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再多做猜测,一时也只能回到了自己的暂居之处等待玉衡回来。
而这一等,便是到了接近晌午之时。
“玉衡?你怎么穿着……”听得有人推门而入,风茗循声望去,不免有些惊讶,“宫中女官的衣服?”
“一些琐事罢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玉衡笑了笑,随意地在床榻边坐下,将袖中藏着一张青纸递给了风茗,“不妨先看看。”
风茗见她自顾自地倚着床榻微微阖眼休憩,姿态散漫,将原本规整的女官襦裙也穿出了几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意味来,心知她一时也不会再说更多,便展平了纸张仔细地阅读起来。
只见那青纸上分明写着一番大逆不道之言:
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了之。并与顾妃共要,刻期两发,勿疑犹豫,以致后患。茹毛饮血于三辰之下,皇天许当扫除患害,愿成,当以三牲祠北君。
“这便是太子的……反书?当真像是醉汉呓语的口吻。”风茗读罢纸上的文字,神色不禁有些凝重,“看来要遭殃的不仅仅是太子,还有他的生母顾昭仪。”
玉衡这才睁开眼来,潋滟的眸子里分明流转着嘲弄的笑意:“那位向来是奉行斩草除根之理的。”
风茗摇了摇头:“但我听闻太子应对长秋宫素来谨慎。”
“确实谨慎,他的幼子染病初时长秋宫便派人前去探视,含章殿那边也数次宣召,但他无一例外地推辞了。”玉衡的笑意有几分诡秘,“可到了昨日傍晚,一听闻含章殿病重,太子竟是不觉得突兀,此后更是上书请求今日面圣——你猜,这会是为什么呢?”
“总归不会是真的担心什么。”风茗轻笑一声,“我可猜不到,不过想必你所谓的监视昭阳宫动向……只是个幌子?”
“聪明。”玉衡依旧笑着,直起身来附耳低声道,“太子在东宫祭神,却并非是在求神保佑儿子的性命。”
风茗悚然一惊,低声惊呼:“巫蛊之术?这些日子你不在昭阳宫时,便是在调查这些?你在这其中究竟是……”
玉衡抬起手来,笑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风茗心中一冷,立即明白了过来。长秋宫只怕是在探得这样的消息后将计就计,宣称帝后染疾,令太子误以为巫蛊当真有效,惊喜之下,自是降了戒心并且有意前来确认一番。
而玉衡如今做得这般打扮,谁又能说,她全然不曾参与今日清晨的收网呢?
风茗沉默了许久,不打算再与她继续这一个微妙的话题:“今早我路过正殿时,隐隐听闻谢小姐对这场变故颇为忧心。”
“她么……”玉衡亦是略做思忖,答道,“倘若谢徵那边没有变故,那么她的事情,或许很快便会水落石出了。”
“这是何意?”
洛城金粉 第一百零五章 一斛珠第五折下
夜色渐转深重之时,谢小姐拜别了明仪太妃,径自掌着灯笼,沿着宫中的道路向着自己临时留宿的钩弋宫走去。
到了夜里,洛阳宫中的雕梁画栋便淹没在了无边的夜色之中,灯火稀落之处也更显得诡异幽冷。
谢小姐抬手拢了拢烛台上被夜风吹得颤颤巍巍的的火苗,抬眼之间,正看见了两名内侍站在前方拦住了她的去路:“谢小姐,中宫殿下有请。”
“你们……”谢小姐停下了脚步,有几分惊疑地微微蹙眉。
那两名内侍不带情感地重复道:“请吧。”
谢小姐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是,请带路吧。”
三盏灯笼转眼便湮没在了夜色之中,一身绣衣使便装的风茗不觉松了一口气,从常青木的阴影之中走出来,转头看向玉衡低声发问:“这是……”
“看来我猜得不错。”玉衡远远地望着长秋宫的方向,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然,“你不必管这些,随我去金墉城寻路离开便是。”
“好,那——”
风茗话未说完,便听得身后骤然有一个沉静而略显沙哑的女声响起:“风小姐何不看看呢?或许会有你想知道的真相。”
风茗悚然一惊,待得她回过身来之时,便看见玉衡已然抬起手上前拦住了对方:“夜寒露重,太妃娘娘何故来此?”
