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玉衡牵起一个了无温度的微笑:“太妃娘娘倒是了解得透彻。”
“即便是在这里,你还是要称孤为……太妃?”明仪太妃忽而低声地轻笑,却分明是带着些许无奈,言语之间不觉便改换了自称,“不过这时候四下无人,或许我倒是可以叫你……阿衡?”
玉衡一时默然不语。
“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阿峥本欲为女儿取名为‘衡’,但依照谢景行的意思,气象宏大未必是好事,故而这最后也便只是她私下里对其女的称呼罢了。”明仪太妃轻叹了一口气,复又说道,“原来你还是记得‘衡’字何解的,那时我便认出来,你才是她的长缨……不,阿衡。”
“她的期望,我岂敢忘记?太妃娘娘——”
“不。”明仪太妃听到此处,立即便出言打断了玉衡的话语。而她的目光在触及到玉衡的时候,忽而变得渺远了起来,声线之中也带上了几分怀恋,“不是什么太妃……我是玉宛嵘,你的母亲玉宛峥的妹妹。”
“……姨母。”玉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自然是记得。衡者,任权均物、度量世事,以及……匡正天下。”
说到“匡正天下”四字时,玉衡的语调中不经意地带上了些许的疲惫与不甘:“其实她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自从方才开始,玉衡便已是这一副反常的模样,再不是平日里玩世不恭言笑晏晏的做派。
“她毕生的愿望,也终究只是个愿望罢了。”明仪太妃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似是怀恋,““阿峥的心境胸怀不输男子,也曾以‘白露’之名与意园名士唱和抒怀——但也仅此而已了。”
玉衡的目光远远地投向了黑暗的湖水:“我听闻,她曾是闻名洛都的颍川才女。”
“是啊。”明仪太妃轻轻地笑了一声,“出阁前的那时候,阿峥样样都比我出色,家中父母的目光也永远都是停留在她身上的——我直到入宫前,无论怎么努力,都赶不上她……”
玉衡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那黑暗的湖水,言语之间却是再懒得做半分修饰:“依照这样的情况,你更多的该是嫉妒。”
“她是个很有见地的人,也时常和我说上许多。”明仪太妃仍旧笑着,并不因为玉衡的冒犯之语而恼怒,只是语气却渐渐激动了几分,“嫉妒?或许是吧,不过比这更多的是,我想成为足以和她比肩的人——换得父亲哪怕再多一点点的关注。”
她说到此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略微平复了一些心情。转而看向了玉衡:“但其实我很清楚,她身上令我着迷的东西,是我一生也不会有的。”
“哦?”玉衡面色似是无悲无喜,一片反常的平静。
“知道最后一次相见之时,她说了什么吗?”明仪太妃不待玉衡回答什么,便又径自答道,“她说,金丝鸟笼内的生活她早已厌倦,但如今才知道,鸟笼之外,其实也根本没有足以生存的树林。”
“……”玉衡平静的神色骤然裂开了一条缝,她微微蹙眉,似乎很有些痛苦地扶着额头,“倒也像……母亲会说的话……”
“可她至少也曾破城而出,我却是一辈子在里面画地为牢了。”明仪太妃亦是叹惋,“或许这便是我永远不及她的地方。”
“世间千万女子,原本也没有多少能够破城而出。若非是那时母亲安排接应的人遭遇了不测,我只怕也是……”玉衡猛然地停下了回忆,不再多说自己那时的事,袖中的手却是暗暗握成了拳,“可惜你最终也未能做到与她并肩。”
“是啊……她怎么会这样死了呢……”明仪太妃怅惘的声线蓦地颤抖起来,“即便是死,我也只允许她死在我的手上……凭什么死在了韦家这个女人的阴谋里?”
这样说着,明仪太妃忽而抬手指了指身侧茂密的枫林,言语之间带上了几分复仇般的快感:“所以孤送了她一份大礼。她既是与先帝的云妃颇有瓜葛,那么她敢下手诬陷谢家,孤自然也敢栽赃云妃。”
玉衡心下不觉暗暗一惊,面色上却仍旧是平静:“原来先帝的堕马本是……”
“一个不算成功的阴谋罢了。”明仪太妃复又轻嗤一声,“只是不曾想最终还是没能阻止。”
“但长秋宫为什么……和眼睛过不去?”回想起她初次来到长秋宫时的情形,玉衡不觉心有余悸。
“因为行刑前我着人剜下了云妃的眼睛,又混在了长秋宫晚膳的丸子汤里——她是活该。”明仪太妃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抬眼看向玉衡,语调复又柔软下来,“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替她除去太子——那一纸反书,是你的手笔吧?”
