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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说罢,她又沉思了片刻,再次发问道:“你今晚是被分在哪一处宫殿护卫的?”
不料她会问起此事,那名绣衣使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眼,仍旧是恭敬地回答着:“廉贞大人,属下本是随一队同僚协助护卫宣阳门,但汝南王的大军倾巢而出,城门守卫完全无法抵挡。宣阳门陷落后只有残存的几人撤回,但最终得以回宫禀报的……只有属下一人。”
“看来前线处几乎已是无人可以探得战况了,这可不太妙……”玉衡听着这名绣衣使的话,陷入了思索,“裴统领可曾安排你此后的事?”
“不曾。”
玉衡思虑既定,对他吩咐道:“既如此,你知会过其他宫殿后,不妨去宫城阊阖门处密切关注一番宫外的战况。”
“是。”那名绣衣使应下后,自是领命离开了此处。
而玉衡还不及深思什么,便再一次地从那名不紧不慢走出殿门的女官口中,听见了长秋宫的传召,想来应是韦皇后也听到了些许宫外的风声。
她跟随着那名女官缓缓地走入长秋宫的寝殿之中,隔着雍容的龙涎香气和一重薄薄的纱帐见到了一身常服的韦皇后。
“中宫殿下。”在那名女官不声不响地退下后,玉衡也依着此刻的情势,向韦皇后行了一个常礼。
帐幔后的韦皇后缓缓启唇:“方才长秋宫殿外,是因何事而有喧哗之声?”
“回禀殿下,汝南王怀不臣之心,今夜率十五万藩国军攻破宣阳门,正向着城中进军。”玉衡微微低头,一字一句地谨慎回报着,“现下卫尉寺已出兵阻拦,中护军也已召集禁卫严阵以待,但驻扎于城郊的中领军楚王殿下尚不知其动向如何。不知中宫殿下有何吩咐?”
“这样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玉衡甚至觉得韦皇后轻轻地笑了一声。只是此刻她二人之间远远地隔着一重帐幔,自己也看得不甚真切。
她正暗自猜疑着韦皇后这番波澜不惊的神色背后是否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布局,脑海之中忽而灵机一动,摆出一副真诚无比的语调开口询问道:“中宫殿下可需戒备一二?虽说有绣衣使作为最后一道防线,但眼下中护军大人的两万宫内禁卫到底仍有可能寡不敌众。”
“不必忧心。”韦皇后略微低下头闲闲地摆弄了一番手上的扳指,“宫内有两万禁卫,宫外自然也有。”
“是。”
玉衡简短地应下,心中正疑惑着韦皇后是因何能断定楚王必然不会与汝南王合兵,便听得她再次开口,问的却已不是汝南王反叛之事:“本宫听闻寻找那谢氏女的事情,裴统领交给了你去办,近来可有进展?”
“廉贞愚钝,尚未在谢氏故地寻得踪迹。”玉衡心下冷笑一声,语调却是依旧恭敬,“只是就此事而言,属下倒是有一个猜测。”
“说吧。”
即便远远地隔着帐幔,玉衡仍旧感到对方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脸上。她垂下眼笑了笑,心生一计,从容应答:“倘若此人尚且在世,中宫殿下或可从这寝殿烛台之上窥见属下的猜测。”
韦皇后偏过头看向了一旁的高脚烛台,只见那烛火轻轻地摇曳着,那暖色的光芒却是穿不过托着它的雕花烛台,在正下方的地面上留下一方跳动的圆形阴影。
她旋即会意,勾起嘴角笑了起来:“倒是个不错的想法,不过敢与本宫打哑谜,你还真是胆大。”
玉衡闻言便跪下附身行礼,请罪道:“廉贞妄言,请殿下治罪。”
韦皇后微微低头看着她的身影,良久才露出了一丝莫测的笑意:“平身吧,回去继续守着。若是如本宫所料,今夜尚有你大展身手之处。”
“是,那么……廉贞便先行告退了。”
猜不透韦皇后用意何在,玉衡只得暂且应下,而后趋步离开了长秋宫寝殿。
她自侧门走出寝殿之时,正见得殿外浓云低沉,硕大的雨点噼啪地打在玉阶之上。宫墙之外远处的楼阁虽已在雨幕中看不真切,那里纷乱的厮杀之声却是分外地清晰了起来。
……
风茗再次醒转时,是在一片嘈杂的人声之中。门外似是有巡夜之人经过,而朝露也适时地大声呼喊着将他们引了过来。她微微摇了摇头,忆起了方才在深深浅浅的睡眠之中似乎有人碰到了她的腿脚,想来或许便是朝露起身时的动静。
此刻门外之人似乎已寻来了钥匙,风茗隐隐地听见了门外之人打开门锁的声音,而门内的朝露也已将此前闩上的铁门闩拉开,一切似乎都正在好转。
但风茗依旧本能地感到了几分异样和危机,她不禁暗暗握紧了袖中的短剑。
几番嘈杂的动静过后,那扇铁门终于在她的眼前缓缓地被人推开,屋外倾盆的大雨将清新的气息冲入这间仓库之中。屋外的人打着伞与风灯走了进来,风茗这才看清是秦风馆的妈妈与花魁晚萦领着两三名小厮似乎是在依次寻查着秦风馆后院的各处厢房。她探了探头向外看去,秦风馆大堂里早已只剩下两三点值夜的烛光闪烁。
看来她们确实自始至终不曾离开过秦风馆,难不成……当真是秦风馆中人所为?但若是如此,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秦风馆的妈妈似乎也被眼前的情况弄得很是迷惑:“哟,朝露?这儿怎么回事?还有谁吗?”
