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综合其他

高阳历史小说作品全集(共10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阳
辰正时分,刘天鸣坐堂,依然是张华山和孙老师陪审。一城文武官员,遵照命令,早早到齐,衙参已毕,退到堂下,静听刘天鸣开口。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张大老爷!”
“不敢!”张华山恭敬地回答,“请大人吩咐!”
“贵县可还记得,我有一方端砚,留交贵县,转交无虚老和尚。”
“是,是,我正要请示大人。”张华山很快地答说,“上次承大人见委,说无虚老和尚要到灵台山来观沧海,有一方端砚转交给他。自此以后,我多方打听,始终不曾听到无虚老和尚的法驾莅临海州的消息。这方砚台,如今是依然留在我这里,还是奉缴,请大人示下。”
“请问,这方砚台,可曾带着?”
“带着,在我轿子里。”
“既如此,请派人取来与我。”
张华山随即命跟班到轿子里取了那方“砚台”来,当堂呈上。刘天鸣仔细看了封缄,丝毫未动,便即高声说道:“今日堂上堂下,众目昭彰,等我把它打开来看,究是何物。”
他人还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所以也不懂他这句话是何用意。张华山是经手人,听得明白,明明说是一方砚台,此刻怎又说“究是何物”?内中怕有蹊跷!
这样想着,努出双目,紧盯着刘天鸣的手,但见他拿着桌上的裁纸刀,割开封皮,真相大白,哪里是什么砚台?是一部书。
“此是《洪武宝训》,”刘天鸣拿着书扬了一扬,取出夹在里面的一张纸,转脸递给孙老师,“老同年,请审视,可是你的亲笔?”
孙老师看也不看,随即答道:“是我的亲笔。”
“内中还有好东西。”刘天鸣随手把书页一翻。
这一下堂下无不惊异,看来巡按大人会变戏法,《洪武宝训》中怎的变得出金叶子来?这事奇怪,但也有趣!
张华山已知事情不妙,但心中警惕,类此事件,唯以沉着为上,所以安坐不动,心里只在盘算,等下如何抵赖。刘天鸣却又说话了:“若问这金叶子的来历,须请教孙老师!老年兄,”他把那张纸递了过去,“请作证!”
“是!”孙老师接了过来,高声念道,“正德五年七月初八,宿迁县令张华山,持金叶五十六片,折银一千两,嘱托献赠新任巡按刘大人,力辞不得,无奈转达,刘大人特加封缄,并嘱记明缘由如上。”接着又念了自己的名字。
堂下哗然,张华山嘿然。行贿有据,而这证据一直保留在自己身边,当堂开拆,众目所见,如何抵赖得了?
“张华山!”刘天鸣放下脸来问,“你可知罪?”
瑟瑟发抖的张华山,离开座位,跪在桌旁答道:“我知罪,求大人恩开格外!”
“你自辱其身,已不堪再司民牧,听参吧!”
这算是很客气的处置,张华山自己知趣,摘下头上的乌纱帽,往刘天鸣桌上一摆,黯然回身。林鼎立刻迎着他,引入别室,加以看管。
“孙老师!”刘天鸣又说,“本院委你暂署宿迁县知县,即刻接印视事。”
“只怕——”
孙老师还想推辞,刘天鸣赶紧挥手止住了他:“勉为其难!”
“是!”孙老师答道,“求大人早日出奏,另简贤能接替!”
“好,好,你先辛苦几日。好在你的属员都在这里,赶快去接了事,加意整顿。宿迁县的百姓苦了多年了,你要格外尽心,体恤民艰!”
话还未完,堂下高声欢呼:“青天老大爷!”有的竟跪了下来,朝上磕头。这番光景,着实令人感动。
于是孙老师先退了下去,找到主簿、典史,径回县衙门去接印。“三堂会审”变成刘天鸣独主其事,这才开始提审卫虎。
“何清!”刘天鸣喊。
何清这时候的心情,跟前两天大不相同,先还想维护长官和同事,现在落到这个局面,已是爱莫能助;同时眼看刘天鸣如此受老百姓的爱戴,敬之如神,自己跟着这位“青天老大人”办案,光彩十足,所以一听呼唤,响亮地答道:“书办何清在!”
“你看一看,犯人镣铐上灌的铅,可曾动过?”
“喳!”何清答应着,缓步转身,从从容容走到卫虎身边,先看脚镣,后看手铐,均无异样。
这就给了卫虎一个机会,等彼此贴近时,他说了句:“手下留情!”
