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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兴平八年四月初三,帝诏萧氏昭鸾郡主觐见,将入宫,过市,衣中有火,惶而疾呼。时逢高车使臣白崧在市,闻其声,遽起灭之。时人有以为不祥者。
——《十二国春秋·前宁卷》
“怎么样?今日可还尽兴?”
风茗回到枕山楼中之时已近傍晚,正是楼中最为忙碌的时分。她便也无意添乱,径自便上楼来到了沈砚卿所在的雅间,殊不知刚一进门,便遥遥对上了一双满含着戏谑笑意的眸子。
“啊?……”风茗愣了愣,不曾想到沈砚卿会以这个问题开场,片刻才开口道,“算是……尚可。”
沈砚卿原本正倚在窗边翻阅着手中的书册,见到风茗归来,便随手地将书册放下,笑道:“今日廉贞可曾说了什么?”
这直入主题的一问让风茗原本有几分茫然的思绪迅速地收了回来,说道:“她的看法是,绣衣使对商会别有用心,提醒我们注意提防。”
沈砚卿略一挑眉:“这么直白?”
“自然是有所借喻。”风茗顿了顿,将此前玉衡的话语复述了一番。
“百舌?还真是形象。”沈砚卿听罢,不禁笑道,“明明能够辨别奸佞,却又偏偏囿于成见——她只说了这些?”
“还有使团的事,不过……也只是她的猜测罢了。”风茗微微蹙眉,似是陷入了苦思,“我在提及天机使可能叛逃诈死之时,她却好像并不担忧;还有怀秀园一案,最终也确实没有牵扯更深,不过绣衣使倒是接到了追踪雪岭的命令——只是我不明白,她与商会接洽的动机是什么。”
“天机使若是当真叛逃,大宁的损失想必就不仅仅是西羌使团遇袭了,她这样猜测,也在情理之中。我想,天机使多半是被自家人灭了口。”沈砚卿说到此处不觉冷笑了一声,“至于绣衣使和雪岭……狡兔尚未死,怎么便要反目了?”
“狡兔?”风茗思及已然身死的石斐,道,“看来先生另有所指?”
“石斐不过是投机于洛都与风城之间的醉生散生意罢了,还称不上是狡兔。”沈砚卿摇了摇头,复又冷笑,“他有意脱离雪岭控制致使他们不满,而绣衣使也对他早有疑虑,一面应下石斐的保护请求,一面令前去的廉贞使配合雪岭动手。”
“而且廉贞使这一手也做的很漂亮,明里与石斐联手除去了身为乐伶的细作,算是尽了保护之责,暗里也将所有的黑锅推给了雪岭。”风茗几乎是习惯性地接过了沈砚卿的话语,凝神分析道,“而且想必石斐也一直不甚信任廉贞,只可惜他千防万防,连守夜家仆都想到了,却偏偏漏了跟随他十余年的管事梁氏。先生,我说的可对?”
“分毫不差。”沈砚卿不禁扬起唇角轻声一笑,“不过若是绣衣使此行追踪雪岭无果,背后的事情只怕会复杂很多。”
风茗有几分疑惑:“雪岭在北方的活动之地与风城多有重合,此次风城那边想必也不会坐视吧?”
“所以我才会有此一言,雪岭的底细太过隐秘。”沈砚卿顿了顿,转而道,“如今石斐身死,难说不是绣衣使和雪岭各怀鬼胎。更何况当年雪岭能在西坊堂而皇之地暗算商会之人,如今他们的图谋,便更是难说。”
“只是雪岭在这一条线上的布置,我们却一时无从着手了。”
沈砚卿笑了笑:“也不算无从,至少此前这些醉生散的去向,还能查出十之六七。”
“听先生此言,其中有异常之处?”风茗斟酌着问道。
“大部分都是去往了京中贵胄的府上,也有小部分卖往江南。”沈砚卿微微颔首,眸光沉凝,“但平康十七年时,似乎有相当一部分的醉生散分别流向了并州与宁州——仅此一年,数量异常。”
“宁州已是南疆,而并州却又在洛都之北。”风茗听得“并州”二字时,心中不由得一惊。
若是并州也有他们的耳目,那么三年前她所亲历的那场羯奴之乱……
沈砚卿却是径自取过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茶,看向风茗的眸中是明锐的光芒:“你在想三年前并州的那场动乱?”
“……算是如此。”既然被看破,风茗便也就从实道,“此事致使风城派往洛都的特使几乎全军覆没,我也是侥幸才得以假死骗过了那群羯族山匪的耳目——会和他们有关?”
