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只是方才玉衡一面笑着一面反手自凶犯指控之中脱身的的模样,到底让风茗不能轻看。
“……”风茗只是斟酌了片刻,便抬手作势要将护甲放在对方的手中,礼貌地回以微笑,“自然无妨。”
玉衡凝视着她,笑意不减,却并不接过风茗递来的四片护甲。
“玉衡姑娘行事果然是滴水不漏。”一旁的沈砚卿接过了风茗的话,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话语之中却似乎别有深意,“虽然不是什么罕见之物,但阁下今日与我商会首次照面,总该有些诚意。”
不知是不是错觉,风茗觉得玉衡似乎在沈砚卿开口之时才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笑意似乎也敛了几分。
风茗自然也听得出,沈砚卿明里说着交还护甲是应有的诚意,却也暗示着对方该有等价的交换。只是这不过是一副小小的护甲,沈砚卿因何却委婉地提起了条件?难道这其中另有玄机?
“沈先生谬赞了。”玉衡神色不变,施施然道,“诚意么,自然也是有的。待我向裴大人回禀了怀秀园之事,两日后自当造访贵商会。”
“静候佳音。”沈砚卿微微颔首。玉衡接过了风茗递来的护甲,微一欠身,便转身离开了。
“先生,方才那是……”风茗蹙眉思索着,待玉衡走远,这才开口发问道。
“真相并非她说的那么简单,还有西坊之变……这一下全都明了了。”沈砚卿闻言侧过脸看着风茗,从容地微笑着,似乎一切已尽在掌握之中,“交给她的不仅仅是护甲,还有商会对真相的态度……回屋细说吧。”
洛城金粉 第三十一章 太平令第七折下
风茗与沈砚卿回到了西侧厢房之中,而玉衡也离开了主厅,在揽月庭后的竹林花架之间漫无目的地踱步着。
“不知先生所说的真相,又当从何说起?”风茗在桌旁坐下,眉目在摇曳的暖色烛光之中显得更为温柔而安然。
沈砚卿闲然笑道:“不如便从……绣衣使在此案中真正的立场开始吧。”
风茗微微颔首,凝视地听着。
……
玉衡走在竹间花下,黯淡的月光透过枝叶的间隙散落在她的肩头。她的左手边是茂密的竹林,而右手边是揽月庭厢房的外墙。有些厢房内依旧掌着灯,而另一些房中的人已然歇下。
玉衡蓦地停下了脚步。
前方的那间厢房的窗户正虚掩着,自主厅方向数来,这是第五间房。
淡淡的熏香气味从半开的窗内逸出,清雅的气息令人神思也不禁一弛。
她斟酌了片刻,举步便准备转身离开。
不待她付诸行动,便有一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将虚掩的窗户推开了几分,然后是一个微带着笑意的温柔声音:“如此暮春良夜,却不知玉衡姑娘因何而行色匆匆?”
“苏公子也是好兴致,今夜经此一案,还能如此气定神闲。”玉衡的神色僵了僵,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随即便从容地举步走到了窗边,嘴角带着标准的微笑看着屋内的人临窗而坐,手中尚且拿着一卷书,“不知将凶犯灭口的那人是否还会返回此地,我自然也应当警惕一些,不是么?”
“素来听闻石斐在洛都颇有些根底,如今看来竟能从裴统领手中请动十三使之人,确实不假。”
苏敬则此刻的神色也确实是气定神闲,他微微偏过头看着窗外,明灭不定的烛光为他的半面轮廓镀上一层淡淡的暖色,而黯淡的月光则用冷色补上了另外一半的轮廓。
这独特光影之中的冷暖两色交融如暗夜阴火,于格格不入之中达到奇妙的平衡,而他的神色被映衬得更为难以捉摸,沉黑的眸子像是在望着玉衡,又似是在望着遥不可及的远方。
“绣衣使自然并非是平白出面,只不过统领大人的考量我也不可妄加推测。”玉衡的笑意几不可察地冷了几分,语调却依旧是微微上扬的,“何况廉贞使是怎样一个名不副实的存在,苏公子聪慧,自当知晓。”
苏敬则恍若不察地笑了笑,似乎并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既然玉衡姑娘不愿多言,我自然也不会多问。”
……
“先生的意思是,绣衣使的态度从一开始就并不是要保护石斐?”风茗的神色之中带上了几分惊讶,反问道,“那么裴绍的目的其实是……”
“利用雪岭,灭口。”沈砚卿屈起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面,“不然何必要出动十三使之一的廉贞?只是保护石斐安全的话,完全没有必要。”
“如今想来,确实令人生疑。”风茗沉思片刻,道,“那么我猜,她与石斐配合除去线人既是为了取得信任,又可以取而代之与雪岭的上线线人联系。”
“聪明。”沈砚卿轻声地笑了一声。
风茗想了想,又道:“至于一定要除去他的原因,想必便是和此前的醉生散之事有关了。石斐行事招摇,而雪岭与绣衣使皆是不想让这桩生意有公之于众的危险。只是如此想来,当年西坊之变岂不是……”
“确实是分会的计划大意了,不过也不仅仅是如此。”
经此一事,风茗大致地也明白了三年前所谓“西坊之变”的始末。想来应是风氏商会无法容忍石斐在风城明目张胆地做醉生散的生意,便授意洛都分会毁去他的药物来源,分会选择了与绣衣使合作,却不曾想到对方怀有异心。
只是……为何不选择趁石斐在风城行商之时动手,而是舍近求远地选了洛都呢?
