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孟琅书见徐氏确实身形纤弱,很难有爬出天窗的体力,但出于办案的严谨,还是说道:“尽力一试便好。”
徐氏攀着绳子艰难地向上爬了几步,便已是一副大汗淋漓的精疲力竭模样,不像是刻意为之。孟琅书不愿旁生枝节,道:“夫人不必勉强了,请下来吧。我想这种方法对你而言确实太过勉强。”
徐氏颤颤巍巍地从长绳上下来之后,第二个尝试者是颜宣。
他倒是不多推辞什么,只是听从指令攀住细绳费力地向上爬去,风茗站在门外,微微仰首看着他一点点地接近了天窗口。
不料颜宣就在天窗之外停了下来,语气似乎颇为无奈:“大人,这天窗……我出不去。”
出不去……怎么可能?
那边颜宣继续说道:“这扇天窗太窄了,据学生看来,大约正常的成年男子都是无法通过的。”
孟琅书闻声抬起头看去,见颜宣的肩膀恰恰地以斜对角卡在了天窗口,如此一来,即便任他如何努力,也完全爬不出这扇天窗。
这样一来,身形比之颜宣要更为壮硕一些的李生便也一样不可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仓库内,李生见此情形,赶忙也道:“大人您看,这天窗成年男子多半是爬不出去的,何况……何况学生要是爬得出去,也不会强行破开大门,留下手印和脚印了。”
尽管李生这副唯恐沾上任何麻烦的模样很令人发笑,但说的话却也是在理。孟琅书点了点头示意他不必再试,似乎便陷入了沉思。
围观着的客人们见此情形也是议论纷纷,风茗按了按微微发痛的额头,陷入了思索。
她本以为解开了这个杀局,却不料这其中还有如此变数。而即便她不曾患病先行试过了这个方法,也无法发觉这个问题。
如今看来,这扇天窗只有成年女子的体型才能恰恰通过,而三人之中的徐氏却显然并非是一个体力丰沛的人。
正在思绪芜杂之间,忽而听得李生高声道:“我知道了!凶手一定是颜宣!”
颜宣有几分莫名地看向了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李生并不理会他,仍旧紧紧地盯着孟琅书。孟琅书本觉得是此人的无稽之谈,但此刻被他盯得也颇为不自在,反是笑了一声:“你说凶手是他,何以见得?”
“颜宣可以事先在杀害祁臻后离开仓库,然后让他的学生在里面锁上门,最后从天窗离开!一定是这样!以孩子的身形,总能爬出去的吧?”
孟琅书尚未答话,颜宣便被他的这一番话弄得有几分恼火:“你疯了?我怎么会让我的学生来做这种事?”
“行了,你的想法根本不成立。”孟琅书似乎被他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弄得忍俊不禁,“我想你是没注意吧,这绳子,徐氏作为一个成年女子根本爬不上去,即便颜宣也费了相当一番气力,更不要说学堂里那些瘦弱的孩子了。”
颜宣颇为感激地看了孟琅书一眼,而李生则是泄了气般地陷入了沉默。
风茗并未关注这一个小插曲,只觉得头痛得更厉害了些。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如果凶手不曾通过这种方法出入仓库,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地擦去枯井横杆上的青苔?这简直就如那片灰布一样令人匪夷所思。
等等……青苔?灰布?
风茗的脑海之中忽而闪过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是自己的思路一开始就走入了一个歧途呢?
……
“你是说……凶手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立刻离开仓库?”
苏敬则微微颔首:“确有此意。”
玉衡细细思索了一番,仍旧觉得有几分难以置信:“但你的证据是什么呢?”
“先前我随你爬上客店的墙头之时,曾见那仓库屋顶之上的藤蔓长得蓬松茂盛,倘若有人自天窗离开,难免会留下血迹和压痕。”
“你的理由恐怕不止于此。”
“当然,还有……青苔。”
“青苔?”
洛城金粉 第四十四章 落梅风第五折下
风茗向着前面挤了挤,尽力地提高了自己有几分沙哑的声音:“孟少卿,青苔,转轮把手上的青苔。”
孟琅书有些惊讶地循声看了过来,愣了片刻,方才郑重地点了点头。他转身对一旁的主簿吩咐了几句,那名主簿立时便应了下来,举步走出了仓库。
人群便自然地让开了道路,看着那名主簿走到枯井边,蹲下身仔细地查看了一番,而后趋步回到了仓库之中,低声地说了些什么。
风茗仍是忍着微微的眩晕感,颇为紧张地翘首看向仓库中的情况。
孟琅书思索良久,忽而开口道:“李生,你……”
李生一惊,也不待他说完,便苦着脸道:“大人啊,学生真的不是凶手!”
