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历史小说作品全集(共10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阳
答案不待她问就有了,郑兴从容说道:“叶太太,你进来容易,以后一步一步,越来越难。难在什么地方呢?难在你步步要冒险,可是步步要踏实。这非看得准,走得稳不可,一个失足,不但你自己不得了,我们也要陪你吃官司。弄得不巧,要家破人亡,所以不能不试一试你。”
“是,是。我知道,你郑头是好人,我是看得很准的。不过,现在照你说的话,大家是同船合命了,以后怎样看得准,走得稳,请郑头先教教我。”
“好的,时候还早,你先请坐。”
郑兴熟练地不知从什么地方拉出来两张凳子,在光晕下对坐,膝盖几乎相接了。
“我先请问你,如果你跟小白菜见了面,她什么话也不肯告诉你,你怎么办?”
“我,”杨大姐思索了一会儿答说,“我只当白来一趟。”
“好!”郑兴脱口赞许,却又问道,“你会不会生气?”
“气在心里。”
“气不过了,会不会跟人去说?”
“决不会。”杨大姐说,“这件事怎么好说?说了,害你们,也害我自己。”
“叶太太,你脑筋很清楚。我再问你,如果小白菜跟你说了真话呢?你怎么办?”
“那要看是什么话。”
“譬如说,你兄弟并不冤枉,真的给了人家砒霜。”
“哪里会有这种事?”杨太太的声音不知不觉地提高了。
郑兴有失望的表情,“老实讲,”他说,“我们就怕你沉不住气。”
杨大姐不能不在心里承认,自己是不知不觉中激动了。而对于郑兴的那句话,亦就有了许多领悟。人是有感情的,喜怒哀乐,不易排遣,尤其是在切身利害有关的时候,惊心动魄,更难勘破。
这就可以想象得到,自此以往,也就是跟小白菜见了面以后,感情上会遭遇许多冲击。譬如,小白菜吐露了真凶的姓名,当然是一大喜事,但这还可以沉得住气;倘或发觉竟真的是自己的胞弟做了凶手,或者小白菜一口咬住不放,那时的悲愤惊怒,不易自制,只要一爆发了,也就是整个入狱私探这桩不法之事的爆发,会牵累到李司狱、郑兴、王大妈等人,遭遇家破人亡之祸!
转念到此,悚然而惊,但亦有欣慰之感,幸亏觉悟得早,错误尚未造成,还来得及防制。
防制就是自制。她凝神静虑,自我估量,自己有没有那种能够接受任何严重打击的勇气?于是要设想各种情况,最残酷的一种是:小白菜能够举出确切的证据,证明拿砒霜给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同胞手足。
果然如此,只好听天由命了!她心里在说,自己作孽自己受,只有将来等着收他的尸了。
这样想下来,反倒有种心安理得的感觉。于是平静地答说:“郑头,我想通了。一个人只要能做最坏的打算,就什么都不在乎,事情也看得淡了。”
“能说这话,叶太太,你是真的想通了!我们旁边帮忙的人,也可以放点心了。你等一会儿,我去安排,安排好了,我来通知你。”
郑兴起身走了。杨大姐回想刚才谈话的经过,对郑兴更有信心,但也警觉到,由此开始,步步荆棘,一点都错不得。凡事必须想停当了再做。郑兴所说的,“看得准,踏得稳”六个字,必得谨记在心。
过不多久,外面又有人声了。郑兴去而复回,后面还跟着一个人,走到阳光之下,方始看清,是个中年妇人,瘦刮刮的一张脸,尖尖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稀稀的眉毛,嘴角挂着微笑。杨大姐一下就想到了,她就是王大妈所说的“笑面虎”。
果然,郑兴为她引见:“叶太太,她就是管女监的萧二娘!”
“萧二娘!”杨大姐看一眼郑兴说,“我叫秀贞,叫我名字比较方便。”
“那真失礼了!”萧二娘的笑意更浓,“不过,这里不是讲客气的地方,我就遵命叫叶太太秀贞。”
郑兴点点头,也改了口,“秀贞,”他说,“我现在把你交给萧二娘,她有话跟你说。”说完,他就走了,不过听得出来,他仍旧在外面那间屋里。
“萧二娘,你好!”杨大姐是预备好了的,拉过她的手来,就将一个分量最重的金戒指,套在她中指上。
笑面虎的笑意更浓了,“秀贞!”她捏着她的手说,“你不要怕,一切有我。”
“是的,多谢萧二娘,”杨大姐说,“这样子帮我的忙,真是感激不尽。我住长泰客栈,还有两三天才回余杭,请萧二娘到我那里来玩儿,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好的,好的。回头再商量。秀贞,”萧二娘问,“你跟小白菜认不认识?”
