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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苏敬则仍旧淡淡地笑着,径自微微垂眸看向了琴弦:“玉衡姑娘可知长秋宫对外宣称的理由是什么?”
“说是谢徵此次终归平乱有功,且谢家之事早也有待商榷——只怕是要将这黑锅甩出去。”玉衡的脚步顿了顿,沉吟片刻,不紧不慢地调侃道,“依苏公子所言,待得那位‘谢小姐’来了洛阳宫,才是了无宁日。”
她不自觉地略微咬重了“谢小姐”三字。
“那么,玉衡姑娘可愿赏脸,在此听上一曲?”苏敬则指尖一动,轻轻地拨动了一下琴弦。
“自怀秀园之后,倒是再未有缘听得苏公子的琴曲。”玉衡漫不经心地笑着,调侃般地作势行礼,“既然是苏公子邀约,玉衡又岂有拒绝的道理?”
苏敬则轻笑一声,也不再多说些什么,泠泠的琴声于指尖流淌而出。那琴声清越渺远,又如星河倒卷垂下一线微光般,飞渡云山沧海直入人心,而后于平和中正之中陡生凛冽铮然之意,经久而不绝。
“其曲引所宜,则广陵止息,东武太山。飞龙鹿鸣,鹍鸡游弦。”一曲终了,玉衡仍旧微微阖着眼听着那悠长的余音,曼声吟了一句诗赋,语调却是戏谑,“《广陵止息》么?当真有趣,苏公子果然从不做无谓之事。”
“玉衡姑娘此言未免太过武断,于我而言,确实可算做无谓。”苏敬则施施然抬眼,神色从容,“不过是提醒罢了。如今谢徵返京,那位‘不知真假’的谢家小姐也终于现身……玉衡姑娘想做什么,我岂会猜不到?”
玉衡抿唇凝眉与他对视了一瞬,复又恢复了先前的漫不经心与戏谑,以同样的话语答道:“苏公子此言也未免太过武断。”
苏敬则亦是温和如常地笑着,也并不解释更多,只道:“还望玉衡姑娘到时万事三思而动。”
“苏公子的意思是……”玉衡斟酌了片刻,忽而轻笑一声。
“物伤其类罢了。”苏敬则这一次却是打断了她的话语,语调略微沉了沉,“应少卿留下了什么尚未可知,玉衡姑娘甘心在这时赔上性命涉险?”
玉衡凝视着他沉黑深邃的眸子,见那一点烛光倒映其中,如一粒星辰坠于墨海之中,明灭隐现不可捉摸。
“……多谢,我会小心。”下一瞬玉衡便立即垂下了眼不再端详什么,她沉默半晌站起身来,将原本已到了口边的话又暗暗止住,转而笑道,“我该回去了。苏公子近日也该小心为上,我还等着来日看一看,应少卿究竟留下了什么。”
“这是自然。”苏敬则含笑应允,如常般温雅和煦的语调淡去了少年声线之中固有的几分清冷之意,“不过玉衡姑娘到时若是错过了我协同廷尉寺调查的日子,只怕便没有机会了。”
“那么,来日再会。”玉衡笑了笑,而后攀上窗棂,准备就此离开。
“玉衡,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听得对方素来温和的语调之中带上了几分严肃,玉衡的身形不由得微微一顿,转身看向了他:“什么?”
苏敬则微微仰起了头看向她,沉静的黑眸之中好似有一线流转的暗芒:“倘若你是因仇恨而来,那么复仇之后,又会去往何处?”
“我……”玉衡微微蹙眉,一时竟无法回答。
苏敬则却已又是微微地笑着,依旧是那般温雅的语调:“不必急于此时回答,或许来日再见时,你便有答案了。”
“……”玉衡默然地轻轻颔首,飞速地跃入了洛都的夜色之中。





洛城金粉 第九十八章 一斛珠第二折上
昭阳宫穹顶上雕镂着的是各色羽翼华美的禽鸟,风茗在榻上枕着胳膊看了许久,于斑驳反射的朝阳光影之中将它们数过了一遍又一遍,直至那光芒随着日头渐高而移开了位置,这才如恍然梦醒一般,深吸一口气,极不情愿的坐起了身来。
既然玉衡已将令牌交与她,那么无论心中是怎样的犹疑与顾虑,风茗都必然会强迫着自己尽早去绣衣使官署走上一遭。
她起身梳妆了一番走出卧房,却仍旧不曾见到玉衡的身影,反倒是遇上了前日送来信件的昭阳宫女官。
“暮桑姑娘。”风茗远远地便停下了脚步,微微笑着福身行礼。
“风小姐?”女官略有些惊讶地点了点头,亦是向风茗笑道,“看起来今日精神不错,这是打算去哪儿走走?”
