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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历史小说作品全集(共10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阳
于是他想到了刚才咬舌头的那一幕,又惊出一身冷汗,“你这个千人骑的小娼妇!”他恶毒地骂着,“你当心,我包你有痛快的时候。”卫虎真的把她看成毒如蛇蝎,随即退了出去,吩咐张瘸子格外加意看守,同时又叫他尽自己高兴,在窗户外面说脏话,要让青荷没有安安静静的日子过。
回到城里,卫虎把他的亲信王狗子、孙二毛、小癞子,还有个负责去盗尤三嫂的尸首的,卫虎手下第一个不要命的狠角色陈大麻子,都找了来商量。
首先是王狗子有事要讲,“朱才开出盘子来了。”他叉开五指,伸出手来。
“不会是五千,”小癞子咽了口唾沫说,“乖乖!五万!”
“怎么样呢?”卫虎问。
“自然是要放人。”
“放人?”卫虎冷笑着说,“那不是放虎归山。”
“所以我没有敢答应。”
“你是怎么跟他说?”
“我说,我要请示了我们头儿才能给他回话。”
“约在什么时候回话?”
“今天晚上。”
卫虎颇费沉吟。这是件有大油水的案子,但因为牵涉到自己,绝不能放朱建伯。这一来怕弟兄们会有怨言,刚才看小癞子那馋涎欲滴的样子,就可以想见他们心里的想法。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狼心狗肺,因为自己断了他们的财路,说不定会弄出意外麻烦,倒不能不早自为计。
“事情很明显地搁在那里,该打说撞生出这么一场是非来,你们说,放了朱建伯出来,哪里另外去找出个指使的人来?这一案没有着落,如何结案?”
要结案除非把真相和盘托出,朱家女儿放回家,但这下把卫虎逼娶尤三嫂的内幕,便全要抖搂出来,那怎行?
看大家不作声,卫虎便又从利害上去分析,“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像这样的案子,只能用一方面的钱,”他看看大家说,“用了朱家的,陈家的就不肯拿钱出来了。你们说是不是?”
“是。”小癞子说,“这倒是真话。”
“换句话说,朱家的钱拿不到,陈家就肯花钱,不是一样吗?”
这就是说,虽有卫虎牵涉在内,并未损害了大家的利益。反正钱都是一样,管他姓陈姓朱,于是陈大麻子很大方地说:“凡事都听头儿的,有也好,没有也好,就凭头儿一句话。”
“大家捧我,我知道。”卫虎紧接着说,“这一案里,除了大老爷的好处以外,我自己一文不要。不过大家也要想一想,这件案子关系重大,要闹出来,面子上都不好看,所以嘴上特别要当心。”
“那自然。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连这点轻重都不知道!”陈大麻子摆出狠巴巴的样子,扭一扭袖子,露出一条斑斓的刺青大花蛇,“谁要胡言乱语,休怪我老陈不客气。”
“算了,算了!”孙二毛拦着他说,“都是自己兄弟,何用如此!办正事要紧,尤三嫂的尸首怎么办,你倒说说看!”
“早就在义冢地里埋掉了。”
“埋得深不深?”卫虎问。
“深倒不深。”
“那不好!”卫虎大摇其头,“万一让野狗衔出一条胳膊一条腿来,不又是弄出一场‘无头命案’,自己找自己的麻烦。”
王狗子与陈大麻子素日不睦,这时有意要“整”他一下,便大惊小怪地说道:“这个‘无头命案’一发作,可是不得了的事!安排得好好的一件案子,真正天衣无缝,就怕尤三嫂的尸首露面,那样一来神仙都难救!趁今天晚上没有月亮,重新去埋过,埋得越深越好。”
这几天“秋老虎”正厉害,尸体早已腐烂,说是要挖出来重新埋过——这件事想起来就恶心,但陈大麻子说不出推托的话,只怪自己言语太老实,刚才只要说一句“埋得很深”,不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
卫虎很了解,盗尸是陈大麻子的一大功,现在再叫他去干这桩大受其罪的差使,心里一定很不舒服。他是做“头儿”的人,必得体恤部下的甘苦,所以接着王狗子的话说:“老陈,你再辛苦一趟。这一案中,你出的力最多,我知道。”
出的力多,分的钱也多,只要头儿知道就不会吃亏,所以陈大麻子也就很痛快地答应了。
最后谈到青荷。“还有个活口要料理。”卫虎阴沉沉地说,“朱家那个小娼妇,是祸水!”在座的人都不知道他逼奸不成,几乎吃了大亏那一段经过,所以也不明白他何以有那样阴沉的脸色!
