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今夜的这一番动乱只怕已惹得整个洛都的百姓都不敢入眠。由方才的动静听来,赵王的私军似乎不仅仅是出现在了阊阖门与铜雀街左近,更是深入到了市坊之间。
他们究竟有何企图?而与此同时又是否仍有其他乘机渔利之人?
思及此处,苏敬则却是不由得在心中轻叹了一声:即便已有了前些日子的调查,自己对于今夜的这一场变故似乎仍旧是难窥其形。
“砰砰砰”。
正欲再细细思索之时,他忽而听得屋外有人急促地敲击着窗棂。
声响传来的一瞬间,苏敬则已本能地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他凝神略一思忖,却又顿觉不寻常——倘若是流徽,大可直接推门而入,而若是叛军,更不会如此“客气”地敲窗示意。
他放轻了动作悄然起身,缓缓地向着窗畔走去。而苏敬则尚未决定如何开口发问之时,窗外之人已然压低了本就喑哑的嗓音匆匆道:“苏公子?”
这熟稔的声线让他几乎是愣怔了片刻,而后快步上前推开了窗,微微锁着眉头看向了来人,语调之中不免惊讶:“玉衡?”
淅淅沥沥的冷雨之中,浓重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一身深色劲装的玉衡站在窗外院中不远不近的地方,隐隐约约地看不清她的状况究竟如何,而方才敲击窗棂的入鞘长剑仍旧被她握在手中。
但苏敬则在见得这情形的一瞬便已明白过来,他略微侧了侧身,低声道:“进来避一避。”
“不用了,长话短说。”夜色之中,玉衡身形未动,尽管已尽力压住了不平稳的气息,短短一句话间也仍是显出了几分虚浮,“我来送一件有趣的礼物。”
她说话间已摸出了那枚白虎符,抬手将它抛入窗内。
苏敬则自是眼疾手快地将它接住,相似的温润玉质与背面阴刻着的密集字样令他旋即便明白了这是怎样的一件“礼物”。他迟疑了片刻,将白虎符收入袖中:“你竟然放心?”
“如今说这些可没有意义。”玉衡不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挑了挑眉——这倒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如此直白的交流,“我记得你早已见过惊蛰留下的卷宗,想必干不出什么于我不利之事。”
“你倒是看得透彻。”
玉衡苦笑着摇了摇头,并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流徽呢?”
“先前去屋外探了探情况,此刻或许在耳房。”
“那便好,既然他在,想必能保你无虞。”玉衡轻轻颔首,犹豫了片刻后便将手中的长剑也抛给了他,“仅凭白虎符恐怕难以取信,带上它吧。”
“不行。”苏敬则权且接住长剑,心下已明白了她的打算,再次将它递出,“今夜你若是手无寸铁……”
“抢上一把剑还不是易如反掌?”
玉衡上前一步抬手将剑推了回去,忽地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便要急急将手收回。然而玉衡也只是这片刻的疏忽,便被苏敬则扬手扣住了手腕。
“这不是你平日里的身手。”苏敬则只觉得握住的手腕之上是一片黏腻的触感,其间又似乎还有一处隐约的伤口。
在无意间触到那条隐隐的伤口之时,他感到玉衡的手臂似乎不受控制地轻轻颤了一下。
苏敬则的眉头不由得锁得更紧了些,微微抬眼看向她时言语之间了无往日的文雅疏离,而只是一片极致的冷静:“更何况你似乎心绪不宁——如此,是定然敌不过他们的。”
手腕上温热的触感令玉衡的动作不禁顿了顿,她垂眸看着对方修长的指节在自己的腕间染上了污血,忽而回神似的局促地挣开了他的手,退后数步故作轻快地笑了起来:“我该走了。”
说罢,她也顾不得对方是何态度,急匆匆地纵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碍于四下里忽远忽近的兵戈之声经久不绝,苏敬则只得匆匆地瞥了一眼玉衡离去的方向,将长剑暂且搁置在一旁的书桌上,而后以不曾沾上污血的手将窗户迅速地关好。
方才玉衡亦是以未曾沾血的剑鞘敲击窗棂,如此一来,便能隐去他们交涉的痕迹。
他在书桌旁坐定,微微垂下眼借着微弱的夜光看着手中沾染的污血。这些血迹还带着温热,应当不会来自于他人,而那条伤口……由此前的触感与这些血迹看来,伤口并不算深,却了无愈合的迹象。
很奇怪。
苏敬则索性抬起手来嗅了嗅那污血的气息,仔细辨认了许久,才隐隐约约地觉察出似乎是三两种活血草药混杂着的气味。
这样的结论令他心中悚然:难道方才玉衡的言行之间的虚浮无力之感,更多是因为……
活血草药造成的持续失血?
