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历史小说作品全集(共10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阳
“二百两?”卫虎问道,“你看呢?”
“你老人家看我一个薄面。”
“好了,既然是你的熟人,我答应你。二百两就二百两,归‘公账’大家分。另外你跟他要多少,我不管。不过,”卫虎又说,“我劝你不可贱卖,像这种官司,没有五百两不必开口。”
孙二毛暗暗咂舌,头儿真厉害!一下子就看到了骨子里,这倒不便太黑心了,“头儿,依你这一说,‘价钱’我再去做,”他说,“好歹要他再添一百两出来。”
“随你的良心。”卫虎很大方地说了这一句,接着便谈公事,“你叫人进去看看,大老爷起身了没有?预备升堂。”
“进去看过了,大老爷刚刚在三姨太房里起床。”
“这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升堂。你先把苦主叫来,我问一问看。”
于是孙二毛把周老二和陈家骐喊了进来——陈家骐一路哭进城,两眼肿得如桃儿般,见了卫虎作了个揖,顿时又垂泪不止。问他话,结结巴巴说不清楚。幸亏有周老二代为回话,卫虎算是把当时的情形弄清楚了。
“朱家的女儿,不能就那么说了句话,立刻拔刀行凶,总还有些别的话吧?”
“就那么一句话,卫头儿!”周老二斩钉截铁地说,“我就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一个字都不会错的。”
卫虎是怕尤三嫂临死以前,还有别的话,把自己的底细泄露了出来!听得周老二是如此坚定无误地回答,越发放心了。“唉,可怜!”他低垂着眉眼,像个吃素念经的老好人,“公门里面好修行,这件案子,总要办个水落石出,才对得起死者。不要紧,你们尽管咬定了朱家,凡事有我。”
说到这里,孙二毛递过眼色来。周老二知道是五百两银子的功效,随即向卫虎作个揖:“一切都要仰仗卫头儿。”
“好说,好说!”卫虎转眼看着陈家骐,“陈大少爷得要打起精神来,回头上堂,有什么话要你自己说。这位周老哥做不得你的‘抱告’。”
告状的苦主,或是妇女,或是老弱,自己无法亲自上堂,可以派遣奴仆代为告状,称为抱告;像陈家骐这样,不合用抱告的资格,所以卫虎这样叮咛,陈家骐自然受教,连连应声,收拾涕泪,静待知县升堂。
等张华山一坐了堂,卫虎疾趋上前——张华山心里奇怪,何以卫虎请了婚假的,却又来伺候升堂?但在公堂上却不便问,看他的脸色,料知有了要紧案子,便也打叠精神,看值堂的有何禀告。
“启禀大老爷,”值堂的皂隶孙二毛,单腿跪下,高声说道,“孝义乡现有逆伦命案一件,苦主亲告,候大老爷的示下。”
一听出了逆伦命案,张华山一惊,随即吩咐:“拿状子来看!”
“跟大老爷回话,命案出在昨天晚上,苦主连夜赶进城来告状,还来不及备状子。”
没有状子,如何告状,张华山正要发脾气,察觉有人拉他的衣服,转脸看去,卫虎使了个脸色,顿时改口:“把苦主传上来!”
苦主陈家骐已经由孙二毛和周老二一再鼓励安慰,所以虽是初上公堂,也还不甚害怕——他是个秀才,见了知县不须跪下磕头,向上长揖,自己报名:“生员陈家骐参见老公祖。生员身负奇冤,求老公祖缉凶昭灵。”说着,把眼泪掉了下来。
“不必伤心,有话好好说。”
于是陈家骐把命案发生的经过说了一遍。张华山听了只是摇头:“有这样的事?本县服官以来,还是第一次遇见。也罢,准你的状子!”
“多谢老公祖!”陈家骐朝上又作个揖,“该如何伺候,请老公祖示下。”
这句话是孙二毛预先教好了他的,意思是问张华山何时下乡相验。天气太热,尸首不能多搁,而且一早也风凉些,所以张华山很爽快地说道:“你赶快回家伺候,本县随后就到。”
当时传齐仵作差役,伺候大老爷下乡。张华山趁这空隙把卫虎唤到后堂,研究案情。
“卫虎!”他皱着眉头说,“这件命案奇怪得很,两亲家结怨,何至如此?只怕内中另有别情。”
“这倒不敢说。”卫虎从容不迫地答道,“不过,朱、陈两家结怨已久,尽人皆知,而且也不尽是为了儿女婚事。”
“还有什么仇恨?”
