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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还请殿下节哀,殿下的话咱家自然会一字不落地带到。”小黄门不痛不痒地安慰了一句,眼珠子一转,又道,“不过除此以外,中宫殿下还吩咐咱家取了您近来修习的书籍交与她过目,另又赐下了些起居之物与膳食,以此敦促殿下改过自新。”
“近来修习的书目内侍自可向永昌宫的治书侍御史去取。至于长秋宫赐下之物……”他略微顿了顿,面上的悔恨之色不知真假,“罪人自以为无从赎罪,故不敢妄领。待来日求得长秋宫宽恕后方可受下。”
“中宫殿下岂会不明白殿下的顾虑?”小黄门对他的这一番说辞似乎也不甚意外,他清了清嗓子,语调依旧不变,“中宫殿下曾言殿下虽有悖德之举,终究在储君之位,不可轻慢。即便如今殿下在此思过,于例也不可薄待。”
僵持了片刻,废太子终于开口松了松口风:“既然长秋宫这样吩咐,那便是却之不恭了。”
“近来民间有好些闲言碎语,竟说屡有民间之人自金墉城宫墙之外投来水食,而殿下却是来者不拒。”小黄门微微笑着,似乎早已料到废太子这番推拒的因由,又道,“长秋宫自知此为无稽之谈,已严惩了传谣之人,只是还需殿下从今往后行事谨慎一些,莫要让心怀不轨之人有了可乘之机。”
“……自当如此。”废太子心下一冷,面色却还是如常。
其实废太子心中明了,近来确有感怀之人担忧他被下毒,故而避开耳目私下里从宫墙之外投来安全的水食,也正是因此,永昌宫大大小小许多人才得以在时常缺衣少食的废宫之中存活下来。
如今长秋宫既然发觉了此事,又送来衣食试探了一番,只怕眼前这小黄门带来的指令远不止于此。想到此处,废太子再次开口问道;“不知长秋宫还有何教诲?”
小黄门点了点头,又道:“确实,只不过此事倒不必劳烦殿下费心了。”他顿了顿,向着一旁的治书侍御史使了个眼色,说道:“永昌宫虽是宽敞,到底还是破旧了些,故而中宫殿下与陛下有意要将此处再做些许修缮,竣工之前,还需殿下在别宫之中委屈些时日。”
废太子的脸色不觉冷了冷,看向了一旁名为辅佐实为监视的治书御史:“那么,不知治书侍御史可知此事,又准备得如何了?”
治书侍御史闻言行礼答道:“此事不宜拖延,下官方才已将起居之物大致清点过,只待殿下吩咐下去一齐动身了。”
“既然两位已打点完毕,”废太子有几分阴郁地笑了笑,“那么何必再请示于一介罪臣呢?”
“礼不可废。”那二人相视一番,齐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言语之间的恭敬之意听来亦有几分讽刺。
“只是在此之前,还望二位应允,让小儿尽快入土为安。”废太子自觉长秋宫必是有意断开他与外界的联系,心中难免升腾起了几分不祥之感。
那小黄门自然满口应下:“小王爷毕竟出身尊贵,这是自然。”
见此情形,废太子也不好再多做拖延,只得随着这二人向着永昌宫的起居之处走去。

韦皇后为废太子重新选下的住所乃是位于金墉城另一角巷道尽头的别宫,此处的宫墙紧邻华林苑,再难有外人向废太子施以援手。待得永昌宫的一行废太子家眷大致安顿下来,天边的那轮下弦月也已沉沉西坠。月光更加晦暗起来,东方却还未有光亮。
废太子只是在别宫宫门之外驻足了片刻,便见得巷道另一头的出口处已有一列禁卫森严地把守起来,而那名小黄门正与为首之人低低地交谈着什么。
他正待细看之时,治书侍御史却是从他身侧不紧不慢地拱手作揖道:“殿下,别宫之内已安置妥当,若是无事,殿下还是早些休息吧。”
“……如此也好。”太子自然不敢对此人留下把柄,便也就听从劝说,走入了别宫的寝殿之中。
待得废太子的身影消失在别宫之内,那小黄门才趋步走了过来,对着那治书侍御史低声道:“中宫殿下嫌你我动作太慢,已派人前来敦促了。.”
