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洛都内外,纷争迭起,盛世太平,难以为继。
——《十二国春秋·前宁卷》
洛城金粉 第七十章 玉山颓第四折上
兴平八年八月十五,宁帝携百官赴邙山祭坛祭祖,是时霞光千里,瑞气盈城,自洛阳宫至邙山山麓一带,旌旗蔽空,队列整肃。
早晨的耀目天光之下,众臣衣冠俨然肃穆无声,一片沉默之中,是世人对权力与秩序的服从崇拜。
待龙辇凤驾到达祭坛下,众臣稽首再拜,山呼万岁千秋。帝后登台行祭礼,而台下之人皆曼声唱诵着祭祀文:“天佑大宁,国祚绵长。泽被四海,日月齐光。维清缉熙,宣王之典。迄用有成,维宁之祯……”
其时,祭典肃穆而仪仗威严,无不昭示着一派盛世景象。
无人知晓,这是前宁末年,最后的一场祭祀盛会。
……
中秋节的百官祭典冗长而无趣,待到玉衡换下祭典礼服休整一番后,已是到了该去定襄伯府赴宴的时间。
定襄伯府门前车马喧嚣,玉衡将名帖与韦氏夫人亲手所写的请柬递给门房,很快便有府中仆人恭恭敬敬地前来领着她入府:“玉姑娘,请。”
玉衡笑着点了点头,随着仆人走入府中,听着他喋喋不休地介绍府中各处的屋舍与宴会主厅所在。那仆人领着她大致地看过各处后,又道:“如今时候还早,玉姑娘大可在府中随意走走,客人们大多都在花园之中。不过您虽是女子,也还请尽量避开后院的女眷居所,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知道了,多谢。”玉衡微笑颔首,又问道,“不知除却花园,府中可还有什么消磨时间的去处?”
仆人略作思索,答道:“花园镜湖的南侧有一处藏书楼,只是僻静了些。若是玉姑娘喜欢,也可以前去。”
“多谢,今日宾客众多,你快去忙吧。”
仆人应声告退,玉衡依照着他此前所说的府中布局,向着藏书楼的方向而去。她与今日的绝大部分宾客都是素不相识,加之自己有几分尴尬的身份,也难以与那些夫人小姐们攀谈什么,倒不如寻个僻静的去处打发时间。
玉衡避开了花园湖畔喧嚣轻快的人声,自林间远远地绕行了一番,向着藏书楼而去。
然而,她很快便在藏书楼左近的一处坐北朝南的小院前停下了脚步——在方才那名仆人的描述之中,并没有这样一处院落。
她抬起头来四处看了看,此处树木茂密几乎是无人修剪,若是不走近确实很难发现这座小院的存在,而自此西望,恰能从树影斑驳之间隐约看见藏书楼的一角飞檐。
见四下似乎无人发现此处,她一时好奇心起,闪身走了进去。
年久失修的院落之内与门外的定襄伯府他处全然判若两地。半人高的荒草肆意地生长着,不知名的蝇虫扇动着薄翼穿梭其间,时有阴冷的微风凉凉地拂过她的发丝,吹得半朽的木门吱呀作响。
看起来,这里少说也有八九年没有人住过了。
玉衡四处看了看,首先走向了正对着大门有着明显灼烧痕迹的那间主厅。主厅的木门在起火前似乎从外面被闩住了,门身已经完全变成了焦黑色,似乎已经不起任何推拉。
她思索再三,还是没有推门而入,只是透过烧得破破烂烂的窗户远远地看了一眼,屋中似乎已没有任何有价值的遗存,地面上却还似乎隐隐约约地有一个扭曲的像是人形的痕迹。
玉衡微微蹙眉后退的几步,似是想到了什么,有几分不适地转向了别处。
东西两侧的厢房之中虽也是年久失修,却并没有什么很厚重的灰尘,似乎时不时地还是会有人来打扫一番。西侧的厢房看起来当年应是起居之处,除却寻常的生活陈设,便只有一些看不出特别之处的字画书籍之类。
玉衡小心地翻了翻其中的一两卷,都是些没有署上落款的寻常工笔画,用工整的小楷题着些自占的应景诗赋。
而东侧的厢房似乎更像是……厨房?里面似乎还残存着些药物,玉衡用手指拭过一些药渣贴近闻了闻,只能勉强辨认出似乎是几味解毒之物。
这里的主人看起来似乎是患了什么病或是中了毒,在长期调理不成之后被人反锁在主厅里活活地烧死了。
玉衡眉头紧锁:若说有什么不治之症不得不用这样的方法来解决……难道是瘟疫?但又怎么会只感染了这里的人?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她只得从厢房之中退出来,又绕着房外萦回的走廊缓缓地走了一圈,回到了院门之处。
也就是在这里,玉衡不经意地回望了一眼主厅的方向,却顿时僵在了原地。
这座院子的布局,不正是那幅画上所描绘的模样么?