“还有我们姐妹几个最近都没见到的晚阳,和……”朝露斟酌了片刻,改口道,“似乎是今晚的一位客人。”
风茗听得朝露提及自己,只得站起身来走上前,向着那几人微微欠身行礼:“多谢几位搭救。”
“这不是枕山楼的风小姐吗?”秦风馆妈妈在看清风茗的模样之时面上难掩惊讶,随即又摆了摆手,道,“风小姐快别这样。”
晚萦从方才开始一直颇为安静,只在听见风茗的名号时很是挑衅地冷眼看着她。
风茗只做不曾看见,顺势与秦风馆妈妈客套着试探了几句,却也并未发现她有何异常之处。她四顾一番,忽而发现了几分异常:“奇怪……那位晚阳姑娘呢?我们的动静这么大,她该不会还没有醒过来吧?”
朝露似是也觉得不对:“风小姐说得有理……”
“啊——”
然而她话音未落,便被一名率先探入仓库深处的小厮的尖叫声惊得猝然噤了声,其余几人也有几分懵然地愣了愣。
“那边出了什么事?”风茗心道不妙,迅速地冷静下来看向了出声的方向。
那名小厮打着灯笼抖抖索索地开了口:“这这这……这里……有……有个死人……”
“什么?”朝露率先抢过一只灯笼冲上前去,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竟也没有再说出半个字。
风茗心下更觉异样,也随着其余几人趋步走上前去。在风灯摇曳的光芒映照下,她看清了眼前的尸体,紧接着便被惊得向后退了一小步。
那尸体仰面倒在杂物堆上,手脚腕上有轻微的白色勒痕。她的双眼圆瞪,嘴巴微微张开,舌头却并未吐出,喉部有几道黯黑色平行勒痕深入肉中,勒痕上下还有几处深至破皮的指甲抓痕,一看便知是被人隔着窗棂、林木此类之物勒死。
然而令她恐惧的并非是尸体的死因,而是此刻尸体狰狞的死状。
死者想必先是被凶手隔物以布帛勒至断气,这之后又被凶手以利器沿着两侧嘴角一路向上划开直至耳后,那伤口一刀一刀的俱是皮肉翻卷、毫不留情,正正地形成了一个目眦欲裂的诡异笑脸。
不止于此,那笑脸的双眼眼尾也被凶手小心翼翼地向后划开了许多,此刻尚有几道未干的血液顺着那被打开的“眼角”缓缓滑落下来,宛如泪水。
“虽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将你们关到了此处,但……”晚萦的目光中带着湿冷冷的意蕴,逐一打量过朝露和风茗,“这仓库从外面上了锁,你们先前又将屋内的门闩闩上,所以凶手想必——就在你们二人之中吧?”
风茗一时也对她颇有些不满:“不可能。其一,此处并无灯火,我们如何能够在杀死她之后又刻下这样的伤痕?其二,这尸体……”
“得罪了。”晚萦全然不理会风茗的反抗,她微微扬起尖俏的下巴抬起手来,涂着丹蔻的手指正正地指着风茗,眸中满是鄙夷之色,“将这两个凶手带下去看好!今晚的洛都不太平,若是问不出结果,明日一早便送去廷尉寺。”





洛城金粉 第八十五章 剑器近第四折上
晚萦的所谓“问”,便是将这两人分别关入两间厢房之中,由秦风馆中的人各自问讯,而她自己则以仍有客人需要陪侍的理由不久便回了房。
风茗在左右两名壮汉的盯梢之下,正襟危坐在厢房中的圆凳上,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等待着对面之人的发问。
秦风馆里的人到底不比廷尉寺官员老道,被派来问讯的中年人思索了半晌,方才开口问道:“风小姐是何时来到那间旧仓库的?”
