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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阳历史小说作品全集(共10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阳
“卖朝报”是浙西的一句俗语。这可不是一句好话:凡是公然道人长短,四处宣扬别人的丑闻,名为“卖朝报”。侯勋当然也懂这句俗话,深怕引起误会,赶紧要作解释。
“沈太太,你不要当我是‘卖朝报’的!你们小姐这件遭冤枉的案子,我们《申报》登过很多,都是帮你们说话,骂浙江巡抚、余杭知县草菅人命,太没有道理。决不是说你们的坏话。”
何谓“草菅人命”,沈媒婆不懂,但侯勋所表白的意思,是可以了解的,便归总问一句:“你是帮我们的?”
“对,对!一点不错。我跟我们的《申报》,都是帮你们的。今天我的来意,亦是如此。”侯勋看了小白菜一眼,接着又说,“刚才我听老王谈起,才知道沈太太、沈小姐住在这里,实在幸会之至。我想,沈小姐吃了许多苦头,真正是无妄之灾,心里一定有许多苦楚要说,是不是?”
“是啊!”沈媒婆说,“一个人有苦楚,总要跟哪个诉诉苦,心里才好过些。”
“我的来意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跟别人诉苦,听到的只有一两人,如果跟我说了,我拿它登在报上,你就不知道有多少人晓得你们的苦楚。这不是很好的一件事?”
这一下,沈媒婆算是完全了解了侯勋的来意,当即转脸问小白菜:“你看呢?这位侯先生倒是一番好意。”
小白菜不即答言。她跟沈媒婆的想法不同。能替她诉诉苦,自然是件好事,可是牵涉到她跟杨乃武的那段私情,就不是好事了,因而迟迟未答。
“沈小姐,”侯勋直接向她下说服的功夫,“你在受冤枉、吃苦头的时候,心里一定有个想法,总有一天要把那些贪官的胡作非为,好好儿说一说,让大家晓得,那些人是怎么样的可恶!现在就是一个机会!
你要说出来,越详细越好。那一来,让贪官污吏知道,他们做的坏事,迟早会掀开来;一掀开来,朝廷会查问,上司会追究,千千万万人会骂,不但麻烦多多,而且走出去面上无光。那就会觉悟,坏事做不得。
沈小姐,你想想,这不就可以平你心里的气了?”
“嗯、嗯!”小白菜把他这番话都听了进去,愿意跟他合作,但仍有一层不便启齿的顾虑,就是怕提到她跟杨乃武的私情。
正在这迟疑未答之际,詹善政到了,一见有生客在座,不觉一愣。沈媒婆便替他们引见。侯勋不知道詹善政是杨乃武的至亲,而詹善政得知侯勋的身份以后,却颇为紧张,所以寒暄过后,急忙将沈媒婆邀到一边,询问侯勋的来意。
“他是什么访问员,说要把我们两家遭冤枉的事,写下来去登报。”
“这,这可不能乱说。”詹善政低声答说,“我来对付他。”
沈媒婆点点头,走回去先向小白菜作个示意戒备的眼色,然后静静地坐着,看詹善政的动静。
“侯兄,”詹善政说,“实不相瞒,杨乃武就是我的姐夫。这件血海沉冤,我完全清楚,有什么话,问我好了。”
“啊,啊,失敬,失敬,”侯勋惊喜交加地,“幸会之至。”
彼此作了一番寒暄,詹善政表示,一时无法详谈,愿意做个东,杯酒之间,细谈这桩冤狱的前因后果。
那位不速之客,有些结果,颇为欣慰,暂且告辞,约定第二天去拜访詹善政。
接着,詹善政道明来意。原来仁钱会馆的赵司事,为了沈媒婆与小白菜搭便船回乡的事,奔走了一下午,已有结果,詹善政就是特地来报信息的。
“你们的运气很好。两家都很乐意带你们回浙江,现在倒是要让你们自己挑了。”
听这一说,沈媒婆喜出望外,满面含笑地说:“多谢,多谢!詹少爷请你说说两家的情形看。”
“一家是奔丧回杭州,姓朱,是大官,老太太在杭州中风故世了。朱家全家大小都回杭州,人很多,行李也不少,一共要用到四条船,不在乎你们婆媳两个。不过,”詹善政说,“朱家小少爷、小姐很多,在京里用的两个老妈子,都不肯到南边,所以路上要帮帮他们的忙。如果大家合得来,到了杭州,你们愿意在朱家做下去,也是可以的。”
沈媒婆心想,这是等于在朱家做仆妇的“替工”,心里就不大愿意,不过表面不露,依旧带着笑容问道:“还有一家呢?”
