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下一刻,沈砚卿灵巧地绕开了风茗的身形,抬手一剑便刺入了风萦的咽喉。
“风萦小姐,不如你便看一看,上一个说着‘不过如此’的人,是何等下场。”
说话之间,沈砚卿的剑刃已沿着风萦的喉头一路切下去,从气管经由动脉直至心肺,又最终在心口快速地绞了一下。
风萦瞪着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盯着沈砚卿,手足抽搐了几下,渐渐地断了气息。喷涌而出的鲜血沿着她外衣上的锦绣纹路浸染下去,如一只浴血的鸾鸟包裹住了余温尚存的尸体。
即便是死亡,也依旧带着风萦素来追逐的华艳,只是她所拼命去摆脱的阴影与追逐的华艳,终究也不过一场空梦。
夜空依旧一片猩红,而雨早已不知何时便停了下来。
一片寂静之中,隐隐可听见渺远的厮杀声。
“呃……”风茗倒在地上,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来。她艰难地翻过身,右手颤抖着握住剑柄,几次深呼吸后猛地将它拔了出来,好不容易支起的身子痛得再次仰面倒在了地上。
“啊……”风茗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低低呻吟了一声,在瞥见那双不紧不慢走近的黑色布靴后,复又死死地咬住了下唇抬起头来,在一片头晕眼花之中本能地挣扎着向后退了退。
那双布靴一步一步地走近,最终停在了风茗的身前,缓缓地半跪下来。风茗也再一次近距离地看清了沈砚卿的面容:苍白,俊朗,沾了不少殷红的血迹,一双瞳孔中正倒映着她的影像。
他一手将剑背至身后,另一手缓缓地抬起,轻柔地抚上了风茗肩头的剑伤。风茗感受到伤口上略微冰凉的触感,不自觉地偏过头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方才……时间不多,我只是想快些处理掉这些麻烦。”沈砚卿见此也便收回了手,自嘲般地轻笑了一声,手掌向上保持着一个邀请的姿势,“天快亮了,和我回去吧……”
风茗仍旧撇着头并不看他。
“这场动乱持续不了多久,天亮之后,秦风馆必须表现出毁于兵祸的模样。”沈砚卿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又道,“即便你想杀了我,也该回了枕山楼再做计较。”
风茗也不知究竟是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向沈砚卿,有几分木然地点了点头,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走。”沈砚卿似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起身将风茗拉入怀中,足尖点底飞身而起。
风茗微微偏过头,垂下眼眸看着风萦的尸体离她越来越远,忽而又以极低的声音轻轻开口似是在回应沈砚卿方才的那番话:“沈砚卿……在你看来……我到底算是什么啊……”
回应她的是对方环得更紧了些的双臂和轻轻摩挲着她发顶的下颌。
洛城金粉 第九十一章 剑器近第七折上
苏敬则勉强恢复了几分意识时,腹部的刺痛感依旧尖锐,只是他已心知这一刀多半是暂且不致命。他动了动手指试图挣扎着去探一探伤口之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布置成了一个有些扭曲的姿势。
此刻他似乎正倚着一面墙坐着,此前因为挣扎而紧握着的手中似乎被塞进了什么冰冷的东西。
苏敬则稳了稳呼吸略微睁开眼看了过去,发现那是一只沾满了血的匕首,而身下的地面上似乎有着一层不算薄的灰尘。
平白地塞一把匕首,这是要……栽赃?
他忍着头痛逼迫着自己回忆了一番昏迷之前的所见,察觉到自己此刻只怕正处于那间旧书房之中。
窗外雨声渐弱,而屋内窸窸窣窣的翻找声听来也明显了几分。
苏敬则假作是仍旧处于昏迷之中,仔细地听着那人的动静。那人的搜寻似乎并不算成功,几番窸窣声过后是长久而烦躁的左右踱步之声。
他回忆着廷尉寺中流传着的、关于这间旧书房的种种传闻。他们对于旧书房中究竟是何物虽是众说纷纭,但无一例外地都认为是与当年的少卿应岚所调查之事有关。
只是依照应岚身死的时间看来,他所调查的即便并非平陵之变,也多半与谢氏一族脱不开干系。
但应岚究竟调查出了什么,又让谁时隔这么多年依旧念念不忘地想要找到它?
或者说……毁掉它?