何清不敢答话,装作不曾听见,迅即回身,朝上说道:“启禀大人,验得手铐、脚镣的锁眼上,都是当日所灌的铅。”
“这也罢了!”刘天鸣问,“看守的禁卒可曾到堂?”
“已到堂伺候。”
“传上来。”
“喳!”何清转脸喊道,“何小义!”
何小义便是那天当堂受领卫虎,曾为刘天鸣警告倘或“交不出人来,提头来见”的禁卒,自以为当差谨慎,无一差错,必蒙巡按大人褒奖,所以兴冲冲地上堂跪倒,报名磕头。
“卫虎是你看守?”刘天鸣问。
“是!”何小义答道,“蒙大人特别嘱咐,小人丝毫不敢疏忽。”
“日夜都归你看守?”
“是!小人到夜里,就在卫虎床下打地铺,不敢回家。”
言多必失,这句话出了漏洞,“什么?”刘天鸣问,“卫虎睡的是床?”
坏了!何小义硬着头皮答道:“是!”
“犯人睡高铺,看守人睡地铺,你受了他家多少贿?”
“冤枉!”何小义发急喊道,“小人如何敢受他的贿?再说,天底下哪里有卫虎送钱给别人用的事?”
这一说,堂下都笑了!刘天鸣也知道绝无其事,只是恼他卖放人情,想小小惩罚他一下,因而点点头说:“我知道,受贿之事虽没有,同事的念头还在。既是重犯,关防理当严密,卫虎人在狱中,外面的情形,无不知道,我只问你,你懂看守的规矩不懂?”
何小义知道这位巡按大人明镜高悬,什么事都瞒不过他,倘或抵赖,是自己找倒霉,所以磕头哀恳:“小人知罪。求大人高抬贵手,饶了小的。”
“本当革掉你的差。看你诚心悔罪,本院从轻发落,打二十小板子!”
何小义十分知趣,磕了个头,仆身卧倒,自己伸手到裤裆里夹好了“那话儿”,免得被震受伤,接着又自己把裤子一褪,静等他的同事来打他的屁股。
刘天鸣看何小义实在是个老实人,心想,这顿板子不必打了,不打比打了好些。向行刑皂隶挥一挥手:“慢着!”他又向何小义说:“饶了你!”
“多谢青天大人!”何小义喜出望外,连连磕头。
“我问你,你以后看守犯人,该当如何?”
“经大人教训,小的以后一定按规矩办事。回去第一件事,是撤了卫虎的高铺。”
“卫虎要跟外面通消息,你又如何?”
“回大人的话,小的不准他通!”
刘天鸣表示满意:“你下去吧!谨慎当差才是!”
等何小义诺诺连声地退了下去,在堂上跪着的卫虎,便成了千目所视的目标。刘天鸣一共问过两次,第一次是公开审问,只问了一件“一品衣”的来历,便即钉镣收监;第二次是私室密审,纯然为了尚方宝剑;此刻这第三次问,其实跟提堂初审一样,头绪纷繁,竟不知从何处问起才好。
看着那一沓状子,刘天鸣定神略想了一想,有了计较。
“卫虎!”他指着状子说道,“放告以来,本县百姓,告你的状子,连朱、陈一案在内,共有三十四起之多。本院服官多年,久在地方,像你这样作恶多端的官吏,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个不畏朝廷的王法吗?你说!”
“小人岂有不畏朝廷王法之理,只以当差多年,得罪的人多,因此才有这么多状子告小人。其中真伪,瞒不过青天大人。”
“照你这么说,这三十四张状子,莫非都是诬陷你的吗?”
“是!”卫虎神色自若地回答。
刘天鸣心里喝了句:真不要脸!随即又问:“这三十四张状子告些什么,你毫无所知,如何便可断定诬陷,岂不是先就存心狡赖?”
这话问得厉害,但卫虎的无羞耻之心,和那份镇静功夫也真到了家,他用侃侃然的声音答道:“只因小人未做什么坏事,故而得知,必是诬陷。”
这话一出,堂下嗤之以鼻的嘘声四起,甚至还有人低声咒骂的。
“卫虎!”刘天鸣借此问道,“你听见了吗?”
“这也无非是小人因公得罪了人,今天特意来羞辱小人的。”
“哼!”刘天鸣冷笑一声,懒得再说这些,抽出鸣字第十三号状子,喊道,“何清!”
“有!”何清答应着走到办公案面前打躬。
“你把这状子的事由,念给卫虎听听。”
何清懂刘天鸣的意思,不将状子直接发交卫虎阅看,是怕告状的名字泄露,所以不念告状人名,只朗声念着状子的内容。
这是张检举状,告卫虎私通海盗黄甲山等人,经常接纳亡命之徒,而且不止于藏匿包庇,还纵容那些人作恶,骚扰乡里。
等把状子念完,交回公案,刘天鸣问道:“卫虎,我不动刑问你,你自己实说吧!”
