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中原地带幅员辽阔,想来他会逗留很久了。天大地大,总有相遇之时。”玉衡自知这样的话题难免引来几分感伤,而后便不动声色地转开了话题,“如此说来,你是受了他的影响,才打算南下中原的?”
“也不全是……”风茗似乎很有些难以启齿地顿了许久,这才低声道,“我看父亲是有意要将我和祝家的那个长子定亲换取他们的支持,正巧那时候南北两边有了些冲突波及到了我……总之是勉强求得了南下来商会历练三年的首肯。”
玉衡不置可否地微一挑眉:“算来期限也快到了,你可有什么想法?”
一提及此事,风茗很有些烦恼地抵了抵额头:“如今看来,还是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吧……”
见此,玉衡不由得又一次轻笑起来:“若非是有南北之争的性命之危,倒很像一出才子佳人戏码的开头。”
风茗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得抿了抿唇,小声抱怨:“你怎么又取笑我……那倒是说说看,你又是为何要顶着非议来做这绣衣使?”
“这个么……待得此事终了,我就与你说些有趣的。”玉衡一怔,随即又是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天色不早了,我们这便动身吧——宫城的西北角,紧邻着的可是金墉城。”
风茗早便听闻这前朝的金墉城废宫之中每到半夜,都会有耸人听闻的哭嚎之声经久不绝,当下也不再拖延,应下了玉衡的提议:“那……好吧。”
……
兴平八年十月二十四,有黄门郎至东宫,谓帝病笃,欲见太子。太子旋而上书,以求朝觐。
帝允之,谓思之心切,宣之于次日入殿。
——《十二国春秋·前宁卷》
洛城金粉 第一百零三章 一斛珠第四折下
待得两人来到绣衣使卷宗库之时,最后一缕夕阳也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玉衡借长秋宫调查谢徵的名义将令牌交与值夜的绣衣使过目。这绣衣使恰巧是个新来不久对卷宗库不甚了解的,见是玉衡前来,便也不多做为难,放行两人进入了卷宗库。
玉衡一面仔细地依照书架上的标注寻找着相关的卷宗,一面低声提醒风茗:“一会儿无论查到了什么,都切记不要做出任何奇怪的举动。”
风茗自然也明白这样的道理,无声地点了点头。
玉衡在一处略显老旧的书架前停下,微微颔首示意风茗这便是与意园诸人相关的卷宗所在。
风茗也不犹豫什么,走上前去便依照卷宗的顺序,一一翻找起来。轻轻跃动的烛光留下暗黄色的光影,将卷宗库中的一切映照得迷蒙如梦。
她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忆着那夜的所见所闻。依照风萦所言,那剔骨削肉之法似是来自于蜀郡,而他那的剑法在当时只怕也颇令人称道。
此处卷宗之中所记载的多为那时谢氏党羽及其亲属的身份资料,并配有相应的影画像。风茗一一地看过了谢氏族人及朝中重臣的记载,却仍旧是一无所获,她沉吟了片刻,又取过了写着“意园名士”的卷宗翻阅了起来。令她隐隐有些担忧的是,这一册中数名不在朝中供职的名士记载得都十分语焉不详。
风茗有几分心不在焉地翻过了又一页一无所获的记载,而下一页的影画像却是一名执剑而立面带微笑的中年男子,一旁文字的第一行以略大一些的正楷写着“立春,谢行止”五字。
她猛然地想起了此前在怀秀园时,沈砚卿所提及的二十四友之名号。
原来这二十四人中的第一人,便是当时的门下侍中谢行止。
风茗似是预感到了什么,略微定了定神,大致地看过关于谢行止的种种后,将卷宗继续向后翻阅着。
想不到并未上过战场的谢行止,于剑法之上的造诣却是远远地胜过了他的兄长。
风茗这样想着,又是翻过了数页,现出了另一幅少年人意气风发的影画像来。
惊蛰,应岚。
风茗不由得赞叹了一番这些画像的画功来,人物的神态容貌无一不是各有千秋。画像中的少年人笑着微微仰首,面容糅合着青年的风华俊朗与少年的明锐意气,尤可称道的是那双眉眼,长眉淡扫五湖烟霞,眸光凝练云月烟波,仿佛任是世间多少风雨如晦,到此间亦自然晴好。
不知为何,风茗单单觉得这样的神色与眉眼,便已是前所未有的熟稔,熟稔到她坚信不会再有另一个更相似的人。
哪怕他的五官其实远不及画中人的一眼惊艳。
惊蛰将动……原来是这样的意思么?
