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历史小说作品全集(共10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阳
一番话如疾风骤雨,但堂上堂下,字字听清。观审的百姓,无不点头,而张华山却只有摇头的份儿了。
“说啊!”刘天鸣催促着。
看张华山招架不住,卫虎开了口:“启禀大人——”
“住口!”刘天鸣拍着惊堂木,大声喝住,“本院不曾问你,何用你胡言乱语插嘴?”
“回大人的话,”张华山心一横,决意不顾卫虎,“当时卫虎跟我说,朱建伯教唆女儿杀亲家,一定不假。女尸必是朱建伯派人来盗了,意在灭迹,好脱卸罪名。又说朱建伯会潜逃,劝我早早缉拿到案。”
“噢,毕竟是卫虎的主意。”刘天鸣又问,“把朱建伯逮捕到案又如何?”
“自然是审问。”张华山慢吞吞答道,“那朱建伯的口供颇多不尽不实之处,令人生疑,所以把他收监。”
“怎见得不尽不实?”刘天鸣问,“你倒说与我听听。”
这一层张华山自觉振振有词,便侃侃答道:“朱建伯的女儿,许配陈家十三年,到了二十岁还不嫁。据朱建伯自供,男家送过三个日子都不吉利,第四个日子难道就吉利了?他说是听了一个江湖的相士,名叫什么‘小纯阳’的劝。大人请想,这不是信口开河吗?”
“何以见得?”
“我问他小纯阳现在何处?他说不知道。谁知道有没有小纯阳这个相士?”
“我知道是有的——”
说到这里,张华山突生灵感,觉得可借小纯阳把案子拖了下来,所以急急打断刘天鸣的话说:“原来真有此人!他是案内第一重要人证,请大人指示地方,以便传拿到案,讯问明白。这个江湖相士,鼓其如簧之舌,搞出这么一件命案,真正该死之极!”
他只顾骂得痛快,卫虎知道又闯了祸,连连咳嗽示意,挡他不住。刘天鸣心里好笑,看着张华山徐徐答道:“这小纯阳,不但我知道他的住处,而且立时可以捕拿到案。”
“噢,然则请大人立即下令。”
“不忙,他逃不了。”刘天鸣说,“不过我要问你,如果小纯阳到案作证,说是确有其事,那该怎么办?”
“果有其事,则朱建伯之言不虚,刺杀陈德成的,便另有凶手了。”
“好,那么,我先了结朱建伯案。”刘天鸣问道,“朱建伯可在堂下?”
“在!”有人响亮地答应,接着便见让开一路,一个忠厚老者,拐着腿上堂跪下。
“小人朱建伯叩见青天大老爷,伏愿青天老大人寿高百岁,公侯万代。”说着,朱建伯至至诚诚地磕了三个头。
“朱建伯!”
刘天鸣虽想尽量用当时劝他答应陈家婚期的那种声音,好唤起他的回忆,但高坐堂皇,下临万民,声音中总是别具威严,因此,朱建伯诚惶诚恐地答一声:“小人在!”
“你抬起头来,仔细看一看本院。”
“是!”
答应是答应,心内十分困惑,不知看些什么。此外也就是卫虎一个人明白其中的奥妙,其余无不诧异,不明白他此举的用意何在。所以都是屏声静气,细看动静。
堂宇奥深,光线不明,朱建伯抬头细看,除了影绰绰一张清癯的脸外,实在看不出什么花样。
“朱建伯,你看清本院了么?”刘天鸣这样追问。
“回青天老大人的话,”朱建伯带些惭愧的声音说,“小人愚昧,莫测高深。”
“噢,”刘天鸣往左右看了看,“想是光亮不足,来,掌灯!”
这越发奇了!莫非刘青天脸上写着什么字,所以要叫他细看?大家这样胡思乱猜,不免小声议论,直到取来两支红烛,左右照映,堂下方始静下。
“朱建伯,你不妨到案前来细看!”
“是。”朱建伯磕了个头,膝行两步,仰头仔细观望,这一望,到底记起来了,失声喊道,“原来青天老大人就是小纯阳!”
这个谜底一揭穿,真如石破天惊,不光张华山震骇失声,就是堂下也无不惊异莫名。后面的百姓,听说小纯阳就是巡按,都要一瞻颜色,你挤我拥,顿时搞得秩序大乱。
张华山是被摘了乌纱帽的,已发不出官威,刘天鸣是不愿发官威,那就只好何清假威行事了。他站到堂前,大声呼喝:“审问重案,正在紧要关头,何得喧哗。倘再这等嘈杂吵闹,我只好面禀按院大人,暂且退堂改期另审!”
