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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剑器近·完——





洛城金粉 第九十五章 一斛珠引
脸。
一张小女孩的脸,映入镜中。
衣着脏而破烂,脸上沾染着尘土与泥灰,一双眸子却是清亮得潋滟,有几分愣怔地看着铺子上的这一方菱花镜。
这是一面八角菱花镜,以四朵牡丹簇拥为钮座,四周阳刻麒麟、天马、凤凰、鸾鸟,其间又饰以折枝花,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人家可有之物。
在下雪天阴霾的沉沉天光里,镜面依旧隐隐摇曳着如菱花般的幻光,倒映出女孩身后东市口熙攘喧闹的人群。
她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微微蹙着眉抬起手来,似乎是想要抚摸那镜面上光怪陆离的幻象。
“哪来的小花子想偷东西!”
就在她轻颤的手指即将触到镜面之时,铺子里的一声暴喝伴随着脚步声急促而来。女孩似是一瞬间自梦中醒来一般,身形灵动地一转身,便消失在了东市口的人群里。
“啧,跑得还挺快。”铺子的老板十分嫌恶地瞥了一眼她消失的方向,而后一面不明所以地眺望着东市口临时搭起的高台,一面取过那面菱花镜小心翼翼地擦拭起来。
虽正值严冬,大片的雪花却还不及落在地上,便已融化在了鼎沸的人群之中,地上隔夜的积雪亦是早被纷乱的脚步踏作了乌黑的泥水。而随着不知是谁的一声高呼,人们便也顾不得各自的闲谈议论,齐齐地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一辆辆囚车在监斩官员的引领下次第向此处驶来。
老板这才想了起来,今日正是处斩那通敌叛国贼人的日子。他自是也同那看热闹的百姓一般在心中咒骂了几句,复又感慨着这一家到底是世家大族,连他手中这面抄家前被短工偷出转卖的菱花镜也是如此精美。
胡思乱想之间,那些囚车已穿过了人们愤怒投掷的烂叶与石子,停在了高台之侧,囚车中的人被依次推着踉跄走上了高台。
隔着这般遥远的距离,他也看不清那些人脸上的神情,只是对着一个个形销骨立的身形暗自慨叹了一番诏狱的可怖。
人群忽而攒动着向前挤过去,踮起脚向着高台的方向伸长了脖子。混乱之中老板隐约地看见了刽子手将那些人按着跪倒在刑台之上,这之后便只能见得一道道冷芒短促地落下,又似乎有殷红的液体高高飞溅起来。
他看不见的是一具具无头的尸体瘫软着喷出血箭倒在高台之上,而凝着或是恐惧、或是绝望、亦有从容冷静的头颅骨碌碌地在台上滚动着。更有一些已落入了人群之中,引发了一些人避之不及的转身闪躲和另一些人的疯狂争抢。
权倾朝野又如何?到头来也不过如此。没有临危赦免的诏书,更没有什么劫法场的戏码,当真无趣得紧。
他这样想着,将反复擦拭过多遍的菱花镜重又放回了原处,转身回到了店里百无聊赖地坐下。
他远远地看见东市口观刑的人群依旧骚动推搡着,过了许久才渐渐有了几分散去的迹象,人潮却是早已壅塞了各处的道路。官吏们驱赶着那些妄图上前割取尸体血肉以求辟邪祛病百姓,一时之间场面更为混乱。
老板似是想起了些什么,暗暗骂了一句晦气,别过头不再去看那里的乱象。
待得那些人终于散去后,东市口的地面上又多了些血肉模糊的人与肢体,血迹混杂着被踏成污水的积雪,刺目而又凄凉。
雪还在纷纷地落着,官吏们司空见惯地处理着这些尸体,而那些纵横的血迹,不久也将被这场雪彻底掩埋。
平康十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武帝斩谢景行、谢行止并两府男女子嗣于洛都东市口。余者悉没为奴,旋殁于苦役,至平康十八年秋,未有存者。
时昭阳宫有宠妃明仪夫人玉氏宛嵘,谢景行妻妹也。闻谢氏将斩,乃被发跣足跪于含章殿前,三日而得免景行女长缨之罪。然,明仪夫人姊是夜携女投井,俱殁。帝哀之,乃赦行止嫡子徵死罪,留于定北军,无诏不得返京。
——《十二国春秋·前宁卷》




洛城金粉 第九十六章 一斛珠第一折上
风茗从不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再次进入这洛阳宫之中,更不曾想到会是以这样的缘由。
那日她历经一夜波折不曾阖眼,情绪亦是几番起落,又加之有伤在身,故而在见到玉衡后便实在体力不支昏迷了过去。