风茗径自想着,微微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绣衣使既然是帮凶,那么今晚石斐的遇害,也应当另有玄机了?”
……
“听闻苏公子琴技娴熟,今日得见,确实令人赞叹。”玉衡抬眼看着屋中墙壁上的画卷,语调之中仍旧是颇为轻松,仿佛只是在与友人闲谈,“怀秀园中轩室的布置果真是各有千秋,只是这幅画的风格未免不太契合这屋中的布置。”
苏敬则正漫不经心地用香箸拨弄着博山炉中的香料,袅袅的轻烟之中,香气似乎馥郁了一些:“想来是因为这布置太过淡雅了些,石斐大人有意用此亮色来提点一番——说起来,玉衡姑娘虽是不常鼓瑟,今日演奏得却也是不错。”
“哦?”骤然触及到渐转浓郁的香气,玉衡不经意地微微挑了挑眉,“愿闻其详。”
“若我不曾听错,玉衡姑娘所奏的应是《入阵曲》,此曲多为高亢激越之声,然而方才姑娘曲中有数次曲调渐入高亢而突转低沉之处,亦有反之之处,不知何解?”
苏敬则施施然放下香箸,投来的目光与其说是征询,倒不如说更像是观察。
“苏公子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么?”玉衡笑了笑,不答反问,又似是非常随意地提道,“看来阁下对于香道也颇有了解,还真是——令人意外。”
“玉衡姑娘过奖。”苏敬则对于玉衡句末微微加重了的词句只做未闻,依旧是柔声开口,“看来此前贸然以琴音相和,果真是我唐突了。”
玉衡仍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脚下却是向后微微退了退:“知音相和从来是寻常之事,何来唐突之言?我只知苏公子于音律之事颇为精通,而我这临时学来的两三技巧不值一提——除此以外,便一概不知了。”
“好,那便……‘一概不知’吧。”苏敬则便也端然地和玉衡对视着,笑道。他面容清俊,举止温雅,的确是一个十分适宜带笑的少年,“玉衡姑娘可是觉得这香料的气味不甚合意?”
“哦?那么我可要贸然问一问,苏公子可有什么提神的茶水了?”玉衡的语气之中满是半开玩笑的意味,目光之中却隐隐地有着锋锐的碎芒。
“玉衡姑娘多虑了,若是觉得不适,且回去休息片刻便好,哪有这么复杂呢?”
“……多谢。”玉衡不觉笑意微冷,临行之时又补充了一句,“苏公子倒真是位妙人,我很期待着日后的相逢。”
见玉衡已然走远,苏敬则这才若无其事地微笑着,抬手取下了香炉的镂空顶盖,另换上一只不透风的顶盖,灭去了其中袅袅升腾的熏香烟气。
……
“以曲调之高低缓急暗示巡夜人的远近?还真是个异想天开的方法。”风茗蹙眉沉吟着,“果然当时苏寺丞是知道些什么的。”
“苏寺丞?”沈砚卿听得风茗提及苏敬则,微微一挑眉,“确实不尽如他表现出来的模样。”
“当时是他将凶犯以琴弦代弓弦的告知于我,如今再联想到他琴音相和之时与玉衡全然相反的曲调走势,岂不是……”风茗说着摇了摇头,沉思道,“可他为什么不愿自己揭出?以他廷尉寺官员的身份,分明更加方便。”
沈砚卿明了地笑了笑:“廷尉寺明面上虽是总司律法,但也总得掂量一番绣衣使与御史台的态度,他既然看出了廉贞的意图,便更不会有所动作。”
风茗一面听着,一面沉思:“我当初只觉得此事皆是雪岭作祟,且绣衣使明面上也不好干预风城之事……难怪。这算是在向绣衣使示好?”