他紧锁着眉头抬眼看向那柄轻巧的长剑,却见那剑柄之上隐隐约约的似乎亦有数片殷红的指印。
……
夜雨时停时落,院墙外短暂的寂静令风茗不自觉地便有了几分不安。既然那些人的首领已来到的此处,是否代表着最为猛烈的攻势即将开始?
是否也代表着沈砚卿已经……他们没有了顾虑,才会动身来此?
风茗不敢也不能再想下去,此时此刻的枕山楼再容不下她哪怕片刻的软弱与犹疑。
看似无尽头的防守已然让许多枕山楼的下属心生忧惧,墙外之人的攻势压迫一旦变得失去了威胁之感,他们内部的犹疑与怨言便有了滋长之势。
风茗素来心细,自然也将众人的种种反应尽收眼底。趁着这片刻的喘息之机,她谨慎地思索了一番自己应有的说辞,待得心中有了定论,便暗暗地为自己鼓足了气,向着那些多多少少面露疲态的下属们走去。
她所需要做的,首先便是稳住这其中的几名领头作战之人。
“见过九小姐。”
不论心中是否有怨言和疑虑,他们皆是牢记着风氏商会中应有的礼数,向着风茗简单地颔首行礼。
“诸位今晚实在辛苦。”心中思量既定,风茗便微笑着回以同等的礼数,以表尊敬之意,“如今商会正是进退维谷之时,却能得诸位奋力相护。此中高义,令我自愧弗如。”
“岂敢岂敢?九小姐过誉了。”
“这本是我等的本分所在。”
……
几人自是不会在风茗的眼下露出退却之意,纷纷开口自谦了一番,又暗自不安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变幻。
“诸位本非我风氏家臣,逢乱时愿意留下施以援手便是情分,又何来‘本分’一说?”风茗微微笑着,语调本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与淡然,却又忽而生出了些许忧虑,“只是如今看来,墙外的那些人却是丝毫不这样想。”
几人既然做到了领头之位,便不会不明白风茗这后半句的言下之意——那些人若是得了胜,绝不会为枕山楼中的任何人留下生路。
他们这样想着,便有一人当先一揖,问道:“不知九小姐可有什么缓兵之计?”
风茗略做斟酌后,意态颇为从容地开口道:“此前沈先生便对眼下的情况有所预料,故而早已在前几日便向城中的三公子传了信。枕山楼是洛都诸商会的首脑,而三公子身为少城主,必不敢以大宁国都之中的生意冒险。”
其实她说这番话时,心下亦是十分不安:自己也不过只是猜测着沈砚卿会留此后手,只不过他即便如此行事,恐怕也是在这两日之间,刻意提前了日期,自是为了让他们放下心。
风茗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三公子心性素来仁厚,尤爱情义深重之人。想来即便是今晚枕山楼损失不小,他到时也仍旧会将功折过,几位或许能去更好的地方施展身手也未可知。”
“九小姐此言既出,我等倒也便放心了些。”
听得他们如此应和,风茗也算是略微放了心。她轻轻颔首,将音调扬了扬,这一次,便是在有意无意地说给所有人听:“世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但如今既是大厦将倾,他们若想危及楼中之人,便也该掂量一番,究竟敢不敢冒着少城主的责难来踏过我的尸体。”
“九小姐不必忧心,我等必将尽力而为。”
这一次,应和的人倒是更多了些,言语之间听来也颇为坚定。
敌人不会留活口,而若是侥幸守到了援军来时,便少不得能在风城谋得高就。如此情形之下,何人会不坚定呢?