他几番犹豫之后,其实还是选择了这样委婉地告诉她真相。
风茗急急地看起了下面的文字。
出身蜀郡……剑法师从于谢行止……剑名繁声……
似乎确实都能对上。
风茗将那一页卷宗一行行地看到了最后,瞥见了那一句“兴平元年三月二十八,疑死于廷尉寺大火。”
原来如此……
那么先前玉衡为商会送来了与平陵之变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醉生散粉末,想必便是因为……沈砚卿早想借风城之力继续调查此事,却碍于商会对总管权力的限制,这才转而求诸于南城和绣衣使。
但由风萦之事看来,南城只怕与雪岭脱不开关系,这便意味着……她与沈砚卿或许还并不会成为敌人。
可玉衡又究竟为什么要为沈砚卿提供这些呢?
风茗阖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已有决断。
而后,她偷眼看了看玉衡的方向,见她似乎也在翻阅着些什么,并无去意,便将这一册卷宗又向后翻阅了起来,却很快再次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号。
影画像上眉目柔和的女子微微低眸看着手中的绢扇,目光与笑意都朦胧如江南雨中隔岸的烟波画船。
“清明……苏徊?”风茗的目光划过这几个字时,猛然想起了那一幅《清明雨》,心中不由得又感慨了一番,也不知此事后来的真相究竟是如何。
她又将卷宗随意地向后翻了翻,手上的动作在瞥见那一页几近空白的书页时略有些惊诧地顿了顿。这一页的上端写着“小寒”二字,一旁没有影画像,寥寥的文字中也不曾提到他究竟姓甚名谁。
风茗不觉愣了片刻,正待再翻阅之时,却是被玉衡轻轻地拍了拍肩,低声询问:“有结果了么?”
她无声地点了点头,看向玉衡的目光却是带着几分疑惑。
“夜色已深,绣衣使这边也临近换班的时候,若是没有其他疑惑,还是尽早回去避免麻烦。”
“好。”风茗颔首同意下来,有几分不舍地将卷宗放回了原处,随着玉衡离开了绣衣使卷宗库。
夜色渐深,洛阳宫中的雕梁画栋便淹没在了无边的浓墨之中,玉衡提着的灯笼于刺骨的夜风中轻轻地摇曳,宛如一片将落未落的枯叶。
“有何打算?”
风茗转头眼见绣衣使卷宗库的灯光渐渐淹没在夜色中时,这才听得玉衡倏忽开口,简短地低声发问。
风茗抿唇沉思了片刻,反问道:“只是不知如今若要离宫,可还令你为难?”
“但凭你想,办法总归是有。”玉衡不觉笑了笑,“怎么,这一会儿倒是一点不犹豫了?”
“想来也都是我自己意难平罢了,何必为这点心思再麻烦你?”风茗略微低下头,亦是有几分矜持地笑着,“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总担心……南城会找更大的麻烦,但以先生的伤势,未必能游刃有余。即便只是为了商会,我也该如此。”
“你能这么想,倒也不错。”
两人说话之间已路过了通往金墉城的幽长道路,那道路尽头的转角影影绰绰地攒动着什么,似也要向着此处而来。
“玉衡……”风茗瞥见那影子,不由自主地攥了攥玉衡的衣角。
“快走。”玉衡快速地低语一声,拉着风茗的手疾步离开了此处,待得走远了才再次开口,“那人影不太对劲,只怕是些见不得光的事。”
“是我看错了么?我总觉得像是……”风茗顿了顿,很有些不可思议地低声说道,“谢小姐。”
……
夜风萧瑟,檐下的铁马玎玲作响。一弯新月阴郁无光地钩在天际,仿佛一个行将就木之人在翘首盼望着什么。
其实含章殿纸醉金迷的气息,早早地便已郁结不散。仙丹与五石散的滋味令终于得掌天下的兴平帝飘飘欲仙,开始时韦皇后还曾假意地规劝过几句,到后来便也就任其为之,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大权。
韦皇后抚了抚跳动着轻微疼痛的额角,而后一步一步地走入含章殿之中。殿中憧憧的烛影与袅袅的轻烟将人面映照得非神非鬼,而龙榻上依稀可辨的是一具略显臃肿痴肥的身躯。
“有什么事,问过皇后和太子的意思就好。”
韦皇后端着药碗,听得此言,脚步却也是不曾有半分迟疑。她行至龙榻之前,面色依旧是如同雾气弥漫的古井,不辨喜怒:“陛下,这是今日的仙药。”
“原来就是皇后啊……”兴平帝懒懒地翻了个身,伸手略挡住了些烛光看了过去,“看来皇后也知道,这仙丹就是得这时候服用。”
兴平帝说着便伸出了手来,等待着韦皇后将仙丹奉上。
“不过既然是仙丹,想来也不必急于一时。”韦皇后忽而笑了起来,蓦地将手抽回,仪态端方地坐在了一旁。
“皇后错了,既然是仙物,便得尊奉吉时。”兴平帝说罢,忽而大笑起来,早已辨不清容颜的双眼盯着韦皇后身后的方向。
韦皇后神色不变:“不知是何事让陛下如此开心?”