这样说着,风茗似乎又回忆起那日烈日下浓重的血腥味,那是她为求生而将自己压在几具尸体之下时几乎让自己透不出气的气味。
这之后她只记得那天令人唇焦口燥的烈日,仿佛随时会折返追杀的匪徒,还有似乎永远跑不到尽头的道路。
风茗微微抬眼,正对上了沈砚卿的双眼,此刻他微微弯下腰握住她的手,眸色澄明而眸光微沉。
“倒是不曾听你提及更多……此事你无需再担忧,我自会彻查。”
洛都的黄昏是难得的晴空万里,夕阳洒下一片温暖细碎的光芒笼罩着洛都,这座绮丽繁华的都城中便宛如从不曾存在过半分阴霾。
——太平令·完——





洛城金粉 第三十四章 落梅风 引
兴平二年三月,夜色沉沉如墨,一片亘古的寂静之中,但闻风声飒飒。
夜风穿过半开的窗户,吹得案上的灯烛幽幽地一颤。烛火暗了暗,几乎便要熄灭。
伏案抄录的人被这风吹得脊背一凉,赶忙放下手中的笔,抬手护了护烛火,复又起身将身后的窗户关好上锁。
沉重的窗户在关闭之时发出重重的声响,渺远地回荡在空旷的厢房之间,细细听来又似乎掺杂了不可名状的窸窣轻响。
他蓦地想起那场诡异的大火正是发生在去年今日的深夜,而自己此刻也恰恰在廷尉寺后院的东厢房值夜。
思及此处,他心中不免有了几分惊惧。纵然他平日里觉得鬼怪之说皆是无稽之谈,此情此景中也不由得将信将疑了起来。
窗户的回声已渐渐消弭,衬得那时断时续的窸窣轻响更为明显了几分,隐隐地似乎正是在东侧走廊的尽头。
他犹豫了片刻,仍是取过案上的烛台,起身推门而出。
门外入眼的是浓重的夜色,走廊向着虚无的黑暗延伸着,尽头的转角处似有影影绰绰的身影窥探着这唯一一间燃着灯光的卷宗库,却在他有所察觉骤然转过头的瞬间消失不见。
“……谁?”值夜人下意识地出声质问,回应他的自然只有呼啸的风声。
今夜廷尉寺之中只有他一人值夜,如今已近落锁宵禁之时,还会有什么人留在官署之中呢?
值夜人摇了摇头,他粗略地算过时辰,返身回屋吹灭了东卷宗库中的灯火,而后只端着一盏烛台走了出来。
他锁上了卷宗库的门,本打算就此趁着宵禁前回家,却在踌躇了片刻之后,转而向着东侧走廊尽头的转角走去。
只是看一眼的话,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或许只不过是回来取遗漏之物的同僚,或是哪一个胆大包天的偷窃者。
值夜人这样想着,脚步声沉沉地回荡在走廊之上,听起来空渺而虚无。
风声呼啸着吹过,卷得檐角的惊鸟铃叮叮当当,急躁而无序地乱响着,犹如惊惶的切切细语。
值夜人转过走廊的转角,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唯有那间不曾在大火中烧毁的旧书房与他沉默而对,通过烛台的光芒依稀还可看见门上斑驳的烧焦痕迹,隐隐地蜿蜒成一个人形。
他松了一口气,见此处似是无事发生,便转身打算离开。
一阵风迎面吹过,仿若无骨的手冰凉滑腻地抚过人的肌肤。身后旧书房的门便似是被这一阵冷风颤颤巍巍地吹开了一条缝,发出吱吱呀呀的刺耳声响。
值夜人闻声悚然地驻了足,只觉得一阵细细密密的恐惧与酸麻爬上了他的后背。
旧书房的门,平日里都是用数道锁锁上的。
此刻四下无声,值夜人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向那扇逐渐打开的老旧房门。门上焦糊的人形随着门的打开而移动着,宛如重获了生命一般。
值夜人在看清门内景象的一瞬间惊惧不已地瞪大了双眼,喉中“喝喝”地挣扎了几声,不待发出求救之声便霍然地倒下。
他手中的烛台倒在一旁,黑暗中有一只手将它重新拾起,毫不犹豫地便将燃烧着的蜡烛丢在了值夜人的身上。
火势以极快的速度在他身上蔓延着,很快便吞噬了扭动着的人形,却全然不曾波及一旁的厢房。
……
次日一早,如常前往卷宗库办公的廷尉寺官员们便看到了这足以称之为噩梦的一幕:一个已然烧焦的尸体颓然地倚靠着旧书房的门,脸上还依稀可见惊惧到夸张的五官变化,而他的身形,也正严丝合缝地合上了门上原有的烧焦痕迹。
自此事后,廷尉寺旧书房被下令完全封锁,而关于旧书房的种种怪力乱神之谈,也因此不胫而走。




洛城金粉 第三十五章 落梅风第一折上
四月末的洛都已褪去了春日的繁花景象,绵绵的细雨洗去了几分亭台楼阁艳丽的铅华,若非天气总有几分闷热之感,这番景象伴着郁郁葱葱的嘉木,倒也别有意趣。
不过枕山楼近几日接到的委托并不总是那么有趣,便好比这闷热的落梅时节,虽有景致,终无太多意趣。
譬如此时风茗手中的这个委托。
“先生,我可不可以……换一个委托去做?”风茗只是粗略地看过了这一封委托信,便露出了几分苦恼的神色。
“哦?为何?”沈砚卿放下了手中的书册,只是瞥了一眼风茗手中信封的落款,便微一挑眉,忍俊不禁般地笑了笑,“正四品卿家中的委托,分量也并不算差了。”
风茗撇了撇嘴角,一副哭笑不得的神色:“可……正室妒夫人调查丈夫外室这种事情,哪有什么委托给我们的必要?”
