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多谢。”
沈砚卿似是轻轻地垂了垂眸,而窗外的最后一缕残阳正斜斜地洒入室内,照得他的脸庞半明半暗。
洛城金粉 第一百三十章 乌夜啼第三折上
次日正值洛都的开市之日,城内外皆是一片祥和的熙熙攘攘,便好似与往年并无半点分别。直至傍晚黄昏之时,街道之上方才清净了些,而两市的歌舞坊之间,却在沉沉的夜幕兜头罩下后,又更为热闹了许多。
枕山楼三楼的雅间窗户半开着,而窗内人影绰然一闪。窗台之上,其貌不扬的灰色鸽子一步一顿地四处啄了啄,眼珠一转,便振翅飞了出去。
风茗倚着窗棂瞥了一眼街景,待得那只信鸽在夜色中飞得远了,才抬手将窗户轻轻地关上。
“先生,今日我所前往的几处商铺防卫均已布置得当,”她放下手回过头来,看向业已写完了密信的沈砚卿,“倘若夜间有变,应当尚算有力抵抗。”
“如此,今日倒是辛苦你了。”沈砚卿搁下笔收好纸张,而后又道,“我这里也已布置得当,接下来要做的,便是静观其变。”
风茗思索了片刻,又问道:“可需要暂且停下枕山楼中的一些生意?也好免去一些客人的无妄之灾。”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其中就有着随时监视枕山楼异动的探子呢?”沈砚卿听罢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语气倒也依旧是温和,“风茗,我自然明白医者仁心的道理,但如今却是绝不可有。”
“是我考虑得不当。”风茗带着几分歉意地微微颔首,“当此之时,处理诸事确实应当更为谨慎。”
“以你的心性,其实本不该牵涉这些。”沈砚卿举步行至风茗身侧,宽慰似的笑了笑,“只是需要你在必要时保证枕山楼中不会生变罢了,不必如此紧张。”
“我又怎能放宽心呢?其实我自己的性子如何,我自然是明白的。”风茗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就近倚着一处案桌坐下,低声道,“我幼时随小叔叔学习医术时,他便说我仁慈太过而决断不足——其实也就是所谓的优柔与懦弱吧?”
她这样说着,很有些沮丧地抱臂趴在了案桌上:“到后来三哥也说,依我的性子只需在他们的庇护之下继续做风城的千金小姐就好,阴暗处的一切是我看不清楚也难以理解的。但世事又怎会如愿呢?”
风茗微微阖了阖眼,又道:“所以我真的很羡慕玉衡,她实力不俗,行事也颇有决断。我若能有她一半的底气,那该多好?”
“你这番话说得也未免太过妄自菲薄。”沈砚卿听到此处,终是开口道,“更何况她的经历我也能猜出六七分——成为那样的人,实在算不上是幸运。”
“但至少,不会像我这般无力吧?”风茗轻轻地叹了一声,道。
“未必,她几乎没有什么可以倚仗的势力,所要面对的人也麻烦许多。不过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了。”沈砚卿只是微笑着耸了耸肩,并没有再就此多说什么,“何必总是如此艳羡他人?最后不过是徒增烦恼。”
他顿了顿,起身打开了雅间的门,又笑道:“与其这样一个人胡思乱想,倒不如随我来廊上看一看大堂之中的情况。”
风茗哑然失笑,亦是跟上了他的脚步:“先生倒是看得开。”
她在沈砚卿的身侧抬手扶着阑干,于雅间外的廊道上俯瞰着此刻华灯初上的大堂,暖红色的灯影流转之中,只觉是一片喧闹熙攘的繁华光景。
“这是自然。”沈砚卿背着身倚在阑干之上,一面偏过头漫无目的地看着大堂中的一角,一面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复又笑道,“若我也如这般处处忧心自己的不如人之处,只怕在刚入意园时便要羞愤自尽了。”
风茗不免有几分好奇:“为何这么说?以先生当年的声名……哪里会有这样的感慨?”
“到底还是当年不懂得收敛几分意气,而其他人也不愿计较这样的虚名。”沈砚卿笑着摇了摇头,“其实那时无论文赋、策论或是剑术,意园之中都不乏远胜于我之人。”
“这又从何说起?”
沈砚卿略微抬了抬眼,目光不知落在了渺远的何处:“便譬如那时谢侍中的剑术堪为一绝,清明、白露两位夫人长于文赋,其间政绩斐然者更有数位。若说家世,那么蜀中以商贾起家的应氏,在陈郡谢氏、颍川玉氏他们眼前,便更无谈资了——你瞧,怎么算都是我那时更该羞愧吧?”