“不认识。”
“那么你预备拿什么身份跟她见面?”
这一问将杨大姐问住了,不过,她很机警,立即反问一句:“萧二娘,你看呢?”
“一个人在这种地方,遇见亲人一定会哭哭啼啼,你虽跟她不认识,一提起来,有你弟弟的情分在那里,就跟亲人一样了。说不定她会动感情,哭出声音来不方便。”
“是的。”杨大姐问,“那么,我如果不说破身份,又怎么说呢?”
“造个因由很方便。好在小白菜见你能够到里头来跟她见面谈话,一定是有来头的,如果有冤枉,定会实说。”
此言大有道理。杨大姐考虑下来,觉得隐藏身份跟小白菜见面,是个极好的建议,盘算下来有许多方便,因而欣然许诺:“好的!我听萧二娘的安排。请你吩咐,我算什么身份就是什么身份。”
“不必说得太详细,含含糊糊反而好。”萧二娘想了一下说,“秀贞,你仍旧是叶太太,是杭州城里一位大官家的女西席,这家的老太太听说小白菜遭了冤枉,很可怜她,所以派你私下进来跟她谈一谈。你懂了吗?”
杨大姐听她一说,便全都领会了,“是,是!我明白。”她说,“我会随机应变。”
“好!不过,你自己不要动感情,一露马脚,小白菜起了疑心,你就听不到真话了。”
“是!”杨大姐很诚恳地受教,“多谢你提醒我,我会当心。”
“那就走吧!在我住的地方跟她见面。”
“那可是太好了!”杨大姐惊喜而感激,“太好了!”
原来杨大姐人虽豁达爽朗,但世俗之见仍不能免,年近岁逼,也要讨点顺利,总觉得入狱已是万不得已之事,再要进入死囚号子,是件大晦气之事,如今不想能在无意之中,解消了心里的一个疙瘩,这一喜非同小可!
“你先到我那里去等,我再去提她来。”
“是!”杨大姐又摸了个小一点的金戒指在手里,拉住萧二娘问道,“你有没有女儿?”
“有一个。”萧二娘照实答说,神情之间,未免诧异。
杨大姐心想,一个最好。如果有三四个破费就太大了。“喏,萧二娘,”她将金戒指塞过去,“是我送你家小姐的,就算压岁钱好了。”
笑面虎当然笑纳,心里也还有些懊悔,早知如此,不如多说一两个。但转念想到,杨乃武这场官司倘能翻过来,细水长流还有得打,捞外快的机会尽有得是,也就释然了。
出了密室,杨大姐觉得双眼眩痛,闭一闭眼再睁开,只见笑面虎跟郑兴在低声接谈,便站远了等待。不一会儿,郑兴招招手说:“秀贞,你跟着萧二娘去好了。总要记住,心要定,话出口之前多想一想。还有,辰光不能多久。”
“是!我只要问几句话。”
萧二娘的卧室就在死囚号子后面,这个地方是没有人走得到的死角落,在这里跟小白菜相会,比在死囚号子里好得太多了。
像郑兴那么一样,一床一桌以外,别无长物。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墙上挂着一根皮鞭子,这当然是用来镇压犯人的,萧二娘大概亦知道此物刺眼,一伸手摘下来,就往床下一丢,接着揭开藤制的茶笼,倒了一杯热茶给杨大姐。
“你请坐!我马上去领她来。”说着,萧二娘摸一摸大襟上拴着的一串钥匙,很快地走了出去。
杨大姐面窗而坐,双眼只盯着通路。不久,发现人影,她的一颗心立刻跳得很厉害了。定眼看去,跟在萧二娘身后的小白菜,穿一套极脏无比的灰布棉袄裤;头发很多,乱糟糟地挽一个不成样子的髻;可是,漆黑的眼睛与白皙的皮肤所散发的动人的风姿,依旧不减——杨大姐曾见过她一次,不过,回忆已无法印证了。
等她们推门入内,她已站了起来等着。萧二娘便向小白菜说:“这位就是叶太太。你有什么心里的话,可以跟她说。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小白菜木然不答,只不断地打量着杨大姐,眼中好奇多于疑虑。杨大姐便含笑招呼:“品莲嫂,你请坐。”
小白菜动作迟缓地坐了下来,杨大姐将自己的那杯茶推到她面前,这时才发现小白菜的一双手,形状可怕,又红又白像红芽子姜,但粗细不一、弯曲不直也像红芽子姜的形状一样。杨大姐知道,这是挨拶以后,没有好好治疗的缘故。
“品莲嫂,你没有想到有个陌生人来看你吧?”
