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直到对方的背影在雨中渐渐模糊了起来,风茗这才长舒一口气,有几分无力地倚靠着一旁的廊柱。她略微侧过脸来,定定地看着势头减弱却仍旧连绵得如纱如雾的雨幕。
“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啊……”
……
雨幕渐转稀疏,淋漓的雨珠反射着错综飞逝的剑光,珠玉迸碎般地砸落在石板之上,汇成的一道道涓流却已是染透了刺目的殷红。
沈砚卿被密集的剑锋逼得疾退数步,借着衣上分不清彼此的血迹与不露破绽的冷静之色,挺立着略微扬了扬头,极力掩住了他已受伤的真相。
尽管他此刻衣衫尽湿的模样绝不比那些狼狈的敌手好上多少。
若只论剑术,那名男子当与他在伯仲之间,但算上这些难缠的下属,一切便已十分明了。尽管有北郊与金墉城的援手突围到了廷尉寺内,也仍是因敌人这远超预计的人手,一时难以扭转战局。
河东郡官银一事以那重重的假象几乎骗过了所有人,而以类似的无数笔钱暗自豢养私军,更是难免令人措手不及。
枕山楼也好,洛阳宫也罢,今夜都因这一时的疏忽,陷入了棘手的被动之中。
沈砚卿快速地回忆了一番廷尉寺的格局,在对峙与交手之间缓缓向着南方移动。
“公子仍不打算束手就擒?”
男子的冷言冷语与他的剑在一线冷芒之间几乎是同时到达,沈砚卿不慌不忙地横剑相抵,一侧身转过手中锋刃的方向,借力将对方的剑身下压。
一颗豆大的雨珠正碎在锋刃相交之处,飞散而落的无数雨点似又隐隐地照出了二人的面目。
但也正是在这僵持的一瞬,沈砚卿只觉得两侧皆有白光飞转而至。
他果断地将力道一撤,任由那剑锋带着冷意几乎是贴着他的指间划过,而后借力向后一退,飞身跃上了身后的院墙。
染着血色的天青色衣袂在风中猎猎一动,犹如一朵血色的昙花落尽了华丽的花瓣。
那雨却是倏忽间只余下零零星星地几点。
攻势落空的几名下属并未因此跃上院墙追击,反倒是护着那名男子迅速地避开了数步。
几乎是同时,数支短小的冷箭带着凌厉的风声自沈砚卿的左侧前方直刺向他的心口。在他再次闪身欲躲时,已隐隐地能够看见箭镞尖端的一点寒光。
真是一环又一环势在必得的杀招啊……
他飞速地一闪身打算跃下院墙,但蓦然几道先发而至的尖锐刺痛已打乱了他的动作。
刺痛过后,是迅速蔓延开来的麻痹感。
沈砚卿心下一骇,然而此刻已不容他再去想什么更为稳妥的方案。
交融着殷红的一片天青色坠下了院墙之外,夜风中飘摇的衣袂一如被暴雨打湿了翅膀的蝶,而随后的又数支冷箭已然落空。
陆秋庭疾步穿过重重回廊厢房登上院墙旁的一座二层楼阁时,恰恰见到了这样一幕。
明明全然不相似,他却是莫名地想到了兴平元年廷尉寺走水的那一夜,自己似乎总是错上一步又晚上一步。
陆秋庭几乎是顾不上再隐藏什么,几步之间便已站到了阁中抬手便能摸到窗棂的地方。他本想扶着窗棂探出身向沈砚卿大喊,却在刹那之间只觉得喉头与手足都如灌了铅一般,沉沉地无从开口亦无力动身。
他看见沈砚卿在坠落的一瞬似是看向了他的方向,很有些狡黠地眨了眨眼。
下一瞬,一团颜色极为艳丽的烟雾在上空炸开,而高耸的院墙遮住了坠下的一切。
陆秋庭紧锁着眉头,趁着那些人还未发觉之时悄然退开。
那边的一行人自是喜不自胜,甚至不顾在烟雾出现瞬间立即设法退离的枕山楼人手,便已有人上前几步打算越过院墙。
只是当为首的风城下属急急跳上墙头向外张望时,错综复杂的楼宇台阁之间,早已没有了任何人的身影。
男子隐在风帽后的脸看不出神情,而沉吟片刻海鸥的话语依旧威严而冷静:“他已中箭负伤,跑不了太远,你们几队去搜,剩下的,随我去枕山楼。”
“是。”
……
雨几乎停了。
风茗几乎是立即动身来到了战况最激烈的院墙之下,远远地便找见了忙得几无片刻驻足的宁叔。
“九小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刚一看见风茗的身影,便立即停下了手中之事,上前拦住了她的步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我不是什么千金之子。”风茗只是摇了摇头,再不辩解亦不挪动脚步,问道,“雨停了,那些磷粉火药如何了?”