从来不曾听说有书办这样子大模大样地下“堂谕”,但这几天怪事迭出,也就没有哪个批评他不对,而且还真怕他面禀按院大人,退堂停审,那一来,何以小纯阳会变成按院大人?这个疑团就不能打破。牵肠挂肚,会使人一夜睡不着觉,所以,挤也不挤了,吵也不吵了,踮起脚,伸长脖子,朝堂上望着。
堂上的刘天鸣,这时向张华山问道:“你听见朱建伯的指证了吧?”
“是,”张华山脸色灰白,声音发抖,“我实在不曾想到大人也曾跑过江湖。”
这话简直叫语无伦次。然而刘天鸣倒不怪他,知道他吓得糊涂了。“是的,”他朗然说道,“不要说你想不到,堂下百姓怕也是没有一个人会想得到。不过,我跑江湖,不是为了糊口,是微服私访。当时经过,让朱建伯跟你说吧!”
朱建伯哪里还说得出话来?想起当初都是为了“小纯阳”一句话,几乎弄得家破人亡!此刻小纯阳变了按院大人,申冤昭雪,明镜高悬,但愿他“寿高万岁,公侯万代”。若是按院大人变了小纯阳,就恨不得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骂一声:“都是听了你的话!弄成这个样子,一言丧邦,害人不浅!”就为了这复杂矛盾的心情,泪流满面,哽噎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了解他这眼泪的,莫过于刘天鸣自己,内心不免歉疚,但此时不是表达这种情绪的时候。看见朱建伯无法陈述,便只好自己宣布了,把当初如何路过宿迁,如何微服私访,如何发现朱家的大媒一怒而去,如何为朱建伯所延请,以及如何劝他为了不伤至亲的和气,接受陈家所送的日子,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同时又细述朱家房屋的格面,以及朱青荷的“八字”,这都是凿凿有据的事,把堂下的老百姓听得鸦雀无声,目瞪口呆。
等这一套讲完,刘天鸣又说:“这一案,本院便是一个铁证。如非适逢其会,有本院参与在内,深知其事,任令贪恶官吏,锻炼成狱,大明天下,哪里还有公道可言?如今,小纯阳是有着落了,朱建伯身上的疑问是澄清了,我要细究冤诬朱建伯的经过。”说到这里,拍一声惊堂木,喊道:“卫虎!”
“小人在!”
“当初逮捕朱建伯,可是你的主意?”
“回大人的话,小人面奉本县张大老爷谕令,不敢不遵。”
“那么,可是你亲自去捉的朱建伯?”
“不是!小人派手下去的。”
“可曾索贿?”
这话很难回答。卫虎想了想,觉得不妨承认,也是避重就轻的一法,便即答道:“大人明鉴,天下哪个州县,办到这样的案子,少不得都要几文辛苦钱,香香手。”
“哼!你倒还说得出口。”
“小人一向有一句,说一句。”卫虎答得极快。
“那么,我再问你,想朱建伯既非江洋大盗,又是本县安守本分的绅士,如何当时一言不合,你就撺掇县官动用大刑,试问,你于心何忍?”
“这——”卫虎磕个头说,“须问张大老爷!”
刘天鸣看看张华山冷笑了一声,转脸看问:“朱建伯,你照实说来,当时提到堂上,如何问你?”
“当时的情形,小人因为受惊过甚,头上就像着了一杠子似的,昏昏沉沉,不容易想得起来了。”说着,朱建伯磕了个头,表示因为无法答供而赔罪。
“也难怪你。”刘天鸣只好一句一句地问,让他易于回答,“当时你可曾为你女儿辩冤?”
“自然辩了的。”有个头绪一提,朱建伯想起来了,“那时我已听我侄子大文说道,知有上错花轿这回事。”他指着张华山说,“我便禀告张大老爷,说小女下落不明,刺死我亲家的,不知是哪家的新娘子,我还请张大老爷替我访查小女的下落。”
“堂上怎么说呢?”
“张大老爷听了小人的话很生气,说是:‘你女儿已经见了阎王,教我哪里替你去寻查?’”
“噢!”刘天鸣转脸去问张华山,“何以说他女儿已见了阎王?”
“大人!”张华山低着头答道,“原是听了卫虎的话。”
“那么朱青荷可曾见阎王呢?”
这句话自更无法回答,只不断自责:“原是我糊涂,听断不明。”
“听断不明,关乎才智;酷刑索贿,关乎本心。我倒要请教,你是为了什么,第一堂就对朱建伯用大刑?”