“模仿醉汉之语罢了,引太子入局的整个计划,都是我向她提出的,也是我与她一同动的手。”玉衡终于又露出了往常漫不经心的笑意,举重若轻地说着,“若非太子存在而长秋宫膝下无子,她真以为这些年朝中重臣会选择辅佐她?倒是大家先前都误认了那几位长秋宫党羽了。”
明仪太妃轻快地笑了起来:“借着除去太子的机会取信于长秋宫,同时又将长秋宫推到了风口浪尖——借刀杀人啊,阿衡。”
“姨母过奖。”玉衡垂眸看着湖畔湿润的泥土,笑意更甚,“哪里是什么借刀杀人呢?是她自己选择了迎着刀刃而上。”
“只是你这样向她献计,她竟不曾起疑?”
“这是一个交易。她同意风茗同我入宫,而我替她设法除去太子。”玉衡笑吟吟地看向明仪太妃,“虽然我并无此心,但只要让她将我与风茗的关系认做了……那便是击中了软肋。”
“你早就知道云妃?”
“不,汝南王与楚王兵变的那夜我曾与她有过些接触,多少也能猜出些什么。”
“呵……”明仪太妃长舒一口气,望着天边的残月,“能看见棋局的棋子,真不知道是不是应当为你高兴。”
“且看来日吧,姨母。”
……
兴平八年十月,韦后欲废太子。时女龄十九,为绣衣使,方断楚王事,以故为韦后信。女因觐于韦后,言太子巫蛊于东宫,当诈谓上不和,引之探视。又作书草,若祷神之文,有如太子素意,因醉而书之。
至于太子入觐于式乾殿,女乃作宫婢装,奉酒枣三斗,曰:“此天子之赐也。殿下不食,以为鸩乎?”数言逼饮醉之。女又携小婢以纸笔及书草使太子书以逆文,太子醉迷不觉,遂依而写之。
以是韦后得废太子,而朝野悉与之离德也。
——《天岁故臣书·卷十六·明穆夫人传》
洛城金粉 第一百零八章 一斛珠终上
含章殿前的青铜兽迎着东方喷薄而出的朝阳,吞吐出的袅袅熏香烟气也被那阳光染成一片暖色,晕染如画墨。
因兴平帝龙体欠安,而太子之事亦耽误不得,故而今日的朝会便临时移入了含章殿正殿进行。
在司礼内侍的主持之下,众臣依照朝会之礼稽首唱诵,而后又在殿中分做两侧齐齐站下,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兴平帝侧卧在玉榻之上,略显肿胀的手足隐隐地露在勉强穿上的朝服之外。他的面色泛着青白,只是这样卧着默然不语,一切礼节应答均由端坐一旁的韦皇后完成。
待得冗长的礼节终于结束,韦皇后环顾了一番群臣,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语调之中尽是威严与肃穆:“吴内侍,将太子那反书示下。”
“遵命。”司礼内侍转向玉榻的方向行礼应下,而后高举着一方玉盒趋步走向了群臣中为首的太宰,盒中正正地放着写满字迹的纸张。
众臣依照站下的次序,一一地传阅过了那一纸“反书”,最后仍由太宰交还于司礼内侍。
韦皇后微微颔首,这才再次开口:“诸卿想必此刻都已看过。太子既写下了如此大逆不道之语,照大宁律法理当处死,但事关国本不得不谨慎,不知众卿有何高见?”
裴绍于众臣之中微微抬眼看向了太宰,后者却只是紧锁着眉头守礼地垂着头,全然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
秦江城以一副旁观者般的姿态一一看过了往常效力于韦皇后的几名重臣,他们面上神色各异,唯一的共通之处便是大难临头般的忧虑。
他的目光这样一路扫过去,便不经意地与裴绍的目光交汇了片刻。秦江城忽而有几分好奇,如今的裴绍若是回忆起他在辛卯之变中的站队,不知会作何感想。
而另一边,韦皇后话音刚落,兴平帝便挣扎着似要说些什么。然而在这样的挣扎之下,他的口舌也微微有些扭曲,口中最终只是吐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声音,又极为不雅地流下了一道涎水来。
不待那些耿直的臣下开口讨伐,韦皇后便作出一副忧心的模样,先发制人:“诸卿也看见了,昨日陛下因太子之事忧心入病不省人事,本宫着太医诊治了一天一夜,也仅仅能如此——故而为陛下龙体与社稷着想,还请诸卿速速定夺。”
众臣一时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才有一名依附于长秋宫的臣子出列进言道:“大宁律例虽有‘八议’之法,但太子所犯乃是‘恶逆’与‘大不敬’之事,常赦不原,理当处以极刑。”
韦皇后瞥了兴平帝一眼,不置可否:“可还有其他高见?”