“九小姐放心,我们自是妥善保存了。”
“宁叔,”风茗却是牵了牵嘴角,略显苍白的脸色衬得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也有了几分僵硬,“以如今的风向来看,这里是上风口。”
对方显然有些不可置信:“九小姐的意思是……”
风茗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打断了他的话,却也不多言:“就是这样。”
“但……”
“别无他法,我们唯有铤而走险。”
“……是,我立刻遣人去办。”
对方的妥协令风茗暂且松了一口气,她很是自知地退开了许多以免妨碍他们作战,远观之时,却又不自觉地抚了抚发髻上那朵栩栩如生的昙花。
不多时,一支支箭矢在夜空之中擦出一道道微光,而后在院墙之外的一片嘈杂之中,渐渐地燃起了火光。
风茗苍白着脸,却也没有再退避,只是微微仰着脸看着夜空中一道道或明或暗的轨迹,耳畔是墙外隐隐的哀嚎。
那便是她的敌人了。
她这样想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仍旧是微微仰首看着一阵阵如雨的箭矢,直至宁叔上前来告诉她,墙外的那些人果然向后退却了些许,进攻之势也几乎已停了下来。
风茗阖眼片刻,颔首示意她已知道。
然而这样的放松也当真只有这片刻,很快便有一名枕山楼下属急急地走上前来,顾不得仔细行礼,便低声道:
“九小姐,似乎……那些人的首领到了。”
风茗不觉紧紧地咬紧了牙关,猛地睁开眼来:“什么?”
洛城金粉 第一百三十八章 乌夜啼第七折上
韦皇后在玉衡的护卫之下走出密道来到这处城郊的破庙时,正是雨势最大的时候。
彼时寒风裹挟着利刃般刺骨的雨线密密层层地砸落在泥泞之上,又如一只无形的手一般粗暴地拨弄着郊野之上的枯枝与荒草。它们狂舞着直至在暴风骤雨中折断,而断裂的脆响也悄然湮没在了滂沱的雨声之中。
一片了无生机的晦暗里,韦皇后擎着烛台,按下隐秘的机关移开了密道之上的封门石板。玉衡虽是看着身后幽长通道做出一副警戒的模样,却又在机关开启的瞬间不动声色地循声扫视了一眼。
封门石板之外也仍是一片浓重的夜色,只是那如江河倒卷般的雨声听来更清晰了些。
“殿下,这里便是出口?”
玉衡随着韦皇后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站定后翘首远眺着门外雨中迷蒙的郊野,蹙着眉不知是在担忧着什么。
“若要去华林苑调出皇城剩余的兵力,唯有自此而出。”韦皇后瞥了她一眼,微微颔首,似乎已明白了她的疑虑,“方才经过的那一处岔路亦非死路,只不过正通往城内,此刻城中凶险,却是无甚大用。”
玉衡亦是毫不怠慢地向她一行礼:“原是如此,多谢殿下不吝解惑。”
“此处距华林苑尚有不少路程,快走吧。”
韦皇后这样说着,似乎全然不介意破庙中隐隐漏下的雨水和庙外恶劣的天气,当先便举步绕行到了充作掩护的褪色神像前。
然而当她本能地环顾四下里的景况时,却不由得悚然一惊:“这是什么?”
地上凌乱地倒着数具鲜血淋漓的尸体,看起来似乎刚刚死去不久。尸体们大多保持着生前最后一瞬间那惊疑诧异的神色,而衣着更是让韦皇后觉得无比熟稔。
“看衣着,似乎与那些赵王手下的叛军颇为相似。”玉衡的脚步声伴随着她的话语在韦皇后身后响起,“想来是有人伏击了他们。”
“这又会是什么人?”
“谁知道呢?”玉衡轻飘飘地叹了一声,“好在他们是死了,也不知这附近还有没有守株待兔之人。”
“难说他们只是误打误撞。”韦皇后略微蹲下身察看起了脚边的一具尸体,若有所思,“廉贞,你害怕了?”