“还有一家是湖州人,姓刘,在工部衙门当差,放到云南去做知府。‘云贵半片天’,老太太怕到了那里回不来,不肯去,决定回湖州,正要人做个伴。不过,她是回湖州,到了嘉兴,就要分路了。”
“那倒无所谓。”小白菜接口说道,“到了嘉兴,离余杭也就近了。”
听这口气,她是愿意跟这一家回浙江。沈媒婆也觉得刘家比朱家来得合适,不过,还有许多情形要打听清楚。
“这位老太太,脾气好不好?”
“吃素念佛,人最和气不过。”
“那,”小白菜说,“娘,就是这一家吧!”
沈媒婆使个眼色,示意不必匆匆做决定,然后又问詹善政:“这位老太太多大年纪了?”
“六十多岁。听说身子很健旺。”
“那么,哪个送她老人家回去呢?”
“是她家大少爷。”詹善政说,“今年丙子年,他家大少爷本要回浙江去乡试,正好送老太太回家乡。”
“噢!”沈媒婆有些踌躇难决,回詹善政说,“詹少爷,你看路上平安不平安?”
这一点正说中詹善政的顾虑。他跟袁来保的想法差不多,小白菜的名气太大了,这一路回去,说不定就有人会起坏心骗拐诱引,惹出许多是非。朱家人多势众,本人又在船上,若有事故,可以请地方官帮忙;刘家一位老太太,一位年轻的公子哥儿,是不是能应付得了意外事故,大成疑问。
因此,对于沈媒婆这一问,他不敢作肯定答复,只说:“那要你自己定主意。人有旦夕祸福,哪个也不敢说。”
“那么,”沈媒婆又问小白菜,“你看呢?”
经过狱中磨炼的小白菜,已大非昔比,参透世味,心思变得很深沉了。从她婆婆与詹善政的对话中,听出来他们所顾虑的旅途上有是非,有意外,并非指一般行旅遇盗而言,是因为她的名气太大,正如俗语所说的“树大招风”,会惹来地痞流氓的骚扰。
果然如此,自己首先要顾念的,就是不应该让人家受无妄之灾。细细想去,这也不是不可以避免的,只在彼此谨慎而已。
于是她说:“‘行船骑马三分命’,一切都要靠运气。至于闲是闲非,只要自己小心,不去惹它就是了。不过,詹少爷,有一点,一定要请你跟刘老太太说清楚,我是苦命人,她如果嫌我不吉利,千万不必勉强,请她千万不要以为人情面子拘在那里,不好意思回绝。那样子不舒服在心里,一路上相处不来,反倒会出事。”
詹善政听她这番话,颇为惊异。原以为小白菜知识浅薄,根本谈不上见解,如今才知道她人情练达,宅心仁厚。这样一个人,又何至于如此苦命?一面想,一面不自觉地将视线盯在小白菜脸上。
起初,她并没有发觉他内心有很深的感触,只以为他在考虑她的这番意思,是不是可以向刘家直言不讳。因为她知道他的想法与自己是不同的。在他,只求有个人能将她们婆媳送回浙江,便能卸脱仔肩,因此,凡是会使刘家发生疑虑,可能推翻承诺的话,他是不一定肯说的。
可是,等他一双眼只瞅着自己,而且眼中有种愁苦同情的表情,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错了。他此时并没有想到刘家,不知道是在自己身上想些什么。
意识到此,她亦不辨自己心里是何感觉,只是将视线避了开去。而冷眼相看的沈媒婆,不但旁观者清,而且做媒婆的看惯了这种眼神,心里不觉一动,看来詹善政倒颇有怜惜之意。可惜他是杨家的至亲,不然倒也很可以谈谈“女儿”的终身。
“詹少爷,”小白菜觉得这份沉默,颇为难堪,所以催问,“你看我的意思怎么样?”
“噢,”詹善政发觉自己失态了,定定神正色说道,“你的这番意思很好。不过,我觉得与其我去说,不如你自己去说。”
“怎么去呢?”小白菜问道,“冒冒昧昧去见人家老太太?”
“有赵司事引见,也不算冒昧,人总有见面之情,而且,我想,刘老太太也一定会欢迎你。”
“何以见得?”
