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历史小说作品全集(共10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阳
“怎么使不得?”
朱才也称赞说:“二少爷安排得实在是好!”
“就有一点不好,”陈继成说,“这个暗号怎么打?青荷又怎么晓得我们打给她的是暗号?”
“是!”陈家 说,“不但要让嫂嫂知道是个暗号,而且要让嫂嫂知道暗号中的意思,照计行事,才能万无一失。”
“那就越发难了。”
“慢慢想。”朱才倒不急,“总可以想得出来的。”
“那只有管家你想了。”陈家 说,“暗号也只有你打,因为你的声音,嫂嫂必定一听就明白。”
“有了,有了!”朱才笑容满面地说,“二少爷的才学好,替我编个歌,我来唱——我家小姐四五岁的时候,奶娘家里出了事,非走不可,每夜都是我抱着、唱着哄,常唱的一个歌,叫作《耗子娶亲》,我家小姐一定听得懂意思。”
“这容易。”陈家 退到一旁去构思,改编那首《耗子娶亲》的儿歌。
“我看,索性要装得像一些。”陈继成说,“找个小孩放在船上,等他一哭,你便唱着歌哄,这不是天衣无缝了吗?”
“二老爷说得是,正该如此。”
于是陈继成就在粮行中征求。有个伙计的小儿子刚断乳,生得极乖,抱了来一看,扑到朱才怀里,毫不认生,便权且当作他的孙子。
等到这里安排停当,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接二连三报到,卫家的船泊在西关,看样子是等第二天一早开关沿运河南下。
事不宜迟,朱才抱着他的“孙子”,先上了船,赶往西关。关前停满了等待巡检司验放过关的船,天气太热,都把船窗开着,唯有卫家那条船,遮得密密的,与众不同,极易发现。
陈家的船,特意找了两个生面孔的篙师,但却是好手,慢慢挤过来拨过去,终于挨着卫家的船泊下,紧接在后面,另有一号船,也是陈家的,内中坐着陈继成,准备缓急之际,好作个接应。
“朱管家!”船上一个伙计,也正就是那孩子的父亲,走来向朱才说,“我家二老爷,请你过船吃夜饭。”
到了陈继成的船上,见他正在独酌,朱才告个罪对席相陪,两人隔着灯,一面喝酒,一面低声密议。
“看样子,把青荷接到了船上,下一步倒不大好办。”
“怎么呢?”朱才问道,“可是船太多,行动不便?”
“是啊!挤得这么密,半夜里把船退出去不容易,有个风吹草动,依旧落在‘那人’手中,这却是怎么样也于心不甘的事。”
“那么,二老爷看怎么办呢?”
“如果他们不会发觉,就把青荷藏在船里,等天亮了再作道理。”
“倘或发觉了呢?”朱才越想越不妥,“他们船上少了个人,不会不知道的,那要一闹开来,却是麻烦。”
“闹就闹!”陈继成愤然作声,“有这么多船在这里,料他们也还不敢横行。”
“这可说不定,这帮人天不怕,地不怕,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朱才问道,“二少爷可在船上?请他来商量商量,说不定倒又有妙计。”
“他在!”陈继成向后舱喊道,“家 ,家 !”
陈家 正在船艄上观望形势,计算着青荷如何现身,这面如何接应。还未筹划妥当,听得他二叔喊,进去一问,才知道发现了新的疑问。
“要瞒是一定瞒不住的,闹也未见得闹得过他们。说不定他们一不做,二不休,会下毒手,譬如把我们的船凿沉什么的,都不可不防。”
这一说,使得陈继成大为不安。“那,那得赶紧想办法才好。”他结结巴巴地说。
陈家 不作声,对着灯悄然凝思。陈继成和朱才不敢开口说话,怕扰乱他的思路,只是怔怔地望着。
“有条计策,就怕装不像。”
“不管!”陈继成催促着,“先说了出来,再作商量。”
“我有条‘金蝉脱壳’之计。”
陈家 低声说了他的计策,陈继成和朱才无不大喜。但这条计策做起来却不容易,最要紧的是,大家要装得像,所以要悄悄地费好一番唇舌,才能使两条船上的篙师、伙计心领神会。
到了二更时分,望见卫家船上灯火已灭,各船的嘈杂声也渐渐消减,朱才看看时机已到,开始行事。
先把他的“孙子”轻轻拧了一把,孩子被吵醒了自然要哭,朱才便假装着哄孩子,唱那首《耗子娶亲》的儿歌——陈家 怕改动得多了,词句陌生,不能唤起青荷的回忆,所以只拣紧要的地方换了两句。
“白天相亲,黑夜迎娶,三更启程,顺风顺水到家门。”朱才把这几句唱了两遍,便不唱了,改用“祖父”的口吻哄着孩子说,“宝宝要娘,娘也想宝宝。别哭、别哭,明天一早就到家啰!”