这位名叫暮桑的女官算是明仪太妃的如今的心腹,掌管着如今昭阳宫大大小小的许多事务。她看起来已是二十有余,容貌算不得出挑,却很是温柔可亲。
“廉贞大人交给我一些事,正巧我也想着不能总在昭阳宫添麻烦,倒不如趁机去宫中的别处走走。”
“别处?”听得这两字,暮桑的神色有一瞬的凝滞,“这几日只怕是不便。”
风茗讶然:“这是何故?”
“谢家小姐的事情,你可有听说?”
“略有耳闻。”风茗沉思了片刻,问道,“听说是有人寻到了谢氏孤女的踪迹,而中宫殿下正打算将她接入洛阳宫。”
“不错,她就是今日来到了宫中。”暮桑道,“有些奇怪的是,中宫殿下在这同时也戒严了宫城的出入和各宫殿之间的走动,因而这几日你怕是都不能随意走动了。”
“原来如此……”风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暂且按下了前往绣衣使官署的计划,“只是不知这位引得中宫殿下如此重视的贵客,如今又在哪一处宫殿住着?那里恐怕少不得要增派些守卫了吧?”
“这才是让我颇为头疼的地方。”暮桑无奈地笑了笑,“因太妃是她的姨母,这位谢小姐眼下正与太妃、昭鸾郡主二人促膝而谈呢。”
风茗心中不免暗暗叫苦,如此一来,昭阳宫只怕也成了个是非之地,只盼长秋宫的人不会心血来潮调查她的来路才好。这样想着,她却又忽而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昭鸾郡主?她……为何也来了昭阳宫?”
暮桑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年末朝觐将至,何况依照陛下的意思,郡主成为太子妃是迟早之事。”
“多谢暮桑姑娘解惑。”风茗微微蹙眉思索着对方的这番话。听闻太妃因独女早夭而将同龄的昭鸾郡主视若己出,而兴平帝似乎也一向对河间王这位异姓王侯颇为信任。萧氏……会步谢氏的后尘么?
“既是廉贞给你吩咐了任务,何不去看看她的态度?”暮桑颇有深意地笑了一声,看了看昭阳宫中庭的方向,“她也算是中宫殿下的半个新宠亲信,或许这事情她自己便可前去处理好了。”
风茗感到了她话语之中对长秋宫的几分疏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道了一句“也好”,便告别了暮桑向中庭走去。
因是冬日,昭阳宫的中庭便也不免在光秃秃的枝丫掩映之间流露出几分萧瑟的意味来,只有几株未凋的秋菊与长青的翠竹勉强维持着幽静的生机。
风茗远远地见得明仪太妃与两名华服少女正端坐于庭中小筑促膝而谈,便立即停下了脚步不再前行,四处张望着试图寻找玉衡的踪迹。
正在她一无所获之时,一朵浅黛色的绢花不偏不倚地贴着她的眼前划过,她本能地便是伸手一接,将绢花拈在了手中。风茗愣了片刻,而后循着这朵绢花的来路抬头看去,恰好便看见了闲然坐在老树枝干上的玉衡。
她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绕着一小截绢布,见得风茗终于看了过来,便扬起唇角粲然一笑:“风姑娘醒了?”
说罢也不待风茗回答什么,紧接着便稳稳地跳下树来,一面拉了拉风茗的衣袖,一面装作无意地瞥了一眼小筑的方向:“什么事?”