她这一昏睡,便直至傍晚方才醒转过来,彼时一片寂静之中唯有窗外寒风弄竹的飒飒之声。
睁眼见得一片陌生的床榻与一旁倚坐着的玉衡时,风茗连忙挣扎着坐起身来,抬手抚到了早已包扎得当的伤口,一时不免懵然:“我……”
玉衡见她醒转,立即便探过身子来,以手覆上的她的额头,示意不必多礼:“你可算是醒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砚卿……他……南城……”
风茗本以为自己足够平静,然而在又一次触及到昨晚的惊心动魄后,仍旧是无法控制地捂住脸,哽咽着低声抽泣起来。
玉衡轻叹了一声,不知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也并不急于多问,只是张开双臂将她揽入怀抱之中,轻轻地拍了拍她因抽泣而轻颤的后背,压低了声音开口:“你也真是胆大,枕山楼无论出了什么事,总不至于让你跑来绣衣使这里。”
“但我想……你不会对我做出什么……”风茗埋在她的肩头压抑着抽泣之声,半晌才闷闷地开口,“否则金仙观一案你不会贸然联络商会,更不用说后来传递并州的消息。——而且,我也无处可去。若是没了枕山楼的名号,泛泛之交的洛都贵女又怎么会帮我?”
“你啊……真不知道该说是聪明还是不聪明……”玉衡有些啼笑皆非,见风茗似乎渐渐缓过了些许,这才又一次柔声问道,“既然找到了我,那总该说说看,究竟怎么回事吧?”
风茗依旧靠在她的肩头,轻轻颔首后,断断续续地大致讲述了一番昨晚的事。
“所以,你不能接受这一切始于谎言和利用?”玉衡听罢,良久才开口反问,“甚至还曾有过杀意?”
“是也不是……”风茗苦笑一声,“我更难以接受的是,三年来亦师亦友的人让我明白的人和事,其实他自己根本也从未做到过。”
她顿了顿,又问道:“玉衡姑娘觉得,我应当如何?”
“你如今这样,倒也确实不宜留在枕山楼中。至于接下来的话——”玉衡顿了顿,“你想听安慰的话,还是实话?”
“我岂会这么脆弱……”风茗失笑,“自然是实话。”
“如秦风馆花魁所言,你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么?你愿意知道么?”玉衡说到此处忽而轻声笑了起来,却不知意指何处,“若是脱离了一个人真实身份,只怕也谈不得他的什么立场。说不定你们……还有合作的余地也未可知。”
风茗微微蹙眉,察觉到了几分异常:“你对他的身份会是一无所知么?给不知底细的人传递消息,可不是你的作风。”
“略知一二。”玉衡沉默了片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而笑道,“不过未必会比那位花魁多——你且想一想,那时她都说了什么?”
“风萦……”风茗有几分痛苦地回忆了许久,喃喃道,“在他拔剑之后似乎认出了剑法,说难怪会有后心的旧伤……”
言及此处,她的话语忽而顿了顿,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关键之处:“似乎还指认了他就是当年以剔骨削肉的易容之法换得风城相救之人。”
“这可不就是一个线索?”玉衡笑了笑,“何况他需要南城为他找的东西,与并州有关——这也是一条线索。”
“等等……南城没有交给他的东西,就是你那时……”
风茗愕然地抬起头来,见玉衡微微低首凝视着她泪痕未干的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便是与醉生散和平陵之变有关……平陵之变?”风茗忽而低声惊呼,联想起他们在怀秀园时的闲谈,心中一惊,“难不成他与意园……”
玉衡眼疾手快地轻轻掩住了她的嘴巴,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你的意思我明白。”
“那他……”
玉衡微微垂眸笑着,将一方令牌放入风茗手中:“近几日我倒也不会回官署,你若有心,避开裴统领便可依靠此物查阅卷宗。问起来便说是我需要。”
“玉衡……”风茗愣怔了片刻,似是难以置信,“多谢了,但你何必……”
“绣衣使的卷宗库就在宫城西北角,如今在此也算是便于走动。至于理由……也许不必多久你就会明白了。”玉衡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何况洛都近来只怕难有宁日,总不能放任你出事。”
“对了,这里……究竟是何处?”