“岂敢呢?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殿下让我能够离开洛阳宫……”
韦皇后骤然听得这没头没尾的半句话,心中颇为惊异,然而不待她回过头看向玉衡,便顿觉腹部锐利地一痛,四肢的力量也几乎在这一刻被尽数抽去。
她睁大了眼低头看去,正见那一截薄而锋利的深色剑尖自她的腹部刺出。
“你……”韦皇后甫一开口,便是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了几声,“咳咳……”
“真可惜,本想着让您体面地死于兵祸,但我那位师兄似乎并不同意。”玉衡带着些许冷意的语调在她身后响起,“终于让我等到这一天了。殿下,您看来还是识人不清啊……”
她说到此处猛地将剑抽出,带起的一道血色喷溅在神像之上,竟是分外妖冶。
而韦皇后亦是在这一刻身体失去了支撑,无力地倒了下去,她惊惧地偏过头来,借着昏暗的油灯,正看见了一步步靠近的玉衡。
片刻的惊慌过后,她蹙着眉,尽力地维持着言语之间气息的平稳:“你……是……”
“这个名字,殿下应当很熟悉了——”玉衡忽而牵了牵唇角,明明是无声的笑,却仍是显得讥诮而肆意,“谢长缨。”
“愚不……可及……你以为……”她终于从剧痛之中缓过了些许,咬着牙在玉衡再次举剑前,冷笑着直入主题地诘问,“当年本宫一介朝不保夕的太子妃……何来如此多的亲信?”
“殿下还想狡辩?”玉衡神色不便,但终究没有立刻下杀手,“不过,我倒想听一听。”
“本宫也不过近日才查明,石斐那时攀附的本是赵王……至于雪岭……”韦皇后盯着玉衡的双眼,忽而大笑起来,“哈哈哈……罢了……愚不可及便是愚不可及……”
“殿下既然不愿说了,那就请上路吧。”玉衡自是不会就此被激怒,她好似听到了什么有趣之事般轻轻地挑了挑眉,而后扬起了手中的长剑。
欲擒故纵的手段罢了,她可没有耐心去陪这女人玩下去。
“先帝!”韦皇后见此法无用,一时的失神之下,以一副近乎目眦欲裂的神情高声吐出这二字,而后趁着玉衡一瞬的愣怔,奋力地用双手将自己向后挪了挪,狡辩起来,“本宫……不想做一个金墉城里的疯妇……那便唯有任先帝驱驰……赵王想必……亦是先帝拿捏的棋子……”
她顿了顿,又尖声大笑:“谢长缨,你还在做什么大仇得报美梦?真凶……早就是个配飨太庙的‘明君’了!”
玉衡在片刻的惊异过后很快地回过了神,她蹙眉抬剑,在韦皇后有几分疯狂的快意笑声之中,泠泠的寒光骤然一闪。
大片的污血喷涌之中,玉衡的脸颊之上直直地被溅上了数道殷红血痕,衬得她此刻僵硬凝滞的脸色犹如鬼魅。而韦皇后的一条腿已在手起刀落之间被她斩断。
“呃……”
玉衡俯视着吃痛呻吟的韦皇后,甚至不去擦拭那污血,那副面具般漫不经心的笑容却掩不下眉眼之间的阴郁狠戾:“我是不是还应当夸一夸殿下,甘愿为青史之上的一位‘明君’担下恶名呢?”
韦皇后只是挣扎了片刻,便好似感受不到剧痛一般快意地笑了起来,语气中是一副鱼死网破的怨意:“哈哈哈……你知不知道……在这之前……根本无人知晓……四个家族的手中究竟各得到了什么?”
“……是哪一家走漏了风声?”
“哪一家?哈哈哈哈哈哈哈……”韦皇后带着报复般的恶毒讥讽着,“真是天真啊……本宫不过受先帝之密诏,那时连盟友是赵王也不知……先帝因确认谢氏有着半块白虎符而定下决心……至于他为什么知道……”
“是谁?”玉衡的语调依旧是冷静无波,那指着韦皇后的剑尖却开始轻轻颤抖,“赵王?雪岭?还是风城?”
她说到此处本已是恨恨地咬牙,听得玉衡的这番诘问,却蓦然之间重又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去问你的父亲啊!问问他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问问他凯旋后为什么对着河间王酒后失言!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玉衡冷静的语调终于在韦皇后尖利的笑声中被一步一步血淋淋地撕开,她攥着剑柄的力道越发地加重,但剑尖却是颤抖得更厉害了些,“闭嘴!”
“怎么?这时候……反倒让本宫……闭嘴?”韦皇后怨毒得几近反常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玉衡,语调亦是回光返照般的声嘶力竭,“去啊!去找先帝……不!去找你的父亲寻仇啊?”
“嚓”!