“废太子疑心太重,只怕难以哄骗他服下剧毒的食物。”治书侍御史闻言摇了摇头,“内侍只怕还需另寻他法。”
“中宫殿下那边可说了,实在不行的话……”小黄门不再说下去,抬手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又道,“等他熟睡。”
治书侍御史微微颔首,同意了他的提议。
二人的脚步踏过洒满惨白月光的石阶路,唯有空中几点昏暗的星子默默注视着这座沉闷肃杀的别宫。

待得别宫之中的诸般响动都平静下来,那二人方才携着毒酒,潜入了废太子的下榻之处。自远处静观,废太子盖着衾被仰卧在床榻之上似已沉沉地睡去。二人相视一眼,蹑手蹑脚地走了上去。
这毒酒并非寻常的致命毒药,而是由太医令以巴豆与杏仁碾成粉末混入酒水之中调制而成。这两味药材均有开通闭塞之效,混合后便会使服下的人剧烈腹泻而死。因死状与突发痢疾极为相似,两人自然也毫不顾忌强行灌下毒酒后会在尸体上留下什么把柄。
岂知他两人还不急锢住废太子的口鼻将鸩酒灌下,废太子便猛地一睁眼暴起,将手中藏于衾被之中的石制药杵抡向身侧之人的头颅,在击倒了那名毫无防备的小黄门之后夺路而逃。治书侍御史再看向那倒地之人时,只见他早已头破血流,殷红色的血液混合着白花花的脑浆喷了一地。
然而别宫向外的巷道已被长秋宫的亲卫封锁,治书侍御史料定废太子慌不择路之下,只会想别宫深处躲藏,便急急纠集了一干长秋宫亲卫包围住了这处别宫,又抽调了数人点燃了火把开始搜寻别宫各处。
这座别宫并不算大,然而这些人遍寻过各处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也不曾寻见太子的踪迹。正在惊疑之间,治书侍御史脑海之中忽地灵光一闪,急令长秋宫亲卫们包围住了别宫之中的两处处圊溷便所,而后端着毒酒领着三四名亲卫一一搜过,终于在第二处便所气味熏天的茅草之中寻见了闭气躲藏于其中的废太子。
那些亲卫不待治书侍御史吩咐什么,便齐齐上前牢牢地按住了废太子。
“你们这是蓄意……”
废太子愤怒的话语只说到一半,便被治书侍御史寻见了机会,将那满满一盏毒酒强迫着灌了下去。
“砰”!
“咳咳……咳……”
治书御史将那琉璃盏猛地摔向了便所之外,与琉璃盏碎裂之声同时响起的,是废太子痛苦委顿在地,挣扎咳嗽着的声音。
治书侍御史冷眼看着废太子逐渐脱力,而失禁的秽物带着令人难忍的气味正从他的衣物之中洇出,便一手捂着口鼻,另一手对着那几名亲卫一挥:“走,将这里锁上。”
“是。”
亲卫们显然也是对这里的恶臭忍无可忍,立即便松开了废太子,随着治书侍御史退至便所之外,又将门重重地关上反锁起来。
废太子徒劳地挣扎着将手伸入口中抠向咽喉催吐,然而即便指尖已几近触到了 喉中气管与食道的分支,所能吐出来的毒酒也仍旧是寥寥无几。
治书侍御史与一干亲卫聚在便所之外,听着里面挣扎呕吐与指甲扒门的动静愈演愈烈,又从几乎便要破门而出的刺耳巨响逐渐衰弱下去,最后终于湮没无息。
虽是如此,他们仍旧是又等了许久,这才在治书侍御史的命令之下一面将便所之门重新打开,一面着人向长秋宫报信。
治书侍御史远远地避了开来,看着那几名亲卫似是在扑面的恶臭之中一哄退开,看着废太子沾满秽物、目眦欲裂的尸体随着门的打开骤然失去倚靠向着便所外倒了下来。
而此刻东方的天际,正有一抹晨曦抽丝般地闪现。

兴平八年十一月,数有谣谓殿中人欲废韦后,迎太子。韦后闻之忧怖,乃使太医令合巴豆杏子酒。丁亥日夜,矫诏使黄门孙氏斋至金墉城永昌宫以害太子。
初,太子恐见鸩,绝不用宫中食,然宫中犹于墙壁上过食与太子。韦后疑之,遂以矫诏。
孙氏以告治书侍御史刘振,振诈称帝命,徙太子于小坊中。时太子假寐于榻,二者逼太子以药,太子不肯服,暴起以药杵椎杀孙氏,因又如厕。振乃觅而药杀之,时年二十三。
——《故都轶事·金墉城》





洛城金粉 第一百二十三章 御街行终上
废太子的死讯三日后便已传遍了洛都的大街小巷,一时间盖过了前些日子与洛河浮尸相关的各种传闻。
……
“废太子死了,就在我们前往廷尉寺的那晚。”
风茗如往常一般抱着账目推门走入厢房之时,正见沈砚卿神色略显严肃地翻阅着近来商会各处搜集到的消息。
她脑海之中神思不属地掠过了那晚的种种,终究还是将账目放在了书桌之上,微微笑道:“这事如今已经传遍了洛都,听闻是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痢疾。即便是长秋宫蓄意加害,先生又何必……如此严肃?”
