭破了,他们自然一个都活不成。太医自然不能说,也不会说了。”
周太后放缓了神色,以一目沉静与懂得直视李彧,温然道:“被动来到皇家,被蒙蔽着淌了浑水,等知道真相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回头路可走。沈缇自小灌输给你的野心,又岂是容易放下的?一旦揭破,沈氏一族、白氏一族,都将满族皆灭。”
“哀家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起码,不是你的本意。可你需得知道,哀家是绝对不会容许李氏江山落入他人之手的!”
有夜幕下乍暖还寒的缓缓风掠起李彧的衣角,衣缘上银光微动,一时间叫人只觉自己茫茫然只是一抹夏日里的暑气,依附在滑腻的肌肤上,似裹上了一张撕不开的蛛网。
李彧冷笑道:“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何用!朕是天子,只有我为刀俎,绝不为人鱼肉!”
周太后却只是摇了摇头:“哀家再说一次,最后一次,只要你立下诏书还政于李氏血脉,你与沈缇、白氏之事,今日便断在寿安宫里,你的儿女还可以继续安享太平富贵!”
李彧切齿的恨意里忽然生出一抹光亮来!
儿女!?




卿卿请见谅 第529章 倾覆(六十九)诏书
这是今日周太后第二次说出这个词儿来。
第一回李彧以为是她的口误,然而这一回她分明有着重咬住这两个字眼儿!
他想起了自己第十个儿子,从宫里平白消失的儿子!
“朕的小十果然在太后手里啊!”李彧的语调里有淡烟疏雨的昏冷,侧首睨向秦宵:“能让朕的皇子在深宫里消失无踪,秦宵,自也有你的功劳在里面吧!”
秦宵的容色平静如无风下的湖面,淡淡垂了垂眸:“他本是要死在那些叛臣的手里的,奴婢救了他,让您留有后嗣在世上,不是很好么?”
周太后扬了扬脸。
静女官侧身一击掌,便有宫女带了一宫妃打扮的女子出来。
李彧看过去,正是十皇子的生母庆嫔!
看到庆嫔眼神一缩,李彧心底以窒,背脊不自觉窜股一阵冷意。
七月十五,是传说中地狱之鬼返回阳间的时候。在那一日里,他们会贪婪的吸食人类身上的野心、欲望、杀戮,紧紧的依附在人的影子里,影子便也有了妖兽的形状,群魔乱舞。
“是你给朕用的药,是不是你!”李彧眼底的血丝慢慢蔓延,鼻中有灼热的气息喷出,“朕封你为一宫主位,让你养育皇子,提拔你的母家父兄,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庆嫔的眉目脱俗,清泪横流地跪在李彧跟前,重重咬着唇,将淡粉的唇瓣咬的发白,凄恻道:“臣妾是为了十皇子啊!他还活着,只要臣妾按照太后的吩咐做,小皇子就不会有事!陛下,他可是您唯一的儿子了呀!”
李彧眯起眸子,细碎的眸光里有深切的期待:“你见到过他?是否亲眼见到过他!”
庆嫔频频点头:“见到了,在他从臣妾宫里被偷走的第二日臣妾就见到他了。”
李彧的神色依旧是平静的,宛若冬日冰封的湖面,有暖阳照不散的冷意,只那烛火下微微发紫的唇色出卖了他此刻的无奈与绝望。
他的声音低而促,低微的好似被人截断空气一般,艰难的喘息着一浪接一浪的逼迫而来:“小十在哪里?”
庭院里盛满了盛夏的清冷月光,恍若空明积水一般。
细微的夜风轻轻一吹,丰艳花树如浪沉浮,影壁下的一树小小的茉莉有着洁白透骨的皎洁,夜色里,遥遥望去,仿佛白梅绽放,有沁幽的冷香。
沈祯淡淡道:“在他该在的地方,有乳母保姆照料着,一切康泰。以后是否能否继续康泰,便要你的选择了。”
想要摧残一个满怀自信与笃定的人,便是要将他所有的底牌一一揭开,再撕碎。
想让谋算深沉之人跟着自己的布局走,便是要在他绝望之时再给他一丝希望,那么他自然会抓紧,活着离开困境,以图后算!
可这样的后算,到底能不能成,便要看彼此掌控全局的手腕谁更胜一筹了!
烛火莹莹,李彧的面孔似笼在阴翳之下:“朕要亲眼见一见他!”
