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综合其他

高阳历史小说作品全集(共10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阳
于是沈媒婆先回客栈,一面收拾行李,一面等詹善政来会面,小白菜便留在刘家陪老太太。大户人家的规矩,女眷总在晚饭以后,集中在老太太的卧室中,陪着说闲话,是一种承欢膝下之意。这天因为有小白菜在,刘知府的太太、姨太太、大少奶奶,还有两位小姐,全都到齐,为的要听小白菜的故事。
她是早已意料到,不到刘家则已,一到必有这样的一个场面,所以心里是有准备的,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都曾经想过。
能说的是,杨乃武只不过与她是房东、房客的关系。至于从葛小大一命呜呼,报官相验开始,除了要替沈媒婆略略遮掩以外,就没有什么要忌讳的。说到几次受刑的惨状,从刘老太太到丫头、老妈子,无不替她垂泪。
就算长话短说,也谈到二更天才散,刘老太太吩咐,让小白菜住在她后房,上床以前,又叫她陪着吃消夜,少不得还要闲谈一会儿。
“我倒问你一句,”刘老太太放低了声音说,“你跟杨举人,到底好过没有?”
小白菜脸一红,不忍欺骗老人家,点点头,用低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好过的。”
“杨秀才为人怎么样?”
“这,很难说。”小白菜想了一会儿答说,“人很厉害,好些人怕他。”
“厉害不是心坏,我是说,他对你怎么样,是不是有良心?”
“是。”
“那么,你当初有没有想过,你们这样子是没有结果的,让你丈夫发觉了,是件不得了的事。”
“想过,也商量过。”
“商量过?”刘老太太吃惊地问,“商量什么?”
看她的表情,小白菜颇为不安,知道她误会了,赶紧声明:“不是商量别的事,是商量怎么跟我婆婆去说。”
“噢!”刘老太太不自觉地有种欣慰之感,小白菜并非跟杨乃武商量如何谋杀亲夫,“要跟你婆婆说什么?”
于是小白菜将杨乃武打算在中举以后,与沈媒婆谈判,送一笔聘金让葛小大另娶,拿小白菜接回家的计划,细细说了一遍。
“照这样看,杨举人更用不着下什么毒手。”刘老太太又问,“他这个念头,杨太太知道不知道?”
“知道的,而且也是许了他的。”
“看起来杨太太倒贤惠。”
“还好。”
“你见过杨太太没有?”
“见过。”
“这一次出来以后呢?”刘老太太问,“有没有跟杨太太见过面?”
“没有。”
“杨举人呢?”
“更没有!”
“那么,”刘老太太问道,“你想不想跟杨举人见一面呢?”
这一问,大出小白菜的意外,她从未想得到有人会问这么一句话,因而也就不知道如何回答,必须此刻才去想:自己是不是愿意跟杨乃武见一面?
可是,她亦立即想到,对于这一问,绝非愿与不愿,一句话可以了结的。若说愿意,也要看一看,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形之下见面;见面以后,会有什么后果,更不能不加考虑。
于是一时恩怨纠结,心乱如麻,不但理不出一个头绪,甚至连礼貌上应该马上有所回答都记不起了。
这模样在刘老太太颇感意外,一面看她脸上的表情,一面猜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慢慢地自觉有所了解了,小白菜对杨乃武仍旧保持着极深的感情,只是不便直道愿意跟他见面而已。
刘老太太这样想着,不由得自己又转念头,何不促成他们见个面?一念未毕,一念又生,既然杨太太亦很贤惠,而小白菜如今又漂泊无依,何不促成她也姓了杨?
这个念头似乎太不可思议了些!刘老太太自己先泄了气,可是马上又把兴致鼓了起来,不过这一次的想法比较冷静了一些。她在想,杨太太的观感也许改变了,而杨乃武九死一生,都为了小白菜一句话的诬攀,也许恩尽义绝,恨之切骨。如果这样,即使小白菜一片痴情仍在杨乃武身上,依然好事难谐,那就不如不见面为妙!
她已经想停当了,而小白菜仍旧怔怔地一脸迷惘,这一来刘老太太忍不住要开口催问了。
“你还拿不定主意?”
小白菜一惊,茫然地问:“老太太,你说啥?”
“我不是问你,愿意不愿意跟杨举人见个面?你的意思到底怎么样?”
“唉!”小白菜叹口气,“我自己都不知道。”
“意思是想见个面,不知道怎么才能见得着,是不是?”
“我想,还是不要见的好。”
刘老太太认为她言不由衷,只是不便直接指穿,便即问道:“为什么呢?”
