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历史小说作品全集(共10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阳
“看你是个女子,权且饶你这一顿打!快说实话。”
“民女说的句句是实话,不敢隐瞒青天大老爷。”
“你还说不敢隐瞒。我问你,你想会闹笑话,为何不喊轿子打住?”
“花轿是锁着的,就喊也无用。”
“如此你就任由轿夫抬到他家,与不相干的新郎官拜堂不成?”
这句话问到要害上,朱青荷当时做错的,就是这一点,不过她也有解释。
“民女当时心想,喜堂上不能闹笑话,怕一闹便不得收场。不如等事后再说明白,悄悄儿去换了过来——”
“这哪里有‘事后’?”张华山又算占住理了,忙不迭要驳倒她,“‘事后’就不是全新的新娘子了!”
朱青荷说的是拜了堂的“事后”,张华山却把它解释为洞房花烛第二天的“事后”,那就当然不是“全新”。朱青荷虽是守礼谨严的处子,但出阁之前数天,早有族中嫂子同床共枕,把《易经》上天地乾坤的大道理,教导得清清楚楚,所以一听县大老爷歪缠,不由得又羞又气,垂着头流泪!
而堂下有那轻薄的不免奸笑。这一次张华山不发火,反以那笑声为得意,心想,这一下可以把这个“刁妇”驳倒了!
朱青荷岂是那等容易驳倒的人?定一定神,仰起头来大声说道:“公堂之上,不是取笑的地方,民女请问大老爷,可容民女据实陈情?”
这话问得很厉害,张华山只能这样答道:“正是要你据实招供。”
于是她把在喜堂中所听见的,乱七八糟的浮言浪语,恶谑毒咒,以及有人贸然来揭盖头,发现那人满脸横肉的情形,都说了出来。
这是闻所未闻的奇事,堂上堂下,鸦雀无声。说到揭盖头的,她不自觉地左右而视,意思是想看一看,那个人可在皂隶捕快班中——其实,匆匆一眼,又在惊惶之中,就看见了也未必认得出来。偏偏王狗子做贼心虚,发现她的清冷悲愤的视线扫了过来,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这一下坏了,堂下立刻有人窃窃私语。张华山一拍惊堂木,两旁皂隶便喊堂威镇压,等静了下来,张华山便又接着问:“朱青荷,你是什么时候才见着那家的新郎官的?”
“很晚,很晚了。”
“那新郎官怎么说?”
“他没有说话,一伸手先来摸我的脸。”朱青荷说到这里激动了,“青天大老爷,你请想想,哪有明知道弄错了新娘子,扣着不放,半夜相见,先就动手轻薄,不是无恶不作、胆大包天的人,做不出这等事来!”
这一说,听审的人又骚动了,可以约略听得出来,是相互在询问:“哪一家的。这新郎官存心不良,可恶!”
“就是他!”朱青荷百脉偾张,失却了冷静的理智,用手一指,厉声喊道,“就是站在大老爷身旁的,那个十恶不赦的卫虎!”
这一声把堂下搞得大乱,“是他?”“是卫头儿?”“想不到!”“怪不得!”七嘴八舌在谈。
张华山的方寸也有些乱了,不知如何应付这艰险窘迫的场面,想一想还是只能用威硬压,于是把惊堂木拍得震天价响,等人声低一低,随即大吼:“好可恶的泼妇,明明犯了逆伦大罪,潜逃出县,竟还敢饰词诬控,任意侮蔑本县公人,照你这样子,不是失心疯,便是目无王法。本县倒要看你真的是疯子,还是真的目无王法?来,大刑伺候!”
大刑就是夹棍,对妇女从来罕用。堂下便有人惊诧,不过转念又想到了,这是大老爷故意吓一吓她,真的疯子便不会怕。因而不响,只看朱青荷的神色。
朱青荷浑身发抖,但这不是吓得怕,是气得如此——张华山一看这情形,心知不好,这个“刁妇”实在难对付,狠一狠心,撒下一把火签来,大声喊道:“动刑!”
居然真的要动大刑——堂下看审的人,实在有些弄不清楚,究竟是吓人,还是整人。
正在困惑着急,又听衙门外马蹄奔驰甚急,随后便是“登闻鼓”一阵乱响。
大家回头看去,是个武将打扮的壮汉,一手持着马鞭,一手持着极大的一个公文封,正大踏步走了上来。
“你是什么人?”张华山怒气冲冲地说,“竟敢扰乱公堂。”
“奉按院刘大人钧谕:有紧急公文一封,请张大老爷当堂开拆!”