这里缺的只是画中的女子。
玉衡回想起了先前韦夫人所提及的府中人员,几房妾室均已过世……这其中便有“清明”?倘若只是因为谢家之事,大可将人幽禁于此,为何偏偏用了这么激烈的手法?
她掌握了什么秘密?
趁着此时无人经过此处,玉衡赶忙退了出来,重又若无其事地向着藏书楼走去。
……
藏书楼与小院相去不远,其间景致却是天差地别。这座楼阁临水而建,典雅幽静,斗拱飞檐上雕刻着的花纹无不是繁复华丽。而若是于楼上凭栏远眺,似又可俯瞰府中全景。
玉衡一路信步行至楼阁之下,在隔岸宾客们若隐若现的高谈阔论之中,她听见了藏书楼之上悠悠传来的琴声。这琴声于深沉悠远之中又隐隐含着几分敲金戛石之意,技法听来十分熟稔,但此意却似乎不当为此曲所有。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推开藏书楼的大门,在木门轻微的“吱呀”声中走入楼内拾级而上。
这座楼阁与其说是所谓“藏书楼”,倒更接近于文人名士的雅集之地,琴棋书画、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一对对金丝楠木的桌椅错落着放置在书架之间,案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白瓷冰裂纹的茶具。
玉衡一路行至藏书楼的顶层,听得那琴声渐渐也淡去了几分凛冽,透出了安闲自如之感来。
藏书楼顶层相较于先前几层略为狭小一些,也几乎没有多少书籍陈设,东侧与南侧的轩窗半开着,而西北侧则是一处向外延伸的露天平台,似是可以观赏府中花园的全景。
那张古琴就放置在南侧的轩窗下,一袭玄衣的少年正垂眸端坐在琴桌前,抬手抚弄着琴弦。
玉衡也不开口,索性就这样站在最后一级阶梯上,漫无目的地倚着墙听着这舒缓平和的琴音,目光在他的侧影上顿了顿。
他的手白皙伶仃,十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抚弄吟猱之间尽是优雅与从容。他仍是习惯似的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慵懒的阳光斜斜地洒入室内,恰好将这温润而清隽的面容分割为半明与半暗。
片刻后,玉衡轻飘飘地移开了目光打量着这一层楼,在触及到东侧的轩窗之时不经意地动了动:从这里……能看见她方才发现的那座废弃小院吗?
玉衡举步走到轩窗前抬手将窗户推开,向着她来时的方向眺望过去,果真看见了绿树掩映之下的屋顶。她微微蹙眉,不及细想什么,那边的琴声已然悠悠地落下了最后一个尾音。
“想不到玉衡姑娘也喜欢这样的僻静之地。”苏敬则并未起身,只是淡淡地笑着侧身看了过来,“看来是与其他宾客不相熟?”
玉衡漫不经心地笑着:“难道苏公子不是如此?”
“只是听府中仆人提及藏书楼中的这把琴制式音色皆是上乘,所以来试一试。”苏敬则说着,很是随意地抬手抚了抚琴弦,笑道,“果真不错。”
“将琴置于此处也是颇为考量,此地鲜有人至,且居高声远,俯瞰又可一览府中景致。”玉衡又瞥了一眼窗外隐隐可见的院落,转而走上了最后一级台阶,“此情此景之下,方才苏公子所奏之曲,倒也很是有趣。”
“不知这却是有何见解?”
“秋鸿者,取诸髙远遐放之意,游心于太虚,故志在霄汉也。喻于秋鸿,凌空明,干青霄,扩乎四海,放乎江湖,洁身于天壤,乃作是操。”玉衡从容地复述着琴谱之中所言,笑问,“此曲之中,似不当有金石兵戈之意?”
“音从意转,意先乎音,音随乎意。太和鼓鬯,心手自知。不以性情中和相遇,而以为是技也,斯愈久而愈失其传矣。玉衡姑娘既知晓音律,也应当听过这段话才是。”苏敬则起身走上西北侧的平台,以手扶着平台边的阑干,转身看向玉衡,不紧不慢地答道,“如你所言,藏书楼顶人迹罕至,而又可俯瞰府中花园全景,岂非凶手以静制动的好地方?你我今日来此本也不为赴宴,此情此景之下思及凶案之事,自是难免有了玉衡姑娘所言的……金石之意。”
“诡辩。”玉衡不觉扬了扬唇角,复又追问道,“你怀疑她会在这附近窥伺?”