“蓬莱的仙人,朕瞧见了……方才就在皇后的身后。”他慢悠悠地说着,忽而再次笑了起来,“不过仙人说了,皇后……与仙道无缘。”
他眯起眼睛看着眼前之人,这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仿佛已是隔世的记忆。
他从未真正地热爱过所谓的权利,而只是这权利赋予自己的追寻极乐的力量。
譬如俊郎美人,又譬如求问长生。
“有意思。”韦皇后轻嗤一声,并不计较,“陛下说无缘,那想必就是无缘吧。”
“仙命本就是定数……啊,其他的当然也一样。”兴平帝目光朦胧地说着,“蓬莱……离青州诸郡稍近,这地方,朕本打算是赐给河间王的……”
“所谓仙山本是可望不可即,不过青州坐享鱼盐繁华,陛下最终还是不曾舍得。”
“朕……当然还是希望他可以常伴洛都。”兴平帝笑着,语调说不上是欢欣还是怅惘,“命他作为驰援西河的主将虽有成人之美之意,但他既是做得很好,也自该留下填补一番洛都良将的空缺了。”
“仅是如此么?陛下对功臣对美人,倒是一般的仁厚。”韦皇后的神色有一瞬似是在讥讽,但细细看来,又仍是平静无波。
“皇后,你的话似乎多了些。”兴平帝自然不会无所察觉,但语调比之当年提点太子妃时却并无太多差异,“朕对谢家究竟因何覆灭没有任何兴趣,由河间王替代他们的位置,到底是有益无害。”
“陛下当真便敢如此将这些权力于他?”韦皇后忽而轻笑一声,将药碗递给了兴平帝,“理由呢?”
“朕信得过他。”
“陛下,这笑话可是一点都不好笑。”韦皇后略微压低了声音,语调中含着些莫名的笑意,“陛下能保证他如当年一般与你心意相合,永不背叛?”
“皇后,以往你还是太子妃的时候也曾顶撞于朕,那时朕对你说的便无非是……”兴平帝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亮色,接过那药碗便喝完了仙药,“……安分守己四字。”
“是啊……”韦皇后笑着微微俯下身来,语调更为恭敬端方,“只不过如今的陛下,也该知道这四字才是。”
狠厉之色霎时间爬上了韦皇后的脸庞,兴平帝似是惊诧般地略微瞪大了眼,终究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陛下既是修得仙缘之人,便不妨在飞升前仔细地瞧一瞧——臣妾为您安排的送别之礼。”烛光留下的阴影在她的脸上轻轻摇曳,韦皇后轻轻地俯在兴平帝的耳边,宛如多年前乖巧温和的新嫁娘。口中以温柔语声吐出的,却是极尽畅快的恶意,“太子,是您唯一健康成年的儿子呢……”
“咯……”兴平帝瞪着眼睛挣扎着,却只能发出一声声剧烈的咳嗽,全身都不由得因此而剧烈颤抖着,“你……没有……”
“是啊,臣妾膝下确实没有。”韦皇后阴沉沉地笑着,“可在太子府时,臣妾那个连名字都来不及拥有的小儿究竟是怎么断的气,陛下当真以为臣妾一无所知?”