这个突如其来的人物,没有人识得他的来路,更不知投递公文,为何要取这样的行径?但卫虎心里有数——他认识李壮图,心知来意不善,便赶紧凑向张华山的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我问你,”张华山的声音平静了,“你姓甚名谁,奉何人差遣?”
“回张大老爷的话,我叫李壮图,奉南直隶巡按御史刘大人差遣,星夜投递紧急公文。”
莫非是倭寇要从海州入侵,饬令预加防备的公文,这可不是当耍的事,便招一招手说:“拿来我看!”
未拆封口,先看封面,认得是刘天鸣的亲笔所批:“严限星夜投递宿迁县正堂张,公文到日,即时拆开,不得片时迟延,违者听参。开拆情形着令李差据实呈报,不准虚诬徇私,违者军法从事。”
因为有“徇私”的话,这又不像军情了,张华山心想,若是备倭的公文,沿海各县应该都有,便问:“别县可有这样的公文?”
“这倒不知道,我亦不敢打听。”
问亦徒然,且拆开来看了再说。撕开封口,抽出内页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南直隶巡按御史刘,特谕宿迁县令张华山,该县朱青荷逆伦一案,隐情甚深,本院现已接获密报,即日起程,亲临该县审理。仰该令即时停审,朱青荷及伊父朱建伯当堂交保开释。案内涉嫌人犯,并着该县一体缉拿到案,毋得走漏一名,致干重处,切切此谕。
等看到一半,张华山已经脸色灰白,看完以后,望着卫虎,半晌作声不得。
卫虎实在狠,到此地步,依然沉着,对张华山说道:“朱家父女,请大老爷遵论办理。”
“噢,噢!”张华山茫然失措,不知如何着手。
“大老爷沉住气,凡事有我!”卫虎又说,“交保开释,须作为大老爷自己的意思才好。”
有卫虎替他壮胆,张华山一颗悬摇不已、七上八落的心,总算能够定了下来,大声喊道:“朱青荷!”
“民女在!”
“此案万分复杂,尚须慎重访查。本县久知你是本县富户,有家有业,谅你不致潜逃。现在本县将你与你父亲,交保释放,随时听传。”
这几句话一说,堂下欢声雷动。朱青荷却明白,完全是按院大人的公文使然,但表面不得不磕头道谢:“多谢青天大老爷明镜高悬。”
这话有些刺心,张华山绷着脸说:“你不要以为就此无事,案子尚待审理,有罪无罪,还很难说。”接着便问:“你可有家属在此?即速取保!”
话刚说完,堂下有人高声答道:“小人愿保朱家父女。”
接着,走出来一个人,年纪四十岁左右,穿着白布大褂,脚下也是一双白鞋,是有孝服在身。张华山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跪下来答道:“小人陈继成。这朱青荷是小人的侄儿媳妇。”
原来死者是陈继成的兄弟。张华山弄清楚他的身份,不由得大为恼怒,把惊堂木一拍,大声问道:“陈继成,我且问你,告朱建伯指使女儿行凶,犯下逆伦重案,你可知道是谁的状子?”
“这——”陈继成硬着头皮答道,“是小人的侄儿陈家骐。”
“你可知情?”
“小人自然知情。”
“既然知情,何以出尔反尔,一会儿告朱家父女,一会儿又来保释朱家父女,你是有意拿本县作耍?”张华山戟指申斥,“目无长官的刁民,我叫你识得厉害。”说着,便往签筒里去拔火签,看样子要撒下来吩咐动刑,先打陈继成一顿板子。
陈继成急了,急忙磕头喊道:“大老爷,大老爷,小人有下情禀陈,容小人说完,如果不在理上,甘受责罚。”
“好!你说。”
陈继成原是缓兵之计,先躲了一顿打再作道理。此时便定一定神,搜索枯肠要找几句话来说,无奈行为是有些前后矛盾,实在难以措辞。
“快说!”
“是!”陈继成无法,只好搪塞了,“有道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原不知朱家父女冤枉。”
“然则,你们叔侄进状子,也是冤枉了朱家父女?”
“这话——”
“难道不是这么说?”张华山有心要把案子打消,便恐吓陈继成,“本县先办你个诬告朱家父女的罪。”
真是平地起波澜,案子越扯越大了!陈继成有些光火,顶撞说道:“既然大老爷喜欢办小人的罪,小人并无话说。请大老爷定罪就是!”