“见一面——”小白菜很吃力地说,“牵丝扳藤地会有麻烦。”
“你是说,杨举人会找你的麻烦?”
“不是。”她摇摇头,“他不会找我的麻烦。”
“噢,”刘老太太越发感兴趣,也越发关心了,“怎么知道杨举人不会找你麻烦?”
“我知道,他绝不会!”
小白菜虽然没有说明缘故,但听她的语气,毫无半点游移,知道她另有所见,当然相信她的话,而且颇感欣慰,因为两个顾虑已去其一,只不知另一个顾虑为何?
刘老太太心里在想,杨乃武的妻子,或许不如她丈夫那么宽宏大量。这一点关系很重要,如果打听清楚,不至于引起杨家夫妻不和,那就不妨设法安排小白菜与杨乃武见个面,再图其他,否则,就不必去管这一场闲事了。
打定了主意,不再谈下去,而且,也早过了应该归寝的时刻,刘老太太决定有什么话,都等沈媒婆搬来以后再说。
沈媒婆是早就想好了一套说法的,主要的目的,还是要从他手里弄些好处。所以等詹善政问到跟刘老太太见面的情形时,她瞒住了彼此投缘的真相,只说,初交之始,大家都很客气。
“那么,带你们回去这件事,怎么说呢?”
“那倒是答应了。说本来就是便船,不多我们两个人。我想,我总要尽我的道理,说两句客气话,我说:船是白坐了,饭不好白吃,伙食上头,多少应该贴补。原以为刘老太太会说一声:算了,算了,贴补点啥?哪知道,”沈媒婆故意问一句,“詹少爷,你知道刘老太太怎么说?”
“怎么说?我猜不到。”
“她说,随后再算。”沈媒婆紧接着又说,“看样子,到头来还是白吃了人家的,不过,詹少爷,我不能不有个预备。再说,刘家的丫头老妈子很多,人情上也不能不应酬应酬。还有一层,路上要走好些日子,万一有个病痛,总不能说,看病吃药还要人家花钱。而况,人家船到嘉兴,就要另外转船到湖州,我们娘儿俩赤手空拳,怎么办?”
说来说去是要钱,詹善政当然也是有预备的,不过看沈媒婆说了好些开销,似乎所望甚奢,不免有一番讨价还价。这样一想,觉得原来的主意行不通了。
他原来是预备送她五十两银子,直截了当一句话,既然看出沈媒婆本意,就得换一个说法,“你晓得的,杨家为这个官司,倾家荡产了,实在没有力量再帮人家的忙。不过,你们婆媳俩的处境艰难,也是实情,我为这件事已经想了又想,现在亏得赵司事帮忙,有了着落,再好不过。”他略停一下说,“我自己带了点盘缠,匀出三十两银子送你。”
“那真是多谢詹少爷了。不过——”沈媒婆作个迟疑的神态,没有再说下去。
“你有话尽管说。”
“叫我怎么说呢?詹少爷这样帮我们的忙,我再争多论少,道理上说不过去。不过,这趟回去重新要做一份人家,这,詹少爷也可以想得到,实在为难。”
詹善政点点头,不即答话,想了好一会儿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难处比你多得多。这样,我再多凑十两银子给你。”
“那——”沈媒婆是真的说不下去了。
詹善政很得意,也很好笑,沈媒婆何必枉费这一番心机?现在较原定给她的数目,反而少了十两银子,他决定私下送给小白菜。
于是他问:“你媳妇呢?”
“今天住在刘家。”
无意中一句话,露了马脚。詹善政心想,若非言语投机,小白菜不会住在刘家,由此可见,沈媒婆所说的话,不尽实在。
当然,他不必说破,只笑笑说道:“那很好啊!但愿你们婆媳,就此寻着一个好东家,我要走了,下午我把银子送来。”
话虽如此,人却坐着不动,因为他还在踌躇,思量着如何能与小白菜再见一面,好把另外的十两银子,当面交了给她。
沈媒婆自然猜不到他的心思,只是礼貌地陪着闲谈,而话题亦就不可避免地问起他的行止。
“詹少爷,你们哪天动身?”
“还没有走,不过也快了。”
“是起旱,还是走运河?”
“就是为了这一点,动身的日子没有决定,也许既不起旱,也不去运河,是从天津坐海船回去。”
“那是到了上海再换船?”
“是的。”詹善政说,“也许就在上海住下来了。”
“住在上海?”沈媒婆问,“不回余杭了?”