孟琅书有些不合时宜地被他这番宛如惊弓之鸟的反应逗得一笑:“……本官没说你是凶手,别这样乱喊乱叫的。读书人的风度啊,都被你丢水里了吗?”
四周看热闹的客人们有一些不由得笑了出声。
“是……是。”李生唯唯诺诺地应下。
孟琅书问道:“之前苏寺丞询问你时,你曾说过仓库的门是从里面锁上的?”
“呃……”李生回想了一下苏敬则那时仿佛看透了他所有心思的笑容,心里冷了冷,“是这样的。”
“本官当时和许多人一样,习惯性地便觉得凶手是在你昏迷之时,用了什么方法离开了密室。”孟琅书点了点头,而后环视着在场之人,道,“但若是这个猜测从一开始就错了呢?也许凶手根本就没有立刻离开仓库呢?”
风茗松了一口气,暗地里会心地笑了笑,心说孟琅书倒是将这案情说得简单易懂,连一旁看热闹的客人们也被引得有兴致地小声讨论起来,颇有几分说书人的风范。
“这……这怎么可能?”李生很是惊讶,“学生在仓库里醒过来的时候,也并没有看到人啊?何况这仓库里……哪有什么藏人的地方?”
孟琅书神秘一笑:“谁说没有?他那时候可就在你的眼皮下呢。”
李生似乎在回想着当时的场景,脸色不由得白了白:“……大人可别说笑了,您该不会想说,他就在灰布下吧?”
“准确地说,是凶手伪装成了祁臻的尸体。”孟琅书指了指那片灰布,笑了笑,“给尸体盖上这样一大片灰布,最简单的目的当然是为了遮掩什么。凶手所要遮掩的,其实就是他自己。”
李生的脸上露出了后怕的神色。
“别忘了,你那时是靠那把玉骨折扇才认出了祁臻的,至于真正拿着折扇的是谁,便只有揭开灰布才能知道。”孟琅书说到此处顿了顿,又道,“我想凶手也笃定了,你在极度的恐惧之下,绝不会想要看一看尸体的模样。加之你先前见到祁臻来到后院,又在这里看到了扇子,便想当然地认为这就是祁臻的尸体了。”
李生嗫嚅:“确实如此……”
“可以佐证的还有发现尸体的店小二的话,他那时看见的是握着扇子的手和一角袖口,而你那时却并未提及尸体的衣物。”
门外的看客之中不知是谁高声问道:“也就是说,凶手拿了祁少府的扇子躲在了灰布之下,扮作了尸体。可……真正的尸体呢?”
……
“让我猜一猜另外的理由是……”玉衡一面饮尽了茶盏中的茶水,一面微微眯起眼,笑道,“果然是成人之美么?”
“孟少卿在廷尉寺也待了数年,上次怀秀园一案过后,上峰就有了升迁的意思。”苏敬则抬手为她续上了茶水,从容笑道,“祁少府毕竟是个正四品卿,这案子也算是大案,何必拂了上峰的意?”
玉衡轻轻地笑了一声:“孟少卿长于人事而短于断案,你不怕出什么问题?也对,风茗在那儿也是一样,这个小姑娘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苏敬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瞥见台上的戏已近尾声,说道:“走吧,这戏也快落幕了。”
玉衡出言调侃道:“我原以为你会旁观到最后呢。”
“我担心的是,他们即便确认了凶手,也可能找不出物证。”苏敬则起身,蹙眉道,“其实我也无法确定,这件物证是否还存在。”
“那不如便赌一把,找到物证再回去,如何?”玉衡会意,以手支颐仰起头看向他,笑问。
“是,但也并非完全如此。”苏敬则似是已有定夺,笑道,“无论能否找到物证,能让他认罪的致命弱点,我已能确定。”
……
“我想真正的祁臻尸体……”孟琅书说着抬起头指了指那扇狭小的天窗,“那时大约就吊在这里吧。”
“什么?”看客们纷纷惊叹。
孟琅书微微仰首看着那天窗,不紧不慢道:“寻常成年男子无法通过天窗,但尸体却可以悬停在窗口代替原本天窗挡板的作用,由店小二的口供看来,尸体被发现之前无人察觉天窗的异常,你那时自然更注意不到什么。”
“可即便是将尸体吊起来,凶手也还是得牵着绳子爬上屋顶来固定吧?”有思维敏捷一些的看客立即质疑起来。
也亏了孟琅书此刻竟还有这等闲心,继续解释着:“凶手自然不是简单地将长绳固定在枯井的横杆上,而是绕过横杆后固定在转轮上,这样一来转动转轮把手,便能轻松地将手脚绑缚在长绳另一端的尸体像打水一样升到天窗口。”
李生细细想来只觉得恐怖不已,那晚他的眼前是杀人凶手,而头顶便是血淋淋的尸体:“可……凶手这样大费周章,到底目的是什么呢?”
