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金粉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楚剑吴钩
“三公子客气了。”沈砚卿从容地向他笑着微微颔首,举步走上前来,“原来三公子喜好对弈。”
“不必多礼,算来沈先生年岁居长,又与我的妹妹十分熟稔……称我风蔚便可。”风蔚随手拨弄着盒中的黑子,忽而话锋一转,笑道,“沈先生可愿来一局?”
沈砚卿见他这般模样,却也是并不急于说明来意,欣然走上前端坐于风蔚对面,亦是笑着应道:“乐意奉陪。”
“那么我便不客气了。”风蔚说着已执起一颗黑子,携着几分刀剑相击般的凌厉力道落于棋盘之上。
沈砚卿但笑不语,他垂眸看着棋盘,右手随意地拈起一颗白子,却只是向着他心中定下之处闲然地一弹。
“啪”地一声脆响过后,白子正正地落在了那一点,又轻轻地跳了一下。
风蔚略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随后又落一子。
两人如这般往来数次后,终究仍是风蔚率先开口。他瞥过沈砚卿一眼,忽而道:“沈先生的气色看来似乎不太好。”
“拜令严所赐。”沈砚卿亦是笑了笑,颇为闲适地又落一子。
风蔚拈着一颗黑子,动作略微顿了顿:“你不怕我动手暗算?我的意思是,他毕竟是风城的城主,也是我的父亲。”
“风蔚公子不妨先说一说,你为何会如此果断地应邀而来?”沈砚卿笑了笑,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亦不急于提出合作,“虽说你的父亲已然逼死了他的亲生弟弟,又违背风城之训南下中原,或许过上几日,连他的女儿也……”沈砚卿说到此处,不觉轻哼了一声,“可不论是风城的规矩还是九小姐,都还不足以让稳坐继任者之位的三公子冒险至此。”
“这却还是要多谢沈先生的那封信。”风蔚眉头微锁地落下黑子,似有些许不快,“你不过是想用风茗来威胁我——别忘了,风茗毕竟是父亲最为疼爱的女儿,与南城叛逆岂可同日而语?”
“这并非威胁。”沈砚卿却是笑了起来,话锋一转,“风蔚公子有没有想过,如今风城的处境如何?”
“内忧外患。”
“不错,风城踞山势之险建成,而后才立足北疆多年。你觉得若是如风连山这般轻易南下,风城之人敌不敌得过中原精锐?”
“……”风蔚一时无言。
“你们的第一任城主立下不涉中原政事的规矩,意图原本便是在此。风城的人手数目远逊中原,在民间做些消息生意尚可,一旦插手到了政务……”
“中原也好诸胡王庭也罢,必会在我们将情报泄露前予以重击。”风蔚轻叹一声,接过了他的话语,“无论哪一方,都不会允许一个渗透朝堂宫廷的江湖势力存在——但父亲又怎会不明白?”
“他不是不明白,他是想趁着洛都二世祖们的内乱,彻底掌控住中原的情报势力,乃至于……”
风蔚听得沈砚卿冷冷地笑了一声,心知他想说的是风连山早已有了逐鹿中原的野心:“但风城的人手根本不足以这样做。”
“所以才有了雪岭,还有利令智昏被他骗到了明面的风归藏。”沈砚卿似笑非笑地瞥了风蔚一眼,琉璃色的眼眸之中竟有些许森冷之意,“而后借力于那时先帝的指令暗中搭上赵王做低姿态,谋得些许赵王这些年来利用前左民尚书敛来的官银。如此,便又有了招募人手的钱财。”
“……证据呢?”
“尽可核对一番雪岭之中大致的货物往来。三公子以为,那时区区醉生散如何能在风城之中大张旗鼓屡禁不止地进出买卖?不过是因为风连山便是暗中与石斐接洽的醉生散商人。”沈砚卿拂袖将其中藏着的薄薄书册抛给了风蔚,“你当然可以选择不信,但风城这番得罪洛都之后的安危,便是谁也不能保证了。”
“可我听闻西坊之变……”
“多半是先代总管发现了端倪。”沈砚卿摇了摇头,眸光沉沉,“于他而言,那不过区区几名可以随时被替代的属下。但醉生散的生意获利甚广又牵涉平陵之变,却是万万断不得。”
风蔚正翻阅着那册书,闻言不可置信地定了定神,方才再次问道:“你认为赵王会反扑?”