王狗子便猥亵地笑道:“头儿!送到门上的鲜花你不采?”
“有刺的花儿你也去采!吃了她的苦头你就知道厉害了。”
这一说,大家才有些明白,看样子卫虎已经吃过苦头。但王狗子却另有想法,涎着脸说:“头儿,我倒不怕有刺!”
“去你妈的,”卫虎骂道,“你替我少起色心。”
“骂得好!”陈大麻子乘机报复,“也不撒泡尿去照照自己这张狗脸,他妈的,想吃天鹅肉。”
“好了!”卫虎怕他们发生冲突,赶紧呵斥陈大麻子,“你也替我少说一句!”
一直不曾开口的孙二毛,这时有了主意。“头儿,”他说,“二龙山的杨秃子要找个‘压寨夫人’,我看正好做这个人情。”
“不妥!你不晓得,那小娼妇厉害得很,杨秃子又是个没脑筋的人,听了她的话,做出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照这样说,倒不如‘咔嚓’一下,一了百了。”陈大麻子做了个杀头的手势。
“这还是便宜她!”卫虎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冷冷地自语着,“你不肯!自以为娇贵得很!我叫你做婊子!”
“听见没有?”陈大麻子看着王狗子说,“那时候你就可以去采花了——采婊子的花!”
“呸!”王狗子一口唾沫吐在陈大麻子脸上破口大骂,“采你的妹子,采你的妈!”
一言未终,陈大麻子的拳头已伸了过来。小癞子跟王狗子的交情好,便在中间拦着,反让王狗子捣了一拳过去。陈大麻子越发冒火,隔开小癞子,奋身而上,却让卫虎喝住了。
“住手!”他的脸色铁青,“你们这算什么名堂,是不是在拆我的台?”
这句话说得太严重了,两个人都住了手,但依旧怒目相向。
“你们把脑筋放清楚些!吃这碗饭,大家都在一条船上,船翻了,哪个也不用想活命!”
“好了,好了!”孙二毛打圆场,“自己弟兄,开开玩笑认什么真?头儿也不必动气,谈正事吧。”
于是决定把青荷送到扬州,卖入妓院,这事归小癞子去办。
朱大文不中用,始终没能打听出来那天在野庙避雨的另一顶花轿来自何处,去向何方——当然,这是卫虎早已意料到此,预先有了布置,知道的人怕惹祸,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主母是女流,侄少爷办不得大事,洗刷这场不白之冤的千斤重担都落在朱才一个人肩上。白天忙着奔走,照料狱中的朱建伯,直到深夜才能静下来细想一想那许多道理上无论如何讲不通的疑团。
而有一点他是深信不疑的:青荷绝不是杀陈德成的凶手。他在想,陈家也应该了解到这一层,然则何以硬告一状,咬定了亲家唆使女儿行凶?
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能劝得陈家再进一张状子,说明其中的疑问,请县大老爷另外缉凶,自家主人不就可以先放了出来吗?
想到了这个主意,朱才精神大振,细细盘算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备好一份隆重的祭礼,然后把朱大文找了来,请他代表他的伯父到陈家去祭奠。
亲家已成冤家,朱大文怕挨打,畏缩不前。朱才多方鼓励譬解,好不容易才把大文的勇气鼓了起来。
到得陈家,虽未挨打,却饱看了脸色——朱才很沉着,指挥从人,摆好了祭品,燃上香烛,然后叫朱大文行礼。照例孝子应该在灵前还礼,但以挟恨的缘故,陈家的子弟一个不见。
等朱大文站起身,朱才跪了下去,磕完头,禁不住悲从中来,挥涕祝告:“亲家老爷,你老人家死得冤枉!到底是哪个下的手,怎么不托个梦告诉我们?那天我家老爷,亲自送亲,路上受暑,硬劝把他劝了回去。我们老爷说:‘彼此是千年不断的至亲,只有我自己送去,谁教我女儿要靠人家一辈子?’亲家老爷,你老人家想想,我家老爷说到这样的话,怎么还会记仇记恨?府上豪富,我家老爷说朱家也不是没有身价、没有根底的人家,怎么会做出这种灭门的勾当来?你老人家想嘛!”
虽是对死者的祝告,实际上是向活着的人解释。灵堂后面原有许多人在窥探,陈家的练武教师“飞刀”杨大壮,心直口快,第一个就说:“我们的状子告错了!”
