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罢了,说不过你。”破军有几分不满地撇了撇嘴,而后也不与她再争论什么,直入正题道,“绣衣使得了长秋宫的密令,洛阳宫今晚需得加派防守。依照裴统领的安排,酉时末前你需得前往长秋宫总领那一处的防卫。”
“加派防守?”蓦然听得这样的命令,玉衡不由得心中一凛,生出了几分不详之感,“这可不寻常。”
这样说着,她征询似的瞥了苏敬则一眼,后者却只是颇为轻松地笑了笑,并未多言,而后似是为了避嫌,放下手中的书册转而离开了卷宗库。
“长秋宫的意思又岂是我们可以揣度的?”破军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仍旧道,“你所要去的地方可不寻常,到时莫要误了正事就好。”
玉衡听罢,径自笑了一声,调侃道:“看来今晚的秦风馆之行,我是不得不爽约了。”
“秦风馆?”破军听得“秦风馆”三字,难免露出了惊讶与看热闹的神色,“你还真是很有……情调啊。”
“想哪儿去了?”玉衡难免有几分不屑地嗤笑了一声,“那位引得两方士兵口角混战的花魁,我可是——太好奇了。”
她刻意放缓了最后四字,语调之中带着几分上扬的意蕴。而后她顿了顿,复又笑吟吟地反问道:“你便不好奇么?我听说她……”
“算了,你知晓此事就好,我得先行赶去华林苑了。”破军并不想与她再纠缠这个话题,有几分窘迫地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匆匆地转身举步离开。
也因此,他正正地与卷宗库外的苏敬则打了个照面。
“苏少卿。”破军微微颔首算作是打招呼,而后又道,“倒是耽误了些你的时间,打搅。”
“无妨,时辰尚早。”苏敬则便也笑了笑,送别了破军后,这才推门走入了卷宗库。
见玉衡此时重又径自取出了之前的旧卷宗翻阅起来,似乎全然不打算说些什么,他便微笑着率先开口道:“看来你要查的这两件事颇有些棘手。”
“总好过那时在第二次前往地下仓库时,像韦氏夫人一样死得不明不白。”玉衡闻言抬起头来,神色似笑非笑地微一挑眉,意有所指地揶揄着他。
“那终归是逝者之间的恩怨了。”苏敬则倒是如局外人一般面不改色,仍旧笑着行至玉衡所在的书架前,“你可曾听说过坊间近日流传的一句歌谣?”
“哦?”玉衡微微牵起嘴角,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看向他的目光之中却满是审视,“想不到你也会相信谣谶之说,愿闻其详。”
“毒药虽行,戟还自伤。”苏敬则说着轻轻地笑了一声与玉衡擦肩而过,取过另一侧书架上的一册卷宗,垂眸看着那卷宗的封面,“不过是觉得以此形容那位夫人,倒也十分贴切。至于谣谶,不敢妄断。”
“只是如今又要去见她那位更不好对付的姐姐……还真是麻烦。”玉衡微微偏过头凝视着他,“‘戟还自伤’?这句话似乎不应当说给我。”
“绣衣使的这番安排岂不是正合你意?是与不是来日便知。”苏敬则似乎也并不打算多解释什么,转而又道,“京郊两营的关系岌岌可危,洛阳宫又骤然有了异动。我总觉得,秦风馆的这个邀约,只怕并不简单。”
玉衡不觉放下了手中的卷宗:“你也知道秦风馆之事?”
“倒不如说,是他们将请柬送到了我的家中。”苏敬则仍旧不紧不慢地翻阅着卷宗,“只是很不巧,今晚我恰好需在廷尉寺值夜,不可擅离。”
“那倒是可惜了,我原本还想调查一番这秦风馆中的玄机。”玉衡轻笑了一声,一面举步缓缓地向着卷宗库的大门走去,一面漫无目的地抚摸过卷宗的书脊,“今晚的洛都——尤其是这铜雀街,只怕是不太平呢……”
“玉衡姑娘可还记得西羌?”苏敬则微微偏过头来看向她的背影,忽而轻声开口,“如今对西羌的战事已然取胜,想来代定北军入京领赏的那一支队伍,也该到了吧?”
玉衡倏忽驻足,蹙着眉回首看向他,她的笑意隐去,却是沉默不语。
“铜雀街和长秋宫,究竟是哪一处更不太平呢?”苏敬则亦是看向她的方向,垂下眼眸浅淡地笑着,“我的事情早已结束,该小心的,还是你自己才对。”
洛城金粉 第八十章 剑器近第一折下
天色更晚些的时候,连最后一点残阳也隐在了滚滚的阴云之后,穹顶泛着阴郁的铅青色,沉得似乎随时便要落下雨来。
“这么早便动身了?”
