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哥哥……”风茗思及此别后她这一行人突生变故,也因此再未能与风蔚相见,心下难免有些戚然。她快步向着风蔚跑去,伸出手想如儿时一般拉住他的衣角,却不料眼前的一切都在她触到那片衣角之时骤然地飞逝变幻。
再定睛看时,风茗却发现她已身处于枕山楼那座再熟悉不过的临湖小楼的厢房之中。
不及多思,她便已然听见了轻而缓慢的扣门声,紧接着屋内便响起一声轻笑:“是九小姐?不必拘谨,进来吧。”
风茗循声看过去,正见得原本闲然倚坐在窗棂上闭目养神的沈砚卿轻巧地跃下,转而在书桌边正襟危坐下来,而房门也正在此刻被小心翼翼地推开。
尽管她从未忘记那时的所见所闻,此刻也仍是不禁会心一笑。风茗又转过头重新看向房门的方向,便见得三年前眉目青涩而稚嫩的自己微微垂着眼小心地推门走了进来,一副怯生生的拘谨模样:“见过沈先生。”
“九小姐不必如此。”沈砚卿含笑向她点了点头,走到了桌边,“既然城主有意让你在此熟悉商会事务,不知九小姐此前可有了解?又打算从何处开始?”
“我……”
风茗不觉微微牵起了嘴角,她那时不愿就这样被送回风城,便胡乱说是来此熟悉商会事务,可这到底仍是显得漏洞百出,也难免在沈砚卿的询问之下一时无言。
“罢了,九小姐先请坐吧。”反倒是沈砚卿径自笑了起来,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待得“风茗”在他对面正襟危坐下来,才找出一册薄薄的账本递给了她,“不如便从最简单的开始吧,九小姐可要认真听我说……”
风茗见那时的自己忙不迭地颔首应下,而后懵懂却也认真地听着沈砚卿接下来的话语,笑意不觉又深了一些。她那时一窍不通的模样,只怕连自己的父兄见了也少不得会责备几句,沈砚卿却始终是和颜悦色地一遍遍纠正,直至她磕磕绊绊地勉强处理好那不知是何年的账目。
她走上前去,俯身试图去看清那册账本,却赫然发现上面密密麻麻的分明是鲜血写成的癫狂字迹。
“不对……”风茗骇然地退了几步,再定睛看时,屋内已是空无一人,而窗外明朗晴好的天色也不知何时沉沉地暗如深夜,落下滂沱的雨来。
明明只隔了一层窗纸,风茗却听得这哗哗的雨声渺远而朦胧,又似从自己的脑海深处浮现。
她莫名地感到一阵慌乱,回过身便向着门外跑去。
然而还不待风茗跑出几步,那房门便被人从外面猛地踢开。
“你……什么人?”风茗被来人重又逼退到案桌边,她背过手撑着桌面,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人,却始终看不清他的面目。
那人并不开口,持剑一步一步地向她逼近。
手上传来一阵模糊的冰冷粘稠的触感,风茗微微低头看过去,发现那案桌上不知何时已被汩汩的鲜血浸透。
她惊恐地抽回手,余光里冷芒一闪,转头却正见那人已在她身前举起剑对着她当头劈了下来。
……
“风小姐……风小姐……”
“啊——”风茗惊叫着从噩梦之中惊醒,耳畔滂沱的雨声令她恍惚之间有些不辨真幻,良久才听见旁人似是在呼唤她,她只觉脑海中抽搐着一阵阵绞痛,有些茫然地循声看过去,“……什么事?”
他认出这似乎是先前问询于自己的人,此刻那人正指着她的身旁,冷笑:“风小姐,我们希望您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风茗转头看过去,正与一具尸体圆瞪着的双眼对上。她悚然地站起身来后退了一步,强压着心中的惊恐打量着这几乎与她倚在桌上熟睡时靠在一处的尸体。
这是朝露。她面色青紫,口眼俱开,嘴角有污血吐出的痕迹,不必再多看便知道是死于中毒,而她的手边正放着一个茶点盘。
“这上面放着的茶点虽然是秦风馆后厨送来的,但我们已验过没有任何下毒的痕迹,风小姐若是不信,也可以亲自来看一看。”
“不必了,”风茗迅速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知他既是这样说,茶点之中必然便不会再有什么破绽,“如你们所见,我也是刚刚醒来,对这里的事情……一无所知。”
“事到如今,风小姐说自己一无所知,我们到底是不敢再相信了。”那人脸上冷冷的笑意越发肆无忌惮了一些,“如今晚阳与朝露均在与你共处一室时丧命,我们岂敢大意?”
