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历史小说作品全集(共10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阳
“好!好!”刘天鸣脸色发青,形容十分可怕,只觉胸头一团怒火在烧,恨不得当时就把卫虎提出监来,教他自己尝尝他那“一品衣”的味道。
但转念之间,他又自责,四十年读书养气,何以还有这样不仁的念头?卫虎诚然可恶可恨,死有余辜,但要拿国法来制裁他。自己是执法的人,应当遭遇任何横逆,不失寸心之平。否则私忿冲动,必致措施乖张,就像今天在堂上打死了王狗子那样,事后再追悔,无裨实际。
于是他的脸色又恢复平静了,而心智亦恢复清明了,把失剑的经过,重新细想了一遍,发觉还有一条线索,可以着手追究。
“你的话说得很有道理。”他平心静气地说,“现在我们来推敲一下。”
照刘天鸣的想法,卫虎自陈能找回剑来赎罪,那在车江荣被斩以后,他人在狱中,何能毁剑?如有此事,一定得假手于人,能把这个人找出来,剑的下落,便可以自见分晓了。
“大人说得极是。就是怕王狗子替他经办的事。”
这又提醒了刘天鸣,细想一想,何清的猜测,极有可能,说不定卫虎指使的,就是王狗子。
因此,卫虎使陈大麻子灭王狗子的口,一半就因为他晓得尚方宝剑秘密的缘故。
“不过,大人请放心,我倒有一条计在此,大人看看使得使不得?”
“说出来商量。”
“我想只有走回头路。”何清低声说道,“趁他们今天递话来,我正好装作帮他们的忙,请大人停审三天,我到监狱里去跟卫虎谈一谈。”
“怎么个谈话?”
“就说大人愿意放他出去,若能找回剑来,权当赎罪。等他把剑找了出来,仍然治他的罪,如此有何不可?不妨试试。”
“使不得,使不得——”刘天鸣不断摇头,“这不是我做的事。”
“那——”
刚说了一个字,只见老家人来报,林鼎和李壮图复命。刘天鸣立即延见,林、李二人神情困顿而狼狈,一见何清在座,两人面面相觑,都不开口。
“不要紧!我已经把这件事都告诉他了,他还有些见解,先听了你们的再说。”
于是林、李二人报告到卫家搜查的经过。话很长,但也很短,短到一句话就能说完:搜遍卫家各处并没有搜到尚方宝剑!
“延津剑合,只怕渺茫得很了!何清,你把你的看法说给他们俩听听。”
听了他的话,林、李二人无不沮丧。反倒是刘天鸣,经过刚才那一番自诊自省,已能把此事淡然置之,转而安慰大家。
“我今夜就要拟两道奏疏,一道是误毙王狗子于杖下,自请处分;另一道奏报失剑,自请治罪。”
“大人!”林鼎第一个提出异议,“事情还不曾绝望,不必这么做。”
“是的。大人请宽心,事缓则圆。”李壮图也劝他。
何清则更说到是非利害关键上,“大人,”他说,“这一来杀车江荣用的是伪尚方宝剑,就瞒不住人了。这个罪名跟矫诏一样,非同小可,大人不能做亲痛仇快的事!”
最后这句话打动了刘天鸣的心,“也罢,”他无所谓地说,“你们慢慢找,不必操之过急。”
等退了出来,何清悄悄把林鼎一拉,连李壮图一起,邀到他家去喝酒,把杯密谈,说了他的计划,问他们的意思如何。
“办法是不错。”林鼎皱着眉说,“无奈上头不答应。”
“这顾不得了。”李壮图矍然而起,“老何,我看只有瞒着上头去做。”
“你看呢?”何清坚持要三个人同意才肯进行。
林鼎考虑了好一会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过,怎么个说法,得要好好商量一下。卫虎不是轻易能上当的人。”
“我只说是我的意思。”何清答道,“我跟他们说,你们要我从中帮忙,总也要帮得上忙才行。你们先把这件事情告诉我,我找机会对刘大人去说。不然,我一个书办,人家是巡按,凭什么对他去讨这么大的一个情?”
“这话说得对。不过下一步呢?”林鼎问道,“卫虎一定要你提担保,你又怎么说法?”