又是一道剑光飞转,这一次,韦皇后的另一条腿也被利落地斩断。
“你以为你很无辜?”玉衡拧着眉头阴郁地盯着委顿在地甚至已无力呻吟的韦皇后,狭长上挑的眸子也因这样的神情而显得分外阴戾。
她握着剑的手没有就此放下,而是对着韦皇后的手臂再次举起,嗓音更显低沉与沙哑。
“平陵军所谓的开城通敌,是不是因为那状似醉生散的药物?!”
“那药物难道不是你指使他人去试药去投毒?!”
“你不想被废入金墉城,那些人难道就心甘情愿地去死吗?!”
……
每一句质问都伴随着一剑毫无章法亦毫不留情地斩下,玉衡纵是被溅了满身满脸的污血也浑然不觉,好似这样便能向昔年株连而死的冤魂告慰一二。
“你,还有赵王,谁也别想能因为这样的理由免于一死!”
待得玉衡轻声喘息着将长剑狠狠掷下刺穿韦皇后的咽喉时,才蓦然发觉她已然气绝多时。她的面上残留着怨毒与快意交织的扭曲神情,而尸体早已被自己砍得七零八落。
玉衡倾身上前握住剑柄,有些无力地踉跄着半跪在尸体之上,低垂下眼帘端详着这具残尸。一道污血顺着脸颊骤然滴入她的口中,令人反胃的滑腻触感与腥甜气息弥散开来。
她抬起另一只手扼住了尸体的下颌,疲惫地轻轻阖上了眼,骤然失去了中气的声音亦是接近于喑哑:“死什么死?你起来啊……继续说下去啊……你凭什么能死得这么痛快……”
余温尚存的尸体自然不会再度恢复生机。
玉衡渐渐松开了钳制着尸体下颌的手,却仍旧保持着原本的姿态跪在尸体之上。她微微地阖着眼,紧抿着唇不知在思索什么。
门外依旧是雨声潺潺,破庙的屋顶也零零星星地漏下几条雨丝,正滴落在玉衡握着剑柄的手上。剑身反射着破庙内微弱的烛光,照见她溅满血迹的脸上却是苍白如纸,一片塑像般死寂的神情。
洛城金粉 第一百三十九章 乌夜啼第七折下
潺潺的雨声似是渐弱了些,一片风雨的敲击声响之中,似有极细的杂音越颤越高,越颤越细。
而后,在接近于尖锐的极限之时,那杂音被一声铮然清响倏忽截断。
玉衡缓缓睁开眼时,手中的长剑已被她在电光石火间从尸体上拔出,向那声音的方向携着十分的力道掷了出去。
利刃裹挟着劲风直刺而出,伴随着骨肉碎裂的极轻脆响夺地一声钉在了墙壁之上。未没入血肉的剑身轻轻摇晃着,流转凛凛碎光。
玉衡起身看了过去,不速的来客被穿透了喉骨钉在破庙的墙壁之上,眼珠凸起,而口中兀自喷涌着鲜血。
那人身上的衣着,正与地上的几具无名尸体相仿。
她足尖点地,顷刻已掠至那人的身前握住剑柄,在拔出剑尖的一瞬又斜斜地将那脆弱不堪的脖颈一削。
喷溅的血柱打在她深色的衣衫之上瞬间融入得不分彼此,而那颗头颅落地后又轻轻地弹了几次,终于悄无声息地滚落到了一边。
“唰”。
羽箭呼啸着破空而来。
玉衡偏了偏头避开了当先的那支箭,侧过脸看向破庙的门外,眸中沉沉地了无往日潋滟流溢的神采,动作却仍是毫不迟滞。
而当先的袭击者已然跨步走过了门槛,挥剑砍来,高声示意着随后的同伴:“抓住她!”
“赵王殿下真是远虑。”玉衡全然不费力地横剑接下他的攻势,又抬起一脚将另一名偷袭者狠狠地踢开,冷笑着。
“谢小姐诛杀毒妇本是一功,何必与我们为敌?”
“敌人的敌人,可同样不是朋友。”
说话之间,她已与蜂拥而来的数人一一交过三两招。玉衡心知自己此刻心绪纷乱力不从心,而明仪太妃交与自己的白虎符却尚在身边。
此时绝不可恋战。
思及此处,她不动声色地在腾挪闪躲之间向着原先的密道入口靠近。
赵王派遣来的人手远超过她的预料,而这逼仄的破庙更是处处掣肘。玉衡在疲于应对之间,已难免受了些皮肉伤。
而她已退至密道左近。
“哧”。
利刃骤然刺入了她的肩头,顾不得更多,玉衡咬着牙反手斩断了对方的剑尖,而后看也不看地跳入密道,几乎是直直地滚了下去。
“追!”