“这是最好的可能。”沈砚卿见他心神动摇。微微倾身向前,冷然直视着风蔚的眸子,话语笃定得近乎威胁,“若是赵王兵败,那么风城作为共犯……呵呵,如今传檄起兵的藩王,可没有一位是仁慈的。”
风蔚沉吟了许久,方才合上书册,轻叹一声算作告负:“我也不过只是对沈先生托人传来的话略有疑虑。”
“自然。”沈砚卿旋即便又端坐下来,带着慵懒的微笑落下了最后一子,“风蔚,这一局是你输了。”
“愿赌服输。”风蔚阖了阖眼,似有些许疲惫。
沈砚卿见此,料定他的决心或许还未足够坚定,便又从容笑道:“风蔚公子可愿再听我一言?”
“请说。”
“可还记得我在那封信中提过,兴平五年夏并州的羯奴叛乱?”
风蔚有几分不解地微微颔首:“我还特意去调查了一番因此身故的几位使者,他们皆是听闻了雪岭制造的西坊之变后,主动——”说到此处,他的目光忽而一凛,“你的意思是……他们是当真查到了什么,抑或只是父亲永绝后患?”
“我最初怀疑是雪岭借势而为又企图栽赃于绣衣使,后来得益于令严的一番对策,又险些认为雪岭的背后是南城。”沈砚卿声线微沉,对风蔚的猜测不置可否,“可惜终究是职权所限,加之西坊之变后枕山楼已是外强中干,未能彻查。”
他很清楚无论风连山因何如此,都已足够令他心寒——对最宠爱的、绝不会与自己有权力纷争女儿尚且如此,何况是他风蔚呢?
“那时你既已向我传信,想必心中也有所猜测——”风蔚暗暗地握紧了拳,“你有没有提醒她要小心?”
“如你所言,她毕竟是风连山最疼爱的女儿,这样的话,她会信?”沈砚卿说到此处,却是不由得苦笑,“更何况她若是信了,我担心……她更不会委曲求全,甚或对风连山出言不逊,惹祸上身。”
风蔚阖眼轻叹一声,一时不语,而沈砚卿亦不催促什么。
“那么,沈先生可否说一说你的计划?”良久,风蔚终究是苦笑着开口发问,而他说到此处话语声亦是迟疑着低了下去,“还有我的些许私心……可否求你在计划之中,保风茗无虞……”
洛城金粉 第一百四十八章 朝天子第三折下
“殿下,城门不久便要关闭,他们……已着人来催促暮桑了。”
偌大的昭阳宫之中,明仪太妃倚在锦屏后的玉榻之上,出神地望着窗外已有几分萧瑟空落的庭院。听得身侧有人轻声开口,她这才回过了头,微微颔首笑道:“快去吧。”
“可是殿下……”暮桑踌躇了片刻,却是缓缓地在明仪太妃的玉榻边跪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昭鸾郡主已回到了王府之中,长缨小姐身陷囹圄,如今……您却还要放我离开。”
“便无今日之事,也总会有离别。”明仪太妃略微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渺远,“郡主虽与我早夭的女儿同日而生,却终非亲女;长缨心性不喜拘束亦不会久留,你……也不该困死于宫中。”
“可……”
“快去吧,城门要关了。”明仪太妃有几分疲惫地闭上眼摆了摆手,“近来我常常梦见阿峥……不会觉得孤单的。”
“……是。”
暮桑几番不舍,终究是被赵王派来的女官再三催促着,频频回首地走出了昭阳宫。
明仪太妃目送着她离开,一时也是默默无言。而另一名随同前来的女官却蓦然在她身前规整地俯身而拜,恭敬地开口道:“太妃娘娘。”
“何事?”明仪太妃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神色已然恢复了往常的庄重。
“赵王殿下命婢子传话,”那名女官并不抬头,语气仍旧是毫无破绽的恭敬,“今晚他将在昭阳宫与太妃娘娘一叙往事,还望娘娘早有些准备。”
明仪太妃面上了无情绪变化地微微颔首:“孤知道了,你去复命吧。”
“是。”
待得她们尽皆离开,明仪太妃这才缓缓地起身,将这座熟稔宫殿之中的一景一物细细地看过。
难怪近来总是梦见她。
明仪太妃无声地笑了笑,倚着一旁的案桌很是潇洒地高高拿起细颈酒壶,倾酒入杯。另一只手覆上了案桌下的暗格,从中取出了一枚白玉符。
酒水在宫殿通明的烛火之中,曳动着血色的粼光。
终是不如归去啊……
……
风茗再次醒转之时,发觉自己已然回到了先前软禁她的厢房之中。窗外暮色渐浓,窗下案桌上摆放着的饭食尚有着腾腾热气,而枕着的衾被亦是温软舒适,此间种种几乎令她想要阖上眼再小憩片刻。