“我估计他们一时还不肯说实话。我说的意思是借此探一探口气,如果尚方宝剑还在,可以拿来换卫虎的命,他们一定很起劲。否则,反正剑也没有,说过就算了。”
“这想得深了!第一步先查出来,剑还在不在。”李壮图说,“果然不在了,另想别法,不必再钻牛角尖。”
“我还有个想法,果然剑不在了,也不要紧。”
如果剑不在也不要紧,那就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发愁的了!因此林、李二人对何清这句话,一面不大相信,一面又想相信,因为心情矛盾,反而都说不出话,只怔怔地望着他的脸。
“两位不相信是不?”何清把杯微笑,“我说个道理,两位老哥就明白了,十六个字:剑毁人亡,真伪莫辨,真自是真,伪亦是真!”
这四句像偈子一样的话,把林鼎和李壮图说得只是翻眼,但这两个人的思想都很敏捷,细想一想,也就不难了解。
“你是说,如果剑已毁去,则毁剑的人,必为卫虎和王狗子。王狗子已死,卫虎已难逃生,既都不在人世,就再也无人能指证剑的真伪。可是这个意思?”
“对!”何清回答李壮图,“只要把伪剑冒充真剑,谁个知道其中的底蕴?”
“话很不错!”林鼎连连点头,“不过你自己也跟刘大人提,卫虎毙命的那一刻,一定会叫破真相,那时岂不是大大的一个麻烦?”
“唯一的麻烦,就在这里。当然也有办法好想——”
林鼎举杯相敬:“还是得要你老哥想,我们兄弟听你的。”
“不敢当——”何清答道,“两位老哥这等抬爱,我总得想个办法出来。就只怕刘大人不肯。”
“你请先说了再谈。”
“卫虎死有余辜,到时候悄悄下手,在狱里‘做’了他,报个病毙,省得他临死还要害人。”
“这倒也是个办法。”林鼎看着李壮图问,“你看如何?”
“只怕刘大人不肯。像卫虎这样的人,应该明正典刑,这样下手,反倒是太便宜他了。”
“到时候再说吧!”何清怕他们为难,自己退步,“反正事情逼到那一步,要伸手就非伸手不可。真的不行,为了保大人的前程,也就说不得了。”
他们懂得他的意思,必要时,依然是暗中下手,便都点点头,算是取得了默契。
“有件事,两位老哥一定要办到。”何清又说,“不然我难说话。”
“你说,我们弟兄尽力去办。”
“无论如何,要请刘大人先停一停。三天不行,一天也可以。”
“好,”林鼎答道,“说什么我们也替你去争一天。”
这“一天”当夜就争到了。林鼎假托的理由是,连日审问,供词甚多,有些还没有整理完竣。不如暂停审问一天,一面让刑房得以把口供补起来,一面他跟李壮图可以趁此机会,细读供词,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这是很合理的一个说法,刘天鸣立即同意。何清在接到消息以后,当天便入监探视卫虎。
相见是在“狱神庙”。
卫虎自从何小义为刘天鸣所责以后,便没有以前那么舒服了。不过也不至于像其他死刑重犯那样,晚上要“钉匣状”,手足被禁,终夜不得动弹,只是钉了一副镣,睡的是有席子、有铺盖的地铺;三餐有肉,晚上有酒,都是他家里送来的。此刻由于何清做主,索性把他的脚镣都取下来了。
“老何,”卫虎皮笑肉不笑地说,“说有熟人来看我,想不到是你!”
“我不能不来,天天想来!”何清向牢头禁子努努嘴,示意回避。
卫虎不作声,看桌上有酒,先为自己斟上一杯,方伸手替何清斟,然后垂着眼,默默地啜上一口,似乎无视于何清似的。
“老卫,我是身不由己,你晓得的。你跟按院的这个梁子绕得太深了,我自不量力,想来解一解。”
“怎么个解法?”卫虎紧接着说,“有句话免谈。”
“哪句话?”
“拿剑换命。”
何清的失望,溢于形色,轻轻说了句:“那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
“原是如此!剑又不是我拿的,我怎么交得出来?除非先放我出去,这一层,你又办不到。”
“不是我办不到,是按院不相信。”
“不相信我,还谈什么?”卫虎说道,“老何,同事一场,我托你点事行不行?”