“听闻洛阳宫内禁严了?”风茗自是会意,跟随着玉衡远离了那处小筑,低声问道,“我原本打算今日便……去看看。”
玉衡听罢,神色不觉凝了凝:“有些棘手,宫内如今并无异状,如今的任务也不过是监视昭阳宫。我也拿不准长秋宫究竟在盘算什么。”她顿了顿,却又是笑了起来,“不过别担心,保你安全无虞还是不在话下。哪怕是事态紧急需得出宫,我也自有办法帮你。”
风茗抿了抿唇,思索片刻道:“无妨,说到底也不是什么生死攸关之事,我等风声过去了便是。”
玉衡仍是笑了笑,却并没有再做回答,只是拉着风茗迅速地一转,遁入常青树后的凉亭之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一边,小筑之中衣袂簌簌、钗环叮咚,三名身着华服的人次第起身走了出来。
当先走出的华服少女略微驻足,回过身掩唇笑道,“姨母留步吧,中宫殿下已为长缨安排了住处,就在昭阳宫西侧的钩弋宫中。若是来日姨母闲暇,晚辈再与您畅谈。”
因着此前洛都的一些反常动静,风茗不免多看了这位谢小姐几眼。她的五官于庄重端静之中又有几分疏朗之意,似乎与明仪太妃确有几分相似之处。
“好孩子,这几天你奔波得也累了,早些去钩弋宫歇下吧。”明仪太妃不愧是先帝晚年圣宠不衰的女人,即便如今早已过了妙龄,容貌却仍是不减华艳,反倒是衬得谢小姐平庸了许多。
“长缨妹妹也莫要再拘礼客套了,这几日玉珈也在宫中,若有不明之处,亦可帮衬一二。”一旁年纪稍长些的贵女略微低垂着眼睑,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摆弄着蚕丝为面的宫扇。只是即便不曾抬眼,那般清雅绝艳的容貌也仍旧夺目,眸光流转之间如春风微微撩起烟罗纱幔,羞了小楼珠帘里初绽的繁花。
风茗于心底轻叹一声,好事者皆言昭鸾郡主萧玉珈风姿昳丽冠绝京华,如今虽已不是初次相见,惊艳之感却是分毫不减。
正在她出神之间,那三人又絮絮地说了些话,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而谢小姐几般笑言过后,也终是回过身去,唤来了远远在耳房里休憩的侍婢,便要离开昭阳宫。
“长缨……你可还记得你母亲为你取的旧名?”看着不远处甥女的身影,明仪太妃忽而叹息似的轻声说道,声音不大不小,恰恰足以让谢小姐听清,“如今你的名字,孤却是叫着有些不习惯了。”
她颇有些疑惑与担忧地投来目光:“姨母说的这是……”
“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是昔年你母亲为你取名时提及的话。”见得谢小姐神色似有些许迷惘,明仪太妃的笑容渺远而不可捉摸,在沉默了片刻后才开口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忽而有些怀念她。”
谢小姐的目光闪了闪,神色似是有些悲凉:“当年虽有母亲拼死将我送出谢府,但……或许是因为那时伤到了头脑,很多以前的事情,都有些模糊了。”
“瞧瞧你,姨母可没有责怪的意思。”明仪太妃淡淡地笑了起来,“好了,去钩弋宫看看吧,孤这昭阳宫,你随时都可以来。”
谢小姐也不再多说什么,敛眸微一福身,便举步离开了此处。
而玉衡依旧冷眼远观着她们,并未有乘机离开的打算。风茗在心中轻叹了一声,感慨这些真正的高门贵女总归也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端方贞静,想来也是无趣得很。
“娘娘有何定夺?”那一边,待得谢小姐在宫女的引领之下离开了昭阳宫,萧玉珈停下了摇扇的动作,微微抬手以扇面遮住了下半脸,于是那端庄得体的笑容也变得朦胧了起来。
而明仪太妃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玉珈,算算时候,今日早间东宫的讲学应是要散了。你每次入宫总爱像小时候一样黏在孤的身边,也该时常去见一见你的胞弟才是。”
“娘娘说得在理。”萧玉珈颇为矜持地轻声笑了笑,仍旧是不改那般端庄的模样,“既如此,玉珈便暂且去东宫一观,待得晌午过后再来叨扰了。”
“去吧,”明仪太妃一面笑着,一面又向着中庭之外送了几步,声音却是不觉低了几分,似是在轻轻地叹惋,“昭阳宫到底并非是你长久的庇佑之所,但河间王府不一样。”
萧玉珈敛眉应声:“玉珈明白。”
二人又是低语了一番,萧玉珈这才告辞离开。
风茗有几分犹疑地瞥了一眼玉衡,后者却只是微微蹙眉看着明仪太妃所在的方向,仍旧没有任何动作。
下一刻,明仪太妃便已不紧不慢地转身看了过来,语调淡漠:“你们二位听了许久,便不打算给孤一个交代么?”




洛城金粉 第九十九章 一斛珠第二折下
风茗心下惊疑,而玉衡却似是早有准备一般,施施然开口笑道:“太妃娘娘恕罪,廉贞无意留下探听,只是方才也不好就这样冲撞了几位贵人,故而才有此折中之法。”
“哦?”明仪太妃缓缓走来,不置可否。
见得明仪太妃前来,风茗心知此处绝非她开口说话的地方,便只是随着玉衡行礼,低着头不做言语,默默地听着玉衡接下来的话。
“更何况,廉贞听得方才明仪太妃待谢氏小姐与昭鸾郡主果真十分宽厚,想必……也不会过分为难我等。”
“早便听那些宫女们嚼舌头说,绣衣使廉贞是个不拘小节又巧舌如簧的角色,如今看来……”明仪太妃上下打量了一番玉衡,而后者仍旧是恭敬地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原本蹙着的眉头不禁舒展开了几分,“确实不假。”
“廉贞谢过太妃宽宥。”玉衡这才笑着直起身来,又轻轻拉了拉风茗的衣袖。
“不过廉贞在昭阳宫盘桓数日,也总该给孤一个交代吧?”明仪太妃盯着玉衡的双眼,“虽说先前的犯事宫人确实出自于此,但看如今的架势,长秋宫莫不是怀疑起了昭阳宫的安分?”
