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是么?”谢徵有几分莫名地看向了微澜荡漾的湖面,全然没有体会出她的言下之意,“我看这太液池也并无太多不同之处。无非是宫外的水与宫内的水,何况京中世家的别苑之中也不乏亭台复道,又能有多少分别?”
玉衡冷不防被他的直白噎了一瞬,她抬手轻轻抚了抚额角,笑道:“谢小将军当真是直白。不过这太液池素来连通前朝后宫,谢小将军若想避嫌,还是不要多做逗留。”
谢徵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但也仍旧是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那么,廉贞大人可知道万卷楼该怎么走?”
“谢小将军这是……不识得宫中的道路?”玉衡并未立刻回答,促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咳……”谢徵掩饰般的轻咳一声,“还请告知。”
玉衡轻轻地一挑眉:“向东五百步,之后向南便可看见了。”
“可否烦请廉贞大人带领一二?”谢徵远眺了一番玉衡所说的方向,看起来仍未认出道路。
“自然。”玉衡笑着应下,笼袖领着谢徵向着万卷楼的方向走去。万卷楼远望看来虽是十分惹眼,但宫中通往各处的道路向来曲折回环,加之又有草木影壁的掩映,也无怪谢徵寻不得道路。
玉衡一面走着,一面随意地发问:“听闻谢小将军常年在北疆作战,颇有战功,想不到竟会在这洛阳宫之中迷了方向。”
“此处设下的各色屏风影壁,可绝非是北疆地势可比。”谢徵笑了笑,见得玉衡正领着他走在一处僻静的竹林小径之下,不觉略微压低了声音,“廉贞大人答应得如此干脆,可是有什么话想告知于我?”
“方才的暗示,谢小将军可算是明白了几分,”玉衡轻笑一声,而后语调一沉,“今日的大朝会,我瞧着并不寻常。”
“……不寻常?”谢徵一时有些茫然,“无非是针对近来凉州与并州的不太平做了些安排,不然又岂会结束得如此之快?”
“哦?”玉衡沉思着。
“朝会上又将赵王从左卫将军提拔为太傅兼右军将军,另外赵王的一些亲信也多半受了外放的州牧之职。”
“太傅……”玉衡沉吟着,心下了然。
若无“录尚书事”衔,所谓的太傅虽位居八公,到底不过一个虚职。而右军将军虽名义上可掌洛都内城禁军,实则也多半会被禁军郎将分去许多。
“说来似乎还提了几句太常寺卿家中之事,不过毕竟是长秋宫亲妹的夫家,关照一二似乎也并不算异常。”
“太常寺卿……独孤家么?有意思。”玉衡听罢却是不觉笑了起来,“看来倒是我担心得太多了——对了,谢小将军此前答应了我的事情,可还有结果么?”
“自然是去听过,不过……”谢徵思及那个来路不明又去向不明的“堂妹”,不觉锁紧了眉头,“只是没有料到有这样的变故,既然冒名者因刺杀圣驾被囚禁入金墉城,自然……也就没有后来了。”
“那么现在,”玉衡说着便驻了足,在谢徵猝不及防之间已一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微微踮脚附耳笑道,“堂兄,可以告诉我了?”
“说书人提及的那传家宝是……先帝玺印。但这显然不过小说家言。”谢徵身子一僵,赶忙将她的手臂推开,目光扫过玉衡腰间的佩剑,举步继续向前走着,“‘别秋’……你竟还留着父亲的这把剑,不怕露馅么?”
“它可不像繁声那么惹眼,也只有你还能认出它来了。”玉衡轻轻地摇了摇头,“堂兄,洛都不可久留,早些找机会回去。”
“为何?”
“别做了他们的垫脚石。”玉衡一字一顿地压低了声线冷然说道,而后重又扬起了声音,漫不经心地笑着,“谢小将军,万卷楼就在前面了。”
洛城金粉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御街行第二折上
是夜,寒风吹彻,明月高悬。洛都的灯火依旧是辉煌如星海,璀璨地点缀在亭台楼阁之间。
风茗整理完今日枕山楼中的账目之时,才发现夜色已深。她提了一盏灯笼走出了中庭的小楼,不紧不慢地向着后院的住处走去。
客人们喧闹的话语声与频频的觥筹交错声自前厅远远地传来,依稀可辨出大多仍是在畅谈着洛都之中的美人与珍宝,好似前些日子里重重的朝堂变故从来不曾发生。
与极端的繁华伴生的,自然便是糜烂。
而风茗又抬眼看了看中庭回廊檐角与小径两旁随着夜风飘转明灭如无归游魂般的各色花灯,忽而便在这晕开的一点点暖色光团之中,有了一阵莫名的不真实感。
明晚……会有怎样的发现呢?