“你说。”
“请你以后少来!”说完,卫虎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清没有想到受他这一番羞辱。不过,他亦不认为毫无所得,卫虎敢出此态度,必有所恃,倒要看看他有何花样。
第三天恢复审案,审到一半,只见堂下起了纷扰。听审的百姓,你挤我推的,闪出一条路,一名衣帽鲜明的太监,带着两名从人,大步而来。
太监都是骄横惯了的,但刘天鸣却不买他的账,故意大声问道:“擅闯公堂的是谁?”
一听这话,何清机警,急忙迎了上去,兜头一揖,口中说道:“公公,请留步!”等那太监站住脚,他紧接着又问:“公公贵姓?”
太监的尊称叫“公公”,何清以礼当先,那太监便好言答说:“我姓赵,奉南京镇守太监之命,有紧要公事,即刻要见按院刘大人。”
“是,是!待我通报。”
于是,何清疾趋上前,在刘天鸣耳际轻轻相劝,说是这赵太监来意不善,以柔克刚,不妨先假以辞色。
南京镇守太监权柄极重,刘天鸣怕万一是军情大事,不便耽误,所以点点头说:“就请公案一旁相见。”
这当然要设一座。赵太监上前行礼坐下,随即取出一封紫花大印的公文,递了过去。刘天鸣拆开一看,大出意外,竟是镇守太监要提卫虎。
“卫虎有案未结。”刘天鸣平静地说,“等结了案,我自然派专人将卫虎送到南京,交与镇守太监。”
“不行,刘大人!镇守太监交代即刻要提。”
“不行!”刘天鸣针锋相对,“不但此刻不行,十天半个月怕也还不行。”
“这卫虎,是钦命交代镇守太监提问。刘大人,”赵太监沉下脸来说,“你莫非想抗旨?”
这顶帽子太大了,刘天鸣有些罩不住,正在为难时,何清踏上来插句嘴:“大人,小人有句话,不知道能说不能说?”
这句话提醒了刘天鸣,知道他此来必是替自己解围,心头顿感轻松,连声答道:“你说,你说!”
“镇守公公要提卫虎,自然不能不依,但卫虎在宿迁犯下几十件大案。”他指着案卷说道,“告他的状子有这么多,一件都还不曾了结。既然镇守公公要提人,不妨连状子一起移了过去。大人只需写一道奏疏,专差递进京去,岂不就尽了自己的责任?”
“着啊!”刘天鸣大为高兴,指着那一堆状子向赵太监说道,“你要人可以,我已经说过,卫虎又不是我的冤家,他的死活存亡,一概与我无关。不过我奉旨巡按,代天巡狩,老百姓告到我这里,就等于报告到皇上那里一样,我不能不有个交代。来,来,你连人带状子一起收了去,也省却我多少精神。”
“刘大人!刘大人!”赵太监软下来了,“话不是这么说,你如果一定要留下卫虎,也好商量。”
“似乎不必商量了。”刘天鸣做出推卸责任的神情,“其中有两件案子,亦真非镇守才能办得了。何清,你把卫虎勾结江洋大盗的那两件案子找出来!”
“不必,不必!”赵太监慌忙摇手,“不必给我看。有这些案子,就让卫虎留下好了。我告辞了。”说着,伸手便来取镇守太监的那件公文。
“慢来!”刘天鸣看出破绽,一手按住公文,“这是给我的公事。何清,收文挂号,摘由呈阅。”
“喳!”何清手快,一抽便把那道公文抽到了手。
赵太监的神气越发尴尬,竟有些手足无措似的。何清明白,这道公文多半出于伪造,镇守太监也未见得有派他来提卫虎的命令。只手遮天,胆大妄为,若是闹出来了,这姓赵的吃不了还兜着走呢!
但是,这又何必?太监十有八九是小人,逼急了会像毒蛇、疯狗般反噬。得饶人处且饶人,因而他向刘天鸣使个眼色,躬身说道:“大人,或者赵公公得了镇守公公的指示,如果不能把人提回去,便无须投文。公事是否可让赵公公抽回,请大人思量。”
“也罢!”刘天鸣慨然挥一挥手,“你就抽了回去。只是下次再莫为镇守找这些麻烦。切记,不然公事公办,我要当面跟镇守去谈一谈。”
这是很明显地指出赵太监伪造文书,他诺诺连声地答道:“刘大人说得是。”接着还请了个安道谢。
就这样前倨后恭地,赵太监搞了个灰头土脸,黯然而去。刘天鸣觉得这十分痛快,忍不住哈哈大笑。
何清却不敢像刘天鸣那样乐观。干他这一行,全靠机警,时时刻刻防着人做坏事,而像赵太监这样的人,更要当心。此时心念一动,来不及跟刘天鸣细说,告个罪匆匆退出,追着赵太监的影子,先高喊一声:“赵公公!”