詹善政笑笑不答,沈媒婆却认为他这个主意很好,可以看看刘老太太是怎么样一个人,如果脾气乖张,架子很大,就算人家中意了,自己这方面还得考虑呢!
“詹少爷,要拜托人,理当先去见一见。”她问,“什么时候去?”
“这要等我问了赵司事再说,我看最快也得后天。”
“好的。明天等詹少爷的回信。”沈媒婆说,“我也想早点动身。住在这里,心里七上八下,真不是味道。”
“你们又何妨出去散散心?”
“詹少爷说得好!”沈媒婆苦笑着说,“第一,两眼漆黑,一出门连东南西北,方向都认不清楚;第二,出去要用钱,还不如省省呢。”
这也是实话。詹善政心想,若无表示,劝她们“出去散散心”这句话,便成了不负责任的口惠,小白菜心里一定会起反感,何苦平白给人一个坏印象?
念头还没有转完,已经定了主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子,取出两张五两的银票,放在桌上,平静地说:“我送你们十两银子,明天去逛逛庙会,买点小东西,带回余杭,不管自己用,还是送人,都是好的。”
“这——”沈媒婆喜出望外,但又觉得应该说两句客气话,便一手按着银票,作个往前推的姿势,口中说道,“不好让詹少爷破费,请收了回去,请收了回去。”
话虽如此,手却不松。这就连小白菜都看不过去了,“娘!”她说,“你也不要客气了,反显得不诚恳。”
“对了!”詹善政说,“阿嫂的话不错。”
这“阿嫂”二字,落入小白菜耳中,颇有异样的感觉。不由得抬眼相看,正好触及詹善政的视线,两人都是一惊,也都很快地避了开去。
“既然詹少爷也这么说,我就老老脸皮收下了。”沈媒婆满面含笑地说,“多谢,多谢!”
“谢什么?”詹善政说,“京里庙会很多,有的逢二、五、八,有的逢三、六、九,几乎天天都有。
你们明天问问这里的伙计,请他们派个小徒弟,领了你们去。”
“我晓得,我晓得!”沈媒婆问,“詹少爷明天啥辰光来?”
“总在下半天。”
“好!那么明天下半天等你的大驾。”
于是詹善政作别而去。沈媒婆少不得还要跟小白菜商量,她劝“女儿”见了刘老太太,不要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免得好事落空。小白菜不以为然,不过也没有跟她争辩,含含糊糊地答应着,决定见了面还是照既定的主意行事。
第二天,沈媒婆起得很早,将小白菜唤醒了,催她洗脸梳头,匆匆吃过早饭,换了衣服,带上那十两银子的银票,预备去逛庙会。哪知正在跟老王打听路径时,詹善政到了。
“还好,你们还没有出门。”他一见面就说,“刘老太太那里约好了!赶快去吧,不要让人家多等。”
“这么快!”沈媒婆诧异地说。
不过,詹善政却不能陪着沈媒婆与小白菜去看刘老太太,因为他另外有事,同时这也没有必要,有赵司事带领就够了。
“赵司事在仁钱会馆等,我派人带你们去看他,他会安排一切。”
詹善政是带了一个听差来的,当时便作了交代。等沈媒婆与小白菜一走,他随即找到客栈的伙计老王,烦他先容,去拜访侯勋。
侯勋正在替《申报》写标题叫作“都门近事”的新闻信,一见詹善政,大为高兴,也非常客气,关照老王买好茶叶,装果碟子,殷勤得很。
“侯兄,彼此都在客中,不必费心!”詹善政问道,“我也听人说道,《申报》登过好些新闻,说杨乃武是冤枉的,不知道这些报纸还在不在?”
“在,在,怎么不在?不过,我手边没有。詹兄如果想看,我可以写信回报馆,补齐一全份,奉送。”
“谢谢,谢谢!”詹善政指着桌上说,“侯兄是在给报馆写信?”