“是——”张华山很吃力地答道,“是想求个水落石出。”
“既云水落石出,则朱青荷从卫家逃出,赴邻县投诉,可见刺死陈德成的另有其人,所盗走的女尸,绝非朱青荷。试问,你何以又不往正途上去追究?”
这就是张华山在这一案上所犯的最大的过失,百口莫辩,唯有低头不答。想着自己前程不保,生死难知,今日当着一县的百姓,被问得哑口无言,说起来总怪自己误信了卫虎,先则倚重,后受挟制,泥淖越陷越深,真有悔不当初之感!于是不知不觉地落下两滴眼泪。
就为了这两滴眼泪,刘天鸣算是暂且饶过了他。定神想了想,案情到此,卫虎诬害朱建伯的罪状,已很明显,但如何明知娶错了新人,而胆敢扣留朱青荷,企图李代桃僵,以自杀的尤三嫂冒充陈家的新妇,致有所谓“逆伦重案”发生,这是整个案子中最紧要的一部分。如果这一层不问清楚,就不能定谳,因而又转回头来问卫虎,而卫虎一口咬定是空花轿,要他举证,他举了个王狗子。
刘天鸣已看过全案的口供,这一场大风波之起,就起在王狗子为卫虎拉线、逼娶尤三嫂,可以说是个罪魁祸首,心里本就对他极其厌恶。同时想到,卫虎举证不举别人,独举王狗子,可见得必是死党,绝不会供出实情,就得给他个下马威,教他不敢瞎说。
于是传了王狗子到堂,他先不问卫家的花轿,问逮捕朱建伯的经过:“那天去捉朱建伯是你带人去的?”
“是!”王狗子答道,“卫头儿叫小人带了十几人去捉的。”
“你除了带走朱建伯,还带了什么东西?”
“小人没有带别的东西。”王狗子翻着两只三角眼朝上答道,“大人的话,小人实在不懂。”
“真的不懂,我就告诉你吧,卫虎刚才供过,你们‘弄了几文辛苦钱,香香手’,有此事?”
卫虎供过,是赖不掉的,王狗子便说:“这是例规有的。”
“你跟朱家要了多少钱?”
“他们送了八百两,都交给卫头儿了。”
“是你经手?”
“是。”王狗子硬着头皮答道,“是小人经手。”
“你分到多少?”
“一百两。”
“这就是受贿,来啊,”刘天鸣吩咐,“抬下去打!”
“喳!”隶役们大声答应,却是不动。
刘天鸣以为他们有意卫护王狗子,有些发火。何清赶紧上前,小声说道:“打多少?请大人发落。”
“噢!”刘天鸣说,“一两银子一板,打一百板,与我着力打!”把火签掷了下去。
何清想有所劝阻,因为一百大板打下来,人已动弹不得,而刘天鸣要问他口供,也就无法回答,但又怕当堂碰钉子,自己把难得借巡按的威风而树立起来的一点声光,葬送在里头,实在犯不上,所以迟疑着不曾开口。
就这时,见掌刑的皂隶陈大麻子已在关照他的同事:“堂上大人吩咐,着力打!休得卖放人情,自讨没趣!”
“喳!”四名手下齐声答应。
于是把王狗子拖翻,合仆卧倒,一个揿头,一个揿脚,一个褪下王狗子的裤子,另一个举起大板子就打。
一板子下去,何清就听出声音不对,打得太重了。打板子有各种手法,打得响的不见得打得重,打得重的不一定打得响;有的伤皮伤肉,不伤筋骨;有的表皮不破,而里面的肉烂成豆腐一般;再有狠毒的就打在要害筋脉上,几板子就可以打死。何清奇怪,看那样是要把王狗子打死,先还听他怪叫,打不到十板子叫声就低了下来,再后来索性连哼声都听不见了,看这情形不妙,何清不能不跟刘天鸣去咬个耳朵,劝他罢手。
但就在移步向公案时,看到了卫虎的脸色,心内一惊,立即会意,不由得缩住了脚,不肯去多事。
倒是刘天鸣自己有所警觉,喊一声:“别打了!”
“大人吩咐,”何清高声转述命令,“住刑!”
板子一停,掌刑皂隶陈大麻子,把王狗子翻过身来,蹲下身去,扒开眼皮看了一下,随即朝上一跪,高声说道:“回禀大人,王狗子打死了!”