愤怒不息的赵太监,正在暗暗地咬牙,盘算着如何才能翻今天的本,听得这一喊,回头见是何清,心里越发恼怒——刚才受的那场气,都由他身上而来!心想一时拿刘天鸣无可奈何,一个小小的书办,如果也应付不上来,那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于是他站住脚,板着铁青的脸,斜睨着何清,冷冷地问道:“你是叫我?”
“是!”何清恭恭敬敬地先请一个安,赔笑说道,“有句话想请问公公。”
“你配跟我说话?哼!”赵太监跺一跺脚,掉头就走。
何清没有想到,他竟这样当面开消!愣了一下,赶紧又追了上去,这下是抓住了他的衣服喊:“赵公公!”
“放手!”赵太监厉声喝道,“你要干什么?”
“想问赵公公住在哪里?”
“你问这个干什么?”赵太监把手指到他脸上,“你也来干涉我的行动?混账,你是什么东西!”
赵太监越骂越气,把在刘天鸣那里招来的不快,都发泄在何清身上,顿足咆哮,唾沫横飞,溅得何清一脸。
这时就看出何清的修养功夫来了,尽管已有好些人围了拢来看热闹,他依然不动声色,一面举起衣袖,擦一擦脸上的唾沫星子,一面解劝似的说:“赵公公不必动气,有话好说。”
太监大多是越扶越醉的脾气,而且有些“人来疯”,一见人多,格外大发“雌威”。“谁要跟你说话!”赵太监使劲一掌,打开了何清的手,“你不配,你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好大的胆子,哼!”
这一下,旁观者不平了,不过有人敢怒不敢言,有人却要“拔刀相助”,这个人就是杨大壮。
“嗨!”他站出身来,指着太监说,“你何必发那么大的脾气!”
“关你什么事?”赵太监把眼一瞪,“要你多嘴!”
“天下人管天下事!”杨大壮将胸一挺,“我看不惯!”
“看不惯给我滚远些!”
杨大壮看他不可理喻,一时忍不住,出手就是一拳。
这一拳如果打着赵太监,事情便闹大了,幸亏何清早有防备,等杨大壮拳头刚伸出来,他用手一托,把杨大壮的拳头托得偏了过去。
“反了,反了,”赵太监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你竟敢动手打人,你晓得你打的什么人?”
“哼!谁晓得你是什么人?你不讲理,我就要打。”
“你敢!”赵太监停了一下,突然一跺足,“好!这件事不能算完,且等回南京再说。”
杨大壮还要动手,斜刺里冲过来两人,拉着他就走,两个人是林鼎和李壮图。
“赵公公,”何清有些懊悔,觉得自己没有处置好,无端又生纠纷,所以态度上越发谦恭了,请个安说,“你老人家息怒,我原是请问赵公公憩在何处,好陪了回去,总怪我言语不清楚,才惹出这一场是非。千万看小的面上,不必计较。”
赵太监只为态度太横,惹出老大的没趣,前车之失,鉴在眼前,不敢对何清再乱发脾气,但也不便前倨后恭,只是一迭连声,悻悻然地说:“好,好,不必你费心!我哪里也不住,这就上车回南京。”
果真如此就太好了!何清就是怕卫虎听说赵太监所谋不成,可能会将尚方宝剑托他携出宿迁,因而要问赵太监的住处,好作监视。既然马上要走,那就省事多了。
“那么请问赵公公,可是雇的来回车子?行李置在何处,你请告诉小的,好安排赵公公动身。”
“不消费心!”赵太监说,“我倒问你,刚才那个混账小子姓什么?是干什么的?仗谁的势?这么横!”