“是的。我是访员,报馆里给了川资要我到京里来看看,总该有点新闻写回去。”侯勋拿起已写好的三张纸交了过去,“老兄不妨看一看。”
詹善政正中下怀,欣然接过。只见绿格子的连史纸上,一笔《灵飞经》的小楷,真是字如其人,秀气得很,心里对侯勋便又增加了几分好感。
看他写的“都门近事”。第一条就标出“小白菜丰姿如昔”,正文是用侯勋自叙的口气,说他于某月某日抵京,投宿的逆旅,正好也就是小白菜出狱暂住之处,冒昧相访,居然得以见到小白菜与她的婆婆。
接着描写他对小白菜的印象,说是丰腴白皙,并无憔悴之色;态度沉静稳重,不像蓬门碧玉。不过眉宇之间,总不免郁郁寡欢,这也是历尽沧桑以后必有的神情。
接下来,侯勋自道还有意外的发现,是杨乃武的一位至亲,正好去访晤小白菜,此可以看出,对这桩冤狱,杨、葛两家是彼此谅解的。最后用兴奋的语气说,杨乃武的那位至亲,已经允诺,改日详谈这桩冤狱的前因后果,相信必有许多未经人道的内幕,而以“容后续志,读者拭目以俟可也”这么一句套语作结。
“侯兄,”詹善政有些紧张,“这后面一段,请你不要写上去。”
“噢,”侯勋一愣,“请问,有什么关系?我自己觉得并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不是别的,现在舍亲最希望的是清静,最好平平安安回到家乡。如果报上一登,到处有人注意,行踪就处处受拘束了。”
这也是一个理由。不过侯勋难得有这样一条好消息,要他放弃,实在舍不得,因而踌躇不已。
为了希望换取更多的“独特之秘”,侯勋终于忍痛牺牲,当时便提起笔来,将有关詹善政的那段记载,一笔涂消。
他这样做法很聪明。原来詹善政此来,有件令侯勋意想不到的事要谈,杨乃武不仅愿意合作,细谈他亲身经历的冤狱,而且愿意亲自执笔。不过杨太太对此事不以为然,她的顾虑是,有些事于名誉有损,或者伤害到他人,仍以保持沉默为宜。因而夫妇之间起了一场争辩,杨乃武表示他要亲自执笔,正就是想到有些事可写,有些事不可写,主宰在己;而杨太太则认为到时候会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倒不如根本不插手,是免除烦恼的唯一良方。
不过,做妻子的亦能想到,丈夫受此人世罕有的酷遇,有着无数的冤屈待诉,平常人稍稍受了欺负,还得找个人谈谈,心里才会舒服些,何况是这样一桩几乎万劫不复的沉冤。所以到最后是自己让步了。
不过,不是无条件的让步,她要詹善政跟侯勋好好谈一谈,如果彼此有诚意,能合作,不妨作进一步的接洽,否则还是以不招惹为妙。
所以,刚才詹善政要求侯勋删掉有关他的记载,等于是一种考查。如果侯勋坚持己见,则詹善政就会大起戒心,有所保留。现在侯勋既然是一种合作的态度,又看他为人温文尔雅,是信赖得过的样子,当然就谈得下去了。
“侯兄,”他问,“我不知道你打听了舍亲的情形以后怎么样,是不是写下来登在报上?”
“是的。”
“既然如此,别人写好了交给你不也是一样吗?”
“那当然也可以。不过,有两点:第一,别人写的确实不确实,我不知道,最好是能让我当面见令亲一面,听他亲口叙述。第二,说实话,消息有个写法,要写大家关心的事,不相干的事可以不写;有关系的事,一定要写得详细。我怕别人不懂这个窍门,写出来不合用。”
“你的两个疑问,我可以答复你:第一,事情写得确实不确实这一点你很可以放心,会写得比你自己问过舍亲再写下来还要确实——”
“噢,”侯勋不信其事,急忙插进去问,“为什么呢?确实不确实,我听了令亲的话,据实记载,为什么会不如别人?”
“此人非别,就是舍亲。”
此言一出,侯勋惊喜莫名,“原来令亲预备亲自现身说法?那,”他情不自禁地说,“那正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听老兄这么一说,第二点好像也不必回答了。”
“是,是……令亲肯亲自执笔,那太好了,太好了!”侯勋略停一下又说,“足下能不能为我引见,我想去拜访令亲。”
“好,好!不过今天不行,舍亲要去看医生,等我回去商量一下,定个时间再通知侯兄。”
“专诚奉候。”侯勋又问,“令亲是何贵恙?”
“无非刑伤。”詹善政叹口气说,“这场冤狱,倾家荡产,革掉功名,落下残疾,虽然得以昭雪,已是非人境遇了!再说,来日茫茫,又不知何以为生?”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侯勋安慰他说,“如今谋生之道很多,总有法子好想,先不必发愁。
譬如——”
前面是泛泛的安慰,无足重视,但举例设譬,便值得听一听,而侯勋却又不往下说,詹善政当然要追问。
“侯兄,好像你有什么法子,何妨说来听一听。”
“我是一时想到,作为闲谈,如果能谈出点道理来,我们再从长计议。”
“是!请教。”
“老兄到上海去过没有?”