“这位前辈此言却是不妥。”风茗深吸一口气,保持着微笑开口反驳道,“我并非是‘来到’,而是在离开大堂醒酒之时……被不速之客迷晕后关在那里的。秦风馆的待客之道,还恕我不敢恭维。”
她斟酌了片刻,最终为稳妥起见,决定还是暂且不提及酒水中那来路不明的药物,只是保持着并不打算妥协的的态度反击了一句。
“这件事情我们此后自然会彻查,必定给枕山楼一个交代。只不过眼下还希望风小姐配合一二,说一说您到了仓库之后遇见了什么。”
风茗略做思忖,便隐去了她与那二人间的关系,将那时的情况大致地描述了一番。而那中年人听罢,却反倒是笑了起来:“依照风小姐的意思,你并非行凶之人,那么言下之意想必是要指证朝露为凶手了。”
风茗料到他必然会出此言,仍旧微笑着:“这可并非是我所言,前辈。”
那人亦是不紧不慢地反问道:“哦?风小姐可别忘了,依照您方才的描述这仓库铁门的内外都是上了锁的,即便凶手有他自己的手段去打开外侧的门锁,对于你们三人亲手闩上的门闩也是无能为力。”
风茗暗自握紧了袖中的短剑,抬眼直视着对方,冷冷地笑着:“你们动手得这么迅速,那时我连这仓库的全貌也不曾看清,这个问题,只怕是暂且无法回答。”
“此言很是避重就轻。”那人便也露出了几分冷笑,“风小姐倒是心性宽厚,便不怕反被朝露指认为凶手?”
风茗心知他们恐怕本就有意引导自己与朝露互相攻讦,却也并不点破什么:“我也不过只是依照你们所言说出那时的处境罢了,其他的自是与我无关。”
似是猜到了她的这番话,那人站起身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如此一来,风小姐恐怕还需待天明后去廷尉寺走一遭了,今晚也只能权且留在在秦风馆中了。”
“也好。”尽管风茗心中笃定了凶手必是秦风馆中之人,此刻也不得不暂且低头,待明日到了廷尉寺再做计较。
此刻约摸已近于丑时,想来这几个时辰之内他们一时也做不出什么无法翻案的证据来。相比而言,风茗更担忧的是在仓库中时听见的那隐隐的兵马之声,倘若洛阳宫局势剧变,只怕自己少不了在此多滞留些时日。
到时该如何将秦风馆线人遇害的消息传给枕山楼呢?
那人见风茗也不做多少反抗,反倒是有些惊讶:“只是风小姐如今毕竟仍有嫌疑,只怕还少不了着人看守一二。”
“此事自然是由你们秦风馆做主,我也不便多要求什么。”事已至此,风茗并不打算再这般友善下去,她想象着玉衡在此情此景之下或许会做出的表现,而后微微放慢了语速,加重了“你们”二字。
那人果然愣了愣,而后陪笑着道:“风小姐言重了,请吧。”
风茗亦是轻笑了一声,站起身来随着那几人离开了这处厢房。
屋外雨幕深重,风茗撑着竹伞在那几人的前后带领之下穿过秦风馆幽深的庭院。夜雨之中风声细细,几处厢房的帐幔在风中轻轻地飘着,灯火下映在轻纱帐上的剪影也在这之中亦真亦幻地飘摇。
途经一处檐牙高啄的华丽厢房之时,她不由得偏过脸带着几分好奇远远地看向那房中,却正见得那帐幔之上隐隐约约地映着一对越发交叠得亲密的人影。
风茗难免尴尬地偏过头,抬手遮住了那处绮丽香艳的剪影,加快了些脚步随着那几人离开了此处。
因而她也不曾看见,随着“噗呲”一声极轻的响动,几道血箭直直的喷上了飘摇的轻纱帐,绽开点点殷红后又无声地滑落着滴下,宛如在那纱帐上绘上了一朵又一朵艳丽的芍药花。
忽而一阵疾风平地而起,卷起那几道帐幔向着屋外的雨幕飘摇,将余下几滴未曾滴落的血迹甩入了无垠的夜色。
屋内的晚萦很是厌恶地轻哼了一声,披上一件轻薄的大袖纱衣从男人的腰身上跳下,轻蔑地俯视着榻上的尸体:“凭你一个首鼠两端的枕山楼细作,也想与我共度此夜?”