“竟是如此?”风茗有几分讶然,旋即又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说道,“我可不信,莫非那时的先生竟真的一点长处也没有?这可如何引得至今还有人怀想?”
“有人怀想?竟连我自己都不知。”沈砚卿倒也不甚避讳,反是半开玩笑似的答道,“那时我大约也只有几幅丹青勉强可算出挑。说不定能惹得人们茶余饭后偶做谈资的,也不过是那副皮囊而已。”
“我指的自然并非闲人,而是……”风茗迟疑着斟酌了片刻,继续道,“比如陆寺卿这般的旧时同道中人。”
“他啊,毕竟也算是旧知交。更何况……”沈砚卿说到此处,声音却是悄然地低了下去,半晌才摇了摇头,再次说道,“罢了,他的想法,谁知道呢?”
见他如此,风茗自然也不愿就此多问些什么,转而临时另寻了一个话题道:“那么‘夏至’呢?上一次……我似乎听得你们在言谈之间提到了这样一个人?”
“我看你分明是想多听些故事。”沈砚卿不觉笑了笑,眸子里分明地映着交辉的暖色灯光,而他目光含笑掠过风茗之时,似又闪烁着琥珀色的光芒,“夏至么……那时其实并不算是多么出挑,只是心性格外地宽厚,加之他的父亲那时也在绣衣使接替谢侍中为统领,是以他与所有人的关系都相当不错。”
“那他……”风茗如以往听其他奇闻异事时一般便要问后来如何,却又猛地想起了意园众人最终的结局,就此缄口不言。
“那时你既然听见了只言片语,便应当能猜到,谢家的事情发生后秋庭‘另寻良主’,我自然是气不过,论辩之时便难免动起了手。”沈砚卿却仍旧是说了下去,“那时便是夏至将我拦了下来,总归没有让我们落入更为不可挽回的境地,”
风茗听到此处,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正在犹豫之时,沈砚卿已然开口继续说了下去:“你一定想问他最后如何了——你还记得谢氏子弟最后的结局吧?”
“除却先前自尽之人与谢徵,其他的……均被斩于洛都东市口。”风茗犹疑了片刻,最终简短地说道。
沈砚卿移开了目光,重又看向了大堂:“不错,那时夏至坚持要去为他们入土为安,我……没能拦住他,所以他最后也没能回来。”
“怎么会呢?”风茗低低地叹了一声,似乎很有些讶异,“我记得当时的段统领最后得以在长秋宫与太傅之间周旋至善终,那么他如何也都不至于……”
“你还是低估了谣言和百姓的力量。”沈砚卿的音调沉了沉,“有人怀疑谢家之事的真假,自然有更多的人深信不疑。行刑之日万人空巷,东市口原本便已拥堵不堪,你猜一个去为‘叛逆’收尸的人,会有怎样的下场?”
他说着很有些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这细微的动作落在风茗的眼中,便令她觉得颇有些不是滋味:“我明白了。那么,段统领也是因此而倒向那时的含章殿的?”
“不得而知。我听闻兴平元年廷尉寺走水的那夜过后,段统领以证据担保了那时由太傅再倒向长秋宫的秋庭,此后不久便致仕离京……也的确算是善始善终了。”
沈砚卿说着便直起身来不再倚靠着阑干,而后略微侧过了身,负手俯瞰着楼下的大堂。
风茗试探着问道:“后来便再没有消息了?”