“没有。”小白菜慢吞吞地回答。
“我姓叶,是一位老太太托我来的,这位老太太好行善事,她家的大少爷很有势力。这位老太太听说你遭了冤枉,托我进来跟你谈一谈,想帮你的忙,看看能不能帮你找一条生路出来。”
“哦,”小白菜问,“这位老太太姓啥?她为什么这么好?”
“原是为了行善,要打抱不平。至于姓啥,请你不必问,因为,做这样的事,总要有点顾忌,只能私下帮你的忙。”
“怎么帮法?”
小白菜问到怎么帮法,可以视作一个愿不愿意谈下去的条件。如果回答得不能令她满意,可能就无法获得令人满意的结果,想到这一层,杨大姐就不得不昧着心骗她一骗。
“我家的那位少爷,在京里做大官,势力不小,他又最孝顺老太太,只要老太太可怜你,关照一声,他一定会出力救你的性命。”
听到这话,小白菜的原显得呆滞的双眼,突然有了生气,“真的?”她说,“世界上真的还有好人?”
“好人多得很。不过,忙也要帮得上,如果你不肯说实话,想帮忙也帮不上。”
“我说,我说!”小白菜急急答道,“我为什么不说实话?”
杨大姐点点头,暗中调一调呼吸,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们老太太要我问几句话,第一,真凶到底是哪个?”
“真凶?”小白菜嘴角微撇,露出自嘲的苦笑,“假凶都没有,哪里来的真凶?”
杨大姐又惊又喜,但旋即警告自己,不可激动!所以仍旧用平常的语气问下去:“这样说,你丈夫不是砒霜毒死的?”
“不晓得。总归我连砒霜是啥样子都不晓得。”
“既然如此,你怎么供说,是杨乃武给你的砒霜呢?”
“县官逼我,要我说下砒霜毒杀亲夫,不是我自己供的。”小白菜将手伸了出来,眼圈也红了,“叶太太,你看,我这双手!十指连心,那种痛,到现在想起来,睡梦里头都惊醒。等绳子抽紧的那时候,县官要我说毒杀亲生父母,我也会说。”
“原来是屈打成招。那么,”杨大姐很谨慎地问,“怎么不咬别人,单单咬杨乃武呢?”
小白菜将头低了下去,显得很痛苦似的,好久,才叹口气说:“我对不起他,不过,没法子!”
“为啥呢?”
“县官问来问去,口气当中指的是杨大爷;我在那个时候,也想不起别人,只想到杨大爷。为了熬不起痛,口一滑,只好乱咬了。”
杨大姐心想,自己兄弟一定也是这样的情形,一上大刑,痛彻心扉,为求解得一时苦楚,心里所想的,只是如何答供,才能让问官满意,立刻松刑,此外都非所计。两相印证,屈打成招的事实更明显了。
“还有句话,我们老太太说,好像不便问你,不过不问就好像生了病要瞒人一样,不是件好的。所以,我还是要问,请你不要动气。”
“问好。”
“你跟杨乃武到底有没有‘花头’?”
小白菜脸一红,有些忸怩了——这就不必开口,亦知真相,但是,杨大姐还是静静地等待。
“事到如今,也不必怕啥难为情了。”小白菜突然抬一抬头,很清楚地答说,“有的!”
“我想也有的。不然,你心里只想起他。”说了这一句,杨大姐略略思索,又问,“他对你好不好呢?”
“好!”这一字之答,胜于千言万语,使人可以想象杨乃武与小白菜的感情不止于好,而是极好。
“既然如此,你不该害他。”
“没法子!”小白菜将头低了下去,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杨大姐立刻警惕,这是句空话。她已经解释得很清楚,自己再这样指责,无非是出于个人对杨乃武特感关切的气话,不但多余,而且很容易露马脚,让她疑心她的真实身份。
因此,她立刻改口,“是的,你实在是没法子!”她说,“不过,我就不懂,你家小大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我不知道!”小白菜仰脸望着空中,双眼迷惘困惑,“我常常在想这件事,总是想不通。”
“怎么叫想不通?”