“叫小人怎么说?天大的冤枉。”
“有名有姓,指证明白,还说是冤枉?”
“怎不是冤枉?”卫虎答道,“海州到本县,家家皆知黄甲山。孩子哭,只说一声‘黄甲山来了’便可以止哭。这样就算有名有姓,指证明白,小人不服。”
“好一张利口,本院再还你个证据。”刘天鸣细看一看告卫虎的状子的摘由单,又喊:“何清,你再拿鸣字十九号状子念给卫虎听。”
这一张状子是个叫王八的乐户所告,说去年年底,黄甲山来访卫虎,经常到他那家怡春院中去饮酒作乐,叫了姑娘侑酒侍寝,也得看他们高兴才有赏赐,否则非打即骂。而且经常闹事,狎客畏之如虎,只一看他们的影子,便都知机,悄悄溜走。
到了除夕那天,大雪三尺,连个鬼都不见上门。半夜里黄甲山来了,要叫一个名唤“嫣红”的姑娘陪宿,偏偏嫣红死了亲老子,前一天奔丧回家了。王八赔不是,说好话,把所有院里的姑娘,都从热被窝里喊了起来,冻得瑟瑟发抖地在黄甲山面前排班,随他挑选。哪知黄甲山就只要嫣红,整整闹了一夜。
第二天就是正德五年的大年初一,卫虎带了人来了。
他带了一班人上门“砸窑子”,说得罪了他的贵客“黄大王”,把怡春院打得稀烂,王八的一条腿,生生地被砍断。还有个叫小鸭子的雏妓,只说得一声:“真晦气!”卫虎叫人把她剥得精光,在雪地里罚跪。
事后小鸭子羞愤难当,哭到半夜,一套脖子上吊死了。
“这不是你与黄甲山有勾结的铁证?”刘天鸣面色铁青地问说。
“回禀大人,此是王八有意诬陷。小人是有个朋友,今年大年初一在怡春院争风吃醋,与王八打架,这个人与王八同姓,行三,不姓黄。黄甲山与王三怎好缠在一起?”
“你真会赖!王八告你砍断他的腿,逼死小鸭子,这是另一案。勾结海盗,案情甚重,岂能凭你一面之词便可推卸?目前虽待缉拿黄甲山到案,一时无法指认,但既然时有往来,必有书信之类的罪证,须得仔细搜查。”刘天鸣当时看着左右说道:“请张守备!”
张守备名叫张殿臣,是武进士出身,生得仪貌堂堂,弓马娴熟,但有勇无谋,而且本性忠厚,所以平常看不惯张华山和卫虎的狼狈为奸,却是无奈其何。这时听得巡按招呼,便闪身出来,上堂行了个戎礼,抱拳说道:“张殿臣参见按院大人!”
他虽是武进士,却比刘天鸣早一科。因此,刘天鸣客气地答道:“不敢当!”接着又说:“为张守备设座!”
等搬来一张交椅,摆在公案旁边,张殿臣告个罪坐下,复又问道:“按院大人呼唤,必有见委之处。”
“正是要借重。”刘天鸣问道,“贵官职司城守,平日对卫虎勾结海盗,可曾听说过。”
“是的。”张殿臣老实答道,“我也听说过,只抓不着他的证据。”
“证据是一定有的,不过卫虎对这些罪证,藏得很严,亦是可想而知。”刘天鸣停了一下又说,“如今我想委请贵官多派人马,会同我的家将,一起到卫虎家去搜查。此案关系甚重,请贵官多费心。”
“是!”张殿臣答道,“决不敢疏忽,请放心!”
于是刘天鸣把林鼎和李壮图喊了来,当堂下令:“你们两人随张大人一起去搜查卫虎勾结海盗的罪证,要特别用心!”
“喳!”林、李二人齐声答应。
“卫虎胆大包天,无恶不作,说不定在他家还藏着什么违禁的东西,务必仔细搜查,不得遗漏。”
林、李二人都明白,刘天鸣的意思是要他们附带找寻尚方宝剑的下落,所以一面答应,一面向上使了个眼色,表示会意。
“张守备,”刘天鸣又说,“罪不及妻孥,搜查的时候,不可骚扰。”
“是!”张守备站起身来答道,“不敢不守纪律。”
发落了这一案,刘天鸣决定,还是要先审朱、陈一案。等吩咐何清提取此案卷宗,堂下观审的老百姓又骚动了,好半天才得静下来。
“卫虎,”刘天鸣说道,“现在问你朱、陈一案。这一案的卷宗已有一尺高,首尾俱全,你实在不须抵赖。否则本院绝不容情,那是你自讨苦吃!”