那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烦躁的踱步之声戛然停止,而后快步小跑着向着门外的方向匆匆而去。
苏敬则听得脚步渐远,这才再次睁开眼来,挣扎着偏过头看向那人先前的翻找之处。
书桌下的旧地毯被掀开了大半,一块地砖被随意地丢在了一边,而从那里找出的纷乱的书册则是被铺在了一旁低矮的案桌之上。
他猛地支起身来踉跄着疾步来到门边,反手将门关上又从屋内闩好,而后如释重负地倚靠着房门跌坐下来,微微蹙眉喘息着。
然而也只是勉强休息了片刻,苏敬则简单地处理了一番伤口,便再次挣扎着站起身咬牙走到了那陈旧的案桌旁。那人很快便会折返,在这之前,他必须得到那册神秘的卷宗。
案桌左近皆无类似于机关的摆件,苏敬则大致翻了翻桌上凌乱的书册,却发现除却一些平康十五年前后的卷宗,便是一些更始至平康年间的异闻话本。而话本的主人似是出于收藏需要,在扉页一一标注了抄本的年份,又在一旁印上了刻有姓名的篆字印。
那篆印刻着的正是“应岚”二字。
而更为奇怪的是,每一册书的侧面,都沾了些许陈旧干涸的血迹。
苏敬则将双手的鲜血在衣袖上抹去,又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伤口与衣上的血迹,这才仔细地端详起了书册之上的数个古怪之处。
倏忽间他似是明白了什么,立即开始着手将印上了篆印的话本与其他的书册各自分开摆放。
门外雨幕之中有橐橐的脚步声渐近。而这脚步声在步步接近木门之时猛然停下,下一瞬,暴烈的拍门与劈砍之声平地而起,盖过了转小的夜雨之声。
苏敬则全然无暇他顾,纵使那暴风骤雨般的声音一声声急促灌入耳中,他也仍旧是强自定下心神,摆弄着这一桌书册。
“砰”!“砰”!
扉页上的篆印全无异常之处。
他的手心不觉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砰”!“砰”!“砰”!
话本正文之中亦无可疑的涂抹修改痕迹。
伤口处的疼痛感似乎更尖锐了一些。
“砰”!“砰砰”!“砰砰”!
苏敬则身形踉跄了一瞬,而后不受控制地半跪下来倚靠着案桌,一手捂住再次渗出血的伤口,另一手轻颤着将一册话本翻到了侧面。
这侧面的血迹……似乎有几分规律?
……
夜雨淅淅沥沥地落着,阊阖门外的厮杀仍旧是震天作响。
猩红色的天幕依旧沉沉欲坠,纷落的夜雨在冷硬的地面碎裂如珠玉。在洛阳宫晦暗的灯火之下,隐隐可见雨落如丝,而雨幕之中寒芒飞转。
“杀!”
士卒将手中的长刀奋力举起,目眦欲裂地暴喝着挥动利刃,斩下了又一名敌人的头颅。那头颅翻滚着在空中喷出一道淋漓的痕迹,落地时“砰”的声音在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中几不可闻,又在骨碌着滚过一小段距离后瞬间被踏成血肉模糊的齑粉。
那士卒又身形腾挪着斩杀了数人,正欲再次转身挥刀之时,忽而听得夜雨声外一阵“嗡嗡”轻响。他还未及抬首去看,便只觉身后一阵尖锐的疼痛如雨刺入脊背,而全身的力道被一瞬抽空。
眼前的景象一瞬间在天旋地转之间染上了血色,视觉消散的前一刻,他看见的是敌人盾兵后一列整肃的弓兵正又一次地抬手弯弓搭箭。
一支支锋利的箭矢划断雨丝,反射出细密银亮的光芒。与此同时,亦有着无数的箭矢自对面破空而来。自高处观之,恰如两股潮水猛然间拍打在一处,溅起的却是殷红的浪花。
一身战甲的青年主将自后方的轼车之上远眺着阊阖门下的战局,神色并不算轻松。
又一轮箭雨停歇之时,斥候终于自敌营之处姗姗来迟。
“殿下,汝南王仍旧不愿束手就擒,似乎还有意要闹到含章殿之前。”斥候一路趋步行至主将身侧,低声道,“他还说,必得亲眼见到了陛下的密诏,才甘愿伏诛。”
身为主将的楚王并未有多少惊讶,他冷笑一声:“早知如此,本王的这位叔父当真是——毫无自知之明。”
“殿下的意思是……”
“既然是密诏,又岂是能够随意示人的?你不必去回话了,料他遇袭后如此仓促地转攻宫城,也难有胜机。”
“是。”
斥候退去后,楚王瞥了一眼远处的战局,转身看向了轼车案桌上静静放着的那一纸加盖了玉玺的锦帛密诏:
“太宰、汝南王欲效伊霍废立之事,王宜宣诏,以长沙、成都王屯诸宫门,废二公。”
宫城之外厮杀得一片混乱血腥,长秋宫殿内的熏香却仍旧是平缓升腾着,宛如一场幻觉。
“中宫殿下,阊阖门下汝南王正与赶来的楚王交战,似乎正处于下风。”大殿之中,玉衡低首行礼,简短地向韦皇后叙述着宫城之外的混战,“不知中宫殿下有何打算?”