说罢,他微微抬手,身后秦风馆豢养的打手们会意,立即上前暴力地将风茗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绑了起来。
“不对,就算食物中没有下毒,还有……唔……”
那些人全然不不打算给风茗辩解的机会,仍旧着手用麻绳将她绑起,而其中一人直接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毕竟不知道风小姐到底有何意图,我们少不得也要警惕一些。”那人微笑回应着风茗冷冷的目光。
打手将风茗用麻绳紧紧地绑住,看向那人:“就关在这里?”
“不,方才萦小姐有了新的吩咐。”那人颇有深意地加重了随后的话语,“因为那位‘贵客’一会儿便到,所以将人送去她的房里,一会儿可就有一场好戏了。”
“是。”
风茗此时完全慌了神,听得他们又要将自己带去别处,本能地开始挣扎了起来。那名打手见状,死死地捂着她的口鼻,令她几乎要窒息过去。
几番无用的挣扎过后,风茗索性不管不顾地开口咬上了那人的手。
“啊!”打手不禁痛呼一声,吃痛地松开了手。但风茗此举显然也激怒了他,打手不待风茗喘过这一口气,便抡起手臂重重地打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
“啪”!
风茗闷哼了一声,踉跄着在其他几人的拉扯之下勉强没有被他打得摔倒在一边,她咬着唇盯着那人一言不发,而左脸颊上很快便浮现出了一个清晰的掌印。
“老实点!你还以为枕山楼或者廷尉寺会……”
打手低喝了一句正要再次抬手,却被一直冷眼旁观的那中年人打断了话语:“够了,萦小姐说赶紧把人送去,你在这儿动什么手。”
“……是,属下知错。”打手很有些不甘心地放下了手,向着另外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人前前后后地将风茗拖出了厢房。
屋外的雨势愈来愈大,好似直要将天地翻覆。
洛城金粉 第八十七章 剑器近第五折上
晚萦在几如透明的纱衣外又披上了一件狐裘大氅,氅上以锦线密密地绣出一只振翅环绕着的鸾鸟。鸾鸟细长的喙子微微仰起直对着她的锁骨,而身体自大氅绕后了一圈,尾羽恰落在她玉足旁的衣角。她翘着腿坐在临窗的琴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吸着烟斗。
先前与风茗对峙的那名中年人此刻正恭敬地站在屏风外低着头:“萦小姐,人已经关到您说的地方了,那小姑娘不太安分,所以几个弟兄小惩大诫了一下。您看接下来……”
晚萦又慢悠悠地吸了一口烟斗:“没打出什么问题吧?”
“那是自然,小惩大诫嘛。他们再有什么出格的我也都拦住了。”
“那就好。”晚萦微微仰起颈子吐出一口轻烟,笑颜娇娆,“真想看看她那样的金枝玉叶被狠狠教训的模样啊……可惜来不及了。”
她随即托着烟斗站起身来,袅娜地走出了屏风,笑道:“你瞧我的这一身打扮如何?”
“萦小姐的打扮自是无人能比。”中年人不敢多看,赶忙将头又低下了些许。
“是啊,无人能比。这些年来过秦风馆的那些男人,只要我想,就必然会拜在我的裙下。”晚萦轻快地笑了起来,语气却在笑声的最高点陡然阴沉了下来,几乎带着恶狠狠的意味,“可凭什么那个家伙一点上钩的模样都没有?我根本不知道怎么让他折腰,可义父那边也没有半点体谅的意思!”
“砰”!