“是啊,师父,”陈家 接口说道,“我一直也在想,杀爹爹的,不会是我嫂嫂,是不知道什么不相干的人。”
他们师徒这样一说,陈继成的态度改变了,看着陈家骐,意思是问他应不应该接待朱家的人。
“二先生!”杨大壮见义勇为,“我看要把朱家这个老管家找来谈一谈。”
“好!”
陈继成答应着从灵堂后面走了出来,家骐、家 兄弟和杨大壮都跟在后面。
彼此原都是认识的,朱才首先招呼,叫一声:“陈二爷!”接着便磕下头去。
“不敢当,不敢当,请起来!”
彼此这样叫应了,僵化的局面便立刻解消。主客双方,一一见礼,然后是陈继成道了谢,请到小书房待茶。
“真正是想不到的大祸!”朱才站在那里说,“做梦都想不到。”
“你请坐,管家!”陈继成想了想问道,“你刚才在灵堂祝告的那番话,可是出自本心的话?”
“陈二老爷!”朱才直挺挺地向外一跪,“倘有一字虚言,天诛地灭。”
“言重,言重!请快起来。”
家骐亲自去相扶,四目相视,朱才喊得一声:“姑爷!我家小姐至今还不知生死存亡。”眼泪随即又掉了下来。
“都不必伤心了,谈正事要紧。”杨大壮对陈继成说,“此案最所不解者是盗尸!我打听过,朱家没有一个会武的人,那天等我追了出去,明明看清楚,来人的脚程好快,是会功夫的。”
由这里开始,两面把经过情形说出来一核对,自然而然得到了结论:野庙中坐错了花轿,行凶的那个新娘子,认错了人,所以也杀错了人。这就是说:行凶的那个新娘子,跟另外一家有仇——那一家自己也知道,深恐事机败露,所以连夜来盗尸首。照此说来,青荷当然也不能露面,一露面,那一家万事全休!
“所以,”杨大壮说,“如今我们要把青荷小姐找出来。皇天不负苦心人,只要下功夫去找,一定能够找到。”
“我还有个办法,”陈家 说,“莫若出个赏格,有那天抬花轿的人,一定会来指出地方。”
“二少爷这话说得不错。”朱才答道,“府上出多少赏格,我们也照出多少。不过,我要求二老爷补张状子,先把我们老爷保出来。”
“这应该,我马上就办。”
于是三方面同时进行,补状子,出赏格,四下寻访青荷的踪迹。最难的当然是最后一点,朱才一有空就在城里城外乱跑,大海捞针般,只念着杨大壮所说的“皇天不负苦心人”那句话,盼望着能有奇迹出现:迎头遇见青荷。
这天去到一处,见是孤零零一所大宅,墙外就是码头,泊着一条船。朱才心中一动,想探个究竟。就这时发觉大门启开,急忙躲到树后,但见门里走出来贼头狗脑一个人,脸孔好熟,就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人。
等那人一走出门,朱才想到了,那人是个瘸子,不是卫虎的跟班张瘸子吗?怎么会在这地方?这些人惹不得,朱才赶紧悄悄走了开去。
回到城里,只见杨大壮在那里等他,脸上既兴奋,又紧张。朱才吓了一跳,不知又出了什么事。“杨师父,”他问,“你老怎么在这里?”
“管家,管家!”杨大壮把朱才拉到一边,悄悄说道,“那顶抬错了的花轿,我打听出来了。”
“这——”朱才惊喜得说不出话。他此刻先要整顿全神,盯着杨大壮,仿佛眼一眨,面前的人,就会飞走了似的。
然而杨大壮起初仿佛迫不及待,等该他说话时却又迟疑不语,同时脸上出现了非常特异的神色——是那种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处理的疑难忧惧的表情。
“怎么啦,杨师父?”朱才疑云大起,慌慌张张地问,“莫非我家小姐,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是,不是!”杨大壮却又改口,“但也难说得很——”
“怎、怎么了?”朱才越发惊惶。
“管家,”杨大壮面色凝重地看着他,“你先把心定下来!事情很棘手——”
他停顿一下接着又说:“你家小姐落入一个意想不到的魔头手中!你道是谁?卫虎——”
朱才失声惊呼:“是他!”
“是他。一点都不错。”
“我不相信。”朱才摇摇头,“怎么会呢?卫虎作恶多端,所以断子绝孙,人人都说天理昭彰。他家又不办喜事,怎会有花轿抬进的?”