“你看,此事不涉国事,委托金也不曾少了半分,何乐而不为呢?”沈砚卿笑道,“何况此事,也并不算那么无趣。”
风茗轻叹一声,并不抱什么希望:“不知先生有何见解?”
“那名外室其实连外室也算不上,每到约定的日子便会与这位祁少府在城郊的客店会面。”沈砚卿似乎对此等无聊之事也做了些大致的调查,“那家客店一年前曾有过一场大火,事后绣衣使费了好些时日却最终只能定为意外。”
风茗从沈砚卿的描述之中听出了几分异常,问道:“等等……此事理应交由廷尉寺调查,为何是绣衣使?”
“不错,我也很好奇,为何因为一场最终判为意外的火灾便调动了绣衣使?”沈砚卿眸光沉了沉,又道,“而且一年前的那时,祁少府非常巧合地也在场,而且险些因此丧命。”
“……此人是什么来路?”风茗沉思着,不自觉地问出了口,“难不成这是针对他的谋杀?”
“谋杀?这便不清楚了。”沈砚卿颇有深意地笑了笑,“不过此人曾是度支尚书崔荣的同僚,后来因故贬了官,这些年却又慢慢地爬到了正四品卿。”
“先生其实是以此掩人耳目想调查此地与这几人啊……”风茗思忖片刻,似是明白了踏的用意,“我这就去办吧。”
“等等。”见风茗似有起身离开之意,沈砚卿抬眼,出声阻止道,“你未免操之过急。”
风茗顿了顿身形,看向沈砚卿,疑惑道:“先生有何打算?”
“明晚祁少府才会与外室相会,不如休息一晚再动身。”沈砚卿似是早有打算,从容道,“按照祁夫人的要求,查清外室身份便可。待他们离开后,你再去调查其他的事。”
“好。”风茗看了看此刻向晚的天色,便也应了下来,踌躇片刻,又轻声道,“先生今日似乎看了一整天的账目和卷宗了,可需要休息片刻?”
沈砚卿便也笑了笑,将手中的书册小心地收好:“月末的杂事总算也处理得差不多了,是该休息一番。那么风茗今日想去哪里走走呢?”
“我?”这个问题似乎让风茗很有些为难,“两市之间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有趣的去处。不如……去西市的勾栏里听听戏?听闻那家戏班子近来是排了新戏在唱的。”
“风茗喜欢听戏?那自然是可以。”骤然听闻“西市勾栏”之时,沈砚卿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却旋即又恢复了原先轻松的神情,“今晚大堂里可有什么‘特别’的客人?”