风茗向着他们很有些青涩地笑了笑,而后又是郑重地一行礼:“还请诸位,助我守住此地。”
洛城金粉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乌夜啼终下
玉衡驾轻就熟地俯身从尸体的手中夺过长剑,眼前却是没来由地猛然一黑。她急急地以长剑撑住身子,一时脚步不稳踉跄着半跪了下来。
不对劲。
她自问虽是在密道中因耳目不明而受了些伤,却绝不至于令人虚弱至此。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些人早早地在剑刃上涂抹或是淬了什么药物。
真是大意了。
尽管心中免不了暗暗地悔上片刻,玉衡在听见又一次逐渐靠近的人声之时,仍旧是咬了咬牙撑起了身,纵身跃上墙头翻入了另一处小巷。
如今白虎符业已安全,但……她总该逃得远些,也免得那赵王若是来了兴致,派人在附近搜寻时便找见了苏敬则。若是如此,他们二人这些年各自的筹谋,便要尽皆付之一炬了。
思索之间,她压抑着四肢虚脱般的无力,已几近本能地沿着这条幽长的暗巷一路跑了下去。巷道中若有若无的清香气息扑面而来,倒是激得玉衡的神智略微清明了些。
她忽而轻轻地牵了牵唇角,蓦地想起了那年母亲暗地里将她调包送出谢府,由一行家臣护送她遁入北邙后却遇上了来路不明的杀手,那时她被嘱咐着只管向洛都方向跑而绝不可回头的模样,倒是像极了此刻。
惶惶惑惑,漫无目的,而又绝不愿就此毫无意义地死去。
玉衡在看清眼前情形之时猛地停下了脚步,随即便是径自地苦笑了一声。
这是一条死路,两侧摩肩接踵的屋顶令人无处藏身,而尽头处是一堵高墙。
溟霂的夜雨之中,尽头的高墙之下,却有一株枝影遒劲横斜的白梅悄然地绽放着一树的素雅暗香。此刻寒风凛凛,那枝丫便也簌簌地颤着,时有花瓣纷落。
像极了出殡时纷扬的纸钱与飘动的白幡。
只是片刻的犹疑,玉衡随即便纵身跃上了白梅的枝干,而后足尖轻点着跳上更高些的另一处,已是开始沉心思索着翻越高墙的可能。
方才她在这一带的巷道之中已与那些人周旋许久,而此处已与白虎符的真正所在相去甚远。
玉衡素来算不得多么惜命之人,既然此刻紧要之物皆已不在自己手中,她便也对如影随形的死亡威胁不甚惧怕。
此前她将佩剑交与苏敬则,便算是暗示了的自己的目的:由谢徵去调出白虎符所能调动的兵力。
这些兵力足够令赵王忌惮,更不必说各地垂涎于含章殿宝座的藩王也容不下他独掌大权——至少玉衡绝不相信,自己的堂兄被迫滞留洛都许久,仍未与这些人中的某一位暗通款曲。
身后人声渐近,玉衡亦是不再犹豫。她扫视过眼前的高墙,而后目光凝在了一处勉强可落脚的凹凸之处。
或许是因体力不济,她纵身跃起之时,竟全然不曾察觉到身后传来前后两声破空的尖啸。
箭镞的尖端于暗沉沉的夜色之中破开点点微芒,旋即便没入了玉衡的后背。
突如其来的锐痛令她的身形顿时便失去了平衡,直直地向下坠去。而玉衡咬着牙拼出残余的几分气力,反手将长剑刺入了树干之上,意欲以此来止住下落之势。
然而眼前那致命的黑色暗潮再次携着遍布全身的无力感迅速地蔓延开来,而伤口处亦如被毒虫噬咬一般,锐痛后的麻痹感爬满了后背,一阵又一阵地刺得她几乎失去了知觉。
一晃神之间,玉衡握着剑柄的手便再也凝不出半点力道。她徒劳地抬手再去捞剑柄之时,竟连带着入木不深的长剑也一同追下。
剑刃蓦然刺入地面,一声铮然过后,是躯体沉沉坠地的闷响又带起了飞溅的水声。
“咳咳……”
玉衡暗自庆幸着到底不曾仰面摔下,屈起手臂撑地试图起身,却是在猝不及防地一阵猛烈咯血中化作了徒劳的挣扎。
“咳咳咳……”
她勉力以手撑着身子向前挪了挪,只觉得眼前又是一阵眩光迷乱,光怪陆离之中,似乎一幕幕芜杂的幻象皆是过往的真实。
脑海之中一切的思绪都好似被放空了一般,玉衡此刻已完全是凭借着本能而非理智地微微扬起头,看着那柄斜刺在地面上的长剑正曳动着柔韧的剑身,艰难地挪动过去。
初时她仍旧是因伤口的牵连痛得冷汗涔涔,唯有死死咬住下唇维持着一线清明,到后来却渐渐地不觉疼痛,只是胸口的沉闷感一阵胜过一阵,几乎便要令人窒息。
直到连这样挪动的力道也渐渐丧失,她便颤抖着探出左手,极力地睁开眼分辨着幻象与现实,试图去握住已近在咫尺的长剑。
只可惜玉衡终究未能在意识尚存的最后一刻触到剑柄。