玉衡微微笑着:“不敢,只是近日中宫殿下忙于冗杂之事,先前嘱咐我护住昭阳宫安危后再无命令。廉贞……也是无可奈何呀。”
“也好,正巧长缨自外归来,长秋宫想必也很关心她的‘安危’呢。”明仪太妃略微加重了“安危”二字,一时让风茗有些不明就里。
“不过除此之外,廉贞倒还有一个私人的好奇之问,若是冒犯了太妃娘娘,还望您海涵。”玉衡微微垂眸,目光晦暗不明。
“有何疑问?”
“《书·舜典》曾有言曰: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觐东后……”玉衡顿了顿,略微放慢了语速,“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廉贞冒昧,不知此等典故,与谢府的玉夫人有何关联?”
明仪太妃轻哼一声,语调骤然冷了冷:“你倒是读过些书的人,不过这一问,孤无可奉告。”
“是廉贞冒犯了,惹得娘娘不悦——廉贞暂且告退。”
风茗不禁暗自一笑:这话说得,好像也没有多少真诚道歉的意思。
不料玉衡得了明仪太妃的默许后拉着风茗走了几步,却又是微微驻足,解释道:“衡者平也,所以任权而均物,平轻重。廉贞虽出身微末,却也知名中之‘衡’意指何处,故而方才听得太妃娘娘所言后一时好奇,有此一问。”
“这倒是有趣,”不知为何,风茗觉得明仪太妃的目光陡然间凌厉了几分,“孤倒是不曾问过,阁下除却这‘廉贞’的名号,本名为何。”
“微末之辈谈何名号呢?不过是得了廉贞之职后,依照古书胡乱取了个名字,叫做……”她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笑着,“玉衡。——太妃娘娘,廉贞告退。”
明仪太妃却也并无太多惊讶之色,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两人可以离开。待得两人消失在视线之外后,她这才轻轻勾起了嘴角,眸中的光芒犹如槁木复燃:“阿峥,看来好戏终于要开场了呢……”
……
“谢小将军很有诚意,不过你觉得,这些消息枕山楼会很难打听到么?”沈砚卿半是戏谑地笑着,观察着眼前这位有些面生的年轻来客,“含章殿因东宫之事忧愤成疾,而百官之中隐有另立之思,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微斜的日光透过摇曳的风竹与小楼的窗棂,洒下斑驳陆离的光点。
“阁下不过是复述了谢某方才之言,这可如何能做真?”年轻的客人眉头微锁,出言反驳道。
“既然谢小将军这么说了,那么——”沈砚卿仍是不愠,语调散漫地笑着,“含章殿的病算来应是自六月中下旬开始,诱因除却东宫不肖,还有长期服用金丹之故,而他缺席朝参则是自中秋节祭典后开始。至于有意换储的那些人中,便是由长秋宫的心腹在牵首,但很奇怪的是,素来与长秋宫合作密切的太宰和绣衣使统领,却都是反对此事。”
来客正是得了帝后首肯,随定北军的几位将领入京朝觐的谢徵。此刻他的神色依旧带着几分凝重,只是嗤笑道:“想不到自诩不涉政事的风城也会打探这等朝堂之事。”
沈砚卿仍旧笑着,似是很有些与他周旋的耐心:“不涉政事可不代表着连朝会上的决议也不关心,不然风城这生意,也别想安然做下去了。”
“阁下似乎很有耐心。”谢徵亦是笑了起来,目光明亮,“看来这桩生意暂时还不会打水漂。”
“那是当然,谢小将军原本与枕山楼两不相欠,但现在……可是欠我一个消息呢。”沈砚卿竖起食指示意了片刻,以一副好整以暇看笑话般的神情笑道。
“你这是……”谢徵听得此言自是有几分震怒地便要站起身来出言反击。
不待他说出什么,沈砚卿抬手以折扇点了点桌面,笑道:“不过我想以谢小将军的身份,能得知的必然不止于此,方才的消息也只是一个试探而已。”
“沈先生当真是有趣。”谢徵似是骤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笑,先前的一丝怒气早已消散不见,他说罢沉吟了片刻,忽而颇为笃定地再次开口,“听闻前些日子两王叛乱之中死伤殆尽的秦风馆,是南城的势力?谢某猜测这多半是枕山楼的手笔——那么这个消息,沈先生想必会很有兴趣。”
“洗耳恭听。”
“此前绣衣使着人追踪雪岭之人,到了高阙时却断了线索,依照风蔚的说法——没有可疑之人通过,沈先生觉得这是为何?”