“你想得还真是简单。”沈砚卿见她如此,也不由得轻笑一声,取过方才她放下的账目,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发顶,“天机多半是死于赵王和风城合谋的掉包与囚禁,而捅出此事的人与长秋宫皆可由此坐收渔利。但就在这时候,废太子暴毙,嫌疑最大的又是长秋宫。”
风茗恍然明白过来,却又旋即更为迷惑:“先生的猜测是,有人乘机挑起了长秋宫对废太子的疑心使得她必须动手——等等,为何是赵王?”
沈砚卿一时不免哑然,半晌才失笑道:“风茗,多关心关心此前此后的朝局。”
“哦……好……”风茗向着他眨了眨眼,轻轻点头,“总之,是说有着南城支持的赵王因为浮尸之事,忍不住想要动手了?”
沈砚卿颔首笑道:“那晚赵王一方派来的大多是风城之人,故而这个‘忍不住’的日子究竟还有多久,也不好妄断。”
“先生打算借那时的机会再对南城动手?”
沈砚卿却是沉吟了片刻方才答道:“……算是吧。”
风茗细细地思索了一番,再次追问道:“但先生方才又提到了‘捅出此事的人’,可是有了什么眉目?”
“那晚我和他们连照面也不曾打过,何来眉目?”沈砚卿说到此处停顿了许久,眼见风茗似是要露出迷惑忧虑之色,这才似笑非笑地接着道,“不过依照玉衡传来的密信所言,她倒是对此有不少收获——依她所见,那一方若非秦家,便是河间王萧家了。而她更倾向于猜测是河间王或是二者合作。”
“原来如此。”风茗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是微笑起来,“那晚若非有她,我不知会在停尸的厢房里困上多久。”
“长秋宫派人前去也在情理之中,唯一不知的是她的计划是否因此而有所变动,又究竟向长秋宫透露了几分实情。”沈砚卿说罢,略一斟酌,忽而又道,“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你对玉衡此人印象如何?”
玉衡那张漫不经心的清隽笑脸在风茗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她略微愣神了片刻,而后如实道:“平日里总有些玩世不恭,不过与她共事的几次都意外地周到顺遂。想来她若不是身在绣衣使,会很讨人喜欢吧?”
“……讨人喜欢?”沈砚卿似有些许讶异,“倒是在她身上难得一见的评价。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在大事上确实颇有拿捏。”
“但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不敢也不能再多亲近一分。这样的感觉有些像……”
风茗正苦于不知如何描摹这种莫名的警惕感,却蓦然想起了那晚让她有同样直觉的另一人。
而沈砚卿听得她的这半句话,已然微微颔首,道:“你有这样的警惕便好。”
“此话怎讲?”风茗亦是惊讶于沈砚卿的这句话,“我听她曾称先生为‘师兄’,你们应当……并无太多背道而驰之处吧?”
“你还是太过想当然了。”沈砚卿摇了摇头,低声道,“时过境迁……她可是个极冷静又极疯狂的人,你若是走得太近了,小心被连累误伤。”
“先生既然这样说了,风茗断然没有去偏信他人的道理。”听得此言,风茗亦是不觉眸色微沉,思索了良久,又道,“只是先生如今仍与她互通消息……看来是有十足的把握?”