风茗回过身来,正见得沈砚卿倚在中庭廊下,在目光与她相触时轻松地笑了笑。
“先生,”风茗微微颔首算作行礼,笑道,“早些前去,也方便观察一番场中的来客,或许能有些意外的发现。”
“此行不同寻常,你或许尚需三思。”沈砚卿开门见山地阻拦了一句,沉吟了片刻,复又解释道,“方才铜雀街那边传来了消息,绣衣使临时领命前往洛阳宫与华林苑各处布防。”
“布防?”风茗心中微微一动,“与京郊两营有关?但为什么偏偏是今日?”
“我原以为秦风馆必定是有意试探于商会,如今合洛都局势观之,只怕不止于此。”
“也或许只是一个巧合。”风茗无意识地摆弄着发梢沉吟了片刻,试探着猜测道,“秦风馆有何手段竟能提前得知长秋宫今日的决定呢?”
“即便如此,秦风馆也同样可以利用到时的乱象切断商会对他们的监视。”沈砚卿微微摇了摇头,并不认可这样的猜测,“无论如何,我并不觉得他们全然与此无关——虽然商会急于寻找秦风馆的突破口,但如今局势不明,你大可选择从长计议。”
“倘若真如先生所言,秦风馆与长秋宫或是两位藩王有所勾结,便更不可怠慢视之。何况我更担心他们是否与南城那边……”风茗思忖片刻,最终却是并未退却,又笑道,“我既是风城城主之女,又岂可坐视?先生且放心吧,我这便动身了。”
她转过身去,举步便打算离开。也就是在此时,不知起于何处的一阵风裹挟着萧瑟的寒意卷过了枕山楼的中庭,次第地将纱幔撩得飞扬。
风茗不觉紧了紧此刻略显单薄的外衣。
“风茗,”身后的沈砚卿沉默良久,忽而再次开口道,“稍待片刻。”
她闻言愣了愣,驻足回身时正见天青色的衣角隐没在了长廊尽头的楼梯转角。风茗的目光落在转角处随风轻轻鼓荡着的帷幔上,一时竟是些微地出神。
不过是片刻之后,沈砚卿便抱着一件浅色的衣服不紧不慢地重又出现在了风茗的视线之中。他抖开了手中叠好的衣物,风茗这才发觉那是一件崭新的浅黛色斗篷,面上绣着银色的暗纹。
“楼中昨日送来新制的冬衣之时,不知为何将你的混在了此处,本想来日得了空便给你送去的,如今倒是省去了这番动作。”沈砚卿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淡淡地笑着将那斗篷为风茗披上,语调轻描淡写。
风茗微微低下头假作是在端详这件斗篷,斗篷的布料轻柔而不失保暖,无论颜色还是料子其实都与沈砚卿的风格颇为不同,想来若无他的授意,楼中之人也不会特意寻来这样的衣物。
她微微动了动薄唇,最终却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嘱咐。
“今晚多半要落雨,你记得带上伞,在马车上烤烤火……”沈砚卿一面替她系上斗篷的系带,一面低声道,“若是秦风馆闹出了什么案子,切记不可表现得过于瞩目了。”
“闹出案子?”风茗听罢微微蹙眉,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清亮的眸子,疑惑道,“先生何以有此一说?”
沈砚卿反倒是有几分促狭地笑了起来,为她系好系带后略微退了一步,反问:“他们若是真想针对你做些什么,依靠匪夷所思的命案引你出面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方法了——不是么?”
“我也并非……”风茗说着轻咳了一声,转而问道,“何况他们若真是因此做出了什么命案,廷尉寺那边又岂是好糊弄的?只为了我或许会有的出面,未免代价太大了。”
“那恐怕就要看一看今晚衣冠里的两位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了。”沈砚卿颇有深意地加重了“衣冠里”三字,“被贼子作乱殃及而死去,实在是一个太稀松平常的理由了。”
“稀松平常?”风茗不由得有几分懵然,紧接着便轻轻地牵了牵嘴角,“先生倒是将变乱说得如同枕山楼每日有多少客人一样轻松呢。”
“这洛都虽是一番和平景象……”沈砚卿的语气之中不觉带上了几分嘲弄之意,“其实也不过只平静了八九年而已。”
风茗心中一悸,错愕地看向沈砚卿时,后者已然是若无其事地继续说起了其他:“好了好了,天色可不早了,我若是再这般与你闲谈,只怕是要误了时辰。”
“倒是我的不是了。”风茗便也摩挲着斗篷的衣角,笑了起来。
沈砚卿亦是笑了笑,却又似忽而想起了什么,取出一柄入鞘的短剑,颇为郑重地交与风茗:“对了,你带上这个,若是万一……也好有一点防备。”
“这是……”好奇之下,风茗将那短剑小心翼翼地抽出几分,只见短剑成色很新,刃上泛着清凌凌的光芒,线条亦是锋锐而流畅,而剑身上刻着简洁雅致的纹路,细细看来却似是茶草的图样环绕着风氏的族徽。
整个短剑十分小巧,倒也很适合寻常女子佩戴。
沈砚卿微微颔首,神色微沉:“还记得你初来商会时我教给你那几招简单的剑法么?”