杨乃武确有这么一个打算。原来他已跟侯勋见过面,谈得相当投机,而且彼此合作之议,也有了变化。
原来《申报》自英国人美查兄弟在同治十一年创办以来,三年有成,业务蒸蒸日上,除了报纸以外,还办了一份月刊,名为《瀛寰琐记》,专门刊载笔记、小说之类,很受欢迎。不过,文字较深,不是一般人所能看得懂的。美查兄弟很想另外办一份通俗的读物,希望略识之无的人,亦能感到兴趣。
这时上海有个清心书院,是美国纽约长老会所创立,一切经费,都由纽约汇来。到了咸丰十一年,美国发生南北战争,教会的捐款大为减少,清心书院的经费,亦就不能像以往那样充裕。书院的院长范约翰教士,便仿照他国内的办法,改为半工半读制,设法让学生做工赚钱来维持。生财之道一是种植园艺,二是办印刷所。
有了印刷所,当然可以进一步办文化事业,范约翰在去年办了一张画刊,名为《小孩月报》,内容有诗歌、故事、名人传记、博物馆等,所用的插图,是用铜版雕刻,细腻精致,比中国木刻的“绣像”高明得太多,加以印刷清晰,爽心悦目,所以大受欢迎。
于是美查兄弟触动灵机,预备也办一张画刊,定名为《瀛寰画报》。他们的看法是,《小孩月报》虽然精美,可惜铜版是外国教会用过送来的“废物利用”,内容自然都是圣经以及其他外国的故事,对中国人来说,有点格格不入。如果《瀛寰画报》能用中国的题材,自然会比《小孩月报》更受欢迎。
这张《瀛寰画报》,已经开始筹备了,招兵买马,十分起劲。杨乃武从侯勋口中了解了这些情形,突然发现,这是自己很好的一条出路,因为沉冤虽已昭雪,但功名已革,名誉受损,在余杭既不能重操旧业做讼师,又无其他谋生之道,不如参加《瀛寰画报》,凭自己的一支笔,或许可以打出一片天下来。
这件事谈得已有眉目了,杨乃武决定坐海轮到上海,由侯勋为他引见《申报》的主政,当面接头。
不过詹善政没有必要将杨乃武的出处,告诉沈媒婆,所以含糊其词地敷衍着,心里所在想的,只是如何能与小白菜见一面。
左思右想,始终没有一个好办法,只好暂且丢开,作别自去。到得黄昏时分,带着银票来送与沈媒婆时,却有意外的惊喜,不但见着了小白菜,而且沈媒婆亦不在客栈里,说话更方便了。
“你婆婆呢?”
“出去买东西去了。”
“就快回来了吧?”
“刚走不久,说要到什么大栅栏去,恐怕得有一息才能回来。”小白菜问说,“詹少爷有事?”
“没有别的事,送银子来给她。”说着詹善政将四十两银票递了过去,“请你点一点。”
“不必点,不会错。”
她一面说,一面手接银票,两手相接,小白菜毫不在意,詹善政却颇有异样的感觉,很想趁势握一握,而终于不敢。
“这里还有十两银子,是送给你的。”
这一下,小白菜不由得注意了,未答话以前先抬眼看一看,发觉詹善政眼神有异,就更不肯接受了。
“谢谢你,詹少爷,有这四十两银子,够了。哪里好再让你破费。”
“你不要跟我客气,说实话,我原来想送你婆婆五十两银子,哪知道她一上来讨价还价,反而只说定四十两。多下的十两,我亦不要,你留着用好了。”
“我婆婆专做这种自作聪明的事。”
这话意味深长,詹善政接口道:“是啊!当初不是你婆婆贸然去报案,哪里会有这么一场官司出来。”
“唉!这话也不必去说它了。”小白菜的脸色转为阴郁,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抬脸说道,“詹少爷,我想请问你一句话,杨太太是不是很恨我?”
“这——”詹善政考虑了一下,觉得不可骗她,但也不必说得太明白,所以这样答说,“这你也可想而知的。”
听这一说,小白菜立刻便有了惶恐的表情,“我实在也叫没奈何!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给杨太太当面赔个罪?”她问,“詹少爷,你看呢?”