孟琅书轻嗤一声:“当然是嫁祸于你了。”
李生打了个冷颤,不再多言。
如此一来,凶手的作案手法便明确了。
他一早便摸清楚了近日一来祁臻的动向,多半也知道了李生有意在此处守株待兔。
因此在案发当晚,凶手提前在废弃仓库布置好现场,而后以某种理由将祁臻约至后院仓库外,意欲攀附祁臻的李生自然不会放过机会,也随之而来。
他先绕道将毫无防备的李生打晕,而后在仓库中乱刀杀害祁臻,又将李生也拖入仓库中。为保证李生能留下痕迹,多半会把他的一条腿放在血迹之中。
而在这之前,凶手也许早早便因为想把案发地做成密室,而发现了天窗口无法通人,只是李生的存在给了他新的灵感,也让他下定了动手的决心。
凶手取下尸体随身带着的泥金玉骨折扇,而后利用枯井的转轮将祁臻的尸体悬停在天窗口,栓上仓库门,自己则蒙上灰布躺倒在血泊之中,只露出一只握着折扇的手。
李生醒转后,看到凶手所做的‘伪装’,加之先前确实看见祁臻来到后院,意识混乱之中便误以为这是祁臻的尸体,慌乱之中逃出仓库,因而也留下了种种痕迹。
而在确认李生离开之后,凶手才起身放下祁臻的尸体,将折扇放到尸体的手边,而后从被李生打开的仓库门堂而皇之地离开了案发仓库,并收起了枯井上的长绳。
李生忍不住发问:“但这样说来,如果第二天早晨并没有人在那时来到后院,又怎么能确定我的嫌疑呢?”
风茗猛然间回忆起了那日早晨几乎要被她忘却的孩童嬉闹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凶手的身份,便很明确了。
“这个问题,我想当时的你我,都完全没有注意到。”清秀却苍白的少女拨开前方几人的遮挡,走到了门外。
孟琅书向她点了点头,示意风茗继续说下去。
“我记得那时你找的借口是,后院的这一处角落素来僻静,所以你是来此处看书。”风茗略作思索,道,“但非常巧合的是,就在昨天早晨,墙外却有了孩童的嬉闹之声,而在你落荒离开之后,这嬉闹之声也渐行渐远——简直便如特意在揭穿你的谎言,不是吗?”
李生一惊,转而看向了一旁的颜宣。
风茗顿了顿,转而看向颜宣,又道:“还有,我记得店小二曾经提过当初是你来为破损的天窗临时补上的挡板,想必从那时候开始,你就已经发现这个看似可以通人的天窗实则却能卡住成年男子的身形吧?”
如此一来,他岂非是蓄谋已久?
颜宣苦笑一声:“这位姑娘是认为,我是凶手?但……理由是什么呢?学堂里的孩子难免有看不住的玩闹之时,我很抱歉他们扰了客店的清净,但这似乎并不足以证明什么。更何况,我有什么一定要杀死他的理由呢?”
风茗蹙眉不语,不知是因为不适还是思路陷入困顿。
孟琅书亦是不答,反问道:“你那莫须有的恶名便是由他散播所得,又怎么可能全然心无怨怼呢?”
颜宣神色不变,转而向着孟琅书一揖,说道:“大人明察,即便学生心存怨怼,祁臻的死也对洗刷恶名于事无补,学生又何必冒这样的险?”