等孩子住了哭声,朱才也就不开口了。大家在沉默中等待着,一颗心七上八下,谁也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结果。三更快到,月色微明,黑头里望着卫家的那条船,忽然间,大家都举起手揉一揉眼睛,好看得更清楚些了——清清楚楚的一条俏伶伶的影子,如幽灵般悄没声地出现。
“呃哼!”朱才轻轻咳嗽了一下。
接着,家 把一条竹篙伸了过去。月光下随即看见一只白手,搭在竹篙上,然后闪出身子来。朱才依稀看清,不是青荷是谁?
“抓紧了!”他轻声说道,“胆大些,轻轻过来!”
两船相并,四手相接,拉到这条船上,那条船上晃荡了一下。这时管不得那许多,赶紧把她拉了进来,塞到铺板下。
于是外面“扑通”一声,家 把一块大石头扔在水里,翻身进了舱。
“咦!”卫家船上有人惊呼,“人呢,人呢?”
“真的,到哪里去了?”另有个人说,“刚才‘扑通’一声,不要是跳了河?”
“放屁!”第一个人骂道,“必是失足落水!”
好端端跳什么河?说那话便是露马脚,所以有人纠正他。但不管是跳河还是失足,反正都相信人在河里,顿时喊将起来,忙着救人。
这一惊动,密挤着的船只中,纷纷有人出头探望。有的拿篙子捞拨,有的跳下船去,有的在船上帮着探望找寻,还有些相互探询,落水的人是谁。
就这乱糟糟的当儿,陈家船上的伙计借着帮忙捞救,很巧妙地把船拨弄了出来,管自扬长而去。
也没有走得多远,到了预先约定的僻静之处,舍舟登陆。岸上早就停着一辆双驾的骡车,还有三匹马,另外一个想不到的人,是刚从济南府赶回来的杨大壮。
月光下,只见青荷面如白纸,憔悴不堪。陈家的人都未见过这位“新娘子”,但这时候也不是叙礼的时候,而青荷重见朱才,再坚强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行,不行!”陈家 跳着脚,“荒村野外,这等号啕大哭,叫人听见了一定会来看个究竟,岂不糟糕。”
“是!”青荷立刻住了哭声。
“事不宜迟,我们快走。”依然是家 指挥,“师父来了最好。二叔你老人家请回城坐镇,我跟师父保着嫂嫂去。”
“好,好!”陈继成说,“明天上午,一定派个人回来给我个信。”
这样说停当了,再无耽搁。朱才陪着青荷坐上马车,杨大壮师兄,还有个得力的家人陈明各跨一骑,跟着车子往南而去。
怕卫虎的人发觉了追了上来,车马都以全速行进,而就在一路颠簸之中,朱才把青荷不知道的事,都告诉了她。
她没有再哭,过度的刺激,使得她麻木了,心中充满了无数她不能接受的想象。
而事情也太复杂了,前因后果,错中有错的关系,搅得她脑中昏昏沉沉的,几乎无法思考了。
好久她才问了一句:“娘呢?”
“唉!”朱才叹口气说,“太太急得头发都白了。”
“娘!”这时青荷才知道伤心,扑倒在朱才腿上,啼泣不止。
“小姐,小姐!”朱才不断喊她,“你要把心稳下来,天一亮就有大事要办。”
也不过刚天亮,车马都进了宿迁西面的睢宁县城,也不投店,径自来到县衙门前。杨大壮首先下马,昂然走向门前。有个皂隶便大声喊他:“嗨!站住。你干什么?”
这当然是来打官司的。但早堂未开,打官司的不论原告被告,或是见证,都由边门进班房听候传唤,没有这样昂然直入的。杨大壮却原是要有人来答话,所以立即站住了脚说道:“请借一步说话。”
那皂隶看杨大壮虽是风尘满面,但气概轩昂,衣服也穿得不坏,不敢轻视,点点头说:“跟我来!”