韦皇后一搭一搭地敲击着白玉杯的杯沿,语调之中不见任何意外:“汝南王不久便将落败,你带命令给中护军,让他调出一半的兵力,若遇其余孽,当尽数击杀。”
玉衡心下一惊,一面盘算着韦皇后在其中究竟又做了什么手脚,一面借着此刻的惊讶假作焦急地问道:“请中宫殿下恕廉贞愚钝,但如今宫城危在旦夕,宫中宿卫本就不敌叛军,加之楚王立场不定,殿下何故……”
“廉贞,知道了太多可不是好事。”韦皇后居高临下地淡淡盯着玉衡的一举一动,良久,见她殊无异样之色,才缓缓勾起唇角,“汝南王这边,让中护军依照本宫所言行事便是。至于那位楚王……他才是你该担心的。”
“楚王?”玉衡顿觉不妙,但言语应对之间仍旧保持着冷静与谦恭,“不知廉贞应当如何应对?还望殿下指点一番。”
“你可曾听说过白虎与驺虞?”
“廉贞略有耳闻。”玉衡一时猜不透韦皇后的用意,略做斟酌后索性保守答道,“此二者均为古之神兽,白虎好战,而驺虞仁慈,故白虎主战而驺虞主和。当朝亦将二兽绣于战旗之上用以传令。”
她自是隐去了自己对于白虎、驺虞两符的了解,
“不错,”韦皇后似是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楚王若是得胜,其势必是难撄。本宫欲借授白虎旗壮军心之名,行驺虞解兵之实——此事,便是交由你去设法。”
玉衡暗骂着她的这般老奸巨猾,且不说她能用什么去解兵、楚王部下能否听从“皇命”,就这个计划本身而言,玉衡也绝不相信韦皇后会将宫城与帝座的安危系于她一人之身。
不论韦皇后的真正计划到底如何,这俨然已又是一个足以令她九死一生的试探。
……
“哐”!
一声碎裂的巨响之中,木屑扬起呛人的粉尘,混杂着冬雨的湿冷在书房之中弥散开来,隐隐地带着血与死亡的气息冲入人的鼻尖。
“阁下寻找的可是应少卿的遗物?”
在破门声响起的一瞬间,苏敬则一面不动声色地抬手将刚刚排列好的书册打乱,一面扬声开口说道,分明便是一副打算与那人正面交涉的模样。
果然,那凛冽的杀气在尚未抵至他的咽喉之时,便已先减弱了几分,化作了犹疑不定的反问:“那又如何?”
苏敬则衣袖之下的手暗暗攥紧,“我已知道该如何找到它。当然,阁下可以选择不相信。”
冰冷的锋刃在下一刻抵上了他的咽喉:“说来听听。”
“方法就在这些话本之中,阁下不妨静观。”苏敬则取过一册话本,尽力地稳住气息后方才开口,而他的目光自始至终不曾看向行凶之人。
那人轻哼一声,手上的力道并未减弱,却也不曾加重,算是默认了这个提议。他冷眼看着苏敬则将散落的话本一一取过端详,而后又仔细地比对着侧面书页上的陈旧血迹,而后将它们大致地排列起来。
起先他并不相信眼前尚且不及弱冠的少年人当真会发现什么,只待苏敬则拖延不下去时便要下杀手。然而不多时,他便惊讶地发现那些被有序排列起来的话本自侧面观之,书页上陈旧的血迹似乎恰可连成一行字迹,只是此时尚有许多话本未曾归位,能看出的也只有零星几字。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冷冷地审视着犹自在摆弄着书册的苏敬则:“为什么告诉我?”