“来客虽然不少,不过看宁叔他们并未有什么应接不暇的模样,想来今晚倒也清闲。”风茗回忆了一番早些时候在大堂中记账时的所见,笑道,“先生若还是不放心,不如便亲自安排安排。”
“宁叔也是枕山楼的老人了,我岂会不放心?不过还是有些小事要交代一番。”沈砚卿略作思索,而后看向风茗,眸中满含笑意,“去取一匹红绡吧,我简单交代几句便去西市。”
“好。”风茗不由得轻快地笑了笑,起身走出几步后又转过头含笑道,“那先生可不要失约。”
……
入夜,西市勾栏。
“先生,我们就坐在这里如何?”风茗饶有兴致地四处看了一番,最终选中了一处自以为极好的空座,转头看向沈砚卿。
沈砚卿微微颔首轻笑,眸光沉沉潋潋:“视角确实上佳,就这里吧。”
待两人坐定时,离戏目开演尚有一段时间。风茗一面听着周遭戏客的闲谈,一面翻开了今日的戏折子随意地看了起来。
“《落梅风》?这出戏似乎从未听说过。”风茗刚一翻开戏折子,便有几分茫然,又向后翻了一页细细看过,说道,“不过这位轻鸿娘子倒是勾栏一绝。”
“五月有落梅风,江淮以为信风,亦有笛曲沿用此名。”沈砚卿一面玩弄着手中的折扇,一面偏过头看向她手中的戏折子,道,“按照戏折上所写,此为轻鸿自编自演的告别之作,想必不会落了俗套。”
两人闲谈之间,周遭也陆续有看客入座等待,聊着今晚主角的二三事。
“听说了吗?轻鸿娘子这几日唱完这一出新戏,便要隐退了。”
“这等大事,勾栏里的常客有谁不知?只是不知她因何而退,要知道轻鸿娘子也算是京中名伶,戏班里怎么可能轻易地就答应了?”
“这你便有所不知了,”看客说着将声音略微压低了一些,“替轻鸿娘子说这话的可是崔尚书,戏班再怎么样,也不敢拂了正三品官员的意吧?”
“竟然是崔尚书?看来一年前的那场意外倒是让她因祸得福了。”
“可不是么,你想想看,这官场上下,哪里比得上度支部油水多呢?”
“行了,行了。”见同伴越说越离谱,另一名看客赶忙打哈哈道,“这种事情哪里是我们平头百姓能想明白的?看戏,看戏了。”
一年前、“因祸得福”、还有少府监与度支尚书……风茗听着那两人的对话,本能地觉出了其中的几分不寻常。
莫非那场大火之时,轻鸿也在场?
她还来不及再多想些什么,便听得周围都安静了下来,而戏台上乐声一响,呕呀地奏起了折子戏开场前的乐曲。
“啊呀!出来了出来了!”
“轻鸿娘子出来了!”
“轻鸿娘子难得做如此扮相,别有风韵啊……”
……
一片嘈杂的人声之中,风茗随着看客们的视线看向戏台的方向,只见台后一名生角扮相的伶人不紧不慢地踱步而出。虽然妆化得一丝不苟,却仍可依稀辨认出这是一名曼妙美貌的女伶。
风茗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之人,略有几分惊讶,道:“真是奇了,我记得轻鸿娘子素来擅长的是旦角戏,怎么今日的戏如此与众不同?”
沈砚卿对此倒并不十分在意,便也就半开玩笑地答道:“或许是这戏本有什么独到之处,非她来演绎不可呢?”
“哪里会有这么离奇的戏本……”风茗偏过头看了看沈砚卿的神色,不禁笑道,“先生又在开玩笑。”
“也许不是呢?”沈砚卿仍是一副散漫而随性的神色,“毕竟自己写的戏本也只有自己最为了解,不是么?”
风茗正要再说些什么,便听得周围又是一静。原来在她说话之间已过了伶人亮相的时候,只待片刻正戏便要开场。于是她也不再分心,专心地看起了台上的唱念做打。




洛城金粉 第三十六章 落梅风第一折下
今日的戏果真与寻常才子佳人的故事颇为不同,说的是数百年前某朝奸臣当道之时,忠武侯一族为人所害蒙冤抄斩,其子幸得朝中清流暗中相助保住性命,数年后追随中兴之主拨乱反正之事。
这戏本其实也算不得多么新颖,戏中人的计谋往来也颇为浅显,然而伶人们的文戏皆是神色栩栩,嬉笑怒骂直入人心,而武戏更是铿锵有力、目不暇接,引得看客们纷纷击掌高声叫好。
饶是如此,这漫长的一幕又一幕戏仍是让风茗感到了些微的困倦。当戏台上正唱到忠武之后返回京城假意侍奉奸臣之时,她一时不忍倦意,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梦中的一切都彷如隔着一层薄雾般迷蒙,依稀只可见简洁大气的宴会厅堂之中是嘈杂慌乱的宾客。他们不约而同地让开了一处地方,而那里似乎正倒着一具七窍流血的尸体。
风茗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这似曾相识的场景,却一时也想不起更多,只觉得脑海中有微微的刺痛感。她又转过头望向宴席首座的方向,奇特的是她虽然同样看不清那几人的脸,却能清晰地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
“城主,我已派人查过,毒下在了被害者所食的绿豆糕中,而他的凉茶是无毒的,除此以外,其他宾客的糕点与凉茶之中也均没有下毒的痕迹。”
“后厨那边呢?”