一到僻处,杨大壮不先开口,却把一个梨纸包很快地塞到了那皂隶手里。他一掂分量就知道了,是二十两银子。
“这,这怎么说。无功不受禄!”那皂隶问道,“贵姓?”
“杨,杨大壮。”
“巧了。我也姓杨,行四。请问宗兄,有什么事,不妨实说。”
“这是小意思。”杨大壮指指他手里说,“事成以后,另有酬谢。敝东是宿迁首富,不会亏待诸位差爷。”
“好说,好说。”杨四问道,“宿迁首富,是姓陈,还是姓朱?”
“也姓陈,也姓朱。”杨大壮答道,“朱家的女儿,陈家的媳妇,身负奇冤。久仰本县马大老爷是位响当当清官,要来告状——”
“慢来,慢来!”杨四急忙打断他的话问,“为什么不在宿迁告?”
“宿迁告不下来。”
“何以告不下来。宗兄,”杨四把银子塞了回来,“银子虽好,不是善财,你不说清楚,明天我们会有很大麻烦。”
杨大壮这时才想到,卫虎势力甚大,此数县的皂隶大概都跟他通声气。
有冤枉不在宿迁,到睢宁来申诉,越境呈控,不说别的,卫虎的颜面首先受损,所以这杨四不能不慎重。
杨大壮的机变也很快,顿时装了副神秘的表情。“跟老哥说实话吧!”他放低了声音,“承卫头儿关照,到睢宁来告的。”
“这又为什么?”
“谁知道呢?官司记的是他,他怎么说,我们怎么做!”
杨四想了想,把捏着银子的手,缩了回去。“老卫的花样真多,不管他了。”杨四另一只手伸了出来,“状子!”
“状子还来不及备。”
“那就麻烦了——”
“多帮忙!”杨大壮兜头一揖,“你就让我们自己来击鼓鸣冤,你老哥装看不见,不就行了吗?”
“行是行,我可有麻烦,至少听一顿官腔,说不定还弄一顿‘笋鸡肉’吃。”
“倘有这事,我格外另送五十两压惊。”杨大壮说,“我师兄是‘金鞭’林鹏,他在这条街道上走镖多年,想来熟识。”
“原来你是‘金鞭林’的师弟。那不是外人,好吧,你请便!”
“这一堂下来,我再来看你老哥。”杨大壮说,“各位差爷那里,请代为先打个招呼,回头一定有孝敬。”
说罢,杨大壮匆匆忙忙奔了出去,略略把经过情形一说,朱才便问青荷:“小姐,你可有上堂的胆量?”
“不敢也不行。”
“可记得我说的话?”
“记得!”青荷答了这一句,向杨大壮敛衽为礼,“有劳杨师父费心,请领我进去吧!”
于是杨大壮领着青荷,进大堂她就大喊:“冤枉!”
这也就不必再讲规矩了,杨大壮的身手矫捷,飞快地摘下鼓槌,“咚、咚、咚”连打三下,等值堂的差役赶了来,鼓槌已到了青荷手里。
“别乱敲!有冤枉慢慢申诉!”那差役喝道,“拿状子来。”
青荷还未及回答,杨四已赶了过来,把原来那个差役一拉:“等我来!”接着向杨大壮使了个眼色,又问青荷:“是你这位姑娘要告状?”
“是。”
“姓什么?”
“娘家姓朱,夫家姓陈。”
“你是女流之辈。照规矩可以叫‘抱告’来告,何必自己抛头露面?”
“实在无奈。”青荷转身指着朱才说道,“这是我家的老苍头朱才,这个状,我一个人还告不明白。拜烦上差回禀青天大老爷,传我跟朱才一起上堂,案子才能问得清楚。”
“你告的到底是什么状?这么噜苏?”杨四皱着眉问。
杨大壮怕她不小心先露了口风,杨四会从中阻挠,所以赶紧抢着说道:“杨四爷,这件案子一时说不明白,回头你就知道,请禀报大老爷升堂吧!”