……
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
玉衡在转入韦皇后口中所谓通往城内的岔路后,便已完全感受不到半分光亮。噩梦般极致的黑暗之中,唯有后方嘈杂的人声与心脏突突的跳动声萦绕在耳畔。
她极力地放轻动作放缓呼吸,扶着密道的墙壁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
“咔哒。”
极轻的一声机括轻响令玉衡有几分麻木的脑海猛地一醒,她回忆着先前随韦皇后前行时所见机关的特点,迅速躬身向着密道的另一侧一滚。
她在一旁蹲着身子,只听得几道“唰唰”的破空声过后又是箭矢钉入地面的几声夺夺,而后才小心翼翼地起身摸了摸左右墙壁举步欲走。
但身后已有剑风呼啸而至。
先前对密道中的机关的大致了解令她不得不放慢脚步谨慎前行,但那些赵王的下属们却是可以前仆后继地迅速追击。
玉衡屏住呼吸,凭着这一点尚算灵敏的听觉,翻手对着风声来处直直刺去。
“哧”。
利刃入肉的声响再熟稔不过,玉衡忍受着这一次已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刺痛感,几乎咬碎了牙齿也仍是一声不吭。
“呃……”
对方却是不由得低声一哼。
但即便是这极为短促的声响也已足够致命。
玉衡旋即大致地推测出了对方的头部所在,一面抽剑再刺十余下,一面抬手握住了刺入身体的剑刃。
在感到对方的剑刃之上丧失了力道后,她这才撤出手小心地拔出刺入身体的剑锋——好在伤口不深,也未击中要害。
躯体沉沉落地的声音昭示着又一人的丧命,玉衡暗暗粗略地算过数目,不由得惊异于赵王手中的兵力。、
不敢再多耽误,她摸了摸藏在怀中夹层的白虎符,而后扶着墙勉力地疾步向前跑出。
空荡幽深的密道之中,玉衡只觉得自己的脚步已越发沉重了起来。而身后虽时不时地能听见些许惨叫,那错综的脚步声却始终如跗骨之蛆一般甩不开。
所幸这一次不待那些人再追近,她已摸索到了与先前极为相似的石门机关。
……
永定元年正月庚午日的子时注定非同寻常。
这一刻,洛都看似已沉入酣梦的市坊宅邸之间仍旧是了无半点灯火,但每一间宅邸之中,几乎都有着惶然躲在各处角落,侧耳听着屋外响动的百姓。
这一刻,赵王借着私军与殿前禁卫的拥护,以“清君侧”之名站在了含章殿中已中风偏瘫的九五之尊身侧。而本当在此伴驾的中宫皇后,正悄无声息地在城郊破庙之中变得冰冷而僵硬。
伤痕累累的女子在暗巷深处拖着剑踉跄而行,她身后的石板之下,追杀者正有几分杂乱地劈砍摸索着,试图破开密道口的封门机关。
治觞里转角处幽深小巷的街边,檐角的雨水纷落如乱珠碎玉,而略显低矮的屋檐下,有人正略微低下头,轻轻地叩响了酒馆紧闭着的后门。
戴着风帽的男子在一众下属的拱卫之下健步行至枕山楼的院墙之外,他微微底下头沉默地看着一墙之下胡乱倒着的焦黑尸体,良久才缓缓地抬手取下了头顶的风帽,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这场雨终于结束了。”
……
期正月己巳日丙夜一筹,以鼓声为应。至期,赵王乃以废太子故事矫诏敕于三部司马,言之恳切。于是众皆从之。
王开门夜入,陈兵道南,遣翊军校尉将三部司马百人,排阁而入。华林令为内应,迎帝幸含章殿。遂废韦后为庶人。
是夜,韦后闻之而遁于宫外。迨有司觅之,既裂尸于荒郊,色甚忧惧,终不知何人所为也。
——《十二国春秋·前宁卷》
洛城金粉 第一百四十章 乌夜啼终上
绵延至中夜的冷雨已渐渐地没了声势,那原本显得渺远而不知何所来的兵戈厮杀之声便逐渐明晰了起来,几度令人恍惚之间便觉得搏杀着的双方已在窗下。
苏敬则倚着窗畔仔细听了许久,那盘桓在附近的嘈杂人声才终于渐渐远离。他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缓缓后退了数步,转而在床榻边坐下,微微阖上眼稍作休憩,暗自梳理着今夜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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