“这些糕点是在出锅后才分盘摆放的,而后便立即配好了茶水送来此处,似乎也没有下毒的机会。”
“这可就奇怪了……”
他们又交谈了数句,却似乎仍然没有什么明确的头绪。而就在这时,似乎一直坐在他们所谓“城主”身旁的女子徐徐开了口,听声音竟似不过十四五岁:“父亲,问题或许并不在糕点上。”
原本有几分懵懵懂懂的风茗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猛地一惊,扶着刺痛感强烈的额头,终于想起了这是何处。
因为那声音的主人正是她自己,或者说,三年前的自己。
耳旁的声音并未因为她的震惊而停止。
“哦?说来听听。”
“如今天气正炎热,而我注意到被害者是在吃了摆放在凉茶杯边的那块糕点之后毒发身亡。或许凶手是在糕点分盘后送往此处时,在茶杯外侧的杯沿上抹了一圈毒。如此一来,若是被害之人因苦于炎热而立即饮用凉茶,便会直接中毒而亡。而即便被害之人无意饮茶,杯身也会因天气炎热而茶水冰凉在外侧结出一层水珠,待杯沿处的水珠滴落下后洇入一旁的糕点中时,这毒便也仍是悄无声息地下了进去。”
“有理……来人,去查一查离开后厨后经手过这盘糕点的都是哪些人。——茗儿,兹事体大,你在此处等待结果便可,切勿给了行凶者可乘之机。”
“女儿明白。”
风茗隐隐地看到风城城主——也就是她的父亲似乎抬手挥了挥,立刻便有下属应声起身前往后厨调查。四周宾客的声音仍旧是吵吵嚷嚷地听不真切,只是也不外乎一些溢美之词而已。
她看着首座方向上的那一个“自己”似乎又与闲杂之人寒暄了几句,便起身走向了“她”原本的席位。
风茗蓦地心中一悸,似是想起了什么可怕之事,在这个迷离的梦境之中有几分踉跄地向着“她”跑了过去。
而就在她举步的一瞬间,熟悉的一幕已然出现。
一个侍女打扮的人疾步走到那个“自己”的面前,低声说了些什么。明明离得并不算近,风茗却又偏偏能清晰地听见她的低语。
“九小姐,婢子斗胆问一句,这件事……可是已经有了结果?”
“已大致有了眉目,何事?”
那侍女似是有些慌张与忌惮,四处张望了一番,方才道:“婢子先前无意间看到了些……本不该看见的事情,如今想着或许对小姐有些用处,便斗胆来找您了。还望小姐能看在这个份上,保我性命无虞。”
“你见到了何事?竟会如此性命攸关。”
“还请小姐借一步说话。”
这一路的距离似乎格外地长,风茗尚未跑到那两人面前时,便见她们一前一后地走到了宴会厅堂外临湖的长廊上。
她随即便跟着她们的脚步跑到了长廊之上,正见得“风茗”背靠着栏杆,微微俯首凝神地听着那侍女的话语。侍女抬手指了指北城的方向低声又说了些什么,一旁的“风茗”毫无防备地看了过去,丝毫没有注意到侍女骤然抬起的另一只手。
“住手!”风茗本能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便要隔开侍女作势要推“自己”坠楼的双手。
然而那个侍女脸上仍旧带着讥诮的笑意,似乎全然没有因为她的出现而大惊失色。
再定睛看时,身后又哪有三年前的那个“风茗”?
风茗还来不及从这骤然的变故之中缓过神来,便感到了腰间被猛的一推,身后早被做过手脚的栏杆应声断裂,她只感到一阵极为熟稔而恐惧的失重感,而后眼前便是眩目的天旋地转。
“……”风茗猛地睁开了眼,只觉得眼前的景象一片恍然,却又是无比的熟识。她朦朦胧胧地听到台上的戏仍旧在咿咿呀呀地唱着,这分明是中原的洛都,而非北疆的风城。
风茗尚未从方才梦中的往事之中回过神来,脑海中仍是昏昏沉沉的一片,鼻尖却捕捉到了一股熟悉的淡淡墨香。
而那戏台之上,弱柳扶风的旦角正宛转地唱着一曲《落梅风》:“斜阳外,草如雾,西风驻寒池如玉。明月楼无人眺京都,子规声莫语归去。动新愁,云别岫,溯江水残月随流。画船载将人去也,人间事何惹得淹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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