这一来,反是张华山有些下不得台了,依他的性格,最好当时便打他一顿,但一眼瞥见公案上巡按御史的公文,不觉就气馁了。
“要定你的罪还不容易?”他说,“你愿打愿罚?”
话风已经软了,陈继成还在犹豫,跪在一旁的朱青荷,却生恐节外生枝,怕他吃了眼前亏,便转脸低声说道:“二叔,你老人家忍口气!”
听得这句话,陈继成便毫不迟疑地向上答道:“小人愿罚!”
“罚你捐一万两银子,置办学田。”
“是!”
“还有,你既然自承诬告朱家父女,该把状子撤了回去。”
这话骤听有理,多想一想便知存着私意。看朱青荷连连使着眼色,他也会意了,便即问道:“小人把状子撤了回去,请问大老爷,小人胞兄喜堂惨死,难道就此不明不白地算了不成?”
“那也不是。”张华山答道,“你另补一张状子,等本县替你缉凶就是。”
“既如此,小人遵命。”
“好了!”张华山大声说道,“原告撤回诉状,本案不结而自结。朱建伯、朱青荷,着即释放。”然后把惊堂木一拍,大声宣告:
“退堂!”
这样审理命案,从来不曾听人说过,真弄不清这位大老爷是糊涂还是精明,但李壮图冷眼旁观,知道他的用心,随即大声喊道:“张大老爷,且慢退堂。”
“怎么?”张华山瞪着眼说,“你敢阻挠本县的公务?”
“不敢!”李壮图不亢不卑地答道,“我只是提醒大老爷,这案结不得。”
“为什么?”
“案子已经告到按院刘大人那里,要结得等刘大人来结。”
这句话出口,堂下又乱哄哄的一片,窃窃私语,原来张大老爷忽然开释朱家父女是出于这个原因。照此看来,果然结不得。
“结不得便如何?”张华山用质问的语气说。
“请张大老爷将案内人犯,一体缉拿,静候按院刘大人亲临本县审理。”李壮图接着又声明,“此是刘大人的面谕,要我提醒张大老爷,不可违误。”
一顶大帽子压下来,张华山无可闪避,想一想只能这样反问:“谁是案内人犯?案内人犯,不就是朱家父女吗?”
“喏!”李壮图指着卫虎说,“这不就是吗?”
卫虎绷着脸不响,张华山可着急了,如果承认他的指认,便得将卫虎收押,那就等于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如果要开脱卫虎,得有一番理由——这个理由从哪里去找?
情急无奈,只好讲歪理了,“姓李的!你不过奉按院所差,如何干涉本县公务?”他板起脸说,“本县岂能凭你胡乱指责,便胡乱抓人?你指本县公人卫虎是案内人犯,有何凭据?”
这几句话听来倒也振振有词,但李壮图随刘天鸣多年,办过好些贪官,所以一丝不乱,沉着异常,这时便指着公案上的案卷说:“这么厚一叠案卷,里面自然有供词,凭供词所指,缉拿有关人犯便是。”
“这位老爷说的是,”朱青荷大声接口,“万恶的卫虎,民女已经指认明白,请青天大老爷拿问!”
这下李壮图振振有词了:“是不是张大老爷你——”
一句话未完,张华山恼羞成怒了,拍案骂道:“你什么东西,敢来咆哮公堂?本县问案,自有权衡,何用你来插嘴,给我滚下去。”
“哼!”李壮图冷笑道,“张大老爷,我是好意。此时人家不敢拒捕;事后你想缉拿,可就不容易了!”说罢,大步下堂。
眼前的窘局倒是应付过去了,但细想一想,卫虎诡计多端,无恶不作,一转背潜逃无踪,那时按院追究责任,自己百口莫辩,岂不大糟其糕?
因此,一退堂他就紧拉着卫虎的手臂,口中说道:“来,来,须好好商量!”
把臂进入后堂,有一间书房,是仆役们不奉呼唤不准进入的密室,张华山一向与卫虎在这里商议种种见不得人的谋财害命的密谋。这一天自然格外隐秘,但县大老爷一反常态,本应上坐的,却坐在进门的一张椅子上,还把只脚横撑着,拦在门口,意思是防卫虎溜走。
卫虎见此光景,心情越发沉重。不过他的脑筋极清楚,知道这是自己的生死关头,非要拼命不可。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一面要设法保全张华山,一面亦得死命把他拉住。反正好歹要在一起,才有合力冲破难关的希望。
打定了这个主意,他不即开口,静静地等张华山先开口。
“卫虎!”张华山脸色苍白,还有些气喘,“我先问你句话,朱青荷,你到底把她扣留过没有?”