“管家,你莫如此武断!办喜事的是卫虎自己。这事千真万确,你听我细说……”
话要从七月二十二日说起。
那天晚上,夫妇俩整整哭了一夜。照尤三的意思,就待与卫虎拼个死活;反是尤三嫂劝他不必做此傻事,她说他拼不过卫虎,不如拿了从卫虎那里要来的代妆奁的二百两银子,远走高飞。
“从今你休回宿迁,走得越远越好。”尤三嫂哭着叮咛她丈夫,“你就当从未娶过我这个人!夫妻一场,你只听我这一句话。”
尤三原是个猥琐无用的人,不然也不能生生地将个娇妻拱手相让,第二天果然就走了。邻居有那夜来听清了的,也不便去问,只帮着尤三嫂料理“喜事”,上妆入轿,心里却都不免冷笑,这双夫妇,男的无义,女的无情,说媒的时节,看尤三嫂是三贞九烈的样子,到头来还是从从容容上了花轿,只怕一心想的是卫家的风光。这样的勾当,叫人恶心。
“我是从尤家的邻居那里打听到的。”杨大壮说,“那些人至今还不知道尤三嫂的消息,只以为她正在卫家享福。不用说,那晚上叫尤三远走高飞的时候,便已有了打算。”
“怪来怪去怪我家大先生的年纪与卫虎相仿,以至于尤三嫂认错了人。唉!没来由结成冤家,其实是至死还不明白究竟的两个冤鬼!”
事情实在太离奇了!尽管朱才一字不漏地,把他的话都听入耳中,却依然有难以置信之感。一直到心静了下来,通前彻后想了两遍,才把其中的关节都想通了。
“怪不得!我家老爷的一条命保不住了!卫虎一定要坐实了我家小姐杀公公的逆伦重罪,他才脱得了干系!”
“是啊!”杨大壮深深点头,浓黑的双眉锁在一起,“你家小姐的一条命,只怕也难保。事情摆明在那里,只要你家小姐一露面,真相就可大白。所以,卫虎绝不能让她出头。”
一听这话,朱才双眼漆黑,几乎昏倒,勉强扶住桌角,定一定神,咬着牙说:“杨师父,无论如何,要把我家小姐寻出来——哪怕是尸首,也要找到。”
“是的!”杨大壮挺胸说道,“空口说白话没用,打草惊蛇更不宜。我帮你去找。不过,卫虎不是好惹的,经常有江洋大盗、亡命之徒在他家。我得设法去找帮手来,才办得了这件事。”
“预备到哪里去找?”
“我师父在沧州,路太远了。我有个师兄弟在济南府开镖局子,我到他那里去搬救兵,十天以后一定回来。”
“好!”朱才跪下磕头,“我家老爷和小姐的两条命,都在杨师父你身上。”
“言重,言重!这也是为我们老东家报仇申冤,分所当为。”杨大壮把朱才扶了起来,又郑重叮嘱,“这事千万要隐秘,走漏不得半点风声,就你我两人悄悄办事,连我家二先生那里都不必说起。”
想想也是,这件事说穿了骇人听闻,不管如何谨慎小心,言谈神色间一定会有所泄露,而卫虎的耳目众多,只要起了疑心,一定会下毒手灭口——如果青荷还在人世,这一来就非死不可了。
为此,朱才连在他家主母面前,都瞒着这个消息。他只是一个人去秘密行事,打听到那天遇着张瘸子的地方,正是卫虎的老家,心里便想,青荷如果未死,一定被藏在那里,能够想办法救出她来。至少打听到一个生死存亡的确实信息,一团乱结才有个下手整理之处。
想到自家小姐,平日机警沉着,强似男儿,朱才仿佛瞽者摸着了一支明杖,顿时信心大增,茫茫前路,不足为畏了。
于是,他扮成乞儿,扮成行商,扮成拾荒的,每天只是在卫家左右前后打转。一天、二天、三天……到了第八天,有了动静,卫家墙外码头的那条船,忽然把竹篷张了起来,不但张篷,而且遮得极密,同时也下了行李,看样子是要行远路。
朱才心里在想,天气这么热,若是官客,不必把船篷遮得如此密不通风,可见坐船的必是年轻堂客。卫虎家有何女眷,用得着如此?就算有小媳妇、大姑娘,而以卫家的身份来说,也不是什么娇贵得不可以让人看一眼的,关防何用这么样严密?