“若是我面临这种境地,必定还会寻个机会向廉贞使明示一番。谁都不能确定裴绍会不会耿耿于当初九品选官之时的事情,不是么?”沈砚卿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微笑着反问了一句。
“……先生还真是有胆量。”风茗露出了几分惊讶的神色,微笑道,“若是换了我,定要掂量掂量会不会被对方直接封口呢。”
“‘封口’可不像说起来那么简单,何况廉贞也多半另有私心。”沈砚卿道,“廉贞使名义上掌洛都诡秘之案与各方势力的联络,但裴绍当然不会容许卧榻之侧有肘腋生变之危——堂堂十三使之一,其实不过是裴绍立在明面上的传音者。”
“这位裴统领还真是所图甚远。”风茗略带几分讥诮地轻笑一声,“不过看起来,这一位廉贞使,确实并不是任他摆布的无能之人。两日后造访……她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夜空之上,中天之月,正待西沉。
然而让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是,两日后一个惊天的消息传遍了洛都,瞬间便盖过了怀秀园主人疑点重重的死讯。
三月十九,西羌使团离开洛都北上归国,大宁为表诚意,特遣绣衣十三使之一的天机使前往护送。然而六日后,使团于北疆边境的戈壁遇上了群匪,而负责护送的天机使却已是不知所踪。
这次原本歌舞升平的邦国朝觐,也因此在接近落幕之时蒙上了几分阴暗的色彩。
洛城金粉 第三十二章 太平令 终上
使团遇袭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洛都,这几日但凡是对此事知晓一二的人,都免不了要私下里探讨一番。
“群匪劫持了使团,而护送的绣衣使偏偏在这时候失踪了,这不是巧合吧?”风茗侧耳听着路人们好事的议论,终究忍不住开口试探着问了一句。
“风姑娘觉得这是巧合吗?”玉衡偏过头笑吟吟地看着她,“万事皆有因果——帮我看一看,这支步摇怎么样?”
风茗在心中感慨着玉衡的不循章法,快步走上前端详了一番,矜持地笑了笑:“是不是太过华丽了些?”
她原以为玉衡所谓的“改日造访”应是在枕山楼中寻一处安静雅间,谁知却是与她忙里偷闲般地……逛东市。不过细细想来倒也不难理解,在这种地方偶尔谈论几句,反倒是不必担忧隔墙有耳,亦不如雅间详谈那般容易惹来绣衣使的注目。
风茗到底只是将这付之于一笑,即便如此,她们说话也终不能太过直白,玉衡话中的许多意蕴也唯有自行忖度。听起来,她是默认了使团之事确实另有玄机,只是不知那“因果”,又是什么。
同样的话在刚刚得知这个消息之时风茗便问过沈砚卿,而彼时对方亦是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轻声一笑:“风茗,你要知道,巧合大多都是处心积虑的谋略。”
思索间,玉衡已然挑了中意的步摇付了钱款,转头示意风茗一同离开。在风茗走到她身侧的一瞬间,玉衡快速地低声道:“很蹊跷,陛下刚刚给了赏赐,他们转头就出了这种事。不说其他,单是西羌王便有了重燃战火的理由。”
风茗脸上的讶色一闪而过,似是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坦诚,又似是有了什么猜想:“……自导自演?内应,或是‘沙匪’?”
玉衡微微颔首,直到行至远处方才又低声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终无凭据。”
“你们绣衣使还真是……疑心很重。”风茗亦是微微松了一口气,却也没有更多的动作,“总之,最好的证人当然是天机使,可惜堂堂绣衣十三使之一竟然就这么失踪了。”
玉衡不答,只是轻声嗤笑了一声,神色之中颇有讥诮之意。
“十三使多少都知道一些机密,若是……”
“未必那么糟。”玉衡笑了笑,“风姑娘倒是比朝堂上的那些人还着急了。”
“也是,到底不会危及风城。”风茗自知对方再不愿深言,从容地转过了话题,“说起来怀秀园中的一干杂事,后来如何了?”