这一声真如石破天惊,堂下是“嗡”的一声,而堂上是“啊”的一声,几乎没有一个人不大感意外。
刘天鸣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好半晌,突然想起,拍着惊堂木问道:“你怎的把个要犯打死在堂上?”
“大人吩咐着力打,着力一打自然就打死了!”
这是把责任推到堂上,刘天鸣勃然大怒,“好刁恶的东西!”他拍着桌子骂,“本院吩咐你着力打,不曾叫你把他打死!你掌刑掌了多少年了,手上一点分寸都没有吗?”
陈大麻子不敢再强辩,但也不曾认错,只跪在那里翻白眼。
刘天鸣又气又恨,但地上摆着一具尸首,案子也问不下去了,而堂下的百姓在等着看这个局面如何收场,倘无适当的处置,足以减损威名,所以先忍一口气,定定神喊道:“何清!”
“何清在!”
“王狗子作恶多端,这样子一死,也是他的报应。只是立毙杖下,非本院本心。这个行刑的皂隶,是何姓名?”
“他姓陈。”
“名字呢?”
“他的名字在他脸上。”
这一说,堂下有人笑出声来。刘天鸣定睛一看,也就懂了,“是叫陈麻子吗?”他看着何清问。
“是!”何清答道,“花名册上的名字就叫陈大麻子。”
“这陈大麻子可恶得很!”刘天鸣说道,“你替本院办一道公文,致署理的孙大老爷,把这陈大麻子开革,驱逐出境。”
“大人——”
刘天鸣马上打断:“不准你替他讨情!讨情也没用。”
何清是看在同事分上,如果不这么做作一下,会受人责备,将来在本衙门就难混了,既然刘天鸣态度坚决,也就不必再多说,答应一声:“是!”
“打死的王狗子,传仵作相验,给棺掩埋,通知孙大老爷拨银五十两,以为抚恤。”刘天鸣接着又说,“本案改日再审。朱建伯贳回,卫虎还押。退堂!”
退堂入内,换了官服休息。但身子闲了,一颗心却闲不下来,一会儿惦念林鼎和李壮图二人,不知到卫家搜查,可有结果;一会儿又想到王狗子,觉得他死得可疑;一会儿又想到被看管的张华山,该当迅速处置,而偏偏卫虎一案,结束不了,他们两人狼狈为奸,互有关联,一案不结,另一案也难了断,看样子一时不能回南京,会耽误许多公事。
一个人喝着闷酒,十分无聊,酒入愁肠,最易上头,他正觉有些晕眩,放下酒杯,欲待上床时,老家人来禀报,说书办何清求见。
对了,刘天鸣心中自语,早该找这个人来谈谈,因而欣然传见。
为了一次亲审,何清颇为得力,刘天鸣特假辞色,命他坐着谈话。何清谦谢不敢,最后是端张小凳子坐在他面前,何清仰脸说道:“大人,我有下情上禀,要大人见谅,我才能说。”
何谓“见谅”呢?提到这样的要求,便见得他要说的话,不可原谅。刘天鸣考虑了一下,这样答道:“能谅解的,我自然对你谅解。”
“也还不尽是这个意思。我有话说了,不论大人肯不肯答应,只当没曾听我说过,置诸不问,要这样我才敢说。”
刘天鸣是个方正君子,不肯做自欺欺人的事,所以听见这话,认为出入关系甚大,不肯轻易允许。想了好半晌,觉得不答应就是一场空,什么也听不到;答应了下来,眼前要守信诺,不能有何行动,但以后仍有机会,说起来还是有益的。
于是他点点头说:“好!你说吧!”
这时的何清,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了。事情可以说是公事,也可以说是私事,有关他的切身利害——宿迁县衙门的捕快、皂隶,也就是卫虎的一批爪牙,已经推出人来向何清递话,在巡按大人面前当差,须念着本衙门多年同事的情分,极力铺排,即令帮不上自己人的忙,可也不能帮外人的忙。这“外人”,当然是指刘天鸣。
何清了解这话后面的威胁意味,因为来递话的人又说:“巡按大人不能一辈子在宿迁,也不会一辈子在应天府,总有调走的时候,而你是宿迁城里土生土长的人。”意思就是,倘不就范,则等刘天鸣一走,立刻便要收拾何清。
他觉得左右为难,最好不过能够脱身事外,所以此来是打算说明苦衷,请求辞差。但巡按无人可用,绝不会答应他的要求,而且深蒙看重,自觉辞差的话也说不出口,所以平日口齿伶俐的他,这时嗫嚅着不知如何才能说明白自己的心里话。
“咦!”刘天鸣诧异地问,“你什么事如此为难,说出我替你做主。”
“是——是有为难的事——”
“那你说啊,何以吞吞吐吐?”刘天鸣有些不耐烦了,“快说,快说!”