“两家都是本地巨富,都好面子,都想争个首富的名声,平日斤斤较量,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那我又不懂了,”张华山说,“倘或朱建伯指使女儿杀了亲家,难道就不怕吃上官司?”
“大老爷说得是。先伺候了大老爷下乡,相验了再说。”
于是一路鸣锣喝道,到了孝义乡。陈家已在大厅上设下了公案,陈德成的尸体摆在一旁,仵作动手相验,验得左胸一剪刀致命,量了伤口,又拿凶器比合相符,填了尸格,再验朱家女儿的尸体。
那陈继成和陈家骐叔侄,已经惶恐焦忧多时,这时便由陈家骐出面陈诉:“上启老公祖,案外有案,要请老公祖做主!”
“怎么叫案外有案?”
“朱家女儿,原已畏罪自尽,不想一夜过来,她的尸体,不翼而飞!”
“什么不翼而飞?死人自己会走路逃跑吗?”张华山疑心陈家在玩什么花样,拍着惊堂木喝道,“你说!你们在捣什么鬼?”
说到这里,发觉卫虎又拉了他一把,转眼看去,卫虎的神色凝重,想是别有所见,便把身子往边上凑了凑,意思是听听他的意见。
“大老爷,”卫虎低声附耳,“此事麻烦了!请大老爷容苦主细细说清楚。”
“我问你,”张华山的声音马上变得很和缓了,“朱家女儿的尸体怎么会丢掉的?”
“这,这实在是莫名其妙。”
“尸体放在何处?”
“舍间屋后菜园。”
“为何放在那里?”
“因那朱家女儿是大逆不道的恶媳,寒舍无可容她之处,所以放在菜园里。”
“可有人看守?”
“没有。”
“那——”张华山不知道如何处置了!
“大老爷!”卫虎凑在他耳边说,“朱建伯教唆女儿杀亲家,大概不假。女尸必是朱建伯所盗,作用在移尸灭迹,脱卸罪名。看样子,朱建伯说不定有潜逃的打算,请大老爷早下决断。”
“啊,啊!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张华山连连点头,接着便问陈家骐,“你是指名告你那岳父?”
“回老公祖的话,朱建伯是生员杀父的仇人,不共戴天,怎说是生员的岳父?”
张华山听他出言顶撞,有些不悦,念他在“苫块昏迷,语无伦次”,不与他计较,只这样吩咐:“你们亲家变了冤家,总有缘故!你好好补个状子来!本县替你昭雪!”
“若得如此,寒舍存殁俱感。但愿老公祖公侯万代。”说着,陈家骐向张华山磕了一个头。
接着便退堂稍作休息。陈家叔侄虽在热孝之中,招待大老爷不敢怠慢,设下一桌盛宴,请了老族长来相陪。张华山暗地里贪污不法,表面上却做得不愿扰民的样子,坚辞不受,只坐下来喝了碗茶,用了些点心。
趁这当儿,卫虎叫孙二毛把周老二找了来,有话密谈。“周老哥,”他问,“你跟苦主家的交情怎么样?”
“我们是亲戚。卫头儿有话尽管吩咐。”
“你请过来!”卫虎把他找到面前,用极低的声音问道,“这场官司很麻烦,你晓不晓得?”
“是!”周老二心里有些嘀咕。
“苦主说朱家女儿杀了公公,证据呢?”
“证据?”周老二说,“昨天一堂贺客,都亲眼得见。”
“话是不错。不过你要晓得,定罪要证据,物证又重于人证,现在明明有个物证——朱家女儿的尸体,忽然说是不见了,这话,你想,骗得过谁?”
“确是有的。只不过——”周老二也懂些律例,知道此事要认真追究,陈家非常不利,所以急得话也说不利落了。
“闲话少说吧,你老哥也不是外人,我就这样问一句吧,苦主的意思,要把官司打成什么样子?”
“自然是要朱建伯抵罪!”
“难!”卫虎使劲摇着头,“朱建伯不问陈家要女儿就很好了!”