“能如何?无非是石家的后生们一个个地争着这园子,谁也不肯松口,反是那些个产业,倒是没人乐意接手。”玉衡笑道,“想来……也是怕了雪岭这种反复无常的做派吧,这样一来,那些产业恐怕多半是要收归朝廷了。”
风茗听罢微微叹了一声,对于那日的真相只做不知:“幸而裴统领看起来不曾为难于你。只是要让幕后之人归案,却是难了。”
“有使团之事在此,短时间里怕是不了了之,不过七杀和破军那边似乎接到了追捕令,谁知道呢?”玉衡笑着算是默认。
说话间两人正走到一处花鸟摊前,风茗素来对花草有几分兴趣,加之那几只笼中鸟鸣声婉转,便不禁驻足多看了几眼。
玉衡见此情形,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之事,忽而问道:“说起来风姑娘自风城而来,可知道百舌?”
风茗疑惑地摇了摇头:“只是听说过,据说是一种……十分记仇的鸟儿呢。”说着,不禁微微笑了笑。
玉衡亦是轻快地笑了起来:“是啊,这种鸟儿是真的不会记得半分好,反是睚眦必报呢,风姑娘可得小心些。”
风茗闻言不禁微微蹙眉若有所思,只是不待她想出什么得当的试探之语,便听得有人朗笑着接过了玉衡的话:“你们宁朝人也是有趣,早知道它不记恩,怎么还去豢养呢?”
循声看去,只见说话之人高鼻深目、棕发碧眸,一望便知并非中原之人。风茗心下有几分讶异,诸胡藩王的朝觐早已结束多时,如今竟仍有使团尚未离开洛都?而眼前这人与玉衡之间又有过怎样的交集呢?
“兴许是觉得这仇如何也不会往自家主人头上记呢?”玉衡倒是神色不变,很是自然地说道,“何况白将军可知‘百舌’知名因何而来?”
白将军?
风茗立即明白过来,这位便是此次高车姜氏一部派来的使臣白崧。
“愿闻其详。”白崧微微颔首,出人意料地有耐心,“我只听闻百舌正如其名,鸣声婉转多变,善于学舌,想来是因此很得富贵闲人们的喜爱。”
“此为其一。”玉衡笑道,转而看向风茗,“百舌又有反舌之名,风姑娘想必知道《易》中对于它的描述。”
不曾想到玉衡会突然对自己发问,风茗一时不明其意,如实答道:“《通封验》一篇曾言:仲夏之月,反舌无声;反舌有声,佞人在侧。”
“哦?这说法当真有些意思。”白崧不置可否地朗笑几声,上下打量了一番风茗,“风家的小姐?今天可真是吉日,遇到的都是有趣的人。”
“白崧将军也是好兴致。”风茗微微欠身行礼,想着西羌使团遇袭可实在算不得什么吉日,却也并不多言点破。
白崧道:“洛都自有一番不同于敕勒川王庭的繁华,崇当然也想借此机会领略领略——倒是廉贞大人半月不见踪影,此前独到的剑法令人甚是想念。”
“白将军说笑了,玉衡虽是生性散漫,但终不能在绣衣使中尸位素餐。而当日若是将军惯于使剑,玉衡便是毫无胜算。”玉衡亦是笑着回答,“若我不曾记错,高车使团离京之期便在这几日,不知半月来鸿胪寺的招待白将军可还满意?”
“宁朝上国,自是礼仪备至。”白崧微微颔首,“崇尚且有约,便不打扰两位的好兴致了。”
白崧又与玉衡略略客套了几句,便长揖告辞。
“若非白崧是这般长相,还真是难以相信他竟不是中原之人。”待他走远,风茗方才轻声感慨了一句。
“以他的出身,对中原如此了解倒也寻常,”玉衡沉沉一笑,“只是好奇心也未免太重了一些。”
风茗默然,她尚在风城之时便对此人略有听闻。白崧本是出身于并州的羯奴,在早年的一次边境胡汉冲突之中随一群俘虏被掠至高车王庭,而后不出数年便在高车军中有了赫赫的战功。
她踌躇片刻,又问道:“玉衡姑娘不担心么?能从奴隶一路做到将军的人,总归是不简单。”
“这洛都之外的诸事我便是连过问都权力也没有,担心又有何用?”玉衡反倒是很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摆弄着方才买下的步摇,“倒是风姑娘今日可有收获?”
风茗自然明白玉衡意指何处,略微思索片刻,便从容开口道:“自然,还要多谢玉衡姑娘。只是百舌虽能辨奸佞,到底仍是看重仇怨,怕是难以取信于主,姑娘觉得呢?”