“大致记得。”风茗有些懵然地回忆了一番,点了点头。
她初至枕山楼时,沈砚卿除却依照惯例指导一些商会事务的处理之法,也曾尝试着教授一些简单的剑法。可惜,风茗并没有多少这方面的天赋,最终也只是浅尝辄止。
“倘若局势紧急,你恐怕还需以此自救。”沈砚卿轻叹一声,似乎对风茗的“大致记得”并无太多信心。
“……多谢先生。”风茗沉默半晌,忽而低低地说了一句,而后又笑道,“今日先生怎么反倒是有些婆妈了?或许只是寻常的试探而已——马车想来也已在偏门等了一些时候,风茗这便先行告辞了。”
……
“本宫给了你们这么长的时间,可不是为了听这一句‘没有’的。”长秋宫大殿之中,韦皇后转着套在小指上的白玉扳指,直到阶下的人跪伏着陈述完了一切,这才缓缓地开口说道,“既然独孤询那里没有,就该立刻去查一查那几日卷入其中的其他人——这,还需要本宫来教?”
“中宫殿下,”阶下跪伏的一行人之中,为首者稽首再拜,恭敬道,“只是与此事相关之人,如今尚在于世的除却独孤寺卿,便唯有……唯有绣衣使中的廉贞与廷尉寺的苏少卿,这二人又岂会知晓此事?”
韦皇后嗤笑一声,终于抬眼扫视了一番阶下之人:“真是一个想当然的理由。”
“中宫殿下恕罪。”那几人听得韦皇后语气虽是如常,言语中已有了怪罪之意,便齐齐顿首请罪道。
“本宫即便是降罪于尔等也是无济于事。那个廉贞倒是个可塑之才,今晚本宫亲自来处理,至于另一位……”韦皇后冷冷地笑了起来,“你们似乎忘记了定襄伯那位不安分的侧室出身何处——无论那位苏少卿是否知情,本宫都不希望他再有机会接触到这之后的事,还有,廷尉寺的那些事,也该有些结果了。”
“是。”
“下去吧。”
不待韦皇后再说什么,便有一名心腹女官匆匆地自偏门趋步走入殿中,微微垂首一路行至她身侧,低声道:“中宫殿下,此刻廉贞已依据长秋宫的地势与位置调整了今晚的防卫,此刻正在殿外待命。”
韦皇后淡淡地瞥了那几人一眼,待得他们会意后自侧门离开了大殿,这才吩咐道:“宣吧,本宫对她……很有些好奇。”
此刻长秋宫主殿外的玉阶之下,玉衡抱着手臂微微扬起头,瞳孔中倒映着刺入这苍苍穹宇的宫殿飞檐。而长秋宫的屋脊正中高高地镶嵌着一面明镜,镜中又映照着她和她身后宫墙内外的万千亭台楼阁,其上是沉沉变幻的云霭。
而后这一片有如对峙般的静有了一丝裂痕,不知起于何处的一阵微风拂过,紧闭的殿门无声地打开,女官自其中缓缓走出,又向着玉衡所在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下玉阶。
“廉贞大人,中宫殿下召您入殿。”
女官的声音犹如千百年也泛不起些微波澜的古井之水,却是将玉衡的思绪倏忽地从那一片寂静之中拉了回来。
“多谢这位姑姑,”玉衡略微欠身,恰到好处地微笑着。
“请吧。”女官并没有多少情绪变化,淡漠地摆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来了。”韦皇后拈起青瓷的杯盖,不紧不慢地划弄着盏中的茶沫,听得殿门处的动静后才抬起眼来,语调一如既往。
那女官无声的福了福身子,径自退下了,而玉衡则是以大礼三拜叩首,从容道:“廉贞拜见中宫殿下,殿下千秋。”
“平身吧。”
玉衡垂着眼睑看着大殿地面上的白玉砖,听得殿中座上传来的这一句话之时,才再次称谢拜过韦皇后,站起身来,而目光始终垂着。
“本宫也算是曾见过你,”韦皇后莫测地微笑着,稍稍停顿了一瞬,又补充了一句,“在金仙观那案子会审之时。”
玉衡仍旧不曾抬眼:“彼时廉贞多有妄语恶行,还望殿下宽宥。”
“恶行?你倒也明白。”韦皇后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放眼洛都上下,敢这般鞭笞金吾卫的,这几年本宫也确实只见过你一人。”
“……”摸不清对方究竟想要借此如何,玉衡只得深吸一口气,压着眸中凌凌的冷色,跪地再拜道,“事急从权,殿下恕罪。”
“本宫可没有多少追责的意思。”韦皇后的语气忽而又放轻了几分,“知道本宫今日为何特意选你前来长秋宫么?”