“是。”卫虎答说,“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好。”刘天鸣看着案卷问,“你可是本年七月二十四续弦?”
“是的。”
“你娶的是什么人?”
“是个妇人,娘家姓诸——诸葛亮的诸,夫家姓尤。”
“怎么?是寡妇吗?”
“不是寡妇,是弃妇。”卫虎信口胡扯,“她丈夫尤三不要她了,小人五十无子,看她生得宜男之相,所以央媒说亲,定了七月二十四迎娶。”
“尤三为何不要他妻子?”
“大人,”卫虎阴恻恻地一笑,“这是尤家的事,小人不晓得。”
刘天鸣碰了个软钉子,心生警惕,卫虎其刁无比,倘或言语中轻率,自取难堪,堂上堂下的身份不同,怎么样也是一件失算的事。
于是,他调一调呼吸,把自己的怒气息下来。他很冷静,知道这时候最容易发怒,而且也容易泄怒,把卫虎打一顿或者“动大刑”上夹棍,都是易如反掌的事,但堂下的老百姓,特别是那些在乡党之中受尊敬、头脑冷静的老百姓,心里不免有了疑问,觉得卫虎的话或许有道理,堂上恼羞成怒,加以刑罚。如果出现了这样一种情况,自己就算失败了。
为了这样的心得,刘天鸣不但神色自若,而且因为理得心安,在颜面上反显出罕有的冲和之气,他不自觉地以一种辨理的声调问道:“那么,你娶到了你妻子没有呢?”
问得妙,答得更绝,卫虎做出黯然摇头的表情:“如果娶到了,怎么会有今天这一案?”
“怎么说?”刘天鸣用急促的声调问,“照你的说法,是不曾把你的新妇娶到,还是娶错了人?”
“不是娶错人,是——”
“为何不说?”
“说来惭愧,”卫虎答道,“这一案闹到今天这般田地,劳动大人从南京来亲审,都为的是小人吃了个哑巴亏。”
“噢——”刘天鸣提高警觉,知道卫虎有套骗人的说辞了,“我倒没有想到,你还有吃哑巴亏的时候。”
这句话调侃得很好,堂下发出笑声,这便是不信任卫虎的有力表示——卫虎不自觉地有些气馁了。
“是,小人吃了哑巴亏。”卫虎到底是厉害角色,说得丝毫不露窘态,“那天花轿抬到门,打开轿门一看,里面什么也没有,是一顶空的花轿。”
空花轿!堂上堂下无不诧异,堂下百姓,从未听说过有空花轿这回事,堂上的按院大人则是没有想到卫虎有这样瞪着眼说瞎话的回答。
卫虎很厉害,刘天鸣心里在想,他的这个回答,出人意料,便有先声夺人之利。但是,卫虎的毛病太多了,什么地方也禁不住一驳,只要跟他平心静气周旋,不必妄动无名之火,能这样,才能收得导民守法向善的效用。
于是他问:“何以是空花轿?你不觉得你这么说,是荒天下之大唐吗?”
卫虎说他娶来的是一顶空花轿。然则何以不追究呢?他说他知道交涉也无用,这是“骗婚”,因为事先他就听说新娘不愿上轿,所以发现一顶空花轿不足为奇。估计情形,尤三夫妇早已逃出县外,就追究亦属徒劳,而且时已入夜,复有宾客要招待,一切都只有摆到第二天再说。
这番捏造的话,编得入情入理,首尾俱全。刘天鸣心里在想,倘或提朱青荷到堂对质,一定在言语上敌不过卫虎,姑且不驳他这一层,问下去抓住了明显的漏洞,一并算总账也还不迟。
于是他问:“照你这一说,那天你不曾见过朱青荷的面了?”
“不但我不曾见过,一堂贺客,谁也不曾见过。”
“贺客是些什么人?”
“同事居多。”
“听说你的人缘不错,同事自然都向着你,我也不必传证了。”刘天鸣讥刺了这句话便又问道,“第二天你如何?据说,你一早就到了县衙门?”
“是。”卫虎答道,“本在假中,只因为出了命案。”
“就是尤三嫂刺死陈德成一案?”
“是。”卫虎心细如发,补了一句,“那时不知道是尤三嫂。”
“现在呢?”刘天鸣也厉害,紧接着他的话问,“现在你可是知道了?”