马知县本来也就要升堂了。问案本来有个先传后到的次序,但类似这样击鼓鸣冤的案子,也可以提前先审。杨四一则受了好处,二则也是好奇,倒要看看是怎么件稀奇古怪的案子——说不定有关风化。看这样楚楚可怜的少妇叙房帏之事,也是值堂当差的一乐,所以禀明马知县,第一案就问青荷。
这马知县名叫马昭贤,是个回民,禀性刚毅,一清如水,善于断狱听讼。案内人犯提上堂去,他先要仔细端详一番,忠厚还是奸诈,情实还是情虚,在他那炯炯双目逼视之下,不须开口就已有了五分数。
这个原告令他注目。虽然形容憔悴,衣衫破碎,但一望而知是知书识体的大家闺秀,却又何以如此狼狈?再细看时,一件既破且脏的绸衫,竟是霞帔,由白变灰的百褶裙,上绣白蝶,脚下虽不可见,凭此一衫一裙,可以推断原是新娘打扮,那就越发令人难解了。
未曾问案,马昭贤先就是一片父母之心,怕她跪在冰凉的砖地上受不了,向杨四吩咐:“拿个厚些的垫子给她!”
青荷原有男儿气概,一进了睢宁城就不曾哭过。但坚强的人,遇着一副热心肠,那颗心就软了,她听得马昭贤这句话,立刻心中一酸,用发抖的声音说道:“多谢青天大老爷体恤。”再想到张华山,不由得悲从中来:“我的天——为何不教我朱、陈两家生在睢宁县,得蒙这位菩萨心肠的青天大老爷荫庇!”
这两句话听在马昭贤耳朵里,心中便是一惊,看样子是受了她本地知县的凌虐,到这里来告状,这案子明明不该归睢宁管,倒要弄个清楚。
刚要发问,却被青荷抢在前面开了口,“民女身负奇冤。昨夜三更,刚刚逃出虎口,如今只有请青天大老爷做主。倘或不准民女的状子,民女全家,有死无生。”她磕下头去,“青天大老爷是民女的重生父母,还是催命的阎王,就在青天大老爷一念之间。”
告状哪有如此措辞的?旁人都替她捏一把汗,马昭贤却已决定要管这件闲事了,便和颜悦色地答道:“你慢慢儿说,姓甚名谁,年龄籍贯,家中做何生理,有何负屈。细细说明白了,待本县替你昭雪!”
“青天大老爷公侯万代!”青荷把个头在砖地上磕头磕得“咚咚”地响,然后说了姓名年籍,接着控诉:“民女要告的是,宿迁县万恶的捕快卫虎!”
这话一出口,先是杨四吓一大跳,心想,上了杨大壮的当,这二十两银子拿得烫手。其次是马昭贤,提起这条“毒蛇”,也不由得背脊上发冷。
“且慢!”马昭贤问道,“你既然要告宿迁县的捕快卫虎,为何不到宿迁张大老爷那里去告?”
“倘或告得准,民女不敢惊动青天大老爷。卫虎在宿迁县衙门,一手把持,无恶不作。民女若到宿迁县去告,只怕不会见着张大老爷,先就遭了毒手。”
这番话说得非常好,如果把张华山牵涉在内,马昭贤便难措手。因为同是知县,无权审理,上官或者御史问一句:“你自视为何许人?”这话就很难回答。照现在这情形来受理控案,已经越出职权以外,但有卫虎“一手把持”这句话,说起来,冤抑难以上达,不能不从权处置,也还有一番情理好讲。
如此,马昭贤对青荷便刮目相看了。“你细细说来!”他问,“卫虎如何万恶?你为何要告他?”
于是青荷自从小定亲说起,一直讲到昨夜逃出卫家的船——堂上堂下,鸦雀无声,世间有如此怪诞之事,真是闻所未闻。
“我且问你,”马昭贤把前后经过,细想了一遍问道,“你身在卫家,外面那许多情节,又何从得知?”
“民女昨日逃出虎口,与我家老苍头朱才同车投奔青天大老爷治下,是朱才在车中细说与民女听的。”
“那朱才可有到案?”
“回大老爷的话,”杨四屈膝答道,“朱才在堂下伺候!”
“带朱才!”
等朱才上堂磕过了头,马昭贤照例又要替他“看相”,见他满头白发,鼻直口方,仪表生得不像低三下四的人,知道是个义仆,便问:“你叫朱才?”
“是。”
“你在朱家多少年了?”
“小人在朱家三十五年了。”
“嗯!”马昭贤点点头,“这自然像一家人了。不过,你的供词,要凭良心。公堂之上,一字不可假,你要小心。”
“小人决不敢有半字虚言。”
“那天你家小姐出阁,中途你家主人受暑折回,以后便怎么样?你照你目睹耳闻,从实细讲。”
这一讲又要传杨大壮作证。马昭贤看他眉宇间英气逼人,心中十分中意,问话的态度便又不同了。
不问案情,问他武功的师承:“你跟谁练的武?”