“以她往日的身份,如今究竟想做些什么,我还是有把握的。”沈砚卿微微笑了笑,示意她不必忧心,“当然,想来她也对我的目的一清二楚——既然都是在针对昔日的罪魁祸首,她自然不会玩什么花招。但其他的,便不好说了。”
风茗不由得笑道:“听先生说来,倒好似她才是最危险之人一般。”
“从当年之事中以一己之力活下来的,都不会简单。”说到此处,沈砚卿将手中的账目簿随意地卷了卷,复又扬了扬唇角玩笑似的说道,“至少不是你这样诸事顺遂的小姑娘能看透的。”
风茗抿着唇了无震慑力地剜了他一眼,出其不意地伸手抽过了他手中的账目簿:“我算是发现了,沈先生就是为了再调侃我这么几句。”说到此处,她也不觉笑了笑,又道:“先生若是当真觉得我应对不暇,不如再教几招——那晚用的拂穴之术如何?别以为我连南城那人尸体上的异状会看不明白。”
“……真是无趣,怎么去了玉衡那儿一阵子,还学会了逞这些口舌之快了?”沈砚卿似是很有效无奈,“依我此前在秦风馆所见,即便这几日教会了你,临敌之时也多半会偏得失了准头。”
这一次不待哭笑不得的风茗再开口反驳,他便旋即又笑道;“短剑随身带着么?待今晚打烊之后,去中庭教你一些容易上手的吧。”
……
陆秋庭开启卷宗库的门时,正看见了苏敬则的身影。
“洛阳宫有令,整理出今年三月之前洛都失踪之人相关的报案卷宗,明日朝会前便要送去。”他虽是有几分惊讶,却也还是如常开口吩咐道,“虽说并不算久远难觅之事,还是该多些人动手早些做完才是。”
“陆寺卿。”苏敬则闻声向他看了过来,而后微笑着行礼,“既然是长秋宫的急命,下官自当尽力。”
陆秋庭淡淡地扫过他的站立之处,隐约记得那里存放的卷宗也并不算十分久远:“这间卷宗库存着的卷宗只是些年月久些的冗杂小案,平日里倒是很少会有人前来。”
“不论陆寺卿相信与否,下官想要查阅的案子与长秋宫的目的确有几分关联。”苏敬则倒也不隐瞒什么,从容地合上了手中翻阅过大半的一册卷宗,递给陆秋庭。
陆秋庭接过卷宗,粗略地瞥过封面上的正楷标题:“怀秀园?为何断定这里有长秋宫想知道的事?”
“起初不过是因为时间相近,而被害之人又与风城那边颇有些生意往来。”苏敬则解释道,“如今再回看时,倒是别有发现——凶手来自于死者合作多年的雪岭,而这之后绣衣使派遣人手北上追踪时,凶手们的踪迹却是恰巧断在了风城掌控下的高阙关外。”
那时怀秀园的案子到底是由廷尉寺审理,故而绣衣使在高阙关碰壁之事也被当做追捕的结果记在了卷宗之上。
“这与长秋宫的目的有关?”陆秋庭沉吟了片刻,“不论怎么看,她多半只是知道了天机之事,试图亡羊补牢一番罢了。”
“但陆寺卿不觉得奇怪么?枕山楼对风城那晚的行动似乎一无所知,那么与赵王合谋的风城之人必然来自司州之外。这样的一群人很难长久在洛都之中蛰伏,多半需要有第三方势力为之传信。”
“你想说的是雪岭?若说他们与高阙关的风城之人沆瀣一气挡回绣衣使,也不无可能。”
“又或许雪岭只是知晓如何蒙混过关——毕竟风城之内的嫌隙比之洛都也并不逊色。”
陆秋庭对他今日的直白之语颇有些意外;“你打算上报于长秋宫?”
“只怕不行。”苏敬则微笑着摇了摇头,“虽然这猜测绝非无中生有,到底也不过只是空穴来风,难以信服——闲谈了许久,下官也该尽快去为长秋宫寻来那些卷宗了。”
“真是随意的理由。”这番说辞陆秋庭自然不会全然相信,见苏敬则似打算如无事发生般就此离开,他略有几分冷意地笑了一声,“苏少卿不必着急,本官还有一问——赵王与风城合谋的猜测、枕山楼对风城行踪的不知,你又是从何处推断而来?”
“陆寺卿方才似乎并不惊讶,对那晚的不速之客岂不也是早已有此看法?何况下官此前多多少少也与枕山楼有些来往。”尽管此刻可以算作是在被逼问,苏敬则仍旧不显慌乱,甚至还隐隐有几分僭越地反诘道,“若是一定要追究,与枕山楼素无交集的陆寺卿也会显得很反常吧?”
“枕山楼中恰有……”陆秋庭不着痕迹地犹豫了片刻,随机便接了下去,“一位旧知交罢了。此事之中枕山楼与廷尉寺的处境只在伯仲之间,我自然一问便知。而阁下的行迹,不是第一次令人生疑了。”
“旧知交啊……”苏敬则的话语之间忽而便淡去了方才隐隐的锋利之气,笑得从容温和一如寻常,“年初家师入京时应当与您会过面,想来他也绝不会对下官之事只字未提——陆寺卿,不,霜降前辈,何必偏偏要逼迫晚辈亲口承认呢?”