一片寂静之中烟斗被她猛地掷在地上,顿时摔得四分五裂。中年人仍旧低着头,自是不敢搭话。
谁知晚萦在片刻的失态后,又立刻如同无事发生一般,仍旧娇娆地笑着:“走吧,该去迎接这位公子了。”
“是。”中年人这才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随着她离开了烟气缭绕的厢房。
秦风馆所在之处距铜雀街有相当一段脚程,也因此没有在今夜受到太多的波及。半开的偏门之内,一身华服的晚萦撑着伞静静地等待着,身后跟着两三名亲信仆从。
滂沱而朦胧的雨幕之中,忽有一点天青色远远闪现。而来客的面容亦是逐渐清晰起来:乍看来,除却那一双似是倒映着朦胧繁花般的清远眸子似乎再无夺目之处,但再看来却又是俊郎流逸无可比拟,一如流动的山岚与清风一般,容貌反是其次,神采风韵已然足够令人倾倒。
一直神色阴郁的晚萦在瞥见那一点亮色之后,熟练地牵起嘴角摆出了一副娇媚而期盼的神情,在来客终于行至偏门外时微微向前走了几步,轻笑着开口:“可是让人久等啊——”
晚萦的目光缓缓上移,掠过他并不算十分出挑的俊郎面容,正正地对上了那双澄明如琥珀的眸子。她走上前几乎要贴上来人的胸膛,吐息如兰:“——沈公子。”
沈砚卿一手擎着青竹伞,另一手迅速抬起,伸出食指抵住了晚萦向他探来的双唇,似笑非笑地回击道:“您还是这般的肆意妄为啊——风萦小姐。”
……
风茗挣扎着醒转过来时,发现自己正处在一间十分宽敞的房中,只是屋内并未点灯门也反锁着,一时难以得知究竟是何处。
她觉得双颊俱是火辣辣的热与疼,全身上下也有着多处钝痛,喉中更是一片腥甜。衣物因为淋了夜雨、再加上风茗先前的挣扎而湿湿冷冷地凌乱贴在身上,更加重了这种种不适。
而回想起方才那几人将她推入此处后的拳打脚踢,风茗仍是不由得有几分发怵。若非秦风馆似乎留着她另有所图,自己此刻只怕早已是生不如死。
风茗尝试着动了动双手,先前被那几人绑上时她到底留了些心思,握紧了拳头将两拳并立着被麻绳捆住,任由他们后来如何踢打也没有改变。因而此刻只需松开双拳合拢手掌,便能为手腕的活动争取到一些空间来。
风茗只作是无力地用脊背贴紧了墙,身后的双手小心翼翼地翻动摸索着,试图将手腕上的麻绳一点点松开。
而那几人自窗外远远见风茗这一副恹恹的样子,自然也不再多加防备。
袖剑并未被那几人搜出,此刻正裹在湿冷的衣袖中贴着风茗的小臂,传来一阵令她莫名定下神来的凉意。
……
“这怎么能叫肆意妄为呢?”风萦也不强求,娇笑着回过身去一面玩弄般地旋转着伞柄一面向前走去,“沈公子既是向义父提议留下那位小姐为质要挟风蔚,我不也依言替你留下她了?”
沈砚卿轻笑一声,看似无意地追问了一句:“那么并州的事情呢?”
“沈公子可真会扫兴,总不会缺了你的呀。”风萦并不回答他的这一问,径自扭动着腰肢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可有兴趣看一看我陪她玩儿了一夜的布局?”
沈砚卿不紧不慢地举步随之而去,语调之中仍旧是那般难以揣度的似笑非笑之意:“哦?只要风萦小姐有这样的兴致,沈某自是愿闻其详。”
风萦径自笑着说了一番今晚的状况,领着沈砚卿一路来到了那处仓库外,颇有深意地回身看向他,说完了此处的种种:“……在秦风馆的人打开门锁之后,就看见三人之中的晚阳惨死于其中。沈公子可愿猜一猜,我是如何介入其中做到的?”
沈砚卿偏过头看了看仓库之内的大致情形,反问道:“风萦小姐该不会介意沈某去一探究竟吧?”
“请便。”风萦扬了扬下巴算是认同。她冷眼看着沈砚卿收起竹伞走入那间仓库之中好整以暇地查看着什么,涂着丹蔻的指甲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伞柄。
“风萦小姐当真是胆大妄为。”沈砚卿抬手拂过仓库中的那处储物架,忽而笑了一声,“她但凡得空多看几眼,你觉得还会如此顺利么?”
“但我并未给她任何这样做的时间,更何况即便是暴露了,也无非就是少陪她玩一会儿罢了。”风萦不禁掩唇而笑,“不知道沈公子是有了什么样的发现呢?”
“不过是原本便有两扇门罢了。一扇在你眼前,一扇在这储物架后。”沈砚卿回过身来,微笑着不紧不慢地向着仓库之外走来,“只不过储物架后的门无法向外推开——因为门后仍旧是一面墙。”
风萦饶有兴致地笑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哦?”
“同样,她们见到的‘晚阳’也并非真正的晚阳,而是你所假扮。”沈砚卿顿了顿,又笑道,“你先是杀害了被囚禁的晚阳。在将昏迷的两人关入此处后,你只需移动储物架遮住未上锁的真正的门,而后扮作晚阳引导她们来到假门处,让她们误以为门已被从外面锁住并闩好那里的门闩。在引导她们再次睡下后,你将储物架归位并调转她们睡下的方向,这之后将晚阳的尸体移入,在离开时自外面锁上门,便完成了这个布局——对不对呢,风萦小姐?”