“昭阳宫。”
“什么?”风茗惊得几乎便要跳起身来。
“近日长秋宫令我在宫中调查一些事情,若留你在宫外必然不便照应,索性向她求了这么个恩典,便说你是我的下属。”玉衡拦着她的手及时制止了起身的动作,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语气从容得仿佛在谈论天气,“而昭阳宫的明仪太妃这里前些日子有几名宫人年老出宫离去,正缺些人手。”
风茗略微松了一口气:“如此……那我倒也好帮衬一些。”
“先好好养几日伤吧。”玉衡笑着摇了摇头,似是看穿了她隐隐的顾虑,“我且择日去枕山楼看一看,也好让你放心。”
这之后风茗又被玉衡安抚着重新躺下休息,也勉强算是安逸地休整了十余日。待得她肩上的伤恢复大半后,便也记着玉衡先前的话语,时常帮着昭阳宫年轻的掌事女官做些活计。
此时已近入夜,玉衡仍旧不知去往了何处,而风茗却是收到了她托昭阳宫女官送来的信件。
风茗接过后打开信封,却是立即认出了这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她拈着信纸的手不觉颤了颤,将那信中的话语一字一句地看过:
“风茗亲启:
“自前日别后,枕山楼诸事无异,南城未动,君可静养,不必悬心。玉衡素慧黠,若有不决,宜付之相论。而予知前日之事,难求宽宥,然踟躇数日,终有言相告,君虽仍存怨怼之心,亦宜姑妄听之。
“予忆十年今昔,观于前之故人而死生师友,思之于今之风城则深恩负尽,诸事未成而终负于君子之行。然,予尝绐君故事,实以之幽微凶险,非他人可妄为。君本安乐之命,岂可蹈此覆辙?
“今雪岭纵横于中原、北疆,溯其根本,非一方之力。南城多有贰心,恐与之同气连枝。予既书之于三公子,亦非食言之辈,君若存归返之心,予必重然诺。
“震出万物,正月启蛰,洛都难安,惊蛰将动。
“砚卿顿首”
读罢信中之语,风茗一时亦是悲喜交加。喜于枕山楼毕竟不曾因他二人私事而耽误了正业,而沈砚卿的伤势应当也有所好转;悲的是她到底还未能解开心中芥蒂,而沈砚卿素来敏锐,由信中之言看来也早已洞察了她的心思,却又全然不做挽留,当真要就此将她推离么?
她又将这封信仔细地看过,只见那一贯挥洒飘逸的字迹行至末尾那十六字时,走笔却是陡然添了几分艰涩犹疑之意,而到了落款之处重又恢复如常。
风茗将信纸小心地叠好收入衣中,抬手轻轻按了按藏信之处,抿紧了双唇微微阖眼,似又能见到那人独特的神采风华来。
她的思绪一时有些纷乱:信中的最后一段如此突兀,究竟有何深意呢?
惊蛰将动?
玉衡这时候又跑去了什么地方?




洛城金粉 第九十七章 一斛珠第一折下
入夜的寒风拂过昭阳宫的帘栊,一路南行越过了宫墙,又在倏忽惊动了无数屋檐下的铜铃之后,吹入了枕山楼中庭的小楼之上。
柔软的毫毛在纸上腾挪着落下最后一划,沈砚卿大致扫视一番所写的内容,而后随意地将手中的笔搁在了书桌的笔架之上,站起了身来。
屋内火盆中的炭火闪着一点明灭的红色光芒,沈砚卿随意地披着一件冬衣外袍倚着窗棂。夜风吹动了襟袖间缀着的雪色长毛,仍旧衬得他的脸色有几分苍白,却也不减他眉眼之间独特的气韵。
沈砚卿琥珀色的双眸依旧深而清远,却只是漫无目的地眺望着窗外因风过而微泛波澜的湖面,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身后的房门被人不紧不慢地敲响了几声,他微微偏过头循声看去,片刻方才开口道:“进来吧。”
“沈先生,”宁叔推门而入,略微一行礼后低声道,“秦风馆的事情,洛阳宫并未生疑,廷尉寺自顾不暇,只是南城至今未有任何动向,不知是吉是凶。”
“你这里也没有查到他们的动向……只怕南城已开始着手准备对付枕山楼了,不过风萦究竟奉命与哪一位藩王暗通款曲,怕是再难查出结果。”沈砚卿转身看向他,微微蹙眉,沉吟片刻,“廷尉寺那事仍旧没有下文?——我的意思是,他们仍旧没有查出死者是何人指派,又要夺取何物?”
“看起来的确如此。”宁叔点了点头,却是有几分疑惑,“恕属下直言,此事可是也与秦风馆有关?”