陆秋庭沉默了片刻,分明在对方波澜不惊的眼中瞥见了些许执着,不禁叹道:“不是逼迫,而是为了让你明白,我们作为你口中的‘前辈’,还没有无能到需要后来者为这力所不能及之事涉险。”
这一次换做了苏敬则默然许久,方才轻轻牵了牵唇角:“……多谢。”而后,他又微微行礼,又道:“若是无事,下官便先去整理长秋宫需要的卷宗了。”




洛城金粉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御街行终下
今夜月色明亮微冷,投在太液池上的粼粼光影亦是凉凉地流动聚散,悄然无声。
“太子死了?”
女人雍容而淡漠的声音骤然响起。
“我今日见到尸体了。”
太液池畔的枫林之中,玉衡闻声一翻身,掸了掸衣袖懒懒地跳下了光秃秃的枝丫,恰恰落在了明仪太妃的身前。
干枯的枝桠猛地一颤,随即便又在夜色之中逐渐凝住了枝干,遒劲而又曲折地直指天空,将那洒下的月光也分做了数道。
“阿衡,如今可不是夏天,你这般躺着也不怕感了风寒。”明仪太妃借着月光,见玉衡穿得也并不算厚实,不由得轻叹着责备了一句,听得她很有些理亏地应下,这才直入主题道,“她竟也不防备着……如何?那尸体可有异状?”
“确实蹊跷。”玉衡轻轻颔首,低声道,“我于医术验尸一道虽然不甚了了,却也看得出来,废太子的十指指甲上有不同程度的开裂脱落。”
“含章殿告于天下的祭文中说,太子因金墉城的别宫消息闭塞,突发痢疾不及诊治而暴死。”明仪太妃回忆了一番废太子公之于众的死因,不由得微微蹙眉,“听闻他是死在便所之中,如此看来,倒更像是有人将他关在那里直至腹泻而死。”
“正有此意。”玉衡自是赞同了这样的猜测,“只是以我之能,却看不出这毒药究竟是如何调制的了。”
“消息刚传过来时暮桑便有所猜测。”明仪太妃思索了片刻,道,“她曾在尚食局做过一段时日的司药,依她所见,多半是太医署调用了些巴豆与杏仁,这两种药物都不算是罕见。”
“巴豆杏仁……此次她下手还真是厉害。”玉衡轻轻地哼了一声,“不过是些怀念废太子的谣言,竟让长秋宫如此沉不住气。”
明仪太妃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或许是担心太子脱离控制,谁知道呢?”
“真是自大。她或许是掌权太久了……如今可是虎狼环饲之境。”玉衡微微蹙眉,“只怕近日的洛都之中会横生变故。姨母,昭阳宫近来还需多加小心。”
明仪太妃沉声问道:“你觉得会是何人?”
“赵王,或许还有其他人意欲分一杯羹。”不知何处而来的孤鸟在湖面的弦月碎影之上一掠而过,玉衡不着痕迹地循声瞥过一眼,复又移回了目光,“譬如秦家,还有河间王。他们安静得太久了,几乎便要让人忘却了存在。”
“你且顾好自己吧,无论是谁,终归不会吃力不讨好地来动先帝的妃子。”明仪太妃沉默了半晌,又是叹道,“我还听闻长秋宫私下里突然翻出了西羌使团的旧案,也不知是吉是凶。”
“一言难尽,与那洛河浮尸有关。”玉衡也不及细说,将此事一带而过,“即便要彻查,也得是过了这危险的时日。如今绣衣使上下因裴统领离去,倒是被长秋宫重组了不少心腹来,她也不是必需让我离京调查。”
“即便如此,洛都之中也绝不会安逸多少。”
“如此一来,岂非恰巧可以借机行事?”玉衡倒似并无担忧,“这也正是您所希望见到的。”
“阿衡……我总觉得不安。”明仪太妃的眉头仍未舒展。因玉衡的身形高挑得近于男子,明仪太妃不得不踮起了脚才得以微微抬手抚上她的脸颊:“谢徵他们也被借着新岁将近的名义留在了洛都。新一年,只怕不会太平吧?”
“姨母放心吧,我哪有那么不惜命?”玉衡笑了起来,轻轻回握住明仪太妃的手腕,“我也不会允许您这里出什么意外的。”
说罢,她又微微向前探了探身,仍旧是漫不经心地笑着,凑在明仪太妃的耳畔低声道;“我还等着您来日将那白虎符奉上呢——开个玩笑。”
……
月色清透,下临楼台。
“手肘向上抬一些,力道还是不够。”沈砚卿负手看着风茗依照演示刺出的又一剑,轻轻地摇了摇头,“于你而言这确实太过困难了些,何必强求呢?”
“我……只是害怕。”风茗犹疑了片刻,握剑的手不觉向下垂了垂,“害怕下一次自己还是会拖累局面,只能等待别人的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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