“不无可能。”
玉衡便也走上前,在并不算宽敞的平台上远眺着花园之中的景色:“花园确实是一个制造‘意外’的好地方,而这里又正能一览无余——晚间需要让府中侍卫留意此处么?”
“未免打草惊蛇。”苏敬则偏过头看向她,仍是微微地笑着,全无临敌的紧张之态,“何况会惊动的也不只是‘蛇’。”
玉衡思索了片刻,蹙眉问道:“你在怀疑定襄伯府的立场?”
“那就要看一看,哪种结果能让他们获利更多了。”苏敬则说着,抬眼眺望楼下不远处高谈阔论的宾客们,“不知你来时有没有发现,湖的另三个方位都布有侍卫巡行,但唯有此处几乎无人问津。”
不知为何,玉衡立即便想到了此前的废弃小院——确实是个躲藏的好去处。虽是如此,她却本能地瞒下了小院之事,附和道:“看来这里的局势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苏敬则笑了笑,算作是默认。
“被人牵着走的感觉还真是一点都不好。”玉衡撇了撇嘴,也看着那些稀稀落落向着会客厅走去的宾客,“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猜测了呢——按照你的推测,好戏就要开场了。他们想要争夺的,到底是什么呢?”
“宁州案的卷宗上语焉不详地提到过一笔所谓‘贿款’,这笔钱和易晨自杀的匕首一样,在当时都离奇失踪了。”
“有意思,如今匕首已经出现了,想来这笔钱其实不是贿款,而是……遗产?”玉衡语速极快地喃喃着,“能够驱使定襄伯府与她合作的,还真是一笔巨款。不过原本可以独吞的钱财如今却要和同伙平分,如果我是轻鸿……”
她说到此处才略微停顿了片刻,斟酌着下面的词句。
“杀死崔荣,再嫁祸给另一个人,或者……”苏敬则淡淡地笑着接过了玉衡的话语,不紧不慢地说着,仿佛只是在做寻常的闲谈,“让他们互相厮杀?总之,尸体是不会为自己辩解的。”
玉衡听罢,忽而轻快地笑了起来:“真想不到苏公子在这方面,心思也格外地活络呢。”
“承赞,不过想必这也是你要说的,所谓的‘活络’也该有玉衡姑娘的一份。”苏敬则微笑着承认了她这番“夸奖”,又道,“不过究竟是从哪一个入手,就要看轻鸿自己的计划了。”
玉衡似是想到了什么:“但若是今晚无事发生,又当如何?”
“不会的。”苏敬则的语气凉了几分,其中是少见的绝对笃定,“中秋宴这种人多手杂的机会并不多得。我想就在今晚,轻鸿一定会出现,把她的钱还有多余的人都处理好。”
“你还真是执着于别人的心思,这一切说到底都只是一个推论而已——虽然如今看来,即便轻鸿不出现,也难免会有‘假的’。”
苏敬则笑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过这句话: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虚无缥缈如文辞,落于纸笔后尚可窥见其人,更何况这几日来切实发生的事情。”
玉衡不置可否:“还真是大胆的做法。”
“决定世事的有时候可并不只是诡计。”苏敬则倒也不厌其烦,语调从容地解释着,“诡计越是详尽便越是难以应对意外,我想很多人都只会定下最核心的计划,然后随心而动。”
“包括你自己?”玉衡的目光倏忽一转,潋滟的眸子似笑非笑地对上了一双沉静无波的墨色。
“玉衡姑娘便不是么?”苏敬则的眸中了无退让之意,语调却仍是谦和带笑,“难道你在此之前便有了详尽的应对之法?”
“没有。那——走吧,今晚的定襄伯府,是个‘捉鬼’的好地方。”玉衡轻笑一声,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并未再多问,只是率先移开了目光,举步走向了来时的楼梯,“她既然让自己‘死’了,说是鬼魂也不为过。”
洛城金粉 第七十一章 玉山颓第四折下
夕阳西沉,夜色渐起,定襄伯府的中秋宴也在一片祥和升平之中开始了。席间丝竹悦耳、觥筹交错,看起来倒是与寻常的宴饮并无区别。
“况有台上月,如闻云外笙。不知桑落酒,今岁与谁倾。”玉衡观赏了一番酒水清透的色泽,擎着酒觞微微偏过头看向邻座,笑问,“怎么偏偏选了这一品?”