风茗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再去无端地担忧什么。她沿着小径继续走着,此刻夜色沉沉,唯有一轮银白的弦月高悬空中,清透如纱的光芒似能照彻千古。
月色下光秃秃的枯枝嶙峋地伸展着枝条,而风茗却是不自觉地顿了顿脚步。
她记得今年中秋的前夜,那时这些枯枝还是花叶繁盛,而沈砚卿于交结的月色之下折得一枝新绽的昙花,簪在了她的鬓边。
风茗本能地抬手抚了抚发髻,却只是触到了晨起时随意簪上的发钗。她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重又举步向前。
转过一个弯后,她蓦然见得月色与灯光的掩映之下,有一道清亮的辉光转瞬闪逝,一如永夜之中绚烂而短暂的极光。再定睛看时,才见得沈砚卿正侧身对着她,擦拭着手中的袖剑剑身轻轻一转,那清透的光芒便是再次一闪。
溶溶的月色与凌凌的剑光衬得他身姿清举,天青色的衣袂融在夜色之中轻轻地飘荡,似一霎将明未明的天光。
“先生,”风茗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有几分担忧他的旧伤,加之她料得对方多半也已发现了自己的行踪,便索性走了上去,“夜寒露重,何故在此停留?”
“虽说夜寒露重,但月色却是很好。”沈砚卿侧过身来看向风茗,将袖剑归入鞘中,微微笑道,“许久不曾用过它,手倒是有几分生了。”
“在秦风馆时,我似乎见你用过它。”风茗沉默了片刻,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自然无妨。”沈砚卿将袖剑递给了风茗,自己则是倚着一旁的石桌,眉眼之间带着几分散漫的笑意。
风茗小心地接过了袖剑轻轻拔出几寸,这才发现这柄在秦风馆时不曾看清的剑,与沈砚卿先前赠予自己的竟是颇为相似。只不过,这把袖剑的制式分明更为轻巧,纹饰的华丽程度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把袖剑不过一尺有余,几乎与剑身一般狭窄的剑格上镶着一颗天青色的玉石。剑身却不似她的那一把一般是寻常的白刃,而是隐隐的有几分透明,上面的阴刻纹饰精巧细密,乍看来似是飘逸的云纹与缠枝纹错综交缠。
剑尖与剑刃之上泛着幽幽的青蓝色光芒,好似破晓之时的黛青色天际,不知究竟是由何种金石锻造而成。
她的目光重又落在了同样纹饰地极尽华丽的剑鞘之上,见得那花纹簇拥着的是古篆文所书的“繁声”二字。
“繁声?”风茗的目光掠过那两个字时,不觉轻声念了出来,“繁华之声……倒也符合它的模样。不知这是哪位名家所铸?”
“当年的谢侍中,或者其实该说……”沈砚卿的笑意忽而黯了几分,“是我的师父。”
风茗心下略有几分惊讶:“我只知谢侍中剑法造诣颇为不凡,竟不知他还善于铸剑。”
“谢侍中对于剑法的理解,倒是我生平仅见。”沈砚卿微微颔首,目光略微垂了垂,回忆道,“当年我向谢侍中讨要刚刚铸成的‘别秋’打算一试,他却说我出剑素来飘逸不拘,与此剑之凛冽剑意无法配合。”
风茗听到了此处,不觉眨了眨眼,发问:“后来他便特意为你铸了这柄‘繁声’?”
“算是如此。”沈砚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如他所言,那时我用起繁声来确实得心应手。”
“但……”风茗摇了摇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默默无言地将繁声交还给他。
“到底是那时候年少气盛不愿让步迂回,换做如今,或许也未必会落得那般困顿。”沈砚卿接过了繁声,自是听出了风茗想问些什么,语调之中却是听不出多少异样的情绪。
风茗的目光闪了闪,她就近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靠着一旁的石桌以手支颐,微微仰首看向了沈砚卿:“可又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案了。”沈砚卿亦是笑了笑,将繁声重又笼入袖中,侧身在风茗的对面坐下,抬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一支火折子,小心地点亮了石桌之上的花灯,“以蜀郡密不外传的易容之法换得风城相救,以留在风城为商会效力换一个新身份,一切都很公平。”
风茗不甚赞同,低声道:“看中了风氏商会的的情报与人脉?但实际上你也看见了,商会总管也并没有随意调用人力的权力。”
“总好过我势单力孤地回来调查。”沈砚卿将火折子甩灭,花灯暖黄色的光芒映衬着他的面容,明明算不得十分俊朗惊艳,却也自有一番独一无二的疏朗与洒脱,“更何况,你不觉得一个毁容的人频繁出没在洛都街头,更为惹人注目么?”