就这样一层层往深里去想,终于料透了将要出现的人物,必是卫虎要把青荷挪到别处。如果猜想不错,多半是在黄昏下船,连夜开行,才能遮人耳目。为今之计,不管船是往南往北,只有跟定了它再说。
转定了这个念头,朱才抑制着难以言喻的兴奋,立即回城,不找朱大文,却去拜访陈继成,两人密谈,细说根由。
“原来杨师父说有要紧事到济南府,是这件要紧事!可惜他不在这里。不过也不要紧。”陈继成定定神说,“事情要做得周密,我们来好好商量一个办法。”
好在陈家有许多自己运米的船,当时召集干练伙计,说了卫家那条船的特征,分遣米船,到各处河港关口监视,只要遇着了,便盯住不放。
第二步是派出机警得力的小伙子,到卫家附近去打听,看船一开动是往南往北,再集中全力去追踪。
“追到了便怎么?”陈继成问道,“是一直盯着,看清了地头再说,还是出了宿迁县界就动手?”
这一问,朱才不便回答。因为盯住监视,说起来各人走各人的路,并不犯法;如果动手抢人,非同小可,处置不善,惹出另一场官司,岂不害了陈家。
“这要看二老爷的意思了。”朱才想了想说,“我家小姐是府上的少奶奶,二老爷说怎么便是怎么。”
点出青荷的身份,便是提醒陈家,这不仅是朱家的祸福,也是陈家切身的利害。陈继成觉得他的话很有分量,慨然答道:“只要一出宿迁县界,就不必再怕卫虎,我们动手把事情掀开来!”
于是陈继成坐镇大生粮行,朱才仍旧到卫家附近去打听消息。由于水路上已有大生的米船在守着,不怕错失。所以朱才只需遥遥监视,但心里不免焦急,唯恐所料落空;又怕青荷沉不住气,相见之下,只要喊出声来,事机便即败露,后果将无从想象。
心里七上八下,不断转着这些念头,直到晚鸦噪林、夕阳下山,方在忧疑何以未见动静时,突然发觉卫家的边门启开,有人走了出来。朱才又惊又喜,毫不迟疑地挑了一副拾荒的筐笼,手持一把竹夹,低着头疾行向前。
头虽低着,眼角却始终扫他卫家边门,先出来的是三名挺胸凸肚的壮汉,接着出来一名仆妇——这就料中了一半,必有女眷上船。果然不错,又一名仆妇搀扶着她的“女主人”出门,她似乎正在害着病,头上蒙着帕子,面目虽不可见,但朱才是从襁褓中看着青荷长大的,一认身材、脚步,便知不错。
因为她头上蒙着帕子,朱才不怕她发现自己,便放心大胆地装着捡拾破烂,把担子隔河停下,一面使竹夹东找西翻,一面不断窥探动静。而就在青荷踏上跳板的那一刻,朱才发现她的姿态很特别,一只左手远远伸了开来,仿佛跳板不稳,必须这样子才能稳住身子,慢慢走上船。但伸出来的那只手,食指和拇指缩起,另外三指箕张,明明白白是一个“三”的手势。
这到底有何意呢,还是无意?朱才实在无法确定。不过,只转眼的工夫,就无须再费心思去猜——正在青荷踏上船头的刹那,突然见她把帕子一扯,飞快地看了朱才一眼。他确确实实感到视线曾经相接,几乎失声喊了出来,等定神再看时,人已经进舱了。
朱才的心乱得很,一种无可形容的兴奋和惊奇,把他搞得头昏脑涨。然而有一点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再也不会错的,那就是青荷确确实实已看到了自己。
船解缆了,一篙撑去,往南而行。朱才再无逗留的必要,弃去筐笼竹夹,走得气喘吁吁,赶到大生粮行去跟陈继成商量。
等讲完了经过,陈继成也是兴奋异常。“管家,”他问,“你家小姐,我也听说,聪明能干,不过,到底是怎么一种性情呢?”
“我家小姐,心思极灵、极细。”
“那不用说。青荷一定已经知道,身陷虎口,也猜想得到,府上一定会有人去找她,所以步步留心,见了你也不会觉得意外。”
“不!她早就打算好了,要递消息出来。这个手势是‘三’,断断不错,就不知道是三天,三个月,还是什么?”
“不会是三天、三个月。”陈家 说,“嫂嫂的意思,想来是指三更天。”
“对,对!”
大家都同意陈家 的判断,此刻要商量的是三更天如何救人。
“既然是嫂嫂指定的时刻,到时候她自然有准备,只要弄只船靠在那里,三更天打一声暗号,让她悄悄走了出来,接到船上,连夜开走,人不知鬼不觉。二叔,你看可使得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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