“玉衡姑娘会看不出么?”苏敬则笑了笑,目光远远地落在主人席与中席,低声道,“宴席备下了四种酒水,韦氏夫人用的是梨花酒,崔荣用的是绿蚁,独孤询用的是碎玉。谨慎起见,最好避免和他们选用同类的食物与酒水。”
玉衡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低声道:“下毒?虽说今晚动手以毒杀和诱杀为上,但这难免误伤许多人,太过招摇。不过后厨的人手据说都是府中仆人和前些日子招来的新人,混入其中确实再方便不过。”
“玉衡姑娘真是心大——未必就是足以致死的毒。”苏敬则目光依旧落在中席之上,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异常之处,“只要是足以让人暂时离席的手段,都有可能。”
“若是如此,轻鸿和她的同伙确实也只需在饮食和府中无人之处两方面动心思了。”玉衡沉思道,“不过宴会已经开始了好些时候,想来轻鸿也不会再逗留于后厨。”
苏敬则依旧在这处并不起眼的席位上观察着会客厅之中各人的动向:“定襄伯府并不算小,与其漫无目的地搜索,还不如待在席间以静制动,毕竟她要处理的人,也都在这里了。”
“如此看来,你我只怕还要等待好些时候。”玉衡言语之间不无遗憾,大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
她把玩着案桌上各色的碗碟,似乎对其中的糕点甜品很是中意,但终究是忍着不曾动手品尝:“只能这样平白地等着,真是无趣——说起来,我总觉得定襄伯府中的关系不太……寻常呢。”
“……原来玉衡姑娘还爱探究这些琐事。”苏敬则瞥了她一眼,很有几分无奈之意,“膝下无子的嫡母和侧室所出的嗣子——你想必也知道中宫和东宫的僵持,与此相似罢了。更何况……”
玉衡有几分讶异:“更何况?”
苏敬则却是不再看她,径自垂眸摆弄起了案桌上的玉箸,语调中是几分似笑非笑的讽刺之感:“谁知道定襄伯府过世的几位侧室,究竟是不是寿终正寝呢?”
玉衡微微蹙眉,她忽而想起了些早在二月枕山楼之案时道听途说的江南之事,百无聊赖地猜测起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看来山阴苏氏的宗族之内,也并不是兄友弟恭呢。
也就是在这时,坐在中席前方的崔荣站起身来,似有几分不适地勉力笑道:“老夫人,独孤寺卿,想来是我方才饮酒过甚,有几分不适,失陪片刻了。”
独孤询看了韦夫人一眼,后者点了点头,笑道:“也好,崔尚书不如去客房之中休息片刻,或是在湖边走一走醒醒酒也好。”
得到了宴席主人的首肯,崔荣自然略微客套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会客厅。
“奇怪,我听闻崔尚书的酒量一向不错,不过这么几杯便醉了?”玉衡盯着崔荣远去的背影,趁着无人注意之时,也站起了身,“以防万一……我去看看。”
苏敬则也不多言,微微颔首道:“凶手不知在何处藏身,你一切小心。”
“知道了。”玉衡绕至侧门离开,不近不远地跟随着崔荣远去了。
苏敬则待她走远之后,才装作十分随意地唤来了附近听候传侍的仆人,要来了一小杯崔荣所用的绿蚁酒。他浅尝辄止地尝了一口,细细品来,只觉得这绿蚁酒中的酸辛之味似乎的确重了一些。
绿蚁酒色微泛青绿,确实能掩去一些其他的颜色,再加之崔荣方才似乎是恶心欲吐的模样……
没有多做犹豫,苏敬则割破了手指将血滴入琉璃盏之中。殷红之色在一片青绿之中晕染翻腾了片刻,渐渐沉入了杯底,仿若一朵静谧开放着的花。
性味酸辛而寒,又能引血液聚沉,今晚的绿蚁酒中只怕是加了不少的……
胆矾。
胆矾本是催人涌吐之物,本身并不能伤人性命,但若是一个醉酒之人行至湖畔失足落水……真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意外。
苏敬则四下观察了一番,见众人皆是无所察觉,便也起身自偏门快速地离开了。
若是一切如他所料,凶手与同伙在得手之后的会面之地,便是——
藏书楼。
会客厅之中的宴饮仍旧是歌舞升平地继续着,只是陆续又有几名饮用了绿蚁酒的宾客以身体不适之故暂且离席。