沈祯摇头,断然道:“不可能!信不信他还活着,能活下去,你自己做决断。你若执迷不悟,明日百官便会听从太后诏命另立新君,而你、你的儿女,都会死于今日叛乱!”
如今镇抚司压制了禁军,慕琰华的武艺足以轻而易举的杀了他,李彧气结,却又无可奈何。
但他相信,一这几个人的心性,十皇子一定还活着!
朝中百官自也还有听命于他的,无法推自己拥立的人选上位,也会有更多的人不甘心。
只要他活着,他的儿子还活着,终有一日他会把这座巍巍江山重新夺回来,交代他的血脉手中!
“如今肯留着朕,只是为了新帝的脸面好看么?”
沈祯澹道:“有你这位太上皇替新帝盯住前朝,自然就安稳了。”
他要的是绝对的权利回到他手中,再传给自己的儿子!便断不能容忍有异心的朝臣来分权、篡权!
所以,他李彧,不光是新帝名正言顺登基的一道好听的名声,更是他替新帝盯住前朝的一颗棋子!
博弈的,只会是他和新帝。
李彧还有太多疑问,盯着秦宵的狭长眸子里有锐利的探究:“蒋楠在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竟连自己的儿子都能舍得出去!”
秦宵眉目里慢慢凝起一抹笑色,那笑意有星光的芒,是遥远而迷蒙的。
淡淡道:“既知你的手段,又怎么会让蒋公子涉险,他好的很。其他的,你不必知道。”
李彧眉心紧拧,却也无法从他那张淡然的仿佛一杯冷却了的清茶被风吹皱了涟漪,蕴漾了深不可测的意味在面上,叫他无论如何也看破任何。
一抹清瘦而挺直的身影迈着细碎而沉稳的步子从垂花门处绕过来,近到台阶时,轻轻聊了聊紫色的曳撒,清巧的步子进了殿:“大娘娘,诏书来了。”
周太后点了点头。
秦宵上前从文清手中接了空白诏书,平铺在彩漆螺钿龙鸿福祥云长案上,摆上笔墨。
朝皇帝微微一颔首:“陛下,请。”
李彧睇着那幅明黄锦缎,掺起额金线与嵌在长案上的夜光蝾螺,在临窗光线不够明亮的位置,极力闪烁光芒,却终究只能亮起星星点点的幽光。
默了半晌才,看向周太后:“不知太后和岳父欲立哪位宗亲之子。”
太后的嗓音便似头顶上悬着的熏球里的香料,燃得久了,有一股独特而沉稳的气质:“文懿太子李卿的嫡次子,李云海。”
李彧的面色又是一僵。
又是个该死的余孽!
李彧冷笑切齿:“当初易王府几乎被夷为平地,他竟没死!”
从五年前的闵长顺之死开始,一环扣一环,开始牵扯出许许多多的案子,一直到了今日,将他困在死局里。
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其中?
他很早就察觉得到有人设下了一个漫长的计划,在替从前死去的人报仇,也察觉到了一些人,杀了一些人,却始终看不透背后操纵的是谁。
那些被捉到的嘴,全都似蚌一样,越敲越紧。
他们仿佛都做好了被千刀万剐而死的准备,死死的将身后的人掩护起来,怎么都打不破其中的任何一环。
至今为止,他所知的不过是周恒、秦宵、慕琰华、蒋楠父子、华妃这些棋子,甚至连周太后和沈祯,都不是执棋者!
他们到底在为谁效命?




卿卿请见谅 第530章 倾覆(七十)复位皇后
他有预感,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李云海。
若是他,最终目的便是为了从他手中把江山抢走,如今目的达成,也便没什么不可摊牌了的!
可秦宵方才的那一笑,分明是有深意的,是得意而讥讽的!
为什么那个人还是不肯露面?
除了这些人为了李氏江山、为了灼华,还有谁这样恨他?
那些早年里死在他算计里的人,谁有这样大的能耐,能让沈祯和太后都成为他手中的棋子?
这样的看不破,让手握乾坤二十余年的李彧心头憋痛不已。
阴翳的唇线旋即嗤笑起来,“难怪要朕亲自颁布诏书了。”
“朝臣宗室都有自己想要扶持的旁支郎君,没有李岩,还有盘踞京中的亲王叔伯。忽然冒出个失踪了二十多年的先太子嫡嗣,还是太后和岳父大人扶持起来的,将来得势的还是那几家门阀。”
“那些人算计了那么久,得不到任何好处,怎么会甘心。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太子遗孤,怕是不能服众啊!怎么,你们背后之人没有为你们相处完全之策么?”