“这世上可没有那么多后来。”沈砚卿说着轻轻地笑了笑,“那时的故交们如今再想起来,似乎也大多都是遗憾。日后若是有机会,或许能一一说给你听。”
风茗思忖了片刻,亦是微笑着应道:“先生若是不介意提及那些事的话,我自然很乐意听一听。”
“这又有什么可介意的呢?”沈砚卿摇了摇头,“避讳与否其实都改变不了他们的结局,既然如此,倒不如让更多的人能够记得他们。”
“那……”
风茗不觉抿了抿唇,斟酌了一番词句后正待开口回答时,大堂之中高悬着的华灯猛然之间齐齐坠落熄灭。
而在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之前,风茗已然瞥见有枕山楼的下属有条不紊地将通往中庭的门迅速关闭。
枕山楼中的繁华景象海市蜃楼般地瞬间消散在黑暗之中,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片黑暗之中楼下嘈杂的惊呼声。
风茗尚处于猛然间面临变故时的懵懂之中,下一刻便已被身侧之人按住双肩猛地向下俯身。
“小心。”
沈砚卿压低了的话语在耳畔响起之时,她已然感到有一支利箭几乎是贴着她的头顶掠过。
“有人想要乘乱袭击枕山楼?”风茗不觉紧紧蹙起了眉,又惊又疑地低声问道。
“若是袭击,只怕就不会如此儿戏了。”沈砚卿低声回答着,手上的力道因危机暂时的解除而放松了几分,收了回去,“多半是想趁此机会混入中庭窃取些什么,我自有应对。大堂中的客人想必不久便会被疏散,到那时……一切或许才真正开始。”
风茗沉默着微微颔首,侧耳听着大堂之中嘈杂的人声渐渐散去,这才试探着直起了身,低声询问道:“不掌灯么?”
一片昏暗之中,她感到沈砚卿正将她的手腕轻轻地握住,掌心微热的温度印在了她的腕骨之上。
“稍待片刻,跟紧我。”
洛城金粉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乌夜啼第三折下
灰色的信鸽扑扇着翅膀落在案桌的一角时,谢徵正神色凝重地翻阅着洛都各处的地图与卷宗记载。他只是略微愣怔了片刻,便暂且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手解下了信鸽脚腕上的密信筒。
纸上的字迹是显而易见的匆忙,谢徵大致扫过了信中所写的内容后,眉头不觉便锁得更紧了些。
“当真是得寸进尺啊……”半晌,他放下信无奈地低声叹了一句,“若非看在当年的事情上,我可不愿做这么个苦力。”
他将那信筒的夹层拆开,从中取出了其中藏着的信物。
那是一只残破的珠花,残骸上的西域琉璃在烛火之下依旧隐隐地焕发着光芒。只需粗略地看一眼,便可知是风城独有的发饰。
谢徵见此,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还真是自信。”
虽是这样说着,他终究还是取来了笔墨,依照信中所言的话语写下了两封不同信,待得墨迹干透后又将它们一一折起。
做完这些后,谢徵将那珠花小心地包入其中一封之中,而后将它们一并收入了自制的信筒之中。待得他封好了信筒的夹层与开口,这才唤来了营中的亲信斥候,吩咐道:“去距离营地最近的风氏的商铺,委托他们将这封密信交给他们的三公子。若是问起,便说是我有一个十分有趣的情报,想要与三公子做一个交易。”
亲信对此自然是有些不解:“先前公子也曾与枕山楼有过交集,何不直接去委托他们?”
谢徵思索了片刻,答道:“也不过是问过些事情,哪里算得上交集?既然风城的规矩是各处商铺均可交易消息,我们照做便是——时间紧迫,快去快回。”
“是。”
待那名亲信离开了此处后,谢徵再次细细思忖了许久,方才再次取出纸笔,小心而谨慎地书写起来。
不多时,那信纸之上便已被赫然写上了一行字:
平东将军齐王殿下亲启。
将这封信斟酌着写完之后,谢徵搁下笔,有几分担忧地遥遥翘首看向了洛阳宫的方向:
长缨……你在洛阳宫之中,可千万别逞强啊……
……
此时的洛阳宫之中,各处宫苑的妃主宫人们仍旧是如常地用过了晚膳,而后在渐转黑沉的夜色之中逐一地灭去了宫殿内的灯火,沉入了又一夜的酣梦。
玉衡倚着廊柱,很是随意地半躺着坐在太液池畔垂着常青藤的回廊之下。她微微侧过脸,目光似有些缥缈地望着湖面的方向。
此夜浓云密布,不见天光。那湖面之上的微澜亦是隐没在了沉沉夜色之中,一如长夜之下洛都悄然涌动的暗潮。
一片令人几近窒息的寂静之中,不远处有一丝极细的枯叶脆响转瞬即逝。
玉衡刹那之间便已回神,似笑非笑地循声回头看过去时,右手已然暗暗握紧了剑柄。
黑暗之中的来客随着一声声极轻的脆响渐渐显出了身形,开口道:“玉衡姑娘。”
听得来人的声音,玉衡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气,略微放开了几分手中的力道,面上却仍旧是一副轻佻的调笑模样:“我的好姐姐,你是专程来吓唬我的吧?”