她闭目深吸了一口气,自床榻之上翻身而起,却险些又因眼前的一阵发黑而虚脱无力。她无奈之下只得扶着床榻缓缓地起身,在铜镜旁简单地整理了一番仪容后,便向着窗下的案桌走去。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风茗却是不敢轻易地以此来同父亲置气了。她还需尽快地恢复些体力,以便设法离开此处再图其他。
心事重重之下,风茗自然也辨不出饭食的口味。她匆匆地用过晚膳,正待将碗筷收拾起来时,却倏忽间发觉了案桌上的几分不寻常。
这案桌的桌面并非平整的一块,反倒是由许多方形的小块紧凑拼接而成,而每一个小块的四角又似是凿了浅浅的槽。
应当是可以将什么东西放上去……
风茗这样想着,猛然地明白了过来:这是一处机关。
她险些忘了那时在旧书房的见闻——廷尉寺卿陆秋庭原本便颇为擅长各式机关,若是在这里留下了密道之类,也并不算令人惊讶。
心下短暂的欣喜过后,风茗在看守的侍女打开门锁推门而入之时瞬间冷静了下来。
如今还不行,只怕……得安稳地待上几日放松他们的戒备,才能乘夜去详细探一探此处的机关。
“九小姐,今日晚膳用得可还好?”
风茗正思索之间,那名侍女已然在门口微微福身行礼,恭敬地问道。
“哦……很好,多谢你们。”风茗回神向她柔和地笑了笑,又动手将碗筷收入食盒整理得当,这才提起食盒递给了她,“是来取它们的?”
“这种小事何必劳烦九小姐?”侍女颇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了食盒,连连称谢了一番后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取出一只小瓷瓶放在了风茗手中,“九小姐,这是城主命婢子送来的消肿药。”
风茗接过小瓷瓶不由得愣了愣:“父亲……可还说过什么?”
那侍女听得此言,又点了点头,如实答道:“城主想问九小姐……如今又是何打算?”
风茗忖度了一番说辞,答道:“我仍是不认同父亲的做法,但……尊重他的决定。我不会妨碍父亲,只是也绝无帮助的可能。”
说是“尊重”,其实风茗心中更多的反倒是恐惧与寒凉。她白日里看得分明,若是自己当时不曾及时地服软认错,以风连山那时的阴郁神色,只怕当真会令自己生生地挨上数十下鞭子。
侍女自是不知风茗心中的这番想法,只是答道:“如此,婢子会如实转告。”
“稍等,”风茗见侍女已作势要离开,便立即问道,“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回城?”
“据说是洛都左近的河内郡里不知道哪位藩王生事,城主恐怕还需助赵王摆平。”
“多谢。”
风茗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目送着那名侍女离开,又隐隐听见了门外铁链重新锁上的声音。
藩王生事?
风茗握了握手中的小瓷瓶,只觉得太阳穴轻轻地跳了一下,心有不安。
……
夜色深重,而昭阳宫之中,却是灯火通明。
赵王在左右近侍的簇拥之下,浑然不顾宫闱之禁与含章殿中已不能自理的天子的颜面,声势颇大地一路来到了昭阳宫的正殿上。
他来到寝殿之中抬眼望去,只见明仪太妃一袭华丽的妃子具服端坐在玉榻之上,金簪玉饰熠熠生辉。她半垂着眼眸,眼尾绘着蝶翼般的一线胭脂色轻轻挑起,在摇曳的烛光之中更显得面色白皙而神情柔和。两侧的锦屏半开半掩,更添了几分萦回掩映的幽美之感。
“宛嵘?”见明仪太妃的神色不似往日的庄重淡漠,赵王自是心中暗喜,试探着唤了一声,却并未听见答复。
他却也并不需要什么答复,屏退了左右近侍之后,便大步地走上前去在明仪太妃身畔坐下,抬手便要揽过她的腰身。
而明仪太妃仍旧不曾开口。
正在赵王揽住明仪太妃的腰身意图靠近之时,她的身体却已循着赵王的力道直直地倒了下去。
或者说,这应当已是她的尸体。
金钗珠翠沿着她散开的长发纷落如雨,在地面上碎裂出一阵琮琮的脆响,宛若濒死者奋力的悲鸣。明仪太妃的尸身已虽冷硬,面上残存的一缕神色却又依旧如生。她半垂的眼眸与若有若无的笑意之中含着似欣然又似迷惘的柔情,却不知在最后一刻的幻梦之中究竟见到了何人。
赵王已然眼疾手快地起身避开了倒下的尸体,他面含惊怒之色俯视着这一身华服的尸体,半晌才扬声开口:
“来人!”