玉衡笑意不改,低声道:“这到底并非你我亲历,也难以评说了。”
“玉衡姑娘岂能永远去做局外之人?”风茗亦是淡淡地笑着,直视着她的双眼,“斗胆问一句,姑娘会是那‘百舌’,还是‘反舌’呢?”
这话刚一出口,风茗便有了几分后悔,事及关键之处时玉衡的话语便是颇为隐晦,这样的试探未免太过贸然。
“我说了,风姑娘便会信了么?”玉衡似乎并不觉得唐突,仍旧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为什么姑娘会觉得是非此即彼呢?也许……都不是呢?”
玉衡说完后,又似是颇为随手地将那支步摇簪在了风茗的发髻上,借此机会附耳低声道:“还请枕山楼的各位,日后多行些方便才好。”
“这是自然。”风茗一时惊讶,无暇多思便先行低声客套了一句,而后状若无事地转移了话题,“听闻缀玉轩近来上了些新品,不知玉衡姑娘可有兴趣?”
“那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玉衡亦是了然一笑,与风茗谈笑着,不紧不慢地向着那家洛都中颇有盛名的脂粉铺走去。
洛城金粉 第三十三章 太平令 终下
此时正是东市往来之人最为熙攘的时候,其间更不乏洛都贵胄家眷的车马。两人正沿着街边缓缓地走着,却见两侧的行人纷纷驻足向后望着,颇为好奇地交头接耳着。
风茗听得身后有层层叠叠的马蹄声达达地接近,便顺势回过头去,正看见街道上几匹骏马拉着一辆雕画精美的香车向着洛阳宫的方向绝尘而去,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兰陵萧氏的族徽?倒是洛都的稀客。”她仔细地辨认着马车上的徽记,奇道。
玉衡微微笑着,似乎并不十分惊讶:“听闻昨日河间王离京归国,其长女昭鸾郡主却暂未随行,想来便是这位郡主的车驾了。”
风茗似是想到了什么:“河间王世子已是皇子伴读,不知如今将昭鸾郡主留下,又有何意。”
“不过早就听闻昭鸾郡主萧玉珈绝代风华,便是来日嫁入皇室,也不算意外之事。”玉衡反倒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
“……想不到玉衡姑娘也爱听这些市坊传言。”风茗一时有些哑然,便也就笑了笑,不作多言。
而一旁的行人们也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高谈阔论着。
“看这方向,郡主这也是要去洛阳宫?”
“也?”
“那可不是?今日早些时候我见那慕容家的车马也是急匆匆地去往了洛阳宫的方向。”
“什么洛阳宫?我那在皇城金吾卫中当值的亲戚可是亲眼见了那车马转去了华林苑的。不过想必也是如郡主这样,得了含章殿或是长秋宫的传召吧。”
“这也不好说,我听闻这昭鸾郡主幼年丧母,与独女夭折的昭阳宫太妃玉氏倒是情意深重,或许只是为了探视她呢?”
……听得路人们越说越离谱,风茗摇了摇头,失笑,转过脸却见玉衡神色沉凝,不知在思索着些什么。
正当她打算出言询问之时,前方远处忽有不少人高声疾呼。风茗辨认了片刻,才依稀听得似乎是“马车走水”之类的话语。
于是风茗开口相问的话便换做了另一句:“去看看?”
“走吧。”玉衡一扫方才的沉凝之色,一副漫不经心的看热闹模样。
两人远远地便能看见那辆马车停在了大街正中,随侍的车夫宫人们有些不知所措地侍立于马车外。而透过马车上的纱帷,依稀可见渐转明亮的星火和慌乱起身扑着火焰的女子身影。
“衣中起火?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风茗沉吟道,“只是事已至此,随侍之人未免也太过迂腐了些。”
“这火来得蹊跷,而他们到底不愿意摊上个犯上的罪名罢了。”
玉衡事不关己地抱臂看着街上的情况。
昭鸾郡主似是已顾不得再做什么矜持,抬手便要掀开那纱帷。也正是在此时,一个不知是自何处而来的人影飞快地闪到马车前,一把扯下了那层层叠叠的纱帷,将火焰盖灭。
“昭鸾郡主?多有冒犯了。”
风茗看清那人之时,心中不免难掩讶异。
是白崧。
虽然此时相隔甚远,风茗依稀可见马车之中的华服女子此刻虽是神色惊疑未定,也仍不减那一番昳丽无双的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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