明仪太妃虚拦了一下身侧正欲上前的暮桑,迅速地扫视了一番四周,低声笑了起来,在这夜色之中甚为诡秘:“孤有更好的方法送风小姐离开,廉贞不打算考虑一下么?”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那笑意便也就莫名地染上了几分压抑:“更何况,以孤对长秋宫的了解……呵呵,廉贞,你今晚最好还是能在宫中待命。”
玉衡略做思忖,轻轻挑了挑眉梢,不置可否:“太妃娘娘会如此好心?还是说……另有所求?”
“不错,替孤办一件事。”明仪太妃轻笑一声,“你若答应,明日孤便有方法送风小姐离开。事成之后……你想要的东西,孤也会双手奉上。”
“听起来是个很好的交易。”玉衡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明仪太妃的神色,忽而笑了起来,“希望太妃娘娘不要食言。”
明仪太妃仍旧笑着,这一次却是看向了风茗:“孤在这宫中数十年,看人的本事还是有几分。风小姐,你不是什么绣衣使。”
风茗一时无措,只得垂下眼低低地应了一声:“……是,不知太妃娘娘拦下我们,有何见教?”
明仪太妃微微颔首,而后回身吩咐道:“暮桑,领着风小姐回去吧。”
“太妃娘娘?”风茗一时没有理清这其中的关节,转而颇为疑惑地看向了玉衡,目光隐隐带着征询之意,“玉衡,这……”
而暮桑亦是有几分不解地与明仪太妃低语了几句。
玉衡抱臂沉思了片刻,向风茗轻轻点了点头:“和她回去吧,不会有事。”
风茗将信将疑地应下了她的话,随着暮桑离开了此处。
“太妃娘娘很了解长秋宫。”待得两人离开,玉衡才再次开口。她的语气并非是在询问,而是十分肯定。
“她……我自是要特别关照些。”明仪太妃嘲弄般地轻笑一声,加重了“关照”二字,“你且看着吧,她很快便会着人来将你引过去的。”
“引?有意思。”
“那位‘谢小姐’并非那么忠心,但也未必能应付得了她,只怕……”明仪太妃似有几分惋惜地摇了摇头,“我曾说过这昭阳宫不是何人都能进来的,她到底还是没能下得了决心。”
“当真有趣,一个不忠心的棋子……莫说长秋宫,谁也不会放心的。”
明仪太妃眸中含笑地瞥了玉衡一眼:“那么你便也是首当其冲。”
“娘娘错了,我和她——不一样。”玉衡微微垂下眸,轻笑,“当一个棋子能看出整个棋局的时候,它便不再是棋子了。”
—
此刻的长秋宫大殿之中。
“见过中宫殿下。”“谢小姐”被内侍引入殿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轻淡若无的血腥味,却强自保持着镇定,俯身行礼,“不知殿下召见长缨是有何事?”
“你送来的宁神香,本宫用过了。”韦皇后身形一闪,从重重纱幔后缓步走出,一双凌厉的美目盯着谢小姐,“你在里面用了毒。”
“不……”“谢小姐”试图辩解,声音却因难以隐藏的些许恐惧而显得无力。而不待她做出什么挣扎,内侍便在长秋宫的眼神示意之下双双上前将“谢小姐”的手脚缚住。
韦皇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而后走上前去,抬手禁锢住她的下颌,强迫着她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本宫看你和太子私下交往得这么亲密,如今怎么不见他来救你?”
她旋即又冷笑一声:“不过本宫想着,你即便套不出白虎符的下落,也挣得了今日谢徵以那支定北军为本宫镇住了那些聒噪的臣子——留你一命继续做这谢家小姐,倒也不错。”
“……”“谢小姐”有几分惊愕地抬起头来,不明白韦皇后为何转变了态度。
但谢徵……真的是因为自己这个“妹妹”的出现而不反对长秋宫了么?
“来替本宫做一件事吧,做好了,本宫便当这些事从未发生过。”韦皇后冷冷地笑着,反身一抬手,将长秋宫中常年垂着的纱幔猛然地掀起。
“不——你疯了?!”“谢小姐”惊恐地睁大了眼。
重重纱幔之后,赫然是一具被乱刀捅得血肉模糊的尸体,面目难辨的脸上凝着诡异的惊恐之色,而最为可怖的是原本应当是双眼的地方,只剩下了两个血淋淋的空洞。
洛城金粉 第一百零六章 一斛珠第六折上
“她是那个为你送香的宫婢……私自将原本的熏香换做毒香,难道不该死吗?”韦皇后笑吟吟地将一把匕首向着谢小姐递过来,语调低柔犹如蛊惑,“不杀她,那么你就得死。”
“谢小姐”此刻的声线已勉强冷静下来:“不,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韦皇后身形一顿,而后有几分讶异地扬了扬下巴:“你竟然不借此求饶么?”