这一逼,逼出何清一个以前从未有过的念头,陡觉精神一振,细想一想,果有破釜沉舟的决心,不但是解消难题的唯一办法,而且另有一番局面,说起来倒变成因祸得福了。
于是他定一定神,从容问道:“我想伺候大人,跟着大人一起,不知大人可肯提拔我?”
刘天鸣笑了。“我道是什么事,”他说,“原来如此!这又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跟你实说了吧,就是你自己不说,我原来也有带你到南京的打算!”
何清一听这样的答复,愁怀尽去,站起身来,先向刘天鸣磕过头道谢,然后笑嘻嘻地依旧坐在小凳子上。
“慢来!”刘天鸣想想不对,“答应是一定答应的,不过我刚才看你的神气,为难者不是此事。你倒说说看,是什么事,你说了要我只当不曾听过?”
“是!”何清忽然问道,“我倒要请问大人,那王狗子,大人知道是死在什么人的手里?”
问到这话,自有内幕,刘天鸣一听先就愣了,把当时的情形细想了一遍,实在莫名其妙。“不是那陈大麻子吗?”他说,“可是王狗子素来与他有仇,趁此机会要了他的命?”
“不是!王狗子与陈大麻子是同嫖共赌的好朋友,不会要他的命。王狗子是死在卫虎手里。”
“怎么呢?”刘天鸣越发如坠入五里雾中,“王狗子是卫虎手下第一名死党,为何要他的命?”
“灭口——”
“啊!”刘天鸣失声说道,“有道理,你说下去。”
“当时的情形是,大人如果严词审问,王狗子一定搪塞不过,话中有了破绽,必于卫虎不利,所以正好借大人‘着力打’这句话,把王狗子打死。这样不但灭了口,而且还害大人落个将人犯立毙杖下、用刑过酷的处分,用心真是狠毒之至。”
“不错,不错!”刘天鸣深深点头,“不过我还不明白,卫虎当时手镣脚铐,丝毫动弹不得,也没有听见他说什么,陈大麻子何以就能照他的心意行事?”
“何用开口说话?有一个眼色就尽可以了。”
这才是卫虎可怕的地方!巡按公堂之上,众目昭彰之下,身在缧绁之中的卫虎,用一个眼色,就能叫人毫无疑忌地害了自己朋友的命,这是多厉害的人物!
“为何我要求跟大人一起走?只为了我给大人当差,卫虎觉得对他不利,已派人来威胁我。如今,我也豁出去了!”何清又说,“此人毒如蛇蝎,我劝大人不必迁延日久,明天就请尚方宝剑,早杀他早好!”
“这话不错,明天就这么办。不过——”刘天鸣仍有些迟疑,“且等林鼎和李壮图搜查了回来再说。”
“无须搜查了。卫虎做事严密得很,若有罪证,早已销毁。”
这句话让刘天鸣越发上了心事。“跟你实说了吧,何清!”他叹了口气说,“唉!我还有个很大的麻烦,尚方宝剑叫卫虎派人给盗走了!”
何清大惊失色:“怎会有这种事?”
“既然说了,我就跟你细谈一谈——”接着,刘天鸣把失剑经过,原原本本都告诉了他。
何清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顿着足说:“糟了,糟了,糟不可言了!”
“为何叫糟不可言?”
“这把剑,十有八九是拿不回来了!哪里不糟?”
一句话说得刘天鸣头上金星乱冒,“此是先皇御赐之物,拿不回来,我不得了。何清!”他的语声都有些不大利落了,“何以见得拿不回来?”
“卫虎做事,向来赶尽杀绝,不留余地。如果当时大人答应放他出去,那把剑可以拿得回来;看大人识破了他的诡计,一无指望,卫虎一定把剑毁掉,免得留在那里,反成祸患。”
“说得是!”刘天鸣五中如焚,不知还能说什么好。
“而且,大人明天也不能像斩车江荣那样,伪装请的是真尚方宝剑,不然,当时便会有麻烦。”
“这又是什么麻烦?”
“卫虎当场会叫破,那是伪尚方宝剑。”何清为他解释,“卫虎此刻不作声,是还留着活命的希望,叫穿了替自己找麻烦,没有那样的傻人。等到真的绑上法场了,无所顾惜,如何不找大人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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