周太后慢慢而笑:“李氏子孙有先祖庇佑,自然会逢凶化吉。新帝有国公和蒋家、魏家等清流朝臣辅佐,有彧哥儿杀伐果决的手段,自会稳坐朝堂。”
李彧掀了掀嘴角:“朕可不敢当太后如此赞许!”
周太后微顿下的目光幽淡如星火,“也是他、有一个好婶娘啊!”
有须臾的静默,似乎都沉静在了回忆里。
烛火不甘寂寞的一跳一跳,将殿中紫色昆山细纱的重重轻纱映出暗红之色,深沉的仿佛一潭深渊,要将人吸进去。
李彧的嗓子里好似被毛栗子刺了一下,有微痛的沙哑,掀起了一个复杂的笑色:“到最后,朕竟是输在了阿宁手里!”
周太后缓缓拨弄着珠子,深翠的色泽在烛光里依然那么沉稳的流转着流光,慢慢念了几句经文,淡笑慈悲道:“因果轮回,都是注定。”
李彧似乎听出些什么来,转首看向沈祯:“岳父为了阿宁,甘为旁人手中的棋子,从闵长顺的死开始,到今日,整整六年,这一局布的漫长。”话锋一转,“岳父不怕执棋之人卸磨杀驴么?”
在那墨蓝如海的天空底下,王侯将相,蝼蚁乞丐,也不过卑微如芥。
到了最后,终是尘归尘,土归土。
沈祯缓缓抬眼,直视着他,冷漠的眸光里乍然迸起燎原之火,有吞天灭地之势。
那是李彧数十年来从不曾在这个冷静自持的舅父眼底见到过的,强烈到几乎失控的情绪。
然后他听到沈祯断然而心甘情愿的回答。
“甘愿奉上性命。”
李彧一怔,越发心口坠坠似悬了一根巨大的冰柱:“那个人,到底是谁!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沈祯的声音极是薄淡,可那样额薄淡里有衔了几分温慈,只是那样的温慈并不属于李彧:“你没有必要知道。”
李彧的锐利在这些人身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作用,眼底的漆黑慢慢弥散,似乎要将他吞没。
这些年,他身边有无数的算计,却从未有一个人能真正从他眼底溜过而不留下任何痕迹的。
可这个人,他盘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失去掌控的感觉,似火舌,撩过他的心头,将一股气死死闷住,发不出,梳不散,恨道了几点亦是无可奈何!
静女官从外头端了只冰凿的碗来,里装了一槲明珠,映着冰的晶莹剔透,在太后的手边耀起清亮而冷白的光线。一时间,都将烛火的微黄都压了下去。
后半夜的风慢慢有了夜露的凉意,徐徐自长窗吹进,烛火的摇曳也影响不了那一捧冷光的明亮,唯有那五只熏球在轻轻晃动,将如瀑流泻下的青烟幽晃出一丝一缕无奈的影子。
仿佛是困局中的人一抹苍凉的凄微。
许久之后,他终是放下再去探究那个人的冷冽姿态。
他转首望着殿外被月光照的枝影横生的地面,似乎出神,似乎入神,有一脉袅袅迷离的柔光自他眼底蕴漾:“禅位可以,我有个条件。我要复位灼华为朕的正宫皇后,将来与我同葬。”
一旦禅位,他这个篡位的皇帝还是什么下场,他自然清楚。
此刻提出要为灼华平反,恢复皇后的尊荣,无非是想利用灼华死后的名声来掣肘沈家。
一旦他这个太上皇被人从宗庙移除,灼华的死后名声也将污浊。
沈祯父子为了保护灼华死后太平,也必须护住他的安稳。
他开辟下的新王朝,怎甘心就此拱手还回去!
沈祯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懂得这个帝王的薄情与私自。
李彧在皇位上二十多年,把尊严和威势看地比什么都重,如此失败之下还想苟活,无非是还想着来日翻身。毕竟还有儿子在世上的。
而白氏被废半年余了,若是真是对灼华有愧悔之意,即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立时将她的神位迎进宗庙,而不是此时此刻来演什么深情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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