一听这话,两下里天差地远,一个要偿命,一个要女儿,这官司打到京里都打不清楚了。
“卫头儿,无论如何要请你老帮忙。有话,尽管请吩咐。”
“我来想想。”卫虎向孙二毛使了个眼色。
于是孙二毛把周老二拉到一边去谈话。他的话就率直了,说五百两是准状子的钱。现在苦主要想把官司打赢,另外要好好谈过,问陈家肯出多少。
“这,”周老二说,“孙二哥,你开个盘子,我好去说。”
“这没有准价钱,看人说话。两造一个是朱百万,一个是陈百万,陈百万要打朱百万,你想想要花多少钱?”
“是,是,孙二哥,你好歹说个数目。”孙二毛想了想,伸了一个指头。
这当然不会是一千,“一万两?”他问。
“先送这个数目来。大老爷一回衙门,马上发火签抓人。”
数目到底太大了,周老二不敢轻易答应,只踌躇了一会儿,孙二毛的脸色就有些不大好看了。
“怎么样?”他冷冷地说,“舍不得花钱,就别打官司。”
“不是,不是舍不得花钱。”周老二赶紧赔着笑说,“孙二哥,你老略坐一坐,我马上就来。”
孙二毛也知道他要跟主家商量,便即说道:“你我是熟人,等一等就等一等,只怕大老爷没有那么大工夫等,你可快去快来!”
“是,是!”
周老二返身回到里面,把陈继成找到一边,细说了究竟,立等回话。
一万两银子,良田可买数百亩,大字不见一撇,五十两一个的元宝先得捧出两百个去,这事在陈继成也要考虑。
“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形,家私是有,不是我挣来的,是先兄苦心经营起家,我得问一问我的两个侄子。”
把披麻戴孝的家骐、家 找了来,这弟兄俩倒痛快,异口同声地说:“只要能为爹爹报仇申冤,一万两就一万两。”
“不过有句话,我可先提醒你们哥儿俩,‘天大的官司,地大的银子’,这一开了头,以后不知道还要花多少。”
“花就花!”家骐含着泪说,“反正家私是爹挣的,就都花在他老人家身上也是应该的。”
“好!”陈继成也豁出去了,“有你这句话就好办了。”他想了想对周老二说:“你跟前头去说,现银子没有那么多,一半折粮食给他行不行?”
这种钱就是要给得干脆,拿得爽快,既然主家如此说法,孙二毛再要挑剔,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当下约定,五千两银子由陈家所开的大成银楼出票支付,另外五千两银子折成粮食,也由陈家所开的大生粮行,出具存单,凭单随时支领。
于是孙二毛走进去向卫虎歪一歪嘴,又点一点头,暗示事情已经谈妥,可以请知县回城了。
回到县衙门,时已正午,天气正热。张华山连官服都顾不得换,立即把卫虎找到后堂细问这一案的究竟。
“卫虎!”张华山很老实地问道,“两造都是本县首屈一指的富户,这场官司有点儿油水吧?”
“油水大了!回头我就给大老爷送一百个大元宝来。”
“一百个,五千两?”张华山惊喜交集地问。
“是,五千两。”卫虎毫不在乎地,倒像把五千两银子不放在眼里,“大老爷只听我的话,还有好几个五千两!”
“听,听!”张华山一迭连声地说,“你说吧!”
“请大老爷发火签抓人。”
“那容易!”张华山拔了根火签摔给卫虎,同时问道,“可是抓朱建伯?”
“是。”
“抓到以后怎么样?”
“自然有一套话问。”
卫虎凑了过去,咕咕哝哝说了好半天。张华山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等拿着火签退了出来,卫虎不忙去抓朱建伯——他知道,朱建伯绝不会逃走,尽不妨从从容容地来,首先一桩要紧事,是要看陈家的钱送来了没有。
“马上就来。”孙二毛回答他说,“陈继成亲自进城来料理了,一会儿连状子一起送到。”
果然,不多久周老二匆匆忙忙赶到,大生的存粮单据,大成的银票,还有一张状子,包在一起,递了上来。验看无误,卫虎把火签递了给王狗子。
这是好差使,人人都想出把力,好等事后“头儿”分账时,多得一份,所以个个争着要去。人少固然不够声劳,人多了却也无用,王狗子挑了十来个人,一阵风似的赶往白洋河镇。
捕快都长了一双飞毛腿,由城里到白洋河镇三十多里路,不消三个时辰,就已赶到。一进镇甸,就望得见朱家的大屋,王狗子喊住了手下的弟兄,有所嘱咐。
“人家是有身份的人家,油水甚足,却要他心甘情愿拿出来。你们不可乱动手,凡事听我招呼。”
“是了!你说吧!”