“只是猜测或许与秦风馆的那位同盟有关,只是如今看来也暂时无可查证了。”
宁叔默然半晌,似是意识到了眼下的暗流涌动:“沈先生不必忧心,属下这便再加派人手调查那几处便是。”
沈砚卿忽而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清逸飞扬的眉微微一挑:“时辰不早,宁叔也忙了一整日,不必急于一时。”
“如此,属下便告退。”宁叔又一次向他一行礼,转身行至门边时却还是顿了顿,终究有几分担忧地开口道,“虽不知秦风馆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致使先生重伤至此,但这几日九小姐外出调查,沈先生还需依着她留下的方子好好调养才是。”
“哦?她是这样与你们说的?”听得“外出调查”四字,沈砚卿忽而意蕴不明地笑了笑,“我自有分寸,不必担忧。”
“属下告退。”
房门被轻轻地关上,沈砚卿亦是敛了笑意,带着几分疲倦不紧不慢地将书桌上晾干的信纸小心地盖上枕山楼的印章封好,而后便倚在榻上微微锁着眉头沉沉地闭目睡去。半梦半醒之间,他眼前似又浮现出了数个时辰前的情形。
那时他简短地说过兵变之夜秦风馆的变故,坐在对面的劲装少女却是有几分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看来我的‘好’师兄,这次也是马失前蹄了呢。”
沈砚卿微微挑眉:“你倒是还有闲心来调侃。怎么,是查清楚了秦风馆的盟友,还是应付过了长秋宫的指派呢?”
玉衡不答,转而问道:“那你可得说说看,当年究竟在廷尉寺藏了什么?”
“当年费心思找出的杂乱证据罢了,证明不了什么,你们还真是高看我那时能调用的资源。”沈砚卿却是默然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回答。
“我可不信。你究竟查出了什么?”
“平陵军不曾谋反的一些证据,还有……”他说到此处略微阖眼,“还有就是些杂乱的的事情了,你倒不妨自己用些手段去看。”
“果然。”玉衡冷笑一声。
沈砚卿听得后蹙眉道:“此事你非做不可?”
“这是代价。”
“那么,其他的我也不多言,你随意。”沈砚卿笑了笑,复又取过一旁密封的信笺递给她,移开了话题,“替我转交给风茗吧,不过别透露我的事情。”
“怎么?既不愿坦诚,何必还给她留一线希望呢?”玉衡原本有些冷肃的神情瞬间便换做了一副看热闹的八卦嘴脸,笑吟吟地调侃,“啧,没想到你是这样的——”
“我的意思是,不如让风茗自己查。关于我的事,别人的话如今于她而言只怕都不那么可信了。”沈砚卿很有些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挑眉,“当年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怎么如今变成了你这副牙尖嘴利的模样?”
“我可还没抱怨你这张脸和如今这脾气,怎么反而变得不如当年了呢。”玉衡扬了扬手中的信笺,跳上了窗棂,声线懒懒,“时候不早,告辞了。”
……
夜色浓稠如墨,而永宁里的街坊之中亦是灯火阑珊。
“我听流徽说,你那晚伤得不轻,今日又配合着廷尉寺调查了一整天——”玉衡在得了应允后推开了里屋的门,正见苏敬则倚坐在书桌旁,俯首以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调整着琴的定弦,不由得轻声一笑径自改口,“看来我的担忧有些多余了。”
不论心下究竟怀着怎样的思虑,苏敬则素来表现出的都是一副温文守礼的模样,如今他半披着墨发,颇为随心地倚坐抚琴,一缕垂落的散发将平素静如明渊的目光分割得迷离,倒是平添了几分风流恣肆的气韵。
“我听闻那晚是玉衡姑娘作为长秋宫的使者前去应对楚王,若非定北军的人赶到便是寡不敌众,”苏敬则仍是以一贯温和带笑的语调应答着,他微微抬起脸来看向玉衡,面色却是显而易见的病态,“看来还是我的担忧更多余些——玉衡姑娘请坐吧。”
玉衡径自取了圆凳在不近不远之处坐下,似乎全然不急于探讨正事一般,打趣道:“对于我此时的造访,苏公子似乎并不惊讶呢……我原以为会同那些儒生们一般,多少也该‘教导’一番男女分席之言。”
苏敬则便也有几分轻快地笑了一声:“玉衡姑娘行事向来自有一番缘由,我又何必以常理相度?何况,即便我的答语如玉衡姑娘所愿,你岂会甘愿搁置正事打道回府?”