……
地牢里仍旧是阴暗而湿冷,铁锈般的腥甜气味如见了生人的厉鬼,浓重沉厚地扑面而来。
玉衡阖眼抱着膝盖蜷缩在牢房最深处的角落休憩着,仿佛这里的幽暗才能为她带来一瞬的安逸。赵王竟也信守了承诺,自明仪太妃走后,便有宫中的女医官奉命来为她止了血,而狱卒也再未拷问过什么,倒是给了她些许喘息之机。
她远远地便听得有脚步声靠近,却并不打算睁眼去看,更不打算有什么其他的动作,以免泄露出自己已然恢复了些许体力的真相。
玉衡便仍旧蜷缩着在角落里假寐,直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自己的牢房外。
“谢小姐。”
她这才懒懒地抬了抬眼,开口时声线已然喑哑得不成模样,却仍是那般漫不经心:“又是你啊……你也不嫌这里脏得紧……”
“你竟然还开得出玩笑。”破军瞥了一眼牢房之中,到底因为光线太过昏暗而放弃,“来替殿下带几句话罢了。”
“哪个殿下?”玉衡缓缓地笑着,喑哑的声线听来却是沉沉的刺耳,“赵王……还是河间王……”
“并无差别。”
“……我明白了。”
破军沉默了片刻,直入主题道:“明仪太妃今晚薨了。”
“是谁……咳咳咳……”玉衡心绪一动,却不料扬声质问之时也牵得自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是自尽。”破军锁着眉头略微退了一步,斟酌了一番说辞后又道,“殿下盛怒之下……对太妃的尸身颇有不敬,却也发现了她口中含着的半块白虎符。”
他一口气说罢,却是等了许久也不曾听见牢房中人的答复。正待再次开口之时,才听得玉衡平静得近乎压抑的话语:“有何‘不敬’?”
“……你不需要知道。”
“你这是将我视作三岁小儿来戏弄?”玉衡低低地冷哼一声,似有讥讽之意,“既然是替他传话,又岂有只说一半的道理?”
“总之,太妃约摸是觉得赵王无论如何总不至戮尸泄愤,因而计划着用自己的尸身将白虎符送出洛阳宫吧?到时再由那名出宫的女官取出兵符,便是一个完美的计划了。”破军仍旧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了玉衡的质问,“——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白虎符……”玉衡似是兀自叹息了一声,默然半晌,又道,“我能见见她么?一具尸体,想必赵王殿下不会介意。”
“我即便连昭阳宫的门都不曾进过,也听闻了些许风声……你还是不要见到为妙。”
牢房之中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一片寂静之中,破军隐隐地听得牢房之内似有极力压抑着的紊乱喘息,而若有若无的新鲜血气萦绕在牢房内外。
“所以……这样的传话目的何在呢……”良久,玉衡方才低声嗤笑起来,却又不得不停了停稳住了声线,只是听来仍旧滞涩,“通知我的死期?那大可不必多此一举。”
“此事你倒是可以放心,谢徵尚在,你或可作为筹码。”破军无声地笑了笑,“‘那位’殿下也不希望你死得如此轻易——话已带到,告辞。”
他不愿再和玉衡多纠缠什么,转身便举步向着石阶的方向走去。而就在他沿着幽长的甬道渐渐远离了那间牢房的铁门之时,却骤然听得一声倒地的闷响。破军愣怔了片刻,终究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甬道。
待得那脚步声彻底地消失得不可闻,原本似已昏迷倒地的玉衡猛地睁开了眼,眸光清明而冷静。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铁门外不远处正守卫着此处的狱卒,暗暗地松开了握紧的双拳,却并未抬手拭去下颌与唇角的血迹,亦不去看手心上被生生掐出的血痕,只是重又淡淡地阖上了眼,只做不知。
洛城金粉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朝天子第四折上
风茗如是安分守己地过了数日,这一处厢房外的看守总算是松动了几分。也不知究竟是风连山对自己放下了些许戒心,还是外面情势复杂到使得他笃定自己不敢贸然出逃。
她用过了晚膳,照例由侍女收去食盒后,才蓦然发觉窗外初升一轮月色已渐转圆润饱满。
原来已近上元节了。
风茗心下轻叹了一番,而后依照这几日就寝前的旧例将厢房的窗户一一关好,以免看守的侍从们在窗下逡巡。做完这些后,她吹灭了案桌上的烛台,侧卧在床榻之上,看着从窗纱中透下的霜色月光一点点地攀升着明亮起来。
她一面等待着月升,一面在脑海之中回忆了一番这处厢房大致的结构。
这一间厢房坐北朝南,位于廷尉寺后院之中,往日里想必也如此处的其他厢房一般用作杂物堆放。
厢房东西两侧均开有窗户,只是厢房中有一堵墙将屋内隔作西侧的书房与东侧的卧房,故而她也只能看见东侧的这几扇窗。窗下是置有机关的案桌,桌旁有一只放置杂物的缃帙瓶,而窗户正对着的则是墙上的一幅字画。
通往那间书房的门却是被一只铜锁牢牢地锁住,自卧房透过门上的窗纱只隐隐可见书房之中除却西侧紧闭的窗户以外,似乎再无其他可供出入的门户。
那么用以开启案桌上机关的物件,又会在何处呢?