陆陆续续又有几名臣子出列附和,而更多的人选择了沉默不语。正在众臣都以为一切即将在这一片附和与默认之中定音时,站在众臣之首的太宰忽而向前进了一步,他抬眼看向玉榻之上的兴平帝,苍老的声音略有几分沙哑:“中宫殿下,事关国本,岂可如此草率?何妨仔细调查一番那时东宫与太子殿下的行踪,虽需耗费些时日,终究更谨慎些。”
众臣之中沉寂了片刻,便又有人站出来附和太傅之言:“先帝在世时曾言,‘此儿当兴吾家’。太子素来聪慧,若说此等颟顸糊涂之事乃是出自太子之手,只怕天下人多有非议。”
这之后,两方的臣子各执一词,颇为激烈地争执了起来。
韦皇后却似乎并不十分在意他们论辩的上风与下风,她的目光四下逡巡了一番,最终定在了裴绍的身上。
裴绍侧耳听着这些人喋喋不休的论辩,心下不免渐渐地有了几分烦躁。在又一名臣子结束了长篇大论的进言后,裴绍上前一步,中断了他们几无休止的论辩:“中宫殿下,臣以为既然各位同僚如此争执,便已证明如今的结果实难服众。不妨着人细细调查一番,再做定论。”
众臣在他这一番话后皆是沉默了下来,大多数人心中已然明白,至此长秋宫的几名心腹重臣都已表态,今日的这场论辩再拖延下去也便没有了意义。
玉榻上的兴平帝仿佛也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挣扎着又发出了些许含糊的声响。
韦皇后做出了一副俯身倾听的模样,停顿了许久之后,这才重新坐直了身子,略微扬声道:“传陛下口谕,太子言行不端,犯上恶逆,今废为庶人,即刻迁入金墉城。”
此言一出,反对废黜太子的臣子们纷纷哗然进言,所言皆是陛下无其他子嗣,废黜太子动摇国本。
而太宰与裴绍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沉默。
“倘若为这所谓的国本而是非不分,要这大宁律例又有何用?”韦皇后目光一凛,冷冷直视着众臣,“皇城禁卫尚在,定北军的一万人也未离京。事宜速决,若有不从诏,本宫当以军法从事。”
这一次,吵得沸沸扬扬的众臣终于彻底安静下来:“……陛下圣明。”
……
翌日,帝于含章殿召公卿入,使黄门令以太子书及青纸诏曰:“太子书如此,今赐死。”遍示诸公王,多有言者,太宰钟鸣、绣衣使统领裴绍亦证明太子。后惧事变,乃表免太子及母顾氏为庶人,迁金墉城,帝许之。
——《十二国春秋·前宁卷》
……
“廉贞。”
正欲赶往昭阳宫的玉衡冷不防听得这一声,几乎是习惯性地循声转过身去,躬身行礼道:“廉贞见过裴统领。”
她心下了然:此刻朝会已然散去,看来裴绍是又一次受了长秋宫的宣召。
而对方打量了她一番,却并未出言令她免礼,于是玉衡也便这样一直躬着身,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足尖。
僵持了片刻后,裴绍终于率先开口:“今日之后,我便不再是统领了。”
玉衡摇了摇头,语调之中全无惊讶:“但今日还未过去。”
“廉贞,辛卯之变时我施计夺取了左将军的兵权,配合中宫殿下平乱,如今也不过如此。”裴绍又是停顿了半晌,忽而轻嗤一声,淡淡地审视着玉衡,“你觉得如今的你,又会如何呢?”
“裴统领,人各有志。”玉衡低声道,“您又如何断定,我和您会是相似的呢?”
“无非是有感而发罢了,如今你风头颇盛,我可是不能如那时一样打压什么。”裴绍此言却不知是讥诮还是自嘲,说罢,他便拂袖向着长秋宫的方向离开了。
玉衡这才重新直起了身,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举步向着昭阳宫而去:“裴统领,就算您日后离了洛都,也不妨拭目以待呀……”
……
片刻后,昭阳宫侧殿外。
“玉衡?”乔装为寻常宫婢的风茗正打算随着暮桑离开,却是在远远看见玉衡的身影时停下了脚步,“你怎么来了?”