“谁熟悉朱家的情形。”
“自然是我!”小癞子挺身出来,拍一拍胸说。
“我问你,”王狗子说,“朱家有几道后门?”
“一道,两道,三道,”小癞子扳着手指数,“一共四道。”
“好!”王狗子分拨了四个人,各守一道,防朱建伯开溜。
“朱家有几口井?”他又问。
“问这个干什么?”
“要防朱建伯畏罪投井。”
“这不会有的事。”小癞子心想,朱建伯本来无罪,怕什么?
“你不管。你说,他家有几口井?”
“朱家里头的情形,我就搞不清楚了,到里头再找。”
“也好。这桩差使我就交给你。”王狗子挥一挥手,“走!”
到了朱家一看,大门洞开,灯彩未卸,三三两两的人,一堆一堆聚在一起,有的在谈着什么,有的在等着什么,情形极不正常。王狗子心想,这不用说,朱家已经得到消息了,然则朱建伯在不在家,倒很难说。
他猜得不错,朱建伯已经得到了消息,是朱大文回来讲的——当陈德成被刺死的那一刻,他简直吓傻了,随后蓦然醒悟,如不快走,被陈家抓住,悲愤之下,说不定被活活打死。于是趁乱头里跨上骡子,连夜逃走,回到白洋河镇,已经三更了。
朱建伯累了一天,刚刚睡下,朱大文奔了进去,在他窗外,大声喊道:“大伯,大伯,不好了!”
办喜事怎么有这样一句丧气的话,朱建伯又惊又气,便用呵斥的声音说:“大惊小怪什么事?”
“真正是不好了,大伯,青妹妹把亲家爹给杀了!”
“啊!”朱建伯几乎晕厥。他妻子也闻声赶了过来,急得面无人色。“大文,大文,你别乱吓人!”她说,“哪里会有这种事?”
“是真的,我亲眼得见!”
朱建伯的老伴儿一听这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时老总管朱才和许多长工、使女,一齐赶来听这惊人的消息,朱大文便气急败坏地把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怎么会,怎么会?”朱建伯喘着气说,“杀了我我也不会相信。”
“哪里会?”朱太太哭着说道,“青儿心最慈,平时连个蚂蚁都不忍捻死,怎么会杀自己的公公,莫不是日子时辰犯冲,凶神附了体?我原说今年不宜办喜事,天杀的老糊涂,信了不知什么人的鬼话,真正坑死了我们娘儿俩了。”
她呼天抢地般大哭,使女们也都陪着放声大哭,里里外外乱得不可开交。朱建伯又烦又急,只绕着屋子蚁旋,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朱才冷静,使劲摇着手说:“老爷,太太,先不必着急!这里头怕有缘故,等我来问一问大爷。”
这两句话很有效验,朱太太顿时止住了哭声,朱建伯也站住了脚,静听朱才有什么话要问朱大文。
“大爷,”他说,“小姐杀了亲家老爷,你可是亲眼得见?”
“自然。”
“你说小姐又拿剪子刺中了自己胸窝,也是亲眼得见?”
“是啊!”
“那么,你可曾看见小姐的面貌?”
“啊!”这一问,把朱大文问得瞠目结舌,无从回答。
“说啊!看见就看见,没有看见就没有看见。”朱建伯不耐烦地催促着,“这有什么为难的?”
朱大文实在很为难,重新把当时的情形,细想了一遍,嗫嚅着说:“青妹妹的脸,我实在没有看见——没有看仔细,那时她是头外脚里,往后栽倒,看不真切。”
“那么,我再问大爷,从那庙里重新上轿,你可是亲眼看见小姐上了自己的花轿?”
“啊——”朱大文跳了起来,又惭愧,又高兴地说,“是了,是了!一定是把花轿上错了!”
朱建伯夫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上哪会有这种事?但入情入理,不由人不信,因而顿有绝处逢生之感。
“就是这话。”朱才回答朱建伯的疑问,“小姐是到另一家去了。现在得赶快打听,到底那一家是哪一家?也许那一家发觉错了,会把小姐送回来,或者送到陈家。”
“送到陈家还行吗?喜事办成丧事,新媳妇的命硬,未进门先死了公公,人家还要?”