“我看,”詹善政直觉地感到不妥,“可以免了。”
由小白菜抑郁的神情,不由得让詹善政想到杨乃武。从出狱以后,他们郎舅俩私下作过两次长谈,杨乃武所要强调的是两点:一是他跟小白菜的交往,是获得妻子许可的;二是小白菜的诬攀,绝非有意陷害,而且她不了解律法,根本不曾想到会有这种严重的后果。言下对小白菜还存着一片护惜之心,是谁都可以听得出来的。
现在小白菜对此事亦是耿耿于怀,十分不安。看起来倒是心心相印,形迹虽离,两情相孚,若能在一起厮守,彼此想慰,确是一件好事。
不过,这个念头刚一转到,立刻就浮起他姐姐的影子。这三年之中,她一方面要营救丈夫,一方面维持一个家,艰苦备尝,心力交瘁,实在难为她撑得住。现在总算有了结果,而谁知杨乃武的一片心,仍在小白菜身上,这也未免太伤她的心了。
这样想着悚然而惊,自己千万不可多事!否则,又会引起另一场家庭中的剧变。因为有些警惕,他又关心小白菜的未来,希望她有个好的归宿,才可以绝了杨乃武恋恋难忘的心。
于是他想了一下说:“阿嫂,我有句很冒昧的话,不知道能不能问?”
小白菜不知道他存着什么心,便先看他一眼,见他一脸正经,方始答说:“詹少爷,你尽管请说。”
“你年纪还轻,葛家又没有什么根基,你也没有儿子,总不见得作守节的打算吧?”
“守节?”小白菜苦笑着答说,“哪里谈得到?”
“那么,你是另外要找人家啰?”
“这——”小白菜摇摇头,“我还没有想过。”
“这我就不懂了!”詹善政是真的困惑,“既不打算守节,又不想再嫁,那么,你要怎么样呢?”
小白菜依然存着遁入空门的心思,不过,这是自己的事,而且也得找机会,无须跟人去说,所以这样含含糊糊地答说:“过一天算一天。”
“过一天算一天?”詹善政突然起了疑心,决意试探一下,“阿嫂,你是不是还抱着什么希望?”
小白菜愕然,“抱着希望?”她说,“我不知道是什么希望!”
“希望有一天仍旧能姓杨?”
此言一出,小白菜的脸色大变,惊惶、诧异、疑惑,甚至有些生气,表情非常复杂。
这表情是詹善政所未曾料到,也不易了解的,不过他很沉着,话已说出口了,不管小白菜的感想如何,反正有她一句确实的答复,便是自己的一项收获。
小白菜却无答复,只是反问:“詹少爷,你怎么会这样子想?”
“我想得不对?”
“当然想得不对!不过,”小白菜突然觉得,心事既已到了不能不吐露的时候,不如爽爽快快道破,“我倒是很想跟杨大爷见一面。”
接着小白菜便毫无保留地倾诉心事,原以为杨家大妇贤惠,情郎多才,而与丈夫分飞,亦非不可能之事,所以一心一意打算着进了杨家的门,如何善尽妾侍之道。不想有此天外飞来的横祸,而累及杨乃武,虽说事出无奈,毕竟内疚难释,同时也不知道杨乃武究竟对她作何想法,希望能见一面,一方面表达自己的歉疚,另一方面想澄清心中的疑虑。
詹善政未曾想到她会这样直言无隐,既然如此,自己就无须顾忌,该问的话,尽管实说好了。
“阿嫂,你说心里有许多不明白的事,是指哪些?”
“我不知道杨大爷究竟恨我不恨我?”
“这一点,”詹善政想了一下说,“我可以代他答复,不恨你!”
“詹少爷,这话,是不是杨大爷亲口跟你说过的。”
“是的,他亲口跟我说过。”
小白菜很仔细地看了他一眼,他脸上很诚恳,不像说假话,但总觉得要亲口听杨乃武说一句,才能安心。
“还有呢?”詹善政又问,“你还有什么话要问他?”
见了面,千言万语说不尽,但此时却不知有什么要问的话。尤其是在第三者面前,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可是,她又实在不能不说,否则就显得自己在说假话,目的只是想找一个借口见一见杨乃武而已。
因此,她定定神细想,觉得有件事可问,而且也不妨跟詹善政明说的,是杨太太对丈夫的感情,是不是由于她闯了这场祸而有了裂痕?
“不会的!”詹善政答复她说,“我姐姐是极明白事理的人,而况你们之间的情形,她也是早就知道的。”
小白菜觉得不必再多说了。因为詹善政回答的话,处处在安慰,也就是处处在拒绝,意思仿佛是:你心里所疑虑不安的事,无足介意。这样,也就没有跟杨乃武见面的必要了。
谁知詹善政却另有想法,问出一句话来是她所意料不到的。“阿嫂,”他说,“你如果有机会能跟我姐夫见一面,会不会再想见第二面?”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小白菜想,他大概是在怀疑了,自己会得寸进尺,仍想缠住杨乃武,实现原来的计议。如果是这样的想法,他就错了。可是,也