风茗微微蹙着眉沉思了许久,仍旧是不得要领。她轻叹一声抬起眼来,却正见得透过窗纱的月光遍洒在那幅平平无奇的字画之上,照见了画中正低眸研墨的人,以及两侧所题的诗句。
她倏忽间似是明白了些什么,蓦地坐起了身来。
……
“谢校尉?”
金石相击般的琴音戛然而止,苏敬则反手轻轻按住了尚在轻颤着的弦,抬眼看向了正走入帐中的谢徵,合乎礼节地微笑着。而流徽见此情形也自然明白了些什么,向着两人微微颔首后便错身走出了营帐。
谢徵端详着他这副似乎永远温文尔雅的神色,明知故问:“苏少卿似乎并不意外?”
苏敬则轻轻颔首,不紧不慢道:“想必是谢校尉已然得到了峻阳陵的兵力,只是不知……是哪位殿下已抵达了河南郡,准备动手了呢?”
“齐王殿下想要一个损失最小的方案,但……”谢徵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选择与他打哑谜,“草创时便仅有五万人的帝陵军历经数代沿革,如今仅有三万余人。即便是精兵,想来也不足以与赵王抗衡。”
“谢校尉定不下主意?”苏敬则微微笑着反问了一句,婉言推拒道,“只是这调兵遣将之事,自然还是谢校尉自己更为了解。”
“话虽如此,但我终究对洛都不甚了解。贸然定下计划,怕是于己不利。”谢徵略作沉思,又道,“其实并非问计,只是想知道一些或许有助于此的消息。”
“那么,还请允许我冒昧一问。”苏敬则也没有再顾左右而言他,问道,“不知那位殿下如今身在何处,手中兵力又如何?”
“主力尚在河内郡混淆视听,只是齐王殿下携数千精兵率先潜入此处与我会和。”
“其实以洛都中的情况,若只是打算拖住赵王,足够了。”苏敬则垂下眼眸色微沉,尚未全然淡去的笑意也因他的话语而带上了几分凛然之感,“我未曾出城时曾隐约听闻,赵王以天子龙体欠佳需要静养为名,将御驾迁入了城北的华林苑中着人看护。但他手中的主力,多半却仍旧扎营于城南宣阳门外。”
“苏少卿的消息倒是颇为灵通。”谢徵霍然一惊,不曾想到看似温雅无害的人会说出这样大胆的话语,“但这提议……”
“一点消息而已,流徽自有打探之法。”苏敬则默认了谢徵未曾说出口的话语,“毕竟如今天子威仪尚在,日后却是不好说了。只是谢校尉若觉得此事可行,还需说动齐王以宗室子弟的身份亲力亲为一番。”
“亲力亲为?”
“同样的事情,由宗室做便是‘匡扶正统’,但若由谢校尉这般身份来做,无论在哪一位的眼里,却都是乱臣贼子了。”苏敬则言及此处时,不由得屈起手指抚了抚一旁细颈瓷瓶中略显干枯的梅枝,“这终究只是提议,谢校尉于公于私,都应谨慎考虑。”
谢徵暗自斟酌了一番,亦是觉得或有奇效:“苏少卿既已陈明利害,我自当告知于齐王殿下以做商讨。”
“不知可否再问谢校尉一事?”
“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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