“大人不记小人过,”何清赔笑解劝,“像这样的浑小子,哪儿都有,赵公公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打量着何清绝不肯说,赵太监另有盘算,便不追问,气咻咻地转身就走。
何清不便再跟过去,定神想了想,也急急回头去找林鼎和李壮图商议。
那两人正埋怨杨大壮鲁莽,一见何清,便先为他引见。何清因为他是为己不平,便先道了谢,然后道声:“对不起,我跟他们两位说句话,马上再过来奉陪。”
杨大壮很见机,料知有机密公事要谈,便站起身告辞。何清倒很喜欢他,殷殷约了后会,方始放他离去。
“姓赵的要走了。”何清低声说道,“说不定那把剑,就由他夹带了出去。怎么也得想个法子,趁这个机会把它截了下来。”
“对!”李壮图矍然而起,“我们得马上动手!”
“别忙!”林鼎拉住他的衣服,“先听听老何的。”
“先要这么假定,剑是在卫虎家,预备让姓赵的私下带出宿迁。这个假定,又有两个假定:一个是带了出去;一个是因为别的缘故,譬如赵太监谨慎怕事,或者看有人跟他为难,不敢造次。”何清停一停又说,“总之,剑如果要出现,像今天这种情形,就是出现的时候。”
“我也有这个感觉。”林鼎说道,“如果不让姓赵的带出去,容易得很,马上到卫家四周,安上几个‘明桩’,陈大麻子他们一看见这样子,自然害怕,哪怕剑已交给了姓赵的,也会重新要回来。”
“对了!”何清深深点头,“剑虽要了回来,一时怕还来不及藏好,迅雷不及掩耳,就趁这时候去搜一搜。”
“那就走吧!”李壮图说,“越快越好,一步迟不得。”
“好,你们去吧!”何清又说,“为求万无一失,我另外派人跟了姓赵的走,到底看看剑是走漏了没有。”
于是林鼎和李壮图,到刘天鸣那里请了令箭,赶到卫家,正好遇见赵太监从那里动身,细察他的行李,只有一只箱子、一个铺盖,以长度来说,都不像藏得下一把尚方宝剑。至于是不是另有意想不到的藏匿之处,一时无法判断,只好丢下不管,且顾眼前,仍旧是用搜罪证的借口,进入卫家仔细搜索。
这一搜,仍无所得。那就只有期望何清派去跟踪赵太监的人,能够查出究竟。然而他们也是失望了!跟踪的人回来报告,没有任何迹象可以看出赵太监随身带着一把宝剑。
尚方宝剑到哪里去了呢?是不是还在人间?倘或真的找不回来怎么办?这一连串的疑问,把林鼎、李壮图和何清困扰得食不甘味、夜不安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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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
吴家出了命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杨乃武。
此人是个生员,俗称秀才。提起杨秀才,余杭县城里城外,无不尽知,但提到此人的表情,并不相同,有的跷起拇指,有的噤口不语,有的面有恨色,有的掉首不顾。吴家老大是属于跷拇指的那一类。
吴家是余杭有名的富户,起家才五六年,做的是米生意。洪杨乱平,最感缺乏的就是粮食,吴家与“胡财神”胡雪岩有旧,领了胡雪岩独资开设、分号遍布海内的“阜康”钱庄的本钱,到江西、湖南贩米来卖,发了大财。又有人说,吴家是掘着了长毛的“藏”,金银珠宝,不下百万之多。不管怎么样,说起来,吴家总是个暴发户,暴发户常有许多叫人看不上眼的行径,所以吴家的钱虽多,名声却很坏,尤其是对吴老大。
吴老大好色,且专喜勾引蓬门荜窦的幼孀少妇。有一次着了人家的“仙人跳”,少不得磕头求饶,耗财遮羞,身上只带得十来两散碎银子,当然了不得事,说好说歹,讲定了二百两银子,但是得回家去取。
一去不来怎么办?有道是“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奸夫着好衣衫出门,就奈何他不得了。扎局的主家原是预先计划好的,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将吴老大的辫子剪了半条。
吴老大大惊失色!这是件非同小可的事。且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编发为辫,是清朝特有的制度,当年清兵入关,为了剃发结辫,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如今剃头挑子上还留着具体而微的悬首示众的旗杆,一想起没有辫子就可能没有脑袋,吴老大岂能不惊?
“你拿二百两银子来赎你这半条辫子!”
“是,是!”吴老大一迭连声地说,“一定来赎,一定来赎!”
回家一想,二百两银子倒是小事,就怕银子捧了去,人家还是不肯给辫子,留着这个把柄,慢慢勒索,后患无穷。无论如何要想个一劳永逸之计。
于是,有人建议:“这一劳永逸之计,除非杨秀才,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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