“有所为有所不为罢了。何况中宫殿下所谓的活下来,只怕是生不如死。”“谢小姐”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很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之后忽而笑了一声,又道,“殿下,这一句话晚辈还是想说——别把我看做是母亲的代替品。若是要杀,还是干脆一些。”
“无谓的挣扎。如今太子已入宗正寺,东宫的属官皆是各寻新主,而你……”韦皇后虽然仍旧是微笑着,语调之中却含着无限的阴郁,“罪妃云氏的私生女,一介依靠本宫当年相救才得以偷生的破落户,是谁给你的勇气来背叛本宫?”
她紧逼一步上前,抬手触摸着对方脸颊上细腻光滑的皮肤:“年轻的躯体啊……真是好……”
“你……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让你像此前一样继续好好伺候本宫。说不定本宫一高兴,便还是留你一命。”韦皇后冷笑着,“阿云当年对本宫那般真心,想不到却有这样吃里扒外的女儿。”
“真心?最后还不是做了你的替罪羊。”云氏女终于忍无可忍,语气之中饱含讥讽,在对方的手指缓缓下移时狠狠地一口咬下,“中宫殿下,您可真是令人感到恶心。”
韦皇后蹙眉看着自己被咬破后渗血的手指,压低了自己愤怒的声音:“你疯了?先帝堕马之事本宫根本没打算——”
“殿下,是您疯了才对。”云氏女讥讽地笑着,“陛下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呢?”
“他?他只需要和他的河间王君臣情深就好了。本宫要的,从来就只有权力。”韦皇后好似听见了一个极为可笑的笑话一般,低声笑了起来,“爱?这是只有你这样年纪的小姑娘才会相信的事情。”
“呵……”
“事已至此……本宫却是不能让你这么简单地死了。”韦皇后忽而直起身来,略微扬声对殿外候着的心腹内侍道,“去把廉贞引过来。”
“是。”殿外的内侍遥遥应下。
而后,她握着血迹未干的匕首,一步步地走向了云氏女,笑容似有几分扭曲:“你知道太液池畔的枫林,为什么这么美吗?”
……
“半夜鬼鬼祟祟潜入长秋宫,你究竟是什么人?”
眼见临近了长秋宫正殿,玉衡这才一纵身,假作是刚刚追上一般,拎住了那名身形轻盈的内侍的衣领。
那名内侍被勒得声音略微有些嘶哑:“廉贞大人放过老奴吧……这当真不是您现在该来的地方……”
玉衡挑了挑眉,做出一番不依不饶的模样追问:“那么你又是哪里的内侍?行踪可疑。”
“回廉贞大人,老奴……就是替中宫殿下办个事……您可放过老奴吧……”
“这样啊。”玉衡忽而想到了一个更有趣的应对之法,猛地将手一松,“既然是长秋宫的家事,廉贞这便告退了。”
说罢,她便当真一副转身作势要走的模样。
“廉贞大人……”那名内侍原以为她会坚持着再争执几句,却不想是如此干脆地转身就走。
玉衡摆了摆手:“既然中宫殿下觉得不该来,那廉贞也自当非礼勿视了。”
内侍一时无言相对,而就在这时,韦皇后的心腹女官自殿中不紧不慢地走出,与内侍交换了一番眼神:“是廉贞大人?进来吧,中宫殿下恰巧有些事需要你办。”
“廉贞遵命。”玉衡不觉牵了牵嘴角,而后一脸正色地转过身来,看向那名贴身女官,“还请这位姑姑领路吧。”
不料女官却道:“此事隐秘,我等下人不便入内,还请廉贞大人独自前去吧。”
“好。”玉衡见此,也不再多言,应下之后便举步走入了长秋宫正殿之中。
重重纱幔轻盈地飘荡着,笼住一丝淡淡的血腥味,玉衡借着殿中的烛火,隐隐看见了映在纱幔上的人影。
华服的人影握着匕首似的利刃,在一下接一下地刺着什么。最内层的纱幔之上,隐隐有飞溅的血迹。
而随着她一步步地走入殿中,来自韦皇后的呓语也是清晰可闻:
“你们这些人,竟然都要背叛本宫……”
“他有什么好……连皇帝都不是……不过是个太子,是个男人……”
“如果我是……你们这些庸俗的女人就一定会选我了……”
“啊,你这双眼睛可真像阿云……不该看见这些脏东西的……本宫来替你剜出来吧……”
“明年此时太液池畔的枫叶,会更美的……”
“中宫殿下。”玉衡只是恍若不问地远隔着纱幔跪下行礼,略微扬声道:“不知殿下允许廉贞入殿,有何吩咐?”