“如果是毒死的,总有人下毒手,那个人是谁?小大为人懦弱,没有冤家的!就有冤家,当面欺侮他,他也会忍,用不着下这样的毒手。”
“照这样看,决不是毒死的。”
“那么是病死的?”小白菜说,“他有流火的老毛病,发起来也会发寒热。不过没有那样厉害。再说,验尸的时候,说尸身发青,嘴里、鼻子里都是血,又是哪里来的?”
这一层矛盾,杨大姐也无法解释。不过,她另有第三个想法,“会不会是无意之间中的毒?”她说,“吃东西不小心,会中毒。不是说,那天他路上吃了两个团子,走到半路上就吐了。”
“是啊!说不定是团子里的毛病。”小白菜起劲地说得这一句,神色突然又变为沮丧,“现在也没法子去弄得清楚。说也是白说。”
杨大姐同样地感到沮丧,不过,她的感觉不能摆在脸上,而且要想出话来安慰她。
“只要是冤枉的,总归可以想办法洗刷。”
“想什么办法?”
这就谈到要紧关头上来了。杨大姐也还不懂如何才能翻案,这是不能胡说的事,否则不但于事无补,且要防到小白菜拿她的话当真,惹出意外的枝节来,将事情越搞越坏。
于是,她想了一下答说:“老实说,什么办法,我不知道。不过,我把你的话告诉了我家老太太,她一定会找人来想办法。那时,我再通知你。”
“叶太太,你怎么样通知我?”
“你看,我今天怎么进来的?”杨大姐说,“我人都进得来,送个信给你,难道办不到?”
小白菜深深点头,“谢谢你!叶太太。”她展齿而笑——这是她进监狱以来第一次笑,当然,杨大姐也是第一次见,觉得妩媚非凡,心里不由得就喜欢她了。
这副模样,真个“我见犹怜”,杨大姐因而浮生一个疑问:如果自己是男人,有这么一段私情,当然难解难分,割舍不下,而她又是有夫之妇,无法做一对长久夫妻,那时自己怎么办呢?
转到这个念头,口中便问了出来:“你对杨乃武很好,杨乃武对你,想来也不错。可是,你是有丈夫的,杨乃武也有太太,你们是不是就这样偷偷摸摸一辈子?再说,杨乃武是新科举人,还要进京赶考;中了进士,马上就会做官,或者在京里,或者在外省,照规矩决不会再做本乡本土的官。照这样看起来,连偷偷摸摸也办不到了。”
“唉!”小白菜长长地叹口气,“这些话也不必去说它了。”
“怎么呢?”
“提起来,像一场梦。不,”小白菜紧接着说,“一场梦没有做成就醒了,醒过来才知道自己下了油锅。这是从哪里说起!”
“不!你还是要说,说了对你的案子有好处。”
小白菜不作声,脸上有一种特异的表情,痛苦迷惘之中有隐隐的喜悦,仿佛回味甚甘似的。杨大姐看得出来,她是在回忆与自己兄弟在一起的日子。
“叶太太,你不要笑我贱。我跟杨大爷是有约的,等他中了举人,就要娶我回家——”
“有这样的约?”叶太太不觉失声,旋即省悟,这样抢着问话,过分关切,容易露马脚,因而赶紧保持平静的神态。
而小白菜已有些觉察了,“叶太太,”她问,“你不相信?为啥不相信?”
“我没有不相信。不过,我不明白,你丈夫肯放你吗?”
“我始终没有跟他说过。不过,杨大爷跟我都打算过,事情不难,可以成功。”
“你们是怎么打算的呢?”
“我婆婆是个媒婆。她应该晓得,小大跟我不配,我们这桩亲事,当初原是配错了的。我婆婆心里也知道,我做葛家的媳妇,做不长的,杨大爷的打算是,多出聘金,让小大另娶一房。只要聘金出足了,我婆婆一定会答应。再说——”小白菜没有再说下去。
“再说什么?”杨大姐紧追不放。
小白菜略一迟疑,终于说了出来:“再说举人老爷的势力,又不同了!我婆婆在这一点上,总也要顾虑,不会故意为难。”
“嗯,嗯!”叶太太心想,自己兄弟如果有此打算,总要跟弟媳妇先说明白,却又何以始终未听见说起?