风茗依然不做言语,她对颜宣的了解实在并不比在场的任何人要多,面对这一番质问自然也做不出任何有力的回答。而在这一番接连的劳神之中,她只觉得脑中抽搐般的疼痛感更加重了一些。
“证据自然是有的。”
在这短暂僵持的间隙之中,立时便有一个从容带笑的声音自人群之中响起。
颜宣的神色有一瞬间的紧张与不自然。
风茗只觉得摇摇欲坠的身体忽而被人稳稳地扶住,她惊讶地抬眼看去,正见玉衡一面扶住了她的肩,一面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别想太多了,一会儿我扶你回房休息。”
风茗茫然地点了点头,但仍是低声说道:“凶手一定是他,只是……”
“好了好了,他的证据和动机都已经找到了。”玉衡撇了撇嘴角,低笑,“真不知道你在勉强什么。”
另一边,苏敬则不紧不慢地走入仓库之中,向颜宣投去的目光虽是温和淡淡,却在开口的一瞬间隐含着某种尖锐的利芒:“颜公子想要的是物证?很巧,廷尉寺也已经找到了。”
这样的目光在与颜宣对视的瞬间深深地扎进了他的眼中,刺得他瞳孔微缩。
洛城金粉 第四十五章 落梅风第六折上
“当时凶手若是想要扮作尸体,便不可避免地要躺入血泊之中,即便先前杀人时用了灰布遮挡,也还是于事无补。”苏敬则见颜宣不语,便先行开口道,“若是他人我尚且不能确定,但你——想必因为学堂之中生活拮据,并不想毁掉你仅有的几件衣服吧?”
颜宣轻笑一声:“苏寺丞还真是言之凿凿,可你也并没有拿出所谓的血衣。”
“如果颜公子一定需要看到血衣才认罪的话,倒也无妨。”苏敬则坦然地与他对视着,“你该不会觉得孟少卿在这里与你僵持多时,会想不到派出人手去封锁学堂吧?冲进去搜查……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了。”
孟琅书瞥了苏敬则一眼,神色有些惊讶。
“即便是廷尉寺也并不能无故搜查民宅。”颜宣的紧张之色只是一闪而过,便复又笑道,“苏寺丞可别想着用这种方法逼人认罪。”
“我何时说过是无故?”苏敬则杳如千年深渊的黑眸里分明闪动着洞悉的光芒,“你的动机,其实也并非无人知晓。”
“洗耳恭听。”
“我记得那时你说过,他的诋毁与作梗断了你谋生与借贷的门路,这之后在此次选官前你便已几乎没有了任何积蓄。”苏敬则几乎是不假思索,“那么参与选官所要交上的五百铜子,你是从何得来的呢?这对你而言并不是个小数目。”
颜宣这一次出奇地沉默。
“非父母私自买卖儿童是违反律法之事,我猜……你是以父亲的名义,卖掉了私学里的某一个孩子吧?”苏敬则正色说道,“祁臻那时候多半也是查到了那个孩子的去向,来要挟于你——毕竟这个污名,如今已不算是莫须有了,他自然乐得见你更加走投无路。”
“这样一来,只需要去问一问学堂里几个月前有谁被‘领养’,便能顺着线索查过去了。”孟琅书思索片刻,叹了一口气,道,“相比于其他的污蔑,这还的确是黑纸白字的罪名,足以让你的学堂无法再开设下去。”
“……够了,别去打扰他们。”颜宣的神色几度变幻,终究是低声开口,“他们不该知道这些。”
此言一出,也便等同于是默认了罪行。
他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对苏敬则道:“早在江飞白之事败露时我就该知道,不该对你多说什么。原本只是想借学堂的现状让你看一看祁臻是个多么死不足惜的人……真是可惜了。”
他顿了顿,而后又看向孟琅书,惨然一笑:“孟少卿不是想要物证么?就藏在私学的卧房中,只希望孟少卿不要动用那些廷尉寺的衙役。”
“哦?”孟琅书略有些惊讶。
“只是不希望让孩子们知道我如今的处境罢了……这一点小小的请求,不算过分吧?”颜宣不再与他们对视,微微垂眸,“我曾教导他们需得立身以正,可如今自己却是先违背了。不过事已至此,我亦是不必再以往日种种谋求什么同情。”
说到底,还是他对这士族横行的官场抱了太多希望。
孟琅书端详着他的神色,沉思半晌,方才点头应允:“那么,与本官一同过去吧。”
颜宣在与苏敬则擦肩而过之时,忽而快速地低声说道:“当年并州的那场瘟疫,绝不是天灾。”
……
那正是案发前一日的傍晚。
“颜宣,你这人可真是有意思,当初是怎么和那群人慷慨激昂地控诉我的?”客店的客房内,祁臻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冷哼道,“怎么如今倒是你亲手将视若亲人的学生给卖了呢?”