“母亲,”独孤询微微起身,低声道,“崔尚书已经去了许久不见消息,他又是今日的主宾……”
韦夫人会意,点了点头:“想来是醉酒之后在园中迷了路,你且去看一看,可别出了什么事。”
“是。”独孤询微微欠身行礼,起身走了出去。
会客厅外,浮云蔽月,夜色深沉如墨。一盏盏灯笼在夜风之中飘摇着,照亮了府中的夜路。黑暗之中,似有无数未知的阴谋正在逡巡徘徊。
洛城金粉 第七十二章 玉山颓第五折上
花园之中的镜湖在湖畔各色灯笼的掩映之下,在黑夜之中泛着粼粼的波光。这波光到了湖的南岸便越发稀落了起来,直衬得那座高耸的藏书楼也越发寂寥,又在着寂寥之中透露出无数莫测的诡谲。
苏敬则扶着阑干一路上到藏书楼顶,沿途也不曾见到半分异常。在登上了最后一级楼梯后,他行至白日抚琴之处,借着楼外微弱的灯光驻足四处看了看。
“别动。”
就在他准备再次举步去别处察看时,一把寒意凛冽的匕首毫无预兆地紧紧抵在了他的颈边。
“这么早便亮出了刀子,不打算再隐藏下去了吗?”苏敬则也便依言站定,抬手拂了拂衣袖,气定神闲地微笑着,“轻鸿姑娘,或者说……易小姐?”
“有趣,我何曾隐藏过呢,苏公子?”身后的女子冷冷地说道,“其实找你也只是想说一些话罢了。至于这把匕首,是为了确保你能听完,并且……日后能给这桩旧案一个交代。”
在空气中弥漫开的若有若无的香气之中,苏敬则的目光淡淡地越过前方的平台,落到了远处的湖畔:“洗耳恭听。”
“你以为是你们在一步步地调查我们的行踪么?恰恰相反,从你们进入府中开始,是我们一直在监视着你们呢。”
“你们?”苏敬则语调平静,“看来易小姐是承认你有同伙了。”
“承认了又如何?”轻鸿冷笑,手中的力道不觉加重了些许,“对我而言,你实在是比那位玉姑娘好下手得多。啧,怎么还偏偏来藏书楼找死呢?”
“找死?只怕并不见得,你们是想利用苏某做些什么才对。”
“你的用处,你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苏敬则低低地笑了一声,似有几分不屑:“易小姐何必再卖关子?无非是先帝时期的宁州易氏一案罢了,唯一相关的卷宗,只有廷尉寺才能找到。”
“不错,若不是念着你或许能将这旧案翻出来,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与我说这些?早该……”轻鸿的话语之中蓦地带上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不过能把我的身份调查到这一步,也真是不易。”
“早该死在三个半月之前?易小姐的说辞可真是无趣。”苏敬则依旧不咸不淡地笑着,全然不在意对方听得此言后在匕首上继续加重的力道,“不过,能炮制出这么一出险些骗过了所有人的李代桃僵,你们也算是有几分本事了。”
“过誉了,苏公子。”轻鸿道,“不过你看高的也不是我们,而是崔氏。区区尚书府而已,我又身在其中,怎么会是铜墙铁壁?”
“‘区区’尚书府,这句话可不是一介平民该说的。”
“是啊,我不过是一介草民,却要‘帮助’你们处理这宗陈年旧案。”轻鸿就势嘲讽着,“该死而未死的人,该归还而被私吞的家产,真是要感谢崔荣留下了这么些漏洞让我来补——让我来审判。”
“当年赴宁州查办的祁臻已经死了。”苏敬则冷静地接过了她的话,半真半假地试探着,“不论此事是不是他主使。”
“当年自然未必,但——一年前的火呢?!”轻鸿的语气忽然便激动了几分,“难道不是他用一把火烧死了好不容易找到我的叔叔?”
“那是因为你们先行刺杀吧?——看来苏某没有猜错,易小姐额角的纹身是为了掩盖烧伤痕迹。”
轻鸿阴郁地嗤笑起来:“可笑,有金仙观的事情在前,你居然还是看不明白么?易氏那所谓的‘乡绅投毒’,也不过是他们一个类似的阴谋罢了。至于查抄易氏……补的怕正是他们自己做出来的国库亏空。”
苏敬则的心中几乎是立刻便有了推论,面上却仍旧是佯做不知:“易小姐很擅长联想近来之事,苏某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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