“谁是你的好姐姐?”暮桑不为所动地瞥了嬉皮笑脸的玉衡一眼,正色道,“别闹了,是娘娘派我来的。”
“昭阳宫有变?”玉衡果然敛去了几分嬉笑之色,语调略微沉了沉。
暮桑却是摇了摇头:“不,娘娘命我将你要的那件东西带给你。”
“为什么是现在?”玉衡却并无欣喜之色,“‘那个人’还活得很好呢……这可不是她想要的。”
“娘娘与我说的是,如今那人现下即便还活着,也算是行将就木。而她担心的是,洛都其他觊觎着宫城的人。”
玉衡听罢,不觉挑了挑眉:“她害怕的是晚了便会横生变故?”
“这我便不知了。”暮桑忽而对她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了一块质地温润的白玉符,“给。”
“多谢。”玉衡接过了这半块白虎符,抚过背面密密麻麻的刻字,又借着远处传来的极暗的灯光仔细地打量着它,低声自语道,“那时匆匆一见,竟未发现白虎符之上会有这些记载……”
“那时?”暮桑却也不惊讶,“看来娘娘说的不错,你是早就知道另一半的白虎符在何处的。”
“倘若此事能让姨母觉得多几分胜算,我是很乐意告知你们的。”玉衡似乎全然不觉得是自己说漏了嘴,反而笑道,“不过要让你们失望了,那个人的态度,可是连我也不确定的。”
“只要不会投向那位。”暮桑沉思了片刻,说道,“你觉得呢?”
“他自然不会投向那位,但除此以外……”玉衡说到此处,轻轻地摇了摇头,“如今环伺洛都之人甚众,他也未必就愿意与堂兄合作。”
暮桑轻叹一声,宽慰道:“既然还有争取的余地,便不算太糟。怕只怕一切都来不及,就像当年一样。”
“我自会设法,倘若变故来得太快……”玉衡说着便不觉苦笑,“便唯有一赌了。”
她停顿了片刻,微微侧目看向了长秋宫的方向,语调重又恢复了冷静:“暮桑姑娘,为免暴露行踪,也为免姨母那边发生不测,还是早些返回昭阳宫吧。”
暮桑却是沉默着伫立了片刻。
“怎么了?”玉衡察觉出了异常,再偏过头来看向她时,又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
“没什么,原本还想宽慰几句,不过见你如今这副不上心的模样……”暮桑笑了笑,礼节性地福了一福之后,便举步转身打算离开,“想必也不太需要这些无力的话语。
“暮桑姑娘只是看不惯我的作风。”玉衡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牵起唇角戏谑地笑着,“也不是什么不便启齿的事情嘛。”
暮桑的脚步顿了顿,但并未作答。
“莫不是暮桑姑娘觉得,我对这一切当真是表里如一地不知道也不在意?”
“……”
“你更喜欢的是风茗那般真诚而又矜持的贵女,其实这也无可厚非,毕竟……连我也喜欢。”玉衡仍是一副散漫的笑意,“试问谁不愿成为那样的人呢?无非是不能也不敢罢了。”
“这之后的事……”暮桑沉默了许久,终于再次开口,语气倒也不似往常那般的疏离,“我也帮不了太多,万事还是多小心些吧,长缨小姐。”
玉衡直到目送着她的身影重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这才渐渐地收起了那戏谑的笑容。她微微蹙着眉,轻声叹息,手中握着白虎符的力道却是更重了几分。
她所唯一拿不准的事情,会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揭晓么?
玉衡站起身来,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定,向着阊阖门的方向举步走去。
与其在此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寻觅良机。
……
“截到近几日洛都这边与风城往来的信件了?”
今日赵王府的暖阁之中冷清了许多,唯有那名戴着风帽的中年人在闲然地自斟自饮。
他开口问过后,便有一名作风城常见打扮的下属脚步悄然地走了进来:“是,还多亏了那位大人的合作。我们截到了枕山楼发往风城的数封信件,这其中还有……九小姐给三公子的回信。”
“很好。”中年人闻言放下了酒盏,“这其中可有什么反常之处?”
“看起来三公子似乎是提及了要接九小姐返回城中,因为九小姐在回信中明确地表示了同意,并说……今日城门关闭前便会乘着洛都尚且安定,出城北上。”
“呵,风蔚还真是越发地大胆了。”中年人冷冷地笑了一声,“偏偏选在了今晚——既然赵王殿下允我们可在宵禁后自由行动,你们应当知道该做什么。”
“属下明白。”
“别处的信件可有异常?”