榻上不着寸缕的男人心口正正地插着一把匕首,头无力地垂向了一边,满是浑浊死气的眼珠正对着帘外的夜雨。
帘外雨声潺潺,不绝于耳。
……
苏敬则一手擎着纸伞,一手将廷尉寺官署之中最后一处偏门锁好,而后站在墙下微微抬首看着墙头之上猩红色的夜空,耳畔萦绕着的是铜雀街上此刻的金戈铁马之声。
异动初起之时他便有所留意,叛军似是自宣阳门的方向一路进入城中,而此时的交战之处已近于铜雀街尽头的宫城阊阖门。
今晚的这一切处处透露着不寻常。无论是京郊的哪处军营生出变数,都必然会选择突袭宣阳门。长秋宫既然已料到今晚之事并在宫城增设了守卫,又怎会忽略了宣阳门呢?
除非宣阳门的破绽,原本就在长秋宫的计划之中。
墙外的夜空之中隐隐有流矢划过雨幕,银亮的箭头一闪而过,消失在铜雀街的尽头。苏敬则看着那支消失的流矢微微蹙眉,转身离开了此处。
官署的外墙并不比寻常的院墙高许多,若想今夜乘乱潜入,只怕并不算困难,他接下来所需要做的,便是将廷尉寺中各处重要的厢房一一上锁以备不测。
金戈铁马之声随着他离开外墙的脚步而一点点地变弱,猩红的夜空有倾盆大雨兜头浇下,雨幕之中的廷尉寺是一片沉沉如铁的寂静,在洛都这充溢着厮杀之气的夜里显得格外地诡谲莫测。
硕大的雨滴砸在地面略显凹凸不平的石板上,如万千珠玉一瞬间尽皆倾落,碎成点点零散的水珠,溅在了踏过石板的黑色官靴之上。
而那双官靴的主人倏忽之间停下了脚步。
苏敬则忽而明白了廷尉寺这不寻常的寂静是因何而来——依照陆秋庭原定的安排,今晚的廷尉寺原本不应当只有他一人。
从铜雀街生变开始,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在廷尉寺中看见另一人的身影。
苏敬则思忖片刻,转而走向了他今日值夜所在的卷宗库。他将纸伞撑开放在门外,而后走入屋中将案桌上尚未处理完的公文卷宗一一整理好锁入柜中。
此刻窗外的雨声几如轰鸣,隐去了廷尉寺墙外的兵荒马乱,也隐去了廷尉寺墙内的风吹草动。
在做完这些之后,苏敬则取过一旁的烛台,转身便准备离开此处,去先前陆秋庭提及的供人休息的闲置厢房查探一番。
然而在他转过身来看向门外之时,却是发现他先前放在廊下的纸伞转了一个方向。
是起风了?
他不觉蹙了蹙眉,端着烛台走出了卷宗库,弯下腰正打算将纸伞拾起。只是在触到伞柄之时,苏敬则的手指不由得僵了僵。
猩红色的天幕压抑地罩在头顶,夜色中一阵寒风夹杂着雨点扑面而来,险些吹灭了他手中的烛台。他一面护着烛台上摇曳的微弱火焰,一面不再犹豫地立即拾起了纸伞挡住那一时的风雨。
但他绝不会看错,伞尖那时指着的方向,正是那间尘封的旧书房。
“怪力乱神。”苏敬则不以为意地轻轻嗤笑了一声,反手锁上了卷宗库的大门。
此刻偌大的廷尉寺之中,除却苏敬则手中端着的一点微光,尽皆沉浸在一片潮湿阴冷而又滑腻的黑暗之中,那黑暗和着墙外若隐若现的厮杀之声,更好似一条于暗中吐着信子伺机而动的蛇。
闲置的厢房距离那间卷宗库并不算远,然而直到行至那间厢房之外的天井中时,苏敬则远远地透过窗仍旧不曾看见任何灯光。
他走上前去,这才发现厢房的门并未上锁,而是略微地开了一条缝。屋内也不闻半点人的呼吸之声,一片寂静的漆黑,在这雨夜之中显得越发诡异。
苏敬则踌躇了片刻,仍是将纸伞放在了檐下的走廊之上,端着烛台小心而缓慢地侧身推开了虚掩着的木门,那木门只是被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向着屋内缓缓地打开。苏敬则正打算走入屋中查看,却忽而又停在了门前。
他蹲下身来用借着烛光细细地看过这道门槛,果然在门槛上发现了一处似乎是被慌忙擦去的血迹残留。
看来在今晚,此处果然出了些意外。
一缕缕血腥味自屋内的黑暗之中飘出,苏敬则站起身来,不觉握紧了烛台举步走入屋中。他借着并不算亮的烛光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地上喷溅形状的血迹,又绕开了几处血泊,这才绕到案桌前看见了伏倒在桌上的尸体。
此刻苏敬则一时也不敢妄动尸体,他上前大致地查看了一番,发现这名死者已死去了数个时辰,粗略算来,应当是早在铜雀街生变前。
他小心地攥着尸体的头发将尸体的脸抬了起来,幽深的夜色之中尸体脸部惊恐得变形的神色更显得格外骇人,苏敬则的手顿了顿,只是大致地确认了尸体的身份,便重又将尸体恢复了俯卧的原状。
那时陆秋庭曾与他提过今晚另一名值夜的主簿,依照苏敬则对廷尉寺众人的记忆,却并非眼前之人。何况这具尸体身着常服而非官服,也并非值夜人应有的打扮,或许是在返回家中后又发现有物品遗落在了廷尉寺中故而前来取回,却不曾想遇到了毒手。
那么本该在此的人,又去了何处?