“或是不曾从此经过,或是三公子并未说出实情,又或许——雪岭连三公子的眼睛也骗过了。”沈砚卿依着对方此时提及这等闲事的思路细细推断了一番,心中不觉微微一冷,面色却仍旧是不改,“总之。司州之外的事情,枕山楼到底是鞭长莫及。”
谢徵诡秘一笑:“南城地处北城与高阙夹击之地,倘若没有几分乔装敌手的本领只怕是寸步难行。至于雪岭……如果只是普通的合作者,恐怕不会知道如何完美假扮北城之人吧?除非……雪岭原本就是南城培养的一把利刃。”
沈砚卿听罢,心中却是不甚赞同。
北城会对此毫无防备、毫无察觉么?
“并州北境紧邻高阙,看来谢小将军用心良苦。”虽则如此,他仍旧是轻笑一声,“那么您想借由枕山楼调查的,又是什么?”
谢徵道:“自然是我那位凭空出现的‘堂妹’了。”
“镇北将军之女长缨,母为正室夫人玉氏,生于平康八年,幼时居于京城,曾与阁下的父亲学过些拳脚——这些事情,你的那位‘堂妹’似乎都记得很清楚。”沈砚卿略微正了正神色,将谢小姐的情况一一道出,末了又反问,“还是说,谢小将军发现了什么更为隐秘的异常之处?”
“并非如此,只是……总觉得她似乎变了很多。”谢徵的神色一时有些为难,犹豫了片刻,道,“何况长秋宫岂会好心将她寻回?只怕是在觊觎着谢家下落不明的白虎符。故而才希望与贵商会能够调查一番实情,至少也该……给出些建议。”
沈砚卿微微颔首,略做思索后便说道:“那么我也不做客套了。谢小将军既然想到了白虎符这一层,那么便该想到,在当年谢氏抄斩的事情之中,掌握白虎符下落的人并非一定是在你二人之中。”
“此言何解?”
“谢小将军可还知道那时的情状?”
谢徵微微蹙眉沉思了片刻:“那时平陵军通敌西河郡失陷的消息传来不久,谢氏两府皆是闭门不出。而后明仪夫人在含章殿外跪请先帝开恩放过长缨——阁下想说的是,太妃娘娘?”
先帝能够应允明仪太妃的请求,所看重的自然不是他们之间的情分,而是谢氏这一支的后人一旦断绝,那么这半块白虎符的消息也必将随之湮灭。
而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女子自然是更好控制的。
“我身为局外之人,也不过只是聊做猜测罢了。”沈砚卿笑了笑,“算来谢小姐如今的亲人也只有你与太妃二人,倘若谢小将军的怀疑无误,那么谁最有可能知道白虎符的消息,你想必心中也会清楚。”
若谢徵当真对此一无所知,那么最有可能知道白虎符下落的,便是明仪太妃了。当然,此事也仍有另一种最坏的可能——白虎符的消息仍旧依照原计划,只留在了谢长缨的手中。
“虽然那时她们的死很有些疑点,但……”这样说着,谢徵不觉苦笑,“即便当时长缨得以逃出生天,也很难熬过这举目无亲的近十年,更不要说再被长秋宫寻回了。”
“是真是假,便要看长秋宫接下来的行动了。”沈砚卿对此只是不置可否,继续分析着,“昔年白虎符被一分为二,如今另一半尚且下落不明,长秋宫便如此急于着手调查谢家的这一半,只怕是已有燃眉之急。谢小将军不妨将计就计。”
“前些日子定襄伯府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谢徵沉吟许久,方才应允道,“既然如此,便就依沈先生之言吧。”说罢,他似乎又忆起了些什么,有几分尴尬地再次开口问道:“那么,沈先生想从我这里知道的第二个消息,又是什么?”
“何必如此急切?”沈砚卿听得此言,反倒很是轻快地笑了起来,语调中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一定要算上的话,谢小将军不妨权当是欠了枕山楼一个人情?”
“人情此物最是难以衡量,来日还起来,便是因势而定,可大可小。”谢徵兀自轻哼了一声,算作是默认了这个提议,“沈先生倒真是个生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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