“那位大人说,洛都商会其余几处的‘生意’都与枕山楼的那两位无甚关联。倘若没有确切的情报,最好不要打草惊蛇。”
中年人很是赞许地微微颔首:“他倒是考虑周全。”
下属低声应下,等待着中年人给出进一步的吩咐。
“还有,办完这些之后,设法将那位大人请来吧。”中年人斟酌了片刻,又道,“便说是洛都局势纷乱,我感念他的合作之情,不愿令他置身险地。”
下属心中明白,这是要将那人暂且软禁起来,以免生变:“是。不过若是请来赵王府,会不会显得太过招摇?”
中年人细细思忖了一番,应道:“你的担心有理。不如将他‘保护’在他的官署之内,到时我们也便于在哪里单独行事。”
“是,属下遵命。”
待得那名下属趋步退出暖阁,中年人便从容地站起了身来,遥遥地看向了洛都西市的方向。
算一算时辰,好戏很快便要开场了。
这一次,你会如何应对呢……沈砚卿?
不,或许该称你为——应岚?
洛城金粉 第一百三十二章 乌夜啼第四折上
永定元年正月己巳日夜,无星无月的夜空之中,堆积翻涌的乌云沉沉如铁,又隐隐地透着些许不祥的血色。
正值阊阖门守卫换班之时,一列整肃的皇城禁卫沿着台阶走下了宫墙,为首的队长迎上前去,与换班的小队进行着简单的交接工作。
禁卫们手中的长槊直指漫天乌云,阊阖门前方两侧的双阙台巍峨伫立,檐角的灯笼在夜风之中轻轻摇曳着暖色的光影,为这一道道锋刃镀上一抹几能破开晦夜的橙黄亮色。
而那压迫在每个人头顶的血色乌云忽而似裂开了一点缝隙一般,有一滴豆大的雨点于夜色之中蓦地落下,正正地砸在一支长槊的尖刃之上。
“啪嗒”。
雨滴轻声迸裂,四散飞溅的水珠中映照出城阙之上的点点灯火,映照出阊阖门外的铜雀街上,一排影影绰绰的烟尘。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击碎了一颗飞落的水珠,钉入了一名禁卫士兵的头颅。
在那名士兵抽搐着颓然倒下之时,原本一片死寂的铜雀街上喊声暴起。
“杀!”
是夜,赵王以韦后“虐杀太子,牝鸡司晨”之由,猝然起兵“勤王”。
……
洛都北郊跨越邙山的官道,是喊杀声尚未抵达的地方。
官道之上前后无人,唯有一辆纹饰得颇为低调的马车正扬起一道烟尘疾驰而过。
若是此刻车夫在这马车之上抬眼仰望,便可看见两侧的山形越发地嶙峋高走,似一双绵亘天际的手臂正在缓缓抬起,而中间是沉沉压下的阴翳天幕,以及——
前方携着隆隆声响自山坡上滚落的乱石。
他察觉到异常之时已然不及御马闪躲,唯有猛地一勒缰绳,逼迫这两匹并驾齐驱的马急急停下。
两匹马交错嘶鸣着高扬起前蹄,终究是及时地在砸下的乱石前停了下来。
马车的车厢亦是猛地颠簸了数下,四角之上精致的小灯笼亦是烛光摇曳几近熄灭,车内之人却似乎了无察觉一般,并未掀帘而出探查情况。
那车夫很是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微微向前躬身安抚着那两匹马,片刻之后,才低低地策动缰绳,呼哨着驱使那两匹马绕过乱石继续行进。
然而不待他策马继续前行,一支冷箭便已在一点寒光明灭之间,“噗”地穿透了他的喉头。
他手脚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口中“嗬嗬”地咳出几口污血,便是身形一歪,跌下了马去。
四下里埋伏着的数十个蒙面人这才陆陆续续地从藏身的枯草丛之间走了出来,踩得那枯草发出一声声极轻的脆响。他们警惕地举着刀剑,好似心有顾虑一般,小心翼翼地向着看似已无主的马车缓缓靠近。
“嗤”!
正在当先的一人即将抬手掀开马车门帘之时,一柄利剑已刹那之间从门帘内刺出,贯穿了他的胸膛。
利剑的主人跨步走出马车,一脚将尸体踢了下去,跟随着他的还有另两名同样做风城打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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