韦皇后的声音莫名地仍旧带着笑意,好似此刻正拿着利刃千刀万剐的并不是自己:“进来,在外面跪着算什么?”
“是。”玉衡站起身来,缓缓撩开一层又一层的纱幔,一点一点地接近了最深处的玉榻。
玉衡撩起最后一层沾血的纱幔缓缓走入,正看见韦皇后抱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坐在榻边,而一旁的地上另有一具血迹干透的尸体。
那“人”全身上下都是混乱纵横的刀痕,伤口处翻卷着泛红的皮肉,脸上亦是被划得不辨面目,而一双眼睛也早已化作了幽深的空洞,眼皮被暴力地割下,血迹沿着一路被划开到太阳穴的裂口流淌着。
玉榻一旁的檀木桌上,整齐地码着四只沾血的眼球,后方还缀连着丝丝缕缕的沾血物事。
然而更为可怖的是,即便如此,玉衡仍然可以清晰地看见,这个“人”的胸口尚在艰难地上下起伏着。
而韦皇后一手抱着“它”,另一手向着玉衡的方向抬起,面上是一副压抑着的疯狂笑容:“廉贞,这最后一刀,你来。”
血迹斑斑的匕首被递到了玉衡的身前,她无声地牵了牵唇角,没有多问一句话便接过了匕首,而后毫不犹豫地捅入了那“人”的心脏。
“你瞧,只有你握着刀的手才不会背叛你。”韦皇后似乎很是满意,轻轻地笑了一声。
被韦皇后抱着的“人”口中“嗬嗬”地挣扎了几声,吐出几大口污血,终于彻底断了气。
玉衡松开了手,略微后退了一步,在溅满血迹的地上再一次跪下行礼:“那么,现在殿下是否可以告知廉贞,这究竟是何人?”
“很好。”韦皇后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原本激动的语气猝然间便已平静下来,“此人冒领谢家小姐之名混入宫中,勾结长秋宫宫婢意图谋害本宫,所以……本宫只能先下手了。”
“是。”
韦皇后的目光在玉衡的身上逡巡:“廉贞,你去把这两个贱婢埋了,就埋在……太液池畔‘她’的枫林里,权当是今年的陪葬。”
“廉贞……遵命。”
玉衡略微停顿了一瞬,仍是简短地应了下来。
……
又一次来到太液池畔时,玉衡的心境已是截然不同。
彼时新月幽幽的光芒凝结成暗沉的荧光,流转飞舞在黑暗湖水之畔的红叶之间。玉衡和随行的女官抬着灰布包裹着的两具尸体,走入了枫林之中。
“就埋在这里吧。”那名女官四下看了看,在林中一处枯草地里站定,“过些日子中宫殿下会命人前来栽种新的枫树,廉贞大人不必担心。”
“好。”
玉衡沉默地挖开了土,清除了缠绕的花卉根须,而后小心地将两具尸体从灰布中移出,平整地放入挖好的土坑中。
“廉贞大人果真是见惯生死。”那名女官站起身来,笑了笑,“婢子需得回去复命了,中宫殿下吩咐,子时之后婢子另有要事。还请廉贞大人小心处理她们。”
玉衡颔首应道:“这是自然,您放心。”
待得那名女官离开了此处,玉衡这才小心地将两侧回填的土小心地拨开,向着侧面的树根方向仔细地挖掘。
不多时,她便手中的小锄便似乎触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玉衡放下了小锄,用手一点一点地试图继续挖开此处的泥土,触到了一个被根须缠绕着的、惨白色的冰凉物体。
那是一只头骨,囫囵看来,也不过只是死去了一两年,眼眶周围似有轻微的刀伤。
不知名的花根蜿蜒着从头骨的双眼之中伸出,又紧密地包裹住了头骨,最后在头骨之上发芽、开花。
她将泥土填了回去。不用多想,她便能猜到接下来会看到些什么——一具、或者很多具仅剩下被根系缠绕着的骸骨的尸体,而每到春日,这些或新或旧的骸骨之上,便萌发出艳丽无比的花朵。
那么眼前这片殷红的枫林之下,又会有多少具被挖去双眼的尸骨呢?