暮桑见得玉衡来此,倒也并不十分惊讶,微微颔首之后便退开了一些。
不知为何,风茗总是隐隐觉得暮桑对玉衡的态度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当然是来送一送你了。”玉衡笑吟吟地走了上来,“今日恰是各宫采买的日子,难怪。这倒确实比我的方法稳妥许多。”
思及先前自己全然不顾后果地便跑来了玉衡这里,风茗不由得微微低了低头,似是赧然:“无论如何、多谢你那时候了。”
玉衡又走近了几步,略微俯身与她的目光齐平,笑道:“没什么可谢的……不过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我倒是有一句话想问你。”
“问……我?”风茗有几分茫然地抬手指了指自己,一双杏眼里是清亮澄澈的眸光,“你也会有什么……犹豫不决的事情么?”
“也算不上是犹豫不决……”玉衡轻轻地摇了摇头,仍旧笑着,笑意却是有几分空茫,“风茗,飞出了风城原本为你设下的金丝鸟笼,后悔吗?”
风茗仍是有些茫然地眨了一下眼:“后悔?为什么要后悔呢?我倒是很喜欢……很喜欢在枕山楼的生活。”
“即便鸟笼之外看起来全然没有你可以生存的地方?”
“……”风茗沉默了下来。
玉衡深吸了一口气,语调轻得却不知是在问风茗还是问自己:“你会安于回到金丝鸟笼之中么?”
风茗这一次沉思了许久,方才答道:“我不知道……但若是连活着也难,或许还是会吧。”
玉衡牵起了唇角,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玉衡,我一直想知道……你那时候为什么帮我?”倒是风茗打破了这片沉默,“你我的交情,其实并不至于如此。”
“因为……”玉衡回过了神,贴近了风茗的耳畔,温热的吐息吹动了她鬓角的碎发,眸光潋滟一转,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美人鬓发散乱的狼狈模样,实在惹人怜爱啊……”
“你……”风茗的脸颊不觉有些烧了起来,小声反击,“胡言乱语……”
“玉衡姑娘……您收敛些。”一旁的暮桑有些看不下去,转而对着风茗解围道,“风小姐,走吧,时候快到了。”
“珍重,我的那位惊蛰师兄,可还等着你回去呢。”玉衡仍是轻笑着低声说罢,这才抽回了身,目送着风茗跟随着暮桑远远地离开。
……
“哗”!
一叠雪白的宣纸纷纷扬扬地飞起,将透窗洒下的明丽阳光分割成了一道又一道细流,在书桌上落出点点变幻的光影。
“啊……公子,抱歉。”流徽见得自己磕碰出的这一地狼藉,立时便停下脚步,蹲下身收拾起来。
“……流徽,你已经在屋里这样转了近半个时辰了,总该停一停。”苏敬则倒也并不生气,反是有几分好笑地提醒了一句,放下了手中装帧崭新的书册,俯身捡起了落得临近的几张白纸。
“公子,你倒是半点都不担心,”流徽见得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扯了扯嘴角,“廷尉寺的调查已有了结果,此事罪责既不在你,复职一事却了无着落——总不能就这样回了江南吧?”
“自然不会。”苏敬则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这些宣纸,“长秋宫无非是不愿此时的廷尉寺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罢了,毕竟她眼下只怕有些自顾不暇。待她处置完废太子,少不得又会如当年的太傅一般,大肆赦免封赏以求朝中支持。”
“公子这么肯定?”
“若非如此,想要‘借阅’一番旧书房的卷宗只怕会麻烦许多。”
流徽将手中的宣纸一一叠放好,侧目正见苏敬则再次翻阅起了那侧新装帧的手抄书册,转而道:“要我说,公子也并非记不住它们,何必冒这一番险将那几册卷宗一一取回抄录再放回原处?总不会是为了展示这掩人耳目的方法有多么……”
“流徽。”
“什么?”
“你们绣衣使都是如此地多话?”