风萦仍旧笑着:“哦?那么如何解释秦风馆的人打开门锁时门内的门闩依旧锁着的事呢?何况即便风茗不记得晚阳的声音,朝露总该记得,沈公子对我的指证未免太过武断。”
“风萦小姐,你我合作许久,对沈某就不必用这种无意义的反驳了。”沈砚卿的脚步微微顿了顿,面上的微笑也依旧波澜不惊,“你只需将门闩拨到刚好抵住插销口,待得有人自门外开锁时,门内被困之人自然会主动上前打开门闩而不会注意到插销是否真的生效。至于声音,这对风萦小姐而言不算难题吧?何况人在惊恐之下声线也难免会有些失真,以此方法自可骗过她们。”
“沈公子还是不曾说明因何而断定是我。”
风萦一面笑着回应,一面盯着沈砚卿的一举一动。他不紧不慢地踱步至仓库门口处,在风萦的身侧闲然地将手中的伞撑开:“一来,有这样‘热闹’的戏风萦小姐岂会甘心旁观?二来——”
沈砚卿说着微微侧过脸来,带着莫测的微笑抬手将风萦的一只手翻过来手掌向上,而后将储物架上剥落下的一小块木片放在她的手心,琥珀般的眸子里闪着的却是淡漠的光芒:“和风萦小姐手上涂着的,是同一种丹蔻呢。”
“你——”
风萦微微蹙眉,正要再说什么时,沈砚卿已擎着伞与她擦肩而过,走入了雨幕之中:“仓库之中一片漆黑,若是晚阳被那二人杀害,脸上的刻痕又该如何解释?何况晚阳的尸体既是被绑缚着送入此处,便必然会有移动的痕迹。这些——你当真以为她会看不出来?”
风萦冷笑着:“她已经看出来了,但那又如何?她没有机会深入调查的。沈公子这样说,是觉得我连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也比不过了?”
沈砚卿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语调中依旧带着淡淡的嘲弄之意:“沈某早便提醒过风萦小姐不可一味追求骇人惊怖,即便是不得不动手,也该是以悄无声息为上。”
“我怎么听着沈公子这言下之意……”
风萦勾起一个娇媚的微笑正欲调笑一番,却是立即被沈砚卿冷笑着打断:“风萦小姐不必担忧,沈某对你的事情没有任何兴趣,无非是为了并州的那事而已。”
“沈公子还真是扫兴,”风萦轻哼一声,“别着急嘛……看完了晚阳的殒命之所,还有朝露的呢。”
她一面领着沈砚卿离开此处,一面做出一副沉吟的模样,片刻后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笑道:“沈公子也当真是狠心,枕山楼留在秦风馆的这两个细作,说弃便弃了,不怕北城那边起疑?”
“沈某怎么却是隐约听闻,风萦小姐数次都向南城主质疑我的立场?”
沈砚卿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风萦一时也有几分尴尬,径自笑着几声,三言两语地转移了话题,说起了朝露身死之时的情况。
……
风茗小心地挣扎了许久,手上的麻绳虽未能完全松开,但总算也松开了许多。她靠着墙休憩了片刻,一面压抑着自己的喘息声一面偷眼观察了一番屋外的几人,见他们似乎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小动作,这才放下心来,忍着痛继续尝试松绑。
然而她还未再次取得什么进展,便在窗外滂沱的雨声之中,朦胧地听见了人的话语声。风茗停下手中的动作屏息凝神地听了片刻,隐隐地辨认出那似乎是花魁晚萦的声音,言辞间还提及了朝露与晚阳。
她忽而回想起来,先前那名带领着打手的中年人似乎曾提到过……“萦小姐”因为“贵客”的到来而临时改变了原本的计划。
萦小姐……晚萦?那么现下与她并行的,想必就是他们所说的那名“贵客”了。这又会是谁呢?
风茗可以确定的是晚萦在秦风馆之中的地位绝不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此处实际的领导之人。那么能让她奉为“贵客”且如此详细地介绍此处案情的人,多半也会是秦风馆的同盟。
她倚靠着墙继续凝神听了半晌,却一时也未听见第二人的声音,但晚萦的话语声却是离自己所处之处越来越近了。风茗心下警惕,不由得向墙角缩了缩。
而墙外晚萦的声音越发近了些:“……我们查过了朝露服用过的食物……没有发现下毒的痕迹……门窗紧锁……公子有何见教……”
风茗隐隐辨认出了她的一些只言片语,虽说语调仍旧是烟花之处惯用的娇媚调笑,但措辞到底显得疏离了一些。若说对方是她的盟友,多少也显得有几分奇怪。
她暗暗地屏息等待着另一人的回应。
“这等在杯口处抹上毒药的伎俩,风萦小姐用了也不怕被当场拆穿?”