“现在也不知道。”卫虎其滑无比,一句有出入的话都不肯落下,“陈德成这一案是无头命案。”
“那么,”刘天鸣问道,“如果我放你出去,可有把握破这无头命案?”由于自陈能觅得尚方宝剑那个试探不成功,卫虎已有戒心,摇着头:“日子隔久了,就算领下‘海捕文书’遍天下去访,也没有把握。”
一套再套,套不出卫虎的话来,刘天鸣只好仍旧回到原处。“你人在家中,怎的知道出了命案?”他问。
“小人虽在家中,照常办案,自有眼线来报。小人心想,既有命案,县大老爷必得相验。天气太热,尸首摆不起。再说趁早风凉也好办事,小人估量县大老爷一早就要下乡,所以连夜赶回衙门来伺候。”
“哼!”刘天鸣冷笑道,“照此看来,你倒是个谨慎奉公的人。”
卫虎大言不惭地答道:“小人一向谨慎小心。”
“对了,你谨慎小心得很,所以行事不落痕迹。不过这一案支离忒甚,你想掩饰也掩饰不了。我问你,到了陈家,你跟张知县说些什么来着?”刘天鸣蓦地里把惊堂木一拍,“实话说!”
这一吓有些效验,卫虎疑心张华山已经把实情告诉了刘天鸣,如果捏造一番供词,两下不对头,就难以挽回了。
因此,他觉得不妨先装糊涂,看一看情形再作道理,于是故意摆出茫然的神色答道:“小人记不得说些什么。”
随他乖觉如鬼,到底也有失言的时候。他如果索性赖了个干净,说当时不曾说话,刘天鸣倒也无奈其何,如今说“记不得说些什么”,可见得话是说了的,只是不肯承认,因而以“记不得”作推托。
“你这么精明能干的人,又遇着这么件所谓‘逆伦重案’,岂非自欺欺人之谈!”说到这里,刘天鸣心想,这下该对质了,便即喊道:“何清!”
“书办在!”
“你持本院大令,把看管着的张知县迎提到堂。”说着,刘天鸣拔了一支令箭,隔桌递了出去。
这很显然的,是要对质。卫虎到此刻才发觉,这位巡按不易对付,想一想自己的话也有漏洞,悔之已迟,唯有格外小心。
张华山就被看管在后面空屋子里,一提就到,上堂行了礼,满面羞惭地喊了声:“大人!”
刘天鸣念着朝廷的礼,张华山虽已被摘了纱帽,到底还不曾奉旨革职,所以吩咐搬张椅子,让他坐下,然后说明把他找了来的用意。
“我有几句话相问,请你当着卫虎说实话。”
“是。知无不言,不敢有丝毫虚饰。”
刘天鸣心想,第二次跟张华山谈论朱、陈一案,他辞色间明显地摆着,是受人之愚,可想而知,一切都听卫虎摆布。只要把这一案的毛病,着落在张华山身上交代,他自然就会把卫虎如何捣鬼和盘托出。
打定了这个主意,刘天鸣问道:“贵县当日到孝义乡陈家相验回城以后,作何处置?”
“是——”张华山也知道这时的对答,于自己的祸福大有关系,所以十分小心,“是准了苦主的指控,逮捕朱建伯到案审问。”
“到后来苦主自知弄错了事实,错告了好人,你便如何?”
“我——”张华山想了想答道,“我劝苦主把状子撤回,罚了他一万两银子,置办学田。”
“照如此说,你只是听人摆布,苦主告谁,你就抓谁。苦主说不告,你就叫他把状子撤回,听讼断狱,为民申冤,自己就全无主张?”
“这原是我的不是。”
张华山自己认错,却还不肯牵连卫虎,刘天鸣无可奈何,只好指明问了。
“案发之初,相验以后,想那卫虎既是你得力的捕快头,你们总商量过案情。他怎么说?”
这一下,张华山无法闪避,只好这样答道:“卫虎劝我准苦主的状子。”
“为什么?”刘天鸣炯炯双目逼视着张华山问,“虽说朱、陈两家原有嫌隙,既已结成亲家,一个亲自送亲,一个亲自迎接,可见前嫌已尽释。而且朱建伯唆使女儿杀人,自己父女两个先就犯下死罪。即使真有血海深仇,朱家是有名巨富,为何不花钱买凶手?要断送女儿的一生,自己也脱不得干系。世上有这样不近情理的事?而贵县自负精明,卫虎更是办了多少案子的老手,居然会相信苦主情急之下心智茫昏的诬控,有这个道理吗?”
1...1314151617...69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