“大老爷,这一层,你老人家就不必再追问了!”
“啊!”张华山跳了起来,“如此说来,果有其事!”
卫虎不答,把双鼠眼直勾勾地平视着,仿佛麻木不仁似的。
“唉!卫虎,我的前程断送在你手里!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何苦害得我这么惨?”张华山想想有些伤心,不由得从眼眶里掉出豆大的两颗泪珠。
“大老爷!”卫虎用冷而尖刻的声音说道,“这时候掉眼泪,有何用处?大老爷也该想想,卫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年端午,十万现银,托保镖送回大老爷家乡,八月半又是四万。这些银子,难道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吗?”说着,他从贴肉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册,拿在手里拍得“噗噗”作响,“我替大老爷经手的事由、银数,都记在这上面。”
张华山大吃一惊,卫虎好厉害!做事留下后手,可见他早具深心,怪不得这等不慌不忙!原来有恃无恐——这本“阎王账”往巡按御史那里一送,自己不但倾家荡产,一条命也完了。
颓然倒在椅子上,他半晌作声不得。卫虎却又开口了:“事到如今,大老爷须拿个主意出来,我好着手去办。”
“我有什么主意?”张华山欲哭无泪,凄声说道,“只有大家一起死!”
“就是这话。大老爷跟卫虎死活分不开。大老爷肯听我的话,我包大老爷安然无事,而且还要升官。”
有这等好事?!张华山有些不信,“你倒说说看!”他抬起眼问,泪水未干,但却闪耀着光芒,显然是为他所鼓舞了。
“大老爷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从前提过刘公公的话——”
对太监的尊称,叫作“公公”,刘公公就是刘瑾。提起这件事来,张华山不觉精神一振。“不错!”他的声音也有劲了,“你不说我倒想不起。怎么样,那条路子,你走通了没有?”
“路已经铺好了,一走就通。如今事不宜迟,我马上去办——”
“你预备请谁去办?”张华山急急打断他的话问。
“赵老爷人很能干,我想请他去。”
“好!”张华山问,“你说,是怎么个办法?”
“我请赵老爷带两万两银子进京,一万两银子备办奇珍异巧,用大老爷的名义,孝敬刘公公。一万两银子花在刘公公左右掌权的老爷们身上。请刘公公跟吏部说一说,把大老爷调升知府,限期赴任,我跟你老人家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走他娘的清秋大路。大老爷看卫虎此计如何?”
“那还有什么话说!”张华山抹一抹眼泪笑道,“你的计策,没有一条不好的。”
“那么,我立刻就去办事。两万两银子,也不必大老爷费心,我先垫上,将来再算。”说着,作个揖,起身就走。
走得太匆促,倒引起张华山的疑虑了,“慢慢!”他一把拉住卫虎,神色严重地说,“卫虎,你不是作弄我?”
卫虎一愣,想一想才明白,张华山多心了。“大老爷,”他说,“我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在你老人家身上决不会用。不然,我岂不是畜生都不如了。”
“你也不要怪我小人之心,实在关系太重大了。”
看他还有不甚信任的神气,卫虎便反过来拉张华山的手臂:“来,来!大老爷,你要不相信,我赌咒。不过,我是赌了,大老爷倘或翻脸,我卫虎是鸡蛋碰石头,那又怎么说?”