“叶太太,”小白菜又开口了,“这件事真是冤孽!想想也要怪杨大爷不好。”
“噢,他哪里做错了?”
“如果早接我到家,不一定要等中了举以后,那不就没有这件天大冤枉的祸事了?”
谈到这里,只见笑面虎在窗外闪过,与杨大姐打了个照面,眼色与手势中都表示,谈得够久了,应以尽快结束为宜。
因此,她就不能再谈与案情没有直接关系的话了,可是要紧的话,想起来亦很多,只能挑最有关系的谈。“品莲嫂,”她说,“我一定劝我们老太太,尽量帮你的忙,不过,有几件事,要请你心里先有个数。”
“哪几件?”小白菜坐一坐正,是很用心听的神态。
“第一,你这件案子,跟杨乃武是分不开的!你有生路,他亦有生路,他如果受了冤枉,你的冤枉更加不容易洗刷。这一点,想来你总知道?”
“是的,我完全知道。”
“那就好!”杨大姐紧接着说,“这件案子要翻,或者要从杨乃武那里翻起;不过他一个人翻没有用,要你跟着一起翻,两下对得上头,翻起来才有力量。”
小白菜点点头,睫毛很快地眨动,想了一会儿问道:“我跟他的话,怎么才接得上头呢?”
“说真话就接得上头。”
“说真话就接得上头!”小白菜摇摇头,“他们不相信的!说真话没有人听。”
“不说真话,根本没有希望翻案。”杨大姐又说,“这一层,你心里先有个数就是。到那时候,应该怎么说法,我再想法子来通知你。”
“一定!”小白菜立即接口,“一定要通知我。”
“第二,我们今天见面,照规矩是绝对不可以的。所以你不管在什么地方,跟什么人,都不能露口风,说我跟你见过。”
“我知道。这一点轻重关系,我懂。”
“还有,跟人谈话,也不可以吐露。譬如说,你跟人谈起这件案子,不小心会说一句:我听人说,怎么样,怎么样,那就露马脚了,因为你在这里是什么外面的人都不能见的,人家就会问你,你是听哪个人说?这一来,你不是没法子回答了吗?”
“嗯,嗯!”小白菜连连点头,“我懂了,我懂了,我总小心就是。”
“还有,万一我私下来看你这件事被发觉了,上头要查问,说你有没有跟一个叶太太见过面,你怎么说?”
小白菜反问一句:“叶太太,你要我怎么说?”
“你要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
“好的!”小白菜说,“你亦是好意,我不能害你。”
这句话对杨大姐来说,是绝大的安慰,一方面觉得她本性善良,颇识好歹;另一方面觉得她很听话,事情看起来又多了一两分希望。
“就这样了!有机会我再来看你。”说着,杨大姐站起身来。
“叶太太,”小白菜拉住她说,“我拜托你一件事,带句话给我娘,请我娘不要牵记我,就当从没有生过这个女儿!”一面说,一面她的眼圈就红了。
杨大姐于心不忍,但又感觉到很为难。想了一下,决定说实话。
“品莲嫂,这可对不住了。”杨大姐脑筋很清楚,“你想想,我要带了这个口信给你娘,你娘问我,口信是哪里来的?难道我好说,我私下跟你会过面了?”
想想不错,小白菜只好含泪点点头,作为罢论。见此光景,杨大姐大为不忍,心想得要对她有所慰藉才好。
“这样,”她说,“口信是无论如何不能带的。不过,我自己,或者托人,总去看看你娘就是。听说你娘家境况不好,我请我东家老太太送你娘家几两银子。”
“谢谢,谢谢!”小白菜感动地说,“真是雪中送炭!”
回到长泰客栈,杨大姐在杨恭治与詹善政心目中成了一个了不起的英雄。不过英雄伟绩,却不能公开宣扬,只有私下谈论。即便如此,犹须防到隔墙有耳,一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立即停止。这样断断续续,一直谈到黄昏,才将入狱经过说清楚。
可是,杨、詹二人却不知她此行有收获。固然事实真相,能够了解的,都了解了,但与猜想比较,并没有增加多少。葛品莲的死因依旧不明。此外,倒是有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发现,原来杨乃武与小白菜已有藏娇之约。然而这一事实,对翻案并无用处,如果让问官知道了,反而会坐实了“恋奸情热”四个字,于杨乃武、小白菜更为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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