流徽还不及领会他的言下之意,苏敬则已然径自轻笑了一声,又道:“这些卷宗并非出自一人之手。看字迹,是陆寺卿在那人之后又补上了许多与此相关的调查。我想这应当很值得深究。”
流徽对此知之甚少,自是无从反驳什么。他漫无目的地看向窗外并不算繁华的街道,忽而又道:“前几日我略微查过了那说书人的事,故事的原本来源众说纷纭,有些蹊跷。”
“果然是有人起了疑心,不过据这情节看来,也止于对独孤氏族中之人而已。”苏敬则将手中的书册翻过了一页,仍旧是笑着,“且由他们慢慢去调查独孤家的事吧,反正……最有嫌疑的清明母子都早已经‘死’了。”
“公子还真是……处变不惊。”流徽不咸不淡地说着,瞥了一眼苏敬则手中的书册。
苏敬则见他如此,不由得抬手扶了扶额角,垂眸笑道:“放心吧,不会就这样铩羽而归的。”
流徽略有些惊讶:“公子早有了应对之法?”
苏敬则亦是抬眼看向窗外,渺远的目光似是越过了宁静的街道,不知落在何处:“那便要看一看这卷宗提及的‘贵人’中,尚存于世的两位会如何厮杀了。”
洛城金粉 第一百零九章 一斛珠终下
长秋宫的殿中依然有重重的纱幔轻轻飘荡,将殿中的一景一物遮挡得朦胧缥缈。
“那群老臣闹得不可开交,裴卿倒好,如此干脆地便上书外放了?”韦皇后冷笑着将一份奏折丢在了一旁的案桌上,逼视着裴绍。
“绣衣使本是有实而无名之地,臣却是已经在这里待了七年了,”裴绍忽而笑了起来,“听闻近来凉州一带的事情颇有些棘手,便是派了其他人去,中宫殿下也不会放心吧?”
“是个很好的说辞。”韦皇后微微扬了扬下颌,“但本宫今日更想听听裴卿真实的想法。”
裴绍沉默了片刻,对答的话语却反倒是淡然:“中宫殿下不喜欢‘背叛者’,尽管臣自问不曾背叛过您。”
“不曾背叛?这倒是有趣。”韦皇后轻哼一声,而后说道,“七年前辛卯之变时,若非裴卿诈称薛氏身在西掖门,骗开了左将军及其亲信,又借机取代他掌控左军,本宫和陛下的计划也不会如此顺利。”
“微臣记得那时的事。”
“那么如今裴卿又是在做什么?”韦皇后质问道。
“维持辛卯之变后的平衡罢了。”裴绍不紧不慢地接过了她的话,“中宫殿下,倘若一定要说的话,是您背叛了自己才对。”
“说下去。”
“您亲自毁去了维系近八年的平衡,便不算是背叛么?”裴绍思索了片刻,到底也只是将此事轻轻揭过,“臣虽然自认并非胸怀天下之人,但即便只是为自己着想,也不愿看到如今的这番景象。”
“今时不同往日,本宫……需要一个新的平衡。”韦皇后说着,不觉微微攥紧了衣袖,微愠道,“裴卿该不会真的以为,这八年以来平静的朝局当真牢不可破吧?”
韦皇后此言倒也并非是夸大其词,兴平年间,有太傅独揽大权在前,汝南王拥兵京洛在后,太子无时无刻不谋划着扶正生母,近年来又多了个青年才俊的楚王。放任哪一个,都足以颠覆洛都。即便是以闲散闻名的赵王,手下也绝非颟顸愚钝之辈。
“中宫殿下所言不错,但八年以来他们也确实相安无事。”裴绍摇了摇头,“臣并不知道今日之后,一切是否还能如中宫殿下设想的一样。”
韦皇后不觉轻哼一声:“裴卿以为,如今他们这些泉下之人,还能如何动摇含章殿?”
彼时那些人足以颠覆洛都,却也无形之中成为了长秋宫的屏障。但如今屏障已不复存在,站在最明处的长秋宫,当真能够看明白局势么?
“中宫殿下……”裴绍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且看来日吧。”
……
兴平八年,凉州屡有羌人生乱。十月十七,叛军入姑臧,尽屠州牧府。十月二十八,帝诏以绣衣使统领裴绍为凉州牧,即日奔赴凉州武威郡平乱。
——《十二国春秋·前宁卷》
……
风茗再次踏入枕山楼时,只觉得这里较之她离开之时似乎并无太多变化,但细细想来,似乎也有着些微的不同。
她一路经过前厅,也有不少枕山楼的下属如常地与她打过招呼,风茗便也微笑以对。
“九小姐,你回来了?”
刚刚步入中庭之时,风茗便迎面遇上了宁叔。她微微颔首,问道:“宁叔,好久不见。枕山楼近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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