风茗听得他这番轻描淡写的话反倒是愣了片刻,许久才开口试探了一声:“你……”
“那时遭人偷袭,险些被整个人推入火中而已。”沈砚卿反倒是很有些不在意地笑了起来,花灯的光芒照得他的眼睫之间碎光迷离,而双眸明澈如琉璃,“都是些陈年往事,你也不必忌讳什么。”
沈砚卿这副风轻云淡的态度反倒是让风茗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想来他后心久未痊愈的伤也是那时留下的,风茗其实很难想象,一个曾经名满京城惊才绝艳的少年,该如何去面对这样生不如死的劫后余生?
而倘若那时年少成名却又一夕间重伤毁容的是自己,又哪里还会有什么求生之心?
风茗沉吟了许久,仍是将自己的一番感慨暂且埋在了心中:“那么这一次……你有把握吗?”
“不算十分,在洛阳宫内枕山楼几乎无人可用,只能拜托我那不靠谱的师妹。而且……”沈砚卿话未说完,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即便你当年已给陆寺卿留下了足以平反的证据,如今也不能袖手观之么?”风茗咬了咬下唇,以极低的声音发问,尾音轻颤,“你有没有想过,若是失败,未必能再有全身而退的机遇?”
“这场阴谋里,风城和洛阳宫谁也不是旁观者,而我当年根本没有看透。即便到了如今,我也只不过处理掉了区区秦风馆。”
这样几近于孤绝的行径令风茗心中倏忽间便有了几分恻隐与不忍:“其实你本可代他们远离纷争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又何苦与风城再做第二个交易?”
“我其实早便问过你,一个无来处无牵挂的人,又该往何处而去?这天地本就是最大的牢笼,此间的芸芸众生,谁又敢妄言自由。”沈砚卿垂着眼帘,有些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抬手抚着花灯的灯罩,在风茗看来却是有几分萧瑟,“自从以沈砚卿的身份‘复生’以后,我时常会想……为什么他们都死了,我却还这样活着?无论生死成败,我都想再倾力地为之一搏。”
即便是在说着这样的往事,他的语调也依旧是从容得听不出半点异样。风茗见他的目光虽是落在花灯纸罩内隐隐跳动的火焰上,却又似乎无比遥远。
恍惚之间她自己好似也看见了音容尽改的昔日少年在偶尔的夜深人静之时,敛去平日里的洒脱随性,轻轻锁着眉头忆起无法忘怀的旧事。或许那时候也会有这样一盏灯在他眼前跳动着烛焰,烛火温暖,却也化不开他眼底的空茫与遥远,最终只是凝成了更为坚定而决然的眸光。
“秦风馆已算是南城在洛都乃至中原司州一带的根基,先生若说是‘区区’,未免也太过看低了。”风茗紧紧抿着唇沉吟了许久,才低声地开口安慰道。
“即便如此,代价也绝不算小。”沈砚卿抬眸看向风茗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轻声道,“而这之后的,只会更大。但以此换来的东西是否真的值得,我却是不敢妄言。”
“先生,崔荣和祁臻已经死了,长秋宫眼看也成了众矢之的……一切应当都会顺利的。”
“但愿能如你所言。”沈砚卿抬眼,略微牵了牵唇角,“你本是局外之人,这些烦心之事本不该让你知晓。”
“但我真的很想知道……先生究竟是怎样的人,又有过什么样的经历。”风茗轻轻地摇了摇头,“已经三年了,我并不希望就这样一直活在先生的庇护之下,而对其他的一无所知。”
“枕山楼的诸事,其实你早已足够接手,缺的不过是相应的心性而已。”沈砚卿笑着站起身来,“或许你说得确实不错,此前倒是我太过狭隘。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先生放心,明晚之事,风茗必然不会有所拖累。”风茗亦是随着他站起身来,取过放在一旁的灯笼,低声嘱咐了一句,“你的旧伤很是棘手……也不要太过劳累了。”
洛城金粉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御街行第二折下
次日夜色渐浓之时,廷尉寺的官员们已如常地结束了一天的公务,陆陆续续地散值离开,官署中原本人来人往的厅堂与廊道也逐渐冷清下来。
苏敬则照例确认过过各处卷宗库的安全,而后将它们一一地锁上了门。做完这些之后,他回到了廷尉寺官署的正厅之中,而陆秋庭已然等在了这里。
“陆寺卿。”苏敬则向着他微微颔首,“他们都已散值离开了,各处厢房也无人滞留。”
“稍待片刻,”陆秋庭思索了片刻,似是有所顾忌,道,“昨晚廷尉寺中并无异动,而明天尸体便将送往义庄,本官担心今晚盯上它的人,只怕是不少。”
苏敬则立即会意:“陆寺卿的意思是分开行动?”