再熟稔不过的声线穿透了嘈杂的雨幕,几乎是一字不落地清晰传入风茗的耳中,将最后一丝支撑着她的信念毫不留情地击得粉碎。
洛城金粉 第八十八章 剑器近第五折下
她惶然地瘫坐在墙角,袖中的剑紧紧贴着她的里衣,依旧传来冷冷的触感,却只让她感到无限的嘲讽。
风茗已经无暇再去听那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亦无暇去深思方才沈砚卿话语中的异样之处,脑海之中是一片浑浑噩噩。
她恍惚地只觉得这座囚禁她的厢房仿佛并不存在,而屋外的看守之人、连同那两人也都不过是一场遥远而荒诞的噩梦。天地之间仿佛只有她一人蜷缩在这场无处可避的滂沱大雨之中,从肌肤到心魂都被淋得湿透。
不可能……怎么会是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倘若他当真早与秦风馆沆瀣一气,那么傍晚之时的那一番叮嘱、还有这一把袖剑,到底又算是什么呢?
风茗尚在惶惑之间,而厢房紧闭的门已在一阵响动之后猛然地打开。她木然地看向门口,一袭盛装的晚萦施施然推门而入,点燃了屋中的烛台后,借着摇曳的光芒微微抬起下巴挑衅地看着她。而紧随在晚萦身后的,正是手执青竹伞的沈砚卿。
风茗不用多想便知道自己如今是怎样一副狼狈的模样,她无神的双眸死死地盯着沈砚卿,失去血色的唇微微颤抖着,终究还是一句质问也不曾说出口。
而沈砚卿即便在接触到风茗的目光之时,眸中也没有半点犹疑或是逃避,以往含笑如春波的琥珀色眸子此刻是一片沉沉的淡漠冰冷,反倒是直刺得风茗几乎要避过眼去。
晚萦自是看出了她的窘迫惶然,掩唇而笑道:“瞧,即便我这样迂回曲折地玩儿了许久又能如何?赢的还是我。”
“毫无意义。”沈砚卿淡淡地瞥了对方一眼,“风萦小姐可别坏了南城主的计划。”
“风……萦?只看容貌的话,确实与她当年十分相似。”风茗如梦初醒般地发现了其中的异样,而后又十分确定地摇了摇头,“不,你的年龄对不上。更何况南城的风萦堂姐早在五年前便因病过世了。”
“我何时说过我便是你的‘风萦堂姐’了?”风萦闻言,仿佛听见了什么可笑之事一般轻嗤道,“自然是义父见我与他亡女幼时的模样有几分相似,便索性仍旧为我改名为风萦罢了。”
风茗并不相信:“那也……绝无可能会如此相似。”
“你便没有听说过蜀郡一带的剔骨易容之术?”风萦似乎也颇有耐心,只是笑容之中隐隐带着几分疯狂之意,“我听闻当年洛都有一人以此秘法换得北城的人救下他一命,义父那时尚未与你们图穷匕见,自然有的是拿到方子的手段。”
“他想把你变成真正的‘风萦’?”
风茗暗自心惊着,如此看来,以赵王所属之地为掩饰的秦风馆根本便是南城叛逆在洛都的巢穴,那么沈砚卿……
“谁知道呢?”风萦冷笑着走上前来,用力地钳住了风茗的下巴,脸庞几乎便要贴上风茗,“所以我偏要成为与那个风萦全然相反的人,好让义父明白,我就是我……你们这样的金枝玉叶,真是惹人讨厌啊……”
风茗试图撇过脸挣开她的束缚,却只是徒劳。
“风萦小姐玩够了么?”沈砚卿抱着伞倚在一旁,冷眼看着风萦的种种动作,“玩够了总该告诉沈某,究竟为何领我来此。”
“呀,”风萦轻笑一声,侧过脸看着沈砚卿,“沈公子猜不到么?”
“依照计划,这之后似乎并没有需要沈某的地方了。”
“可我有了新的想法呢。”风萦一面玩弄着风茗的发梢,一面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语气冷漠得好似在讨论一件死物,“留下她也无非是为了要挟未来的北城主,可如何才能激怒他呢?无非是从无关紧要之处开始一点点地肢解再一次次地给他送去——既然如此,人质真正的死活,又有什么关系呢?呵呵……”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