一只靴子蓦地轧在了她的左手之上来回碾着,粗砺的鞋底轻易地便将手背磨得血肉模糊。
玉衡略微动了动口唇,却到底只能咯着血,全然说不出任何更为清晰的语句。她挣扎着似要抬眼去看靴子的主人,但沉沉的眼睫终究是垂了下来,覆住了她渐趋无神的目光。
在意识最终陷入遥不可及的混沌前,玉衡又迷迷蒙蒙地想起,若是一切顺遂,经此一役后谢氏当可重振昔日之名,到那时,她本可以回到近十年前那名门贵女的生活之中。
她忽而自嘲地觉得:自己到最后仍是不能免俗,也还妄想着继续活下去。
见地上狼狈不堪的女子终于渐渐地没有了挣扎的动作,靴子的主人愣怔了片刻,而后悄然抬起了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她的四肢似是本能地蜷起了些许,面上却鲜有方才痛苦挣扎的神色,安静得似乎也只是沉入了一场梦境。
“如此看来,破军大人对这次的合作倒是真心实意。”
站在不远处冷然看着这番动静的人抬了抬手,示意那些属下不必再戒备。
“既然是世子殿下的嘱咐,我自然不敢怠慢。”那人回身看向了这一行士兵,“此外,我如今也已非绣衣使破军。”
“失礼了,林公子。”对方微一躬身,并无太多敬意,“赵王殿下希望能见到活着的谢小姐。”
“明白了,几位请便吧。”
……
那些风城之人破门而入时,东方的天际已隐隐地似有晨曦浮动。
“九小姐,正门……正门已经……”
前来传信的下属已有些语无伦次。
“看起来他们尚未动手屠戮,可是他们的首领想要说些什么?”风茗此刻正在小楼之中清点着今夜的损耗,听得这样的消息时,却也并未流露出多少极端的情绪。
毕竟枕山楼的孤军奋战本就在意料之内。
“是,他们喊话说……说只要弃暗投明,一切既往不咎。”那名下属缓了缓急促的气息,又道,“还特意提到您,说只要愿意顺从,便不会追究九小姐的任何忤逆之举。”
“大言不惭。”风茗冷冷地哂笑一句,这般神色反倒是让那名下属愣了愣,“不过,想必你们大多也已妥协了。”
那名下属面有赧然之色:“这……”
风茗反倒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安抚道:“世人皆是不欲死而欲生,你不必紧张,这也并没有什么。”
“多……多谢九小姐。”
而她略微平复了一番心绪,复又平静道:“你去将话带给他们吧,便说若能保证楼中之人的性命,我可以答应所有的要求。”
“是。”那名下属亦是无从多言,应下了她的话后,便匆匆地离去了。
风茗起身来到小楼中自己常做歇息之用的厢房,取过各式的脂粉简单地整理了一番仪容。她调好脂粉掩去了眼下的憔悴,为苍白的面颊添了些血色后,镜中少女的面容便重又变得清雅而温婉。
而后她细细扶正发髻,小心地卸去了所有的发饰钗环而独留那支绾发的昙花簪,随意地换上了一身整洁的素白衣衫后,才取来了象征洛都商会总管的令牌。
风茗摩挲着令牌上的花纹轻叹了一声,末了又将沈砚卿所赠的短剑在袖中藏好,就此施施然地推门而出,保持着镇静而又矜持优雅的贵女仪态,一步步地向着大堂走去。
她在路途之中想过了无数可能需要面对的情形,待得步入大堂远远看见门外整肃如铁的那些风城下属时,心中已然有了定夺。
风茗微微扬起脸,目光扫过在那些人左右垂手而立的枕山楼下属,在宁叔的脸上停顿了片刻,最终却不知落在了何方:“既然我已应下要求归附于你们,你们也自当信守承诺。”
“这是自然,还请九小姐随我们离开。我们保证不会伤害您半分。”
开口的是那些人中做小头领打扮的一人,风茗心知他绝非始作俑者,便继续说道:“我需要看到这里的所有人都得到妥善安置后,才会随你们离开。”
“对于他们大致的安排,我们方才已拟好了文书,九小姐若有兴趣,自可取来一观。”
他话音刚落,便已有一名下属去过一册薄薄的线装本,不紧不慢地向着风茗走来。
风茗亦是举步迎上,此间也不忘观察一番那些垂手而立的枕山楼之人作何神色。然而这粗略一扫之间,以宁叔为首的几人却是一副欲言又止、反倒似在担忧她自己的神色,令风茗心中很有些不安。
但她的步伐并未因此而减缓半分,神色也仍旧是不变。在取过那册线装本大致地看过之后,风茗忽而轻笑一声,上前两步逼问道::“末尾为何并无印章落款?诸位可是将我视做三岁小儿在戏耍?”