苏敬则略微顿了顿手上的动作,却仍旧不曾回头去看那人,若非声线之中难掩的几分无力与衣上的血迹,便几乎不似生死一线之人:“因为你需要他的卷宗,而我……需要你放一条生路……”
那人见他如此,忽而冷笑一声,勉强算是同意了这个交易:“苏少卿倒是很有诚意。”
“自然。”苏敬则似乎也不欲与他多费口舌徒然耗费精力,重又沉默着摆弄起了那些书册。
随着这些话本被一一地排列得当,它们侧面书页上的血迹也连成了一行完整的语句:西北角书柜底层灯台左转。而在这行字之下,亦有一个血色的“岚”字落款。
“西北角……”那人看着血书喃喃地念了半句,旋即起身向着西北角的书柜疾步而去。
苏敬则这才略微抬起眼帘,迅速地瞥了一眼那人的背影:一身浅绿银带的主簿官服被雨淋得颜色深了一些,背上有零星晕开的血迹,但以他的动作看来,并不像是受了伤。
看来他果然将那具尸体移了过来,想要将杀人的罪名推给自己。
苏敬则没有再去看门外的情形,他心知那人不会露出如此明显的破绽,只是重又低下头看着书页侧面连成的那一行字,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而那主簿打扮之人在打开了西北角放置的书柜后,果然在书柜最下层的杂物中看见了一只陈旧的灯台。他抬手握住那灯台的颈部,发现那灯台被固定在了书柜底板之上,似乎也确实可以转动。
主簿又瞥了一眼倚靠着案桌的苏敬则,见他似乎仍旧是无力起身,这才放心地将那灯台依照应岚所写向左旋转灯台的底座。
渐转细微的雨声之中,屋内“咔嚓”的一声轻响显得格外地清晰。主簿四顾一番,一时却也并未能发现,这究竟是触动了何处的机关。
“在你发现这些话本的原处。”
听得苏敬则的话语,主簿蓦地转头看向了他。只见苏敬则仍是一手捂住伤口半倚着案桌,然而他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不远处那被掀开的地砖上。
主簿也不多言,警惕着快步走上前去,果然看见那地砖下原本的隔层底板已然被方才触动的机关移开,露出了更深的又一处隔层。
洛城金粉 第九十二章 剑器近第七折下
这一处隔层十分狭小,里面也只是孤零零地躺着一册有些破损的陈旧卷宗,但却让主簿瞬间提起了精神。若无意外,这正是他受命所要寻找的、沉寂了近十年的那本卷宗。
然而他没有立刻取过这陈旧的书册,反倒是站起身来看向了苏敬则:“倒是我小看了苏少卿。”
“那么阁下也当依约,放我一条生路。”苏敬则倚靠着案桌,并不看他,只是低低地开口。
“苏少卿既对我的模样避而不见,又助我寻得这卷宗,自然是诚意满满。不过……”主簿冷冷地笑了起来,“廷尉寺藏了这么些年的秘密,苏少卿当真甘愿在此刻将它拱手让人?这恐怕是陆寺卿这些年来留在此处苦寻不得的东西呢。”
苏敬则再次定了定自己因伤势而有几分紊乱的气息,简短地低声应了一句:“与我无关,阁下自便。”
“原来也不过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贪生怕死之辈……”这一次反倒是主簿怔了怔,片刻后忽而带着几分嘲讽地恶笑了起来。他受命于廷尉寺潜伏数年,自然也将这大半年来苏敬则的行事看在眼中,几乎便要以为这是一个多么棘手之人,却不曾想今晚也正是此人为他奉上了应岚的卷宗。
“这卷宗我收下了,你的性命,我自然是——”主簿在冷笑之中,主簿猛地身形一动迫近过来,手中沾着血迹的短刀在凛冽的寒光之中再次向着苏敬则刺来,“——一并要取。这遗物若是当真被毁,你以为陆秋庭会放过你?”