“去过两三次。”
“最近一次呢?”
“是在去年进京的时候。”
“可曾好好逛一逛?”
“那时候要打官司,何来逛一逛的闲情逸致。”詹善政奇怪地问,“侯兄问这些是为了什么?”
“如今十里洋场,越发繁华了。老兄在上海如果好好逛过,就会发现,这两年上海的戏班子跟别地方大不相同,通行连台本戏,生意好得不得了。像一本、二本、三本《铁公鸡》,是向大人跟张嘉祥的事迹;
还有一本新戏,叫作《张汶祥刺马》——”
“噢,”詹善政接口说道,“这本戏我看过,是七八年前的新闻,那位被刺的两江总督马新贻,原是从我们浙江巡抚调过去的。”
“一点不错!”侯勋急转直下地说,“我想,令亲的冤狱,已经成了通国皆知的大新闻,如果能够编成新戏,一定很叫座!”
这真是匪夷所思了!詹善政茫然地想了好一会儿,说出一句来:“用舍亲不幸的遭遇,让人家去发财,这也太无谓了。”
“不然!只要人家发财,令亲当然有好处。”
有好处就值得谈了,“倒要请问,”詹善政说,“是啥好处?”
“这有两个做法,第一,令亲既然是举人,笔下一定很来得,不妨自己编一本戏;第二,接头一家戏园老板,事先讲明白,如果生意好,要分多少钱。”侯勋又说,“如果令亲有意,这件事我可以效劳。”
“多谢,多谢!说不定要请侯兄帮忙。”詹善政想了一下问道,“舍亲在戏文方面,一窍不通,怎么能编戏?”
“这,说容易不容易,说难也不难。戏文都有一定的套子,一定的规矩,只要请内行指点一下,就明白了。这一点,请放心,我可以帮令亲一起来编。”
接着,侯勋谈了许多编戏的诀窍。他的口才很好,深入浅出,听来津津有味,令人忘倦,以致詹善政在他那里逗留得近午时分,方始告辞。顺路去看一看沈媒婆,犹未归来,心想:大概跟刘老太太谈得很投机。看样子事情很顺利,能让她们婆媳早早动身,也了却自己一桩心事。
确如詹善政所想象的,事情很顺利。原来刘老太太是好热闹的人,而沈媒婆那张嘴,能言善道,哄得那位老太太笑口常开,一下子变成片刻离不得她了。
小白菜与刘老太太亦很投缘。主要的是她的遭遇令人不能不寄以同情。刘老太太很想细问一问她跟杨乃武的一切,只是初次见面,似乎还不便深谈;留她们吃了饭,殷殷订了第二天再见的约会,方始放她们回去。当然,随刘老太太回浙江这件事,就算定局了,不过,动身却还有待,是因为刘家尽室远迁,刘知府有许多书籍家具,不便带到云南,送回原籍,整理装箱很费事的缘故。
第二天上午,沈媒婆带着小白菜,应约而至。刘老太太一见面就说:“动身的日子定了,三月初五,还有二十多天。我想,你们住在客栈里,花费也很大,不如搬到我这里住。”这是求之不得的事,不过沈媒婆做事很老练,觉得一切都是事先说明白的好,所以先赔笑说一声:“多谢老太太。”然后很谨慎地又说:“不过,我有几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要紧,你尽管说好了。”
“承老太太看得起我们母女,带我们回去,又叫我们搬来住。在府上,不在乎多两个吃闲饭的人,不过我们母女心里总过意不去,不晓得应该怎么报答?”
“哪里谈得到报答不报答?一路上你替我做个伴,我就很高兴了。”刘老太太又说,“讲句老实话,我家虽不是什么大富人家,也是有点底子的,湖州的房子很大,要人照应,将来如果你们愿意,索性就跟我到湖州去。你们看,怎么样?”
“那还有什么话说,只要老太太不嫌弃,我们就跟到湖州去服侍老太太。”
“不是,不是!你不要弄错我的意思,我不是把你们当下人。”刘老太太想了一下,“我另有道理,到时候再说。先谈眼前的事,你们是不是愿意搬过来?”
“是,是!怎么不愿意。”
“那么,拣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搬来好了。”
这在沈媒婆不能不踌躇,因为无论如何要先跟詹善政见个面。想了一下,有个两全之计,将小白菜留在刘家,自己过一两天再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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