玉衡心中不觉冷笑,面上却仍旧恭顺:“廉贞愚钝。”
她垂着眼看着玉石砖块延展的纹路,半晌不得回复,却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地靠近,在寂静的大殿之中回荡成将人包围得无处可逃的声响。
“真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啊……”韦皇后一步步地行至尚且跪伏在地的玉衡身前,伸出手挑着对方的下巴强制着让她抬起了头,正对上了一双长而潋滟、此刻却是难免惊愕与戒备的眸子,“倘若你还想向上爬的话,本宫可以帮你。今晚长秋宫的安危,就是第一个考验。”
洛城金粉 第八十一章 剑器近第二折上
猩红的天幕于洛都的上空兜头罩下,沉沉的似乎正酝酿着一场暴风骤雨。阴云之下,是洛都灯火辉煌、耀如星河的繁华夜景。
世家权贵摇晃着玉杯互相说着赞颂之语,那杯中的玉液琼浆在迷离的灯火中幻出点点的碎金;饰金戴银的美妇端着优雅的步伐走过灯火通明的厅堂,鬓边的步摇在玎玲声中划出一道道细小而璀璨的光华。
这种种看似寻常无比的盛景之后,是兴平八年最为漫长诡谲的一个夜晚。
……
“苏少卿,今晚廷尉寺的诸事便交与你了,切记不可有任何差错。”
铜雀街上的廷尉寺官署之中,陆秋庭将今日已然评定完毕的各州案卷收拢至一处,而后站起身来,看向了来到此处交接事务的苏敬则,例行公事地嘱咐了一句。
苏敬则礼貌地笑了笑,微微躬身行礼后应道:“寺卿大人尽管放心,晚辈自当恪尽职守。”
“每年自十月起便是各州郡递交当地刑狱卷宗的时候,廷尉寺难免会尤为繁忙一些,你倒是需要辛苦不少时日了。”陆秋庭思忖的片刻,也不知是想到了些什么,忽而便再次开了口,却已不是方才那副毫无波澜的语调,“只是也正因如此,御史台和绣衣使难免会多留意几分,这段时间是廷尉寺最出不得差错的时候。”
“陆寺卿的担忧下官其实也略知一二,”苏敬则颔首微笑,“下官亦是不愿在此时拖累廷尉寺横生枝节,不过还是多谢陆寺卿提点了。”
听得他仍是这副并不疏远却也绝不比初来时显得熟稔亲近的语调,陆秋庭反倒是无声地笑了笑,半晌才低声感慨了一句:“你倒还是这般……”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语气也重新变作了一贯的淡漠:“对了,因近来公文繁多,今晚另有一名主簿接替你后半夜的工作,约摸会在丑时正交接。这之后……你大可在后院闲置的厢房中小憩一番。”
苏敬则看向陆秋庭,神色之中显出了几分讶异,却又倏忽平复了下来,低声称谢:“如此……下官多谢陆寺卿了。”
陆秋庭无声地微微颔首算作默认,又叮嘱了一些官署之中的琐事,这才转身打算离开。
“陆寺卿可是觉得……今晚会有什么意外?”