颜宣顾不得太多,急切道:“祁臻,这是绝不能说出去,我……算我求你。”
对方仍是不依不饶:“求我?我倒想问一问你能拿什么来求我?颜宣,这可不是当年你手握并州之事证据的时候了。”
“……”
祁臻见他不答,气焰更为嚣张:“我偏要将这件事情说出去,真凭实据地让天下人看看你是如何一个道貌岸然的小人。这样一来,别说把人赎回来,你连你自己的学堂都要保不住了吧?”
“祁臻,你害我害得还嫌不够吗?”
“害你?你当初说我丧尽天良,怎么不看看如今的你又是什么个模样?”
“……”
“想要我替你保密?没有任何可能。”祁臻忽而充满恶意地笑了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如今可是靠着给那勾栏里的小丫头写戏本才苟活到了现在。她生怕勾栏不要这些戏本断了你的生路,所以才署了她的名——真是情深义重啊。”
“……”
“如果我把这件事也揭出来呢?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最后一点靠女人得来的生活来源也没了吧?”
“你……”
“滚,不要指望我给你保守什么真相!”
如果祁臻真的将这些事情说出去,那么不仅是自己的学堂要遭殃,被他一念之差卖出去的孩子也就要做一辈子的奴婢,还有轻鸿……
那么也只有让祁臻——永远地闭嘴了。
或许这便是压垮他精神的最后一击。
……
“怎么,你找我来,不会还是想让我替你保守秘密吧?我可告诉你,不可……”
颜宣冷冷地笑着,完全没有给他嚣张地说完这句话的时间。
一刀毙命。但颜宣却并不觉得轻松,他又一次地举起了手中滴着血的短刀。
“这一刀,为并州那场不明不白的瘟疫。”
“这一刀,为当年因你贪墨怠工而死于灾祸的家人。”
“这一刀,为这时候正在为奴为婢的孩子。”
“这一刀,为一年前险些丧命的轻鸿。”
……
“最后这一刀……为了我自己。”
……
从回忆中缓过来的时候,颜宣正和孟琅书出了客店的后门,走向自己的私学。
颜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远处西市的灯火中出离,小跑着向学堂而来。她似乎是刚刚演完今日的戏,卸下了舞台上的妆面,还不及细细地打扮。
他此刻并不愿意以这种方式与她见面,但她显然也看到了此处的两人,立即明白了什么,远远地停下了脚步。
颜宣只与她对视了一瞬,便移开了目光。
他们因客店的大火而相逢,但寒士与戏子,到底做不了扶持一生的同路之人。
庶民杀士大夫,斩刑,不可赎。算来到那日之时,也正是她被正式接入崔府的日子。
就这样,也不错。
洛城金粉 第四十六章 落梅风第六折下
客房中烛火的暖芒轻轻地摇了摇,映得屋中之人投在墙上的身影也随之颤了颤。
玉衡总算给昏睡过去的风茗打理好了略显杂乱的客房,又为她换上轻袍缓带的衣物,这才将她一点点地扶上了床榻,又盖好了衾被。
尽管仍是在病中,风茗睡得倒也是十分安稳。她的睫毛长而微翘,在烛光摇曳之中看得便更明显一些,似有一点点的碎金在她的睫毛之间若隐若现。
玉衡抬手试了试风茗额头的温度,叹了一口气,又径自去寻了一块帕子,蘸了些温水敷在了风茗的额头。
做完了这些,她又将房中案几上的几份去热药物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放好,这才倚着案几坐下微微阖眼,与其说是养神,倒不如说是终于有了静下来思索整件事情的空闲。
虽说祁臻遇害的案子也算是告了一段落,但此案牵所牵扯到的事情,似乎远比案情本身要复杂许多。譬如一年前客店之中的那场火灾,连绣衣使的卷宗之中也是语焉不详地定为意外。可能吗?而与整个案子若即若离的名伶轻鸿,又是否在其中扮演了某种角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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