烛台之上的火焰忽明忽暗地摇曳着,照得这一室血迹尤为诡异。身后的雨幕依旧哗哗地织着,一片铺天盖地的雨声中,忽有一丝细小的杂音尖利地自门外划过。
“谁?”苏敬则心下一惊,猛地回过身来蹙眉看向门外,烛台上的火焰剧烈地一颤,几乎便要熄灭。
门外空无一人,唯有夜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屋檐,那雨水又被檐上的瓦片分作一道道细流径直从檐边流下,宛若闺阁中飘转的珠帘。
而那雨水织成的珠帘之下,原本静静放在一边的纸伞不知被什么拨动,在地面上旋转了几圈后慢悠悠地停了下来。
苏敬则心知此刻的廷尉寺只怕并不比一墙之隔的街道安全,他擎着烛台小心地避开地面上的血迹退出了这间诡异的厢房,暗暗记下了伞尖所指的方向后举起纸伞便离开了这处小院落。
他留意着寻找了一番,却发现自这处院落左侧的屋后绕行,可以直抵那间尘封的旧书房。
而这也正是此前伞尖所指的方向。
猩红欲滴的夜空之下,浩大的雨幕好似织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罗网,将一墙之隔的厮杀隔得无限渺远,而罗网之内唯有他与不远处的那间旧书房。
苏敬则轻轻地嗤笑一声,举步向着旧书房走去。
此刻廷尉寺已是一处孤岛,而那暗处之人想必无论如何都有杀心。那么何不顺着这些故弄玄虚的表象去看一看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苏敬则发现那旧书房的门锁不知何时已被打开,而就在手抚上门身的一瞬间,他感到脑后一阵钝痛,紧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烛台“砰”的一声滚落在了石板上,大雨瞬间浇灭了蜡烛的微光,而那柄纸伞飘摇着在空中转了一个圈,于夜雨中无声地落在另一双官靴旁,折断了数根伞骨。
夜雨滂沱,廷尉寺之内再无半点亮色。




洛城金粉 第八十六章 剑器近第四折下
风茗不安地端坐在厢房之中,侧过脸看着窗外愈演愈烈的雨势。一片安静之中那房门忽而被打开,几个人很有些不耐烦地将朝露推入厢房之中,而后“砰”地又关上了门。
“你怎么也……”风茗循声看过来,神色之中难免有几分惊讶,却还是想到了或许隔墙有耳,为防止暴露两人的联系而没有继续问下去。
朝露会意,立即开口假作是打断了风茗的话语:“风小姐放心,我虽与小姐素不相识,也是断然做不出什么胡乱攻讦之事的。”
风茗放下心来,微微颔首道谢:“如此……多谢朝露姑娘。”
但她随即又察觉到了这中间的几分异样:若是秦风馆的人并未问出什么结果来,他们因何能放心地让两名“凶手”共处一室?
两人各怀心事,皆是不再言语。而风茗一时也想不出其中的缘由,便索性倚靠着一旁的案桌闭目小憩起来。今夜种种变故实在是颇为劳神,不多时,她竟是真的朦朦胧胧进入了梦乡。
梦境中的一切仍旧是迷离得如同罩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风茗却又分明辨认出那巍峨的关隘正是高阙关。此刻高阙关城下似是正有一队人马即将离开,而城楼之上忽而有一人飞奔而下,攀着其中一辆马车的窗和车中之人絮絮地说着些什么。
这是……她当年随着城中使者南下离开高阙关时的时候?
她快步地走上前去,正见得风蔚松开了攀着马车窗户的手,伫立在原地望着马车远去时飞扬的尘土,直至马车消失在天际也仍旧久久不曾离去。
风蔚此刻正背对着她,一时也不知究竟是何种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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