“咯……咯……”
“臣妾见到过的可绝不少……吾儿,还有阿云的死……”韦皇后的语调虽仍是冷静,但言语之间却已尽是疯狂。
“陛下真是令臣妾……感到恶心。”韦皇后低微得宛如梦呓的话语突转凌厉,一字一顿道,“所以啊,您早该明白,永远不要为了贪图这一点享乐,将生杀予夺的大权轻易地交给别人。”
“你……”
“陛下,不知为什么,臣妾倒是想起了玉氏夫人和她的那位闺中密友。”韦皇后冷笑,“不过臣妾和她们都不一样,即便是忍无可忍走投无路,也只有懦夫才会自戕,”
说罢,她猛地起身拂袖,离开了龙榻前。
兴平帝又是奋力地挣扎了一番,终是精疲力竭地瘫软下来喘息着。他艰难地偏过头看向半开的窗,见那一片阴冷寒沉的夜空之中,一弯尖利暗淡的新月冷冷地挂着,宛如一只半开的无瞳之眼,毫无情感地盯着他。
这是他在兴平八年年末,度过的最后一个安然平静的夜晚。
而在走出了寝殿后,韦皇后眺望着远处宫外的灯火,不由自主地再次抚了抚额角。
洛城金粉 第一百零四章 一斛珠第五折上
兴平八年十月二十五日,清晨。
“父皇何在?”太子早早地便经由通报来到了昨日诏书中所言的式乾殿中,却是全然不见兴平帝的身影。
“陛下醉心仙丹,此刻正在休憩。”引他入内的女官低着头应答了一句,语气恭敬地继续说道,“还请太子殿下随婢子前来。”
“如此……由你带路吧。”太子不觉锁起了眉头,跟随着女官自侧门走出,“陛下既是染疾,为何仍在服用仙丹?”
那女官仍旧不曾抬起头,谨慎地回答道:“陛下昨晚曾言,他亲眼见到了蓬莱的仙人,想必是觉得大事将成,吉时不可耽误。”
“当真是……”太子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女官领着太子穿过几处楼阁,来到了式乾殿之中。
太子心中骤然升腾起一阵不祥:“式乾殿……不知母后又有何吩咐?”
“娘娘原本是移驾至此侍奉陛下,然而今日一早醒来之时,亦是凤体欠佳,呕吐不止。”女官顿了顿,又道,“不过好在比陛下清醒些,故而娘娘遣婢子传话,太子殿下若要觐见陛下,只怕还需稍待。不过娘娘听闻前些日子殿下上表请封幼子为王,不知这又是何因果?”
太子思索片刻,答道:“幼子为侧妃蒋氏所出,近来染病不愈,故而孤想借此冲一冲喜。”
“原是如此,殿下还请稍等,婢子这便去告知于娘娘。”
女官微微躬身一福,而后退入了侧殿之中。
太子环顾着这一座空旷无人的宫殿,心中无端地生出了几分后怕来。
他原本想着,既然是依照律例先行上书请求觐见,那么便相当于是将自己的行踪昭告了朝野上下。韦皇后便是有心,也很难暗中对他下手。
此前楚王便是受了秘诏却没有按例覆奏,因而在那夜的政变之中与叛军一同丢了性命,而他自是不愿重蹈覆辙。
如今看来……太子多少还是有些后悔起了自己贸然觐见的举动。
何况领他前来的这个人……似乎有些眼熟,却又不是往日在后宫中常见的。
不多时,那女官端着果盘与酒樽,不紧不慢地自偏殿走来:“太子殿下。”
“不知母后有何吩咐?”
“娘娘的意思是,殿下仁心可嘉,她自会劝说陛下。”女官微微福身,转而又道,“殿下,昨日陛下阅过您的上表后亦有吩咐,赐予您酒与枣以表慰藉。”
这便是要看着他将这些御赐的食物吃下了才算结束了。太子疑心大作,他大致地看了看,枣有一大盘,而酒水约摸超过了三斗。
“只是孤素来不好酒,陛下赐下如此多的酒水……”太子明白自己果真是落入了圈套,推辞道,“可否烦请通报一番,便说父皇的好意孤心领了,只是这酒水,还需免去一二。”
“如此,还请殿下稍待。”那女官简单地行过礼,再次退去了侧殿。
待得女官离开,太子的眉头不由得锁得更紧了些。他盯着一旁高脚烛台上跳动着的蜡烛火焰,心绪一时烦乱不已。
依照自己对韦皇后的了解,在酒食中下毒的手段她只怕多半不会去用,但除此以外,又会有怎样对付他的方法呢?