“我先行前往后院,若是一刻后你在此处见不到后院的灯光,便是我引开了来人,你需从厢房间的隐蔽道路绕过去。”陆秋庭说到此处,又补充道,“大宁律例之中,非大案不得毁坏尸体,故而如今只能私下行事——你有把握保证尸体不会有太多异样么?”
“陆寺卿大可放心,下官已有了大致的计划。”苏敬则微笑着应下,而后有几分肃然地与陆秋庭对视着,“反倒是您到时若与他们正面交锋,还需多加小心。”
陆秋庭愣了一瞬,而后摇了摇头:“无妨,想来他们也不愿将动静闹大,只是需要你调查尸体之时动作快一些了。”
“必不辱使命。”苏敬则微微躬身,目送着陆秋庭转身走入正厅后的长廊。
夜幕之下的长廊格外地寂静,寒风中轻轻飘转的廊灯投下模糊的光影,而那原本缓缓曳动的烛光在一道黑影倏忽掠过带起的劲风之中猛地一阵明灭。
果然来了。
陆秋庭的脚步一顿,他确信以对方的敏锐必然已经发现了自己,只是不知对方又是为何不曾将这行迹也隐藏几分。
难不成……也是障眼法?
陆秋庭原本并不想过多地搭理,直到看见了那黑影直直地向着旧书房的方向而去,他略微权衡了片刻,便立即疾步追了上去。
那座旧书房静静地伫立在长廊的尽头,于混沌的夜色之中,沉沉如铁幕。
陆秋庭追至旧书房的门外不远处,却赫然发现那门锁已被人干脆利落地劈开,木门轻颤着虚掩,看起来那人也是刚刚来到不久。
没有太多的犹豫,陆秋庭走上前去便推门而入。
不速之客正背对屋门而立,屋内案桌旁的机关已然被破解。木门骤然被推开后,如水的月光倾泻涌入,山雾般轻柔地笼在青衣来客临风飞动的衣袂之上,一瞬间飘飘如遗世之人。
陆秋庭凝眸看着这似曾相识却又绝不应当如此的背影,原本想好的一番博弈与说辞忽然地便停在了口边,一时竟是默默无言。
反倒是青衣来客缓缓地回过身来,琥珀色的眸子里凌凌地将原本黯淡的月华倒映得明澈,落拓风流的神采风韵弥补了并不十分出挑的容貌。
容貌分明并不似故人,却又处处透着故人的残影。
青衣来客微微牵起嘴角,率先开了口:“陆寺卿,幸会了。”
长秋宫的华美正殿之中,熏香袅袅,更漏迟迟。
“廉贞。”重重纱幔之后,韦皇后轻轻仰起了头,看着宫殿穹顶之上镶金嵌玉的图案。
“属下在。”人影一闪,玉衡已然神色淡淡地半柜在了纱幔之外,“中宫殿下有何吩咐?”
“今日早朝时御史台以无名浮尸之事参劾了一番少府寺,但言语之间颇有几分蹊跷。”韦皇后的声音波澜不惊,“你今晚去廷尉寺查一查。”
现在?
玉衡微微蹙眉,对于韦皇后这一道仓促的指令,尽管心下少不了愕然,但也只是沉默了片刻,终归也没有开口多问:“遵命。”
可惜韦皇后浸淫宫廷多年,自然不会忽略此等片刻的异常:“你对本宫的指令,可是有所疑惑?”