这一说又是不了之局,朱太太便又哭了。朱建伯烦得要死,已不会出什么主意,所以由朱大文和朱才商量办法,首要就是立刻去打听青荷的下落。
进城去打听的是朱大文。人海茫茫哪里去瞎摸?他还未回家,王狗子却已到了。小厮兴儿一看是公差上门,而且来了十余名之多,知道那件命案发作了,慌忙就要去禀报朱建伯。
走到中门,遇见朱才,一把拉住他问:“小猴儿,你慌慌张张的,又是干什么?”
“老爹,大事不好!县衙门里的差人,来了十几个。”
“坏了!”朱才顿一顿足,迟疑了一会儿说,“你先不用进去禀报,等我出去看一看再说。”
等他走到厅上,王狗子手下已经把四道后门都上了人,看见朱才是青衣打扮,便不理他,只向小癞子歪歪嘴,意思是要他去暗中搜索。
朱才是认得王狗子的,便抢上两步,赔笑喊道:“王头儿!”
“尊驾何人?”王狗子翻着一双三角眼,冷冷地问。
“我是这里的管家。”
“你家主人呢?”
“我家主人因为遭了件逆事,卧病在床。王头儿有话——”
“有话也不能跟你说啊!”王狗子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那么——”
朱才正迟疑着想如何套套交情,王狗子却又发话了:“发昏当不了死!把你家主人请出来吧!”
看看是搪不过去了,朱才便一面大声喊人奉茶绞手巾,拿点心来,一面低声下气地跟王狗子商量。
“王头儿!不知今天光临,是何公事,请透句话,我家主人,自然见情。”
“哼!”王狗子冷笑道,“自己做的事自己不知道?教我们如何弄得清楚?时候不早,何须噜苏,快把朱建伯唤出来!”
“是!是!”
朱才无奈,只得进去回禀朱建伯——里头已经得到消息,朱建伯倒还坦然,朱太太却又已急得面无人色。
“老爷!”朱才低声说道,“麻烦已经上身,也不必怕。年灾月晦,总是有的,大不了破费几两银子。”说着,便又把视线移到主母脸上。
这是要朱太太取银子出来开销公差。她不懂他的意思,朱建伯却懂。“太太!”他说,“你开银柜吧!”
“要多少?”朱太太问。
“总得一个大元宝。”朱才说,“这是打听一句话,到底为了什么案子?”
看见一个大元宝捧到厅上,王狗子心里只是冷笑,不等朱才开口,随即问道:“朱建伯呢?”
“马上就来,马上就来!”朱才把银子奉上,“小意思,请头儿和弟兄们吃杯酒,休嫌菲薄。”
“哟!”王狗子故意摆出副吃惊的脸嘴,“好大一个元宝,真还没有见过。”
意思当然是嫌少,朱才也很老到,打开天窗说亮话:“王头儿,银子虽少,敬意甚重。只想王头儿给句把话,到底是桩什么案子?”
王狗子心想,不管它,且拿了也好,反正总有办法叫朱家的大把银子姓王,于是说了句:“女婿把老丈人给告了!”
猜想也大概如此——这就不怕了,朱才回到里面跟主人说:“老爷,反正凶手的尸首还在,只要听凭县大老爷传来我家的至亲好友,认一认尸首可是我家的小姐,不就清水落石了吗?”
“是啊!”朱建伯的胆气壮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别样好假冒,人的面貌,如何假造得来?”
于是朱才、兴儿还有好些佣仆,簇拥着他到了厅上。王狗子原认得他,却仍旧问了句:“你是朱建伯?”
“是的。”
两个字还没有说完,“豁啷”一声,王狗子的手下把根铁链取出来一抖。
朱建伯不由得连连倒退,摇着手说:“使不得,使不得!”
“你们看!”王狗子手指朱建伯,回头看着他的手下说,“好笑不好笑?朝廷的王法,他说使不得!”
这时朱才便又抢出来告饶:“王头儿,你老无论如何手下留情。这桩案子冤枉,只要到堂上一说明白,不是什么犯嫌疑说不清楚的事。”
“管你清楚不清楚,明白不明白!”王狗子把头一扭。
这一扭是个暗号,铁链子立刻飞了起来。那是练熟了的一功,链子往下一落,正套在朱建伯脖子上,接着便是往怀里一带,上了年纪的人,吃不住劲,踉踉跄跄往前直冲。幸亏兴儿手快劲足,一把拉住,才不致跌个“狗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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