“九小姐,这是……”
那人话音未落,却已骤然见得风茗袖中银光一闪,流水飞练般的锋刃于咫尺之处猛然刺出直取面门,几乎要令他无从防备地就此中招。
而恰是此刻,湿润寒冷的拂晓烟色之中,有极细的嗡嗡声猝然掠近,好似一只蝴蝶轻轻煽动翅膀,却又骤然引发一场滔天的风雨。
“唔……”
风茗只觉得手腕的薄弱处倏忽一痛,握着短剑的手便已脱力松开。后发而至的一连数下则是直直地打在她的膝盖之上,竟是令毫无还手之力的风茗吃痛得踉跄跪了下来。
“叮”。
短剑落地之时,当先的几名风城下属已然飞身上前死死地按住了风茗的双肩,逼迫她保持着这样跪地的动作动弹不得。
风茗蹙着眉徒劳地挣扎了一番,却见得那些风城下属们骤然间分至两侧,而一双精美华贵的皮靴远远地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三年不见,想不到你竟已忤逆至此。”皮靴的主人语调沉稳而威严,带着说一不二的气势,“以为有风蔚在,便无人能奈何得了你么?——我,可还活得好好的呢。”
她心中一骇,猛地抬起头来,盯着那再熟稔不过的、向来颇为慈爱此刻却是隐隐带着愠怒的面容,失声道:
“父亲?”
——乌夜啼·完——
洛城金粉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朝天子引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
永定元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尚未至元宵,洛都的枝头便已有了零星的绿意。它们沐浴着这场难得的细雨轻轻地舒展着叶片,又拂过行人们各色的伞面或是发梢。
苏敬则抬手拂开了几乎便要弯折在伞面之上的枝条,忽而便想起一年前他离开江南奔赴洛都之时,秣陵城似乎也是这般景致。
也不过只是短短一年。
这处僻静的巷道幽深却也不失雅致,行近巷尾时,他将伞的边沿略微抬了抬,高墙之下那株幽香淡淡的白梅便已在细密的雨幕之中映入眼帘。
分明正值盛放的时节,这一株白梅却已是零落了一地的乱琼碎玉。
他缓步走上前去,微微垂下眼,眸光闪烁看着纷落在泥淖之中的花瓣。那些花瓣大多已碎裂得看不出原本的形状,却仍又依稀可见整齐的剑器断口。
目光略微向上一瞥,他便蓦然触及到了树干之上似是已渗入了树木而又干涸的殷红血迹。
苏敬则似是心有触动一般,擎着伞上前一步,抬手轻轻地抚了抚那一处残留的血迹,末了又不着痕迹地轻叹了一声。
雨丝浸着入骨的寒意,于天地间濛濛地织成了一张无处可逃的网。
血迹掺着湿润的雨水在指尖缓缓地融开,似乎与前日那场波谲云诡的政变相关的人与事都在了无痕迹地消逝着。
苏敬则没来由地想起,楚王与汝南王被诛灭后不久,玉衡曾笑言自己岂会在窥见真相前轻易地断送性命。
只是尽管他在被发觉前已连日将那卷宗誊抄完毕,也只是在浮尸案事发时与玉衡匆匆一会,未能待到她“自洛阳宫回来”的那一天。
苏敬则不自觉地将伞柄转了转,伞面悄然地抚过白梅垂下的枝丫拂落点点素白,簌簌地在他眼前纷扬。
他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一般,抬起手接住了正落下的半朵花。嫩黄的花蕊旁粘连着两瓣脆弱不堪的花瓣,而花瓣上一点残存的刺目殷红。
不免愕然地仰首看去,一枝极为突兀的白梅骤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细而长的花枝舒展着延伸至眼前,枝头几朵团簇的白梅却是被一剑流畅而凌厉地削去了一小半,勉强残存的柔软花瓣之上,有数点喷溅的血色。
苏敬则不自觉地抬起手,似有几分犹疑地握住了花枝的薄弱之处轻轻将它折下,拈在手中沉默地端详着。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