“被看穿了啊……”玉衡不无遗憾地应了一声,“看来苏公子早已猜到了我的来意。”
“能令玉衡姑娘从洛阳宫中抽身的,自然也唯有此事。”苏敬则随意地拨弄着琴弦,虽是笑着,目光却沉沉不辨情绪,“无论玉衡姑娘相信与否,九月二十九夜廷尉寺的变故并非因我而起。”
“这一次苏公子猜得不太对。”玉衡听罢,不由得戏谑着否定道,而后却又微微蹙眉,“我此次是为了提醒,兵变那日我恰巧听到了些风声,长秋宫对定襄伯府之事起了疑心,有意要将你调离廷尉寺的中心。”
苏敬则沉吟片刻之后,语调笃定:“如此看来,那晚对我下手的却并非长秋宫之人。”
玉衡轻轻挑眉:“何解?”
“以长秋宫的处境和手段,大可将我直接杀死,而后伪造出兵祸所致的假象。”苏敬则说到此处,很是不在意地笑了笑,仿佛并非在谈论那生死一线的经历,“他之所以留我一命又试图嫁祸,想必是打算在取得遗物的同时——骗过长秋宫吧?”
“看来另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死者才是长秋宫的人。”玉衡思索着,忽而察觉到了些什么,笑吟吟地追加了一句,“若是如此,苏公子留在廷尉寺的口供,似乎并非实情。”
“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罢了。”苏敬则笑着微微颔首,沉黑如深渊的眸子似也在这一刻有直达眼底的笑意闪逝如微光,“因为是我杀了他。”
“什么?”玉衡闻言面色一凛,几乎要站起身来,惊讶之色亦是难得地溢于言表,“我记得卷宗提及到致命的一剑十分利落熟练……怎么可能是你?”
“只会那一剑罢了。”苏敬则的手指顿了顿,无意识地微微扣紧了琴弦,骨节隐隐发白,言语之中却是带着几分轻飘飘的自嘲之意,“我并无习武的天赋,进入秣陵书院时也已错过了最好的时候,不过仍是央着慕容先生教了这一剑,算来也练了近十年。若那日还不能杀之于不备,岂非白费苦心?”
“十年……即便是资质平平之人,也不当只会一剑。”玉衡的神色之中分明仍旧存有疑虑,“苏公子,如今也不必继续藏拙吧?”
“多而不精未必是好事。”苏敬则旋即又恢复了往常温和带笑的语调,轻轻摇了摇头,闲然地谈论着自己,“我需要的可并不只是勉强健体防身的多少招式,而是能够在抓住高手破绽后一击毙命的方法——如此看来,最为凌厉的一剑便已足够。”
玉衡回忆起那时在怀秀园的情景,蓦然间便有了几分后怕:假设那时她偏要铤而走险地灭口……谁能保证她便不会掉以轻心呢?
“倒也有几分‘十年磨一剑’的意思……”玉衡半开玩笑似的笑答,却也分明听出了他言下几分微妙的不甘之意,自然也识趣地将话题就此揭过,“如此看来,应少卿留在旧书房的东西,并未失窃?”
“不错,我还原了机关。”苏敬则简略地描述了一番那时的情形,末了又道,“那时的局势之下,我完全没有将那册卷宗安全带离的方法,倒不如暂且归于原处。”
“这之后你只需用尸体的血抹去话本侧面的血字,若非应少卿本人,自是无迹可寻。”玉衡轻笑一声接过了苏敬则的话,“真是个好办法——不过除了长秋宫以外,还有谁在惦记那里呢?”
“无非是昔年有能力参与些什么的藩王,被应少卿调查出了什么把柄,才急于来寻找。”苏敬则笑了笑,言语之间颇有几分深意,“如今我这少卿之位虽是名存实亡,不过终归仍需配合他们调查,若想暂时取回那卷宗一阅,还是可以设法的。”
玉衡顿了顿,会心一笑:“苏公子还真是……善解人意。不过这一次,我恐怕并没有足以作为交换的筹码呢。”
“听闻长秋宫命玉衡姑娘留在洛阳宫中调查一些事情?”苏敬则却并不接此话,转而笑道,“我却是听闻,有人前几日寻到了谢家的那个女儿,过几日想必她便会被接入洛阳宫吧?”
“一件小事,前几日便早已处理完了。不过长秋宫并没有令我就此出宫的打算,只怕也与谢家女儿事有关。”玉衡一面说着,一面站起了身来,“苏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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