行至门边之时,他忽而听得身后之人再次开口,语调沉沉。
“只是预感。”陆秋庭只是略微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便重又看向了门外,语调之中忽而有了几分渺远的意蕴,“不论如何,我都不希望辛卯之变的景况再有重演的可能。”
“……陆寺卿?”察觉到了他语气之中的微妙变化,苏敬则有几分诧异地抬眼看着陆秋庭的背影,却终究没有再多问什么。
陆秋庭反倒是似乎早已明了对方想问些什么,然而最终也只是淡淡地一颔首,便就此离开了。
苏敬则沉默着目送他离开,而后微微偏过头看向了东侧走廊尽头的方向,尽管他的目光被卷宗库的墙壁所阻断,并不能真正看到那处陈旧的书房。
踌躇了片刻,苏敬则仍旧是站起身来推门而出,趁着此时少有人来到东侧卷宗库,沿着门外的走廊一步一步地向着那人迹罕至之处走去。
那扇陈旧的木门依旧紧闭着,门栓上挂着数道新旧程度不一的锁,而木门下端模糊的焦黑色隐隐地组成了一个人形,似是无时不刻不在提醒着这里曾发生过的疑案。
直至来到了伸手便似可以将这道门推开的距离,苏敬则方才停下了脚步。他带着一贯温和而疏离的微笑垂眸看着那处焦黑的人形,良久,才缓缓地抬起手来,轻抚着那处焦黑的木料。木料凹凸不平的表面上带着几处并不算大的倒刺,摸起来颇为扎手。
当年真正死在这里的,真的会是你吗——惊蛰?
还是说,如今应当称你为……
一阵寒风无端地卷地而来,带起细碎的沙尘与枯叶,吹得他的衣袂猎猎作响,吹得一旁夜灯的灯芯一阵凌乱的摇曳明灭。
苏敬则偏过头向着风起之处看去,眸光沉如深渊。
正是散值的最后时分,廊下昏黄的灯光朦胧地映着此刻廷尉寺官署之中攒动着散去的人影,间或夹杂着私语般的交谈声。而穹顶之上天色沉沉,浓云欲雨。
……
“要下雨了。”
沈砚卿倚靠着廊柱坐在小楼的阑干之上,懒懒地细细地看过了手中的密信后,便将它放在了一旁高脚烛台的烛焰之上,看着它一点点地燃成了灰烬。
而后,他才转头看向了隐于廊下夜色之中的黑衣人,淡淡地再次开口:“若你仍旧逗留于此,只怕两边都会起疑心。”
“沈先生还没有给出答复,”廊下的黑衣人不觉冷笑,“就这样打发我回去,只怕我家主子是要怪罪的。”
“怪罪?这可真是有意思。”沈砚卿轻嗤一声,转而又看向了一旁的烛台,反击道,“该说这一句的是我才对——已经很久了,你们家的主子,又是什么时候才能拿出我想要的东西呢?”
“沈先生此言差矣,你所需要的东西毕竟不在司州境内,而今日……”
“真是一个拙劣的理由。”沈砚卿似是有几分不屑与不耐,淡漠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已经有数月了吧?自司州北入并州,也算是你们时常途经的路线——这么久了,交不出相应的报酬,却总想着让我替你们办事。”
“沈先生,这……”
黑衣人开口试图再辩解什么,却是又一次地被沈砚卿打断。
他的语气依旧带着几分漠不关心的懒散之意:“还是说你们觉得此事毕竟隐秘,我便不敢去找些借口,调出人手监视一二?”
听得此言,黑衣人向他投来了颇有几分惊愕的目光,见他冷冷地笑着抬起手来,不知意图何为,难免警惕了起来。
一片短暂的寂静之中,只有极轻的一声“哔剥”,
烛焰黯了黯,焰心上结出了一朵硕大的灯花。
而沈砚卿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了黑衣人一眼,便转而变戏法似的径自取出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将其探入灯烛的火焰之中,轻轻挑落了那朵灯花。
一点若有若无的蜡香味融入了此时阴郁沉闷的空气,传入黑衣人的鼻尖。
“不过……”沈砚卿十分随意地将那银针掷向阑干外的茫茫湖水,冷眼与黑衣人对视了片刻,忽而笑了起来,“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吧,这一次我便权且不追究到底是谁先爽约,但我希望来日从并州那边得到的,不只是仍旧像先前那么简单——而是与雪岭的并州势力有关的一切。”
不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黑衣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你的意思是……”
“你们想要我为此番计划做的准备,其实我一早便处理完了。今晚……如常行事便是。”沈砚卿笼着袖子好整以暇地倚着阑干,语调狡黠地上扬了几分,“毕竟那位前辈的面子,我也到底是不敢不给。不过如你主子这般恃宠而骄的,我可真是第一次见——还望你转告一二。”
他略微加重了末尾几个字的语气,琉璃般的眸子中流动着晦暗不明的光芒。
黑衣人回过神来,应道:“既然如此,也希望沈先生能够恪守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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