太子一时想不明白,但却明确地预感到,这御赐的酒食多半是另有图谋。
不多时,女官便带来了韦皇后的回复:“娘娘说,往年殿下觐见陛下之时饮酒甚乐,今日却又何故推辞?既然是陛下赐给您的酒,便权当是为了您的幼子饮上一些吧。”
太子心下有几分犹豫,但仍是推辞道:“烦请通报母后,往时是宴会赐酒,不敢推辞。何况孤今日入宫心切不曾用过早膳,而空腹饮酒易醉,面圣之时只怕有失体统。”
又是片刻的等待。
韦皇后的的答复来得很快:今日亦是天子赐酒,何况太子不入含章殿朝请已久,今日若是再推辞,只怕不免要落得疑心圣上以毒酒谋害亲子的恶名。
“如此……孤尽力而为。”太子无奈,只得应下。待得式乾殿的宫人们侍候着他在一旁坐下,一点点地用起了御赐的酒食。
太子勉力饮下了约摸两升,空腹饮酒带来的沉重醉意已让他隐隐地觉察出几分不妥。他再次出言,这一次已是退让到恳请将余下的酒带回东宫慢慢饮用,但对方依旧是先前的那般说辞。
太子不得已,只得勉强将剩下的酒水灌入腹中。待得三斗饮进,他自觉飘飘欲仙,眼前的诸般景象已有些旋转。
但他并未感到除却醉酒以外的任何不适。
宫人们也不曾有什么可疑的举动。她们服侍着太子来到式乾殿的书房之中,在卧榻上暂且歇下,等待兴平帝抑或是韦皇后的召见。
太子醉眼迷离地休憩了片刻,心中的惊疑之情稍稍定下,料得今日韦皇后多半只是因无从下手而悍妇撒泼,令他出丑而已。
正在休息得朦朦胧胧之时,太子又看见先前领他入内的女官领着几名宫人,奉着笔墨纸砚走入了书房之中。
“可是……父皇……要召见……”太子醉得并不算完全不省人事,他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断断续续地问着。
“不错,陛下此刻确实已经醒转,只是仍旧龙体欠佳。”那女官微微低着头,将手中捧着的一张青纸奉上,“陛下本已写下了交与中书省的文书,只待他们起草诏令便可封殿下幼子为王。然而病中难免笔迹缭乱,故而需得殿下抄录一番。”
“哦……封王……”太子思维一片混沌,全然不及细细思索女官的话语,只是囫囵地听见了“封王”二字,“好……”
一旁早已有宫婢在书桌旁磨好墨,服侍着太子起身,将狼毫塞入了太子手中:“殿下可要快些,一会儿便得转交中书省了。”
女官亦是催促了几句,太子一时也不及再细看青纸上的内容,拉过一旁的白纸便依样抄录了起来。
他浑然不知,当皇后真正使出杀手锏的时候,自己已经是这般神智不清、任人摆布了。
恍惚之间,太子见得那女官似乎抿着唇,轻轻地牵了牵嘴角。
……
十月,韦后称上不和,呼太子入朝。既至,后不见,置于别室,遣婢赐以酒枣,逼饮醉之。又使左右作书草,若祷神之文,有如太子素意,因醉而书之。令小婢以纸笔及书草使太子书之。太子醉迷不觉,遂依而写之。
——《十二国春秋·前宁卷》
……
早晨之时,风茗尚在梳妆,便听得了这样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在昭阳宫闲来无事的宫婢们之间传扬开来:太子觐见陛下后用过了御赐的酒食,醉后写下了大逆不道的反书,如今已被羁入宗正寺留待发落。
“怎么可能?”风茗一惊,兀自思索着,“近来太子行事谨慎,即便是遭到东宫属官多次劝诫,也不曾踏出东宫依例向含章殿请安,怎么今日偏偏掉以轻心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也明白向宫婢打听这样的问题必然不会有结果,便索性动身去寻找玉衡。
但走遍了昭阳宫,她也没有瞧见玉衡的身影,倒是在路过正殿时无意听得了几句明仪太妃与谢小姐的话语。
谢小姐的语气听来似乎很是忧心:“姨母,宫中有此剧变,可会……波及到我们?”
“不必害怕。”明仪太妃倒是一贯冷静,其实在风茗对她并不算很多的记忆里,她一直都是这槁木般的冷静,“朝中大多人,包括她的左膀右臂,都不愿废置太子,长秋宫敢如此作为,只怕是另有倚仗。譬如……你堂兄手下的那一支人马。既然是你的堂兄,你还担忧什么呢?”
“姨母教导得是。”
“即便真有什么意外,孤这昭阳宫,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
接下来的话语低得分辨不清,风茗也不敢多留。只是她隐隐觉得,谢小姐的担忧似乎并未因明仪太妃的这番话而散去,反倒是似乎更多了些……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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