“家师是沧州人,跟大老爷同姓。”
“噢,你说的是马德全?”马昭贤说,“他不但跟我同姓,还是——”
还是同宗。不过公堂上不是认亲戚、叙行辈的地方,所以马昭贤住口不说,但堂下的人都听得出来。杨大壮暗暗心喜,有此渊源,这场官司就格外有把握了。
“马德全调教的牲口最好。”马昭贤又问,“你呢?”
“小人也略知一二。”
“这里不必说什么谦虚的场面话,你只说,你会不会调教牲口?”
“会!”这一下杨大壮答得很爽快,“不过只得了家师六分的本事。”
“六分也不错了。你会些什么本事?”
“小人练的是祖传的杨家枪,也会飞刀,是家师传授的。”
“很好。”马昭贤点点头,“你以前做何生理?”
“小人本来在师兄镖局子里帮忙。前年路过宿迁,承已死的陈大先生看得起我,留我教他儿子练功夫,一直到如今。”
“谁是陈大先生?”
“就是这位朱小姐的公公,也就是为尤三嫂误刺毙命的陈德成。”
“那陈德成是不是为富不仁?”
“不是。”杨大壮说,“是个好人,不过脾气刚了些。”
“尤三嫂的事,你是怎么打听出来的?”
“小人每天在茶坊酒4中访查,一天听人闲谈,说起尤三忽然失踪,他妻子不知嫁到哪里去了。小人心中一动,打听到尤三嫂的住处,结交上了她的邻居,才得知有卫虎逼娶之事。”
“你不会听错了?”
“绝不会听错。”
“那天盗尸,你可在场?”
“等小人赶到,盗尸的人已经走得远了,小人尽力追赶,没有赶上。”
“可曾看清了那些人的去向?”
“小人不曾注意。”杨大壮说,“小人当时不曾想到盗尸有此作用,只当是声东击西之计,不敢穷追,须赶回来保护家宅要紧。”
“原来如此!”马昭贤喊道,“朱青荷。”
“民女在。”
“朱青荷,你的冤屈,我已尽知。本县视民如伤,睢宁与宿迁密迩,原像一家。不过朝廷分地授职,各有所司,本县不能行文宿迁,传集证人。这件案子,却有难处。”
“求青天大老爷,恩出格外。”青荷磕头哀恳,“务必成全民女一家!”
“这一案造次不得,不然我就抛掉纱帽,亦于事无补。你们且先退下,本县自有区处。”说到这里,又转脸吩咐杨四,“这一案的原告、证人,责成快班,好生保护。你传话下去,若有差池,我必重责以后开革!”
于是青荷、朱才和杨大壮都磕头退下,由杨四带着,交付了快班的头目,替他们找了一家极大的客店,在柜房对面弄了两间房安顿。
这对青荷虽有些不便,但众目昭彰之地,不怕任何暗算,所以都觉得可以放心。
到了日中,杨四却又来了,把杨大壮拉到一边,悄悄告诉他说:“大老爷在花厅传你问话。快去!”
“这——”杨大壮疑惑,不传原告,传证人是何道理?所以问了句,“可知是什么事?”
“实在不晓得。只教快去!”
到了县衙门西花厅,马昭贤穿着便衣在踱方步,一见杨大壮就问:“你去过南京没有?”
“小人从前保镖,南京常到的。”
“那好!我有封信,烦你星夜投递南京。”说完,马昭贤开抽斗取出十两银子、一封书信递给杨大壮。
“小人理当效劳,盘缠不敢领。”
“皇帝都不差饿兵,何况是我?你不必客气,不然我不教你去。”
“是。谢谢大老爷。”杨大壮再看信面时,一个字都没有。
“你可认识字?”马昭贤问。
“小人略略识得几个字。”
“略略识得”是谦虚之词,到底识得多少呢?马昭贤便指着壁上所悬的一幅字说:“你念一遍看!”
杨大壮心里在想,这位马大老爷倒妙得很,先在堂上考问武功,这会儿又来考问文墨,是何用意?不管他,且照他的话做。于是仔细看了一遍,幸喜都还识得,便即朗然念道:“青山白发老痴顽,笔砚生涯苦食艰;湖上水田人不要,谁来买我画中山?”又念下款:“六如唐寅。”
“很好!很好!”马昭贤很高兴地说,“你识字也还不少。够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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