一点寒光卷动铺陈着的卷宗书页哗啦啦地翻卷,直逼向不谙武艺的少年的面门。未曾装订的纸张在旧书房内漫天地散开,与它们一般雪白的是苏敬则病态的脸色。
眼前年轻的廷尉寺少卿似是被主簿陡然间的变卦震住,他竟是仍旧保持着原本的动作倚在案桌边看向主簿,全然没有躲闪的意向,任由主簿将短刀抵上了他的眉间。
主簿的短刀并未有停止之势,他的面容之上闪过狂喜的神色。这一切还真是比他自己所想象的要顺利的多,早知道此人如此不堪一击,就该……
他的思绪在这一刻倏忽间停滞,面目在剧痛之下猛地扭曲起来,一双眼球目眦欲裂地向外凸起,涨满了猩红的血丝。
一把似曾相识的匕首瞬间已刺穿了主簿的心脏,飞溅的血迹将苏敬则的双手染得殷红,而他紧接着便毫不犹豫地又将匕首用力地一绞,而后握紧刀柄狠狠地向一旁切过去,刺开了他的肺部。
这一击似是耗尽了苏敬则全部的力气,他松开双手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墙角的书架边。他抿着唇微微垂眸,冷眼看着因心肺的致命伤而扭曲抽搐的主簿,神色中是少见的清冷凛冽。
“你会……用剑……这……不可能……”主簿衰弱而嘶哑的声音中是满满的不可思议,四肢的抽搐渐渐地也停了下来。
“一剑而已……”苏敬则勉力牵起唇角,神情凛冽,“虽然没有任何天赋……当年总归还是……求着慕容先生……教了许久……”
眼见那人逐渐断了气息,他再次挣扎着站起身来。
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
身后的重重宫阙默然伫立在猩红色的天幕之下,沉沉如亘古的寒铁,而身前空旷交错的御道尽头,是隔绝了杀伐与死寂的阊阖门。
玉衡紧抿着唇神色冷峻,双手捧着一方绣着白虎图样的锦盒走在御道之上,身后是数十名待命的绣衣使。她的十指指甲紧紧地扣入锦盒之中,隐隐地渗出血来。
方才的一番恶战过后,汝南王自东阳门败退出城,而损失并不算惨重的楚王则拥兵立于阊阖门下,殊无追击之意。此刻中护军已然领兵出了东阳门追杀汝南王余孽,而韦皇后又将此锦盒交与玉衡,命她将盒中用以传令进军的白虎幡示之于楚王,以求振奋军心。
但玉衡很清楚地看见,韦皇后当着她的面放入盒中的绝不是什么白虎幡,而是一方白玉符。那玉符由两半拼合而成质地温润形态古朴,两半玉符上的纹饰拼合而成的赫然是一只虎躯猊首、白毛黑纹的异兽。
那是……驺虞……
玉衡当时几乎是竭尽了全力才不曾表现出半分内心极端的震撼。
她知道秦氏手中的半块驺虞符确是在更始末年便被其家主以德薄之名返还于皇室,但另一半……江南的慕容氏究竟为何向洛都妥协?
玉衡已不及去深究江南的变故,阊阖门就在眼前,她必须得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为韦皇后处理楚王。否则天亮后会被“处理”的,恐怕就会是她自己了。
她微微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连夜的倾盆大雨不知何时已然停歇,却仍未将夜空之上的猩红色冲刷殆尽。
“殿下,阊阖门有长秋宫的使者到了。”
“知道了,随本王去见她。”楚王听罢亲信的汇报,微微一笑走下了轼车。
“是。”亲信低着头跟上了楚王的脚步,“长秋宫倒是守信。”
“尚不可断定。”楚王轻嗤一声,道,“还需听一听那使者究竟带来了什么命令再做定论。”
“是,殿下远虑。”
说话之间,楚王已沿着两侧列着整肃兵阵的街道一步步地向着阊阖门下的一行人走去。兵阵之中刀剑林立,在火把的映照之下反射着寒霜白练般的冷芒。
楚王并未走出兵阵的护卫范围,他在兵阵的前列便驻了足,与不远处阊阖门下的那一行人遥遥地相对着。这数十人均是作绣衣使打扮,为首捧着白虎纹锦盒的使者却是一名年轻的女子。
楚王见对方并无上前之意,一时便也未有更多的动作,只是眯着眼打量着使者。那使者身姿颀长,面容亦是宜男宜女的舒朗俊秀,若非身着的是女式的绣衣使官服,远远看来一时竟有些难以辨认。
楚王自是认出了这便是如今十三使中那唯一的女子。
正思索之间,却听得玉衡已然不紧不慢地开口:“楚王殿下何故踟躇不前?”
“不知长秋宫有何谕令?还望廉贞大人明示。”楚王索性向着玉衡抱拳行了一个军中之礼,朗声反问道。
玉衡轻轻地笑了一声,示意其余人在原地等候,而后手捧锦盒从容地迎着兵阵走来:“长秋宫念及殿下平乱有功,眼下汝南叛逆尚有余孽,特赐予殿下白虎纹之幡,以振军心。还望殿下不要推却。”
“谨遵中宫殿下之命。”楚王象征性地对着长秋宫的方向微微行礼,面上终于流露出了几分笃定的笑意。他不再顾虑什么,大步向前走出兵阵,迎着玉衡而来。
玉衡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往日华光潋滟的眸子里沉着晦暗不明的光,而原本紧紧扣着锦盒的十指却是渐渐地开始松开。她每走出一步,便可见兵阵中的刀剑寒芒随着她步子的变化悄然飞转,凛冽得直要刺入人眼。
“楚王殿下。”玉衡的脚步与楚王几乎是同时停下,她微微仰首看着眼前的青年藩王,将锦盒平举着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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