“我决不负你。你不信,我们一起赌咒好了。”
书房里供着“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一个县大老爷,一个叫他“大老爷”的捕快,跪在一起赌咒:彼此祸福与共,谁要是半吊子,中途抽后腿,或者出卖“朋友”,天地不容,雷劈火烧,断子绝孙。
高阳历史小说作品全集(共10册) 第六章
第六章
刘天鸣已经由南京北上,到宿迁来了。巡按御史“代天巡狩”,所以威仪极盛。刘天鸣的仪仗,更是与众不同:最前面是一座龙亭,亭中供奉一把装饰极其华美的宝剑——先皇孝宗敬皇帝御赐的“尚方宝剑”。
尚方宝剑也称上方宝剑,请出这把宝剑,就可以先斩后奏。所以一路而来,老百姓无不奔走相告,不知道要杀哪个贪官恶吏。但是他们都失望了,经过各县,刘天鸣既不“放告”,也不接状子,老百姓就弄不明白了,既然如此,把尚方宝剑请出来干什么?看样子,是摆出来吓吓人的。
只有宿迁县的老百姓不是这么想。越是刘天鸣一路不管事,越见得他是专为张华山和卫虎而来的。吃过这两个人苦头的人,梦里都会笑醒,天天在南门城外,伸长了脖子等刘天鸣和他的尚方宝剑。
但是有了尚方宝剑就麻烦了,此刻到处,就如圣旨颁到一样,地方官要跪接跪送。刘天鸣到了行馆,先要供奉尚方宝剑,行礼如仪,第二天动身又请剑,就如请驾一般,又有一套仪节,因此,路上走得极慢。
终于到了宿迁。事先刘天鸣传谕,仍以鲁肃庙为行馆。张华山率领僚属,老远迎了出去,接着刘天鸣的轿子,报名请安,又赶到鲁肃庙前站班。把供奉尚方宝剑的龙亭安置好,刘天鸣入内休息,传谕地方官员,一概免见,包括他的老同年孙老师在内。
刘天鸣名为休息,其实是立刻办事。由于李壮图中途迎接见面,做了报告,所以对张华山的态度,已经颇为明了,此时他所要知道的是整个案子的详细情形——马昭贤信中的叙述,过于简略。因而他第一道手谕是饬令张华山,将朱案全卷,立刻移送到行馆。
第二道手谕是,命令宿迁县多派捕快,保护行馆。这其实是用不着他嘱咐的,张华山早就派巡检赵士龙和驿丞“马上有”在那里照料。这时接到手谕,“马上有”立刻亲自进城,面禀张华山,将朱案全卷取来,立刻送到鲁肃庙。
晚饭后,刘天鸣一个人在灯下,细细披阅全卷。看完已经天色微明,双眼倦涩得几乎睁不开,但脑中思绪起伏,无论如何宁静不下来,恨不得当时就请尚方宝剑把卫虎杀掉,才能为老百姓平这一口气。
“大人,大人!”就在这时候,他听得窗外有人在喊,声音虽很低微,可是惶恐之意,极其明显,“请快开门,我有紧急大事面禀!”窗外又在催。
他听出来了,是林鼎的声音,他一向沉着,何以有这样的声音?令人奇怪。刘天鸣这样想着,便急急去开门。门一开,屋内的灯光,映出林鼎的脸色,苍白异常,而且,仿佛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怎么回事?”
“大人!”林鼎双膝跪倒,“我该死,出了大事!”
“起来,起来!”刘天鸣急忙双手把他扶了起来,“有话进来说。”
到得屋中,林鼎先把房门关上,然后凑近刘天鸣说道:“大人,尚方宝剑失窃了!”
这一下,把刘天鸣惊得面无人色,颓然倒在椅上,望着林鼎,半天说不出话来。尚方宝剑出于御赐,保护此剑,就跟保护御驾一样,失掉了是“大不敬”的罪名,不仅仅是革职的罪名,也许脑袋都会不保。
“都怪我太大意。”林鼎敲着脑袋说,“我跟李壮图分班看守。子夜交班,尚方宝剑,明明供在前殿。四更时分,我打了一个盹儿,等醒过来一看,尚方宝剑已经不在了!”
“这——”刘天鸣定定神说,“是谁偷了呢?谁有这么大胆?把宿迁县派来的人,找来问一问看。”
“大人!”林鼎放低了声音又说,“此事还不宜宣张!”
“啊!”刘天鸣被提醒了,“快找壮图来,我们一起商量。”
于是林鼎转身开门,去找李壮图。刘天鸣心乱如麻,一个人在屋子里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停脚地乱转,茫然不知如何应付这意外的变故。
听得房门一响,回身看时,第一眼看到李壮图,很奇怪,他的脸色非常平静,这使得刘天鸣的心境,随之一宽——他们两个人各有长处,论稳重小心推林鼎;料事深明,善于随机应变,却得数李壮图。从这时他的脸色看,大概已胸有成竹了。
果然,他第一句话就是:“不要紧!大人,你请先宽下心来,要装得没有这回事似的才好。”
“嗯,嗯!壮图,你定有所见,细细说给我听。”
“这把剑必是卫虎所盗——”
“对,这是一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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