“属下确有几分疑惑,此举恐怕太过仓促。”玉衡索性也不隐瞒,免得平白惹她生疑。
“这尸体在廷尉寺放不了多久,”韦皇后说到此处,不觉冷笑一声,“何况今早议论此事时,为少府寺出言调和辩解的人,倒是与赵王有些渊源——本宫很好奇。”
玉衡略微垂眸,隐去了几分神色的变幻:“廉贞明白了。”
“去吧,不过不可耽误太久。”
韦皇后话音落下之时,玉衡已然低声应下,以莫测的身法纵身离开了长秋宫正殿。
韦皇后听得她离开,微微侧目看向了一旁的更漏。
此刻赵王及其亲信尚未就职,但愿近日的洛都之中,不会有更多的变数。
她默默地阖眼了片刻,只觉得心下有一霎的不安。
昭阳宫中,尚未就寝的明仪太妃倚坐在榻上翻弄着手中的书卷,终于等来了自偏门轻声入内的暮桑。
她倒是连目光也不曾抬起半分:“暮桑,阿衡今晚可有什么异动?”
“太妃娘娘,她被长秋宫召去了片刻,眼下似乎已经离开了洛阳宫。”
“你可打探到她去了何处?”
“不曾听清,似乎……与昨日那无名浮尸有关。”
明仪太妃这才微微蹙了蹙眉,抬起眼来:“奇怪……那竟然不是长秋宫的意思么?”
“娘娘,这……”
“暮桑,”明仪太妃的语调严肃了几分,“孤觉得,这洛都之中,只怕还要出事——白虎符的事情,拖不得了。”
木门在一阵轻微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推开,风茗小心翼翼地闪身进入了这间暂且停放尸体的厢房,又反手将门轻轻闩上。
好在月光皎洁,她一眼便看见了停放在木板床上正盖着白布的尸体,那一层白布在透窗的月光之下恍惚间好似泛着幽幽的荧光,令风茗也不觉心下怵了一瞬。
尽管如此,她隔着布摸了摸包袱之中的一干刀剪药瓶,还是一步步无声地走到了板床边。风茗深吸了一口气,攥住约摸是靠着尸体头部的一角白布,缓缓地将它揭开。
“唔……”
借着荧荧的月光看清那尸体的面目之时,风茗到底还是被惊了惊,死死地攥着那一角白布,硬生生咽下口中的惊呼退了一步。
尸体的一双眼早已被挖去,连同耳鼻双唇也被极为粗暴地割下,七窍只剩下了七个大小不一的黑黝黝的洞。两颊的血肉被成块地剜去,剩下不好动刀之处,亦是被划得全然看不出名堂。加之尸体被河水浸泡得发胀,这面目在幽幽冷冷的月光之下,便更如阴间爬来的无名厉鬼。
明明此刻门窗皆是紧闭,风茗却无端地觉得背后一阵寒浸浸的凉正在肆意扩张。窗纸上投着的横斜枯树影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宛如张牙舞爪的幽魂。
她在原地僵了片刻,一片空白的脑中才隐隐回忆起自己似乎带了火折子和蜡烛,便忙不迭地打开包袱摸索着将它们取出,又胡乱地打开了一旁的柜子,摸索到了一个陈旧的灯台。
虽然手上已微微颤抖着出了不少冷汗,风茗终究还是最大限度地保持着冷静,没有再弄出一丝多余的动静。
“嚓”。
一声极轻的摩擦声后,风茗右手中的火折子亮起了一小团微弱的火光。她借着这点光亮,在一旁的案桌上小心地将蜡烛固定在烛台上,又瞥了一眼毫无异样的尸体,这才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死物而已,倒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了些。
也正是在此时,原本映着透亮月光的窗纸之上,远远地似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片刻后,又是近一些的一闪。
风茗悚然一惊,连带着手中火折子的火苗也轻轻地晃了晃。
几乎是同时,一阵阴恻恻的风自背后猛地拂过,火折子瞬息熄灭,余烬之上,一丝若有若无的青烟袅袅飘散。
她惊惧地瞪大了眼看着不远处静静躺着的尸体,却仍旧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因为身后早已有人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触感冰凉。
风茗想也不想,举着火折子的手便是一转,将那带有火焰余温的一端刺向身后人大致的面部所在。
但她的动作还未完全施展开,手腕便再一次被另一只手制住,那只手的触感依旧冰凉,只是因为对方动作的缘故,有四道浅而凉的指甲刺到了她的肌肤,带来极轻的痛感。
对方似乎真的只是想让她安静下来,身体尚且与她保持着些许距离,根本无从进行进一步的挟持。
风茗因而微微松了一口气:既然不是意在取她性命,一切就都有转圜之地。
而身后那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扣住她手腕的动作略微变了变,那轻微的刺痛感也随之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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