玉衡回忆着方才在长秋宫中的所见所闻,忽而便想起了另一个异常之处:那些被挖出的眼球,又去了哪里?
……
含章殿中仍旧是熏香缭绕,神鬼莫辨。
兴平帝在宫婢们的服侍之下勉强地坐起了身来,尽管含章殿的宫人一夜之间已尽数换做了长秋宫的心腹,但他倒也仍能照旧服用着仙药。
毕竟韦皇后还是需要一个足以让她继续掌权的理由。
他用过仙药后不久,便又有宫人端着小食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跪下请示道:“陛下,您晚间便不曾用过膳,眼下可需要用上一些?”
兴平帝抬手挡了挡殿中的灯光,瞥了一眼玉盘的食物,原是一碗肉丸子和一些零散的蔬果,便道:“留下吧。”
“是。”
宫人应了一声,将玉盘放在了一旁的几案上,立时便有侍立一旁的宫婢躬身端起碗来,以小勺小心翼翼地舀起一颗肉丸,送到了兴平帝的口边。
兴平帝也便懒于多看些什么,微微阖上眼,张口慢条斯理地将肉丸吃下。待得他吃尽了这一颗,不多时便又有下一颗送到了口边。
就这样不紧不慢地吞下了数颗肉丸后,兴平帝又咬下了一颗肉丸,却猛地觉得这一颗丸子似乎做得略微生硬了一些。
御膳房当真是越发地粗心了。他这样想着,为了方便吞咽,又细细地咀嚼了一下口中咬下的一小半肉丸,但他在吞下之后又觉察出了更多的异常——寻常的肉丸,似乎不当如此地……有弹性?
兴平帝蓦然睁开眼来,看向了口边的小勺。
勺中盛着的哪里是什么肉丸?分明是一只尚且残留着血丝的眼球。已然被咬去了一角的眼球瞳孔正对着兴平帝,那瞳孔混浊而暗沉,仿若是一个无声的质问。
“唔……”想起自己方才便是在咀嚼一颗眼球,甚至还将它如寻常食物一般吞了下去,兴平帝不觉腹中翻涌,一侧身便猝不及防地将先前吃下的东西尽数呕吐了出来。
“来人……”兴平帝有几分虚弱地出声呼喊。
预想中宫人们赶来跪下请罪的景象并未出现,含章殿中空荡荡地似乎已没有一名下人,只有一个熟稔的嗓音在兴平帝身侧响起,如今听来却是不啻鬼魅:
“陛下这是对臣妾的手艺有所不满么?”韦皇后极为端方地笑着,将手中的小碗放回了几案上,“若非这食材易腐,臣妾本当将这些年攒下的一并奉上。”
兴平帝分明看见,碗里仍有三颗眼球轻轻地随着汤水沉浮,混杂在寻常的肉丸之间。
“你……你这个疯子……”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臂指着韦皇后,后者却是旋即站起身来退了几步。
“您瞧,这美丽的眼睛……比宫中的明珠还要耀眼呢!”然而韦皇后仍旧是笑着,语调是一反常态的平静,“陛下,您还记得吗?当年云妃受菹醢之刑前,便是被人暗中指使剜去了双眼。”
“你……你……”兴平帝剧烈地喘息了起来,而后再说不出一句话,只剩下了声音骇人的粗重喘息。
“放心,您若是此时驾崩,臣妾该如何服众呢?”韦皇后笑着绕到了他的身后,抬手轻轻扣住了他的脖颈,“陛下因太子不肖而气得缠绵病榻,看来明日事关处理太子谋逆的朝会,只能移至含章殿进行了。”
她俯身贴在兴平帝的耳侧,微凉的语息轻轻吞吐:“不过陛下若是执意不合作,臣妾也便不得不选择一个麻烦的方法了——明日的朝会,您知道该说什么。”
洛城金粉 第一百零七章 一斛珠第六折下
“廉贞,你也看到了,这片枫林的白天和夜晚,是很不一样的。”
玉衡填埋完尸体之后,只是向着林中略微又走了几步,便猛然地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循声回过头去,却并无太多惊讶之色,只是微微颔首:“太妃娘娘。您不担心被长秋宫发觉?”
“她?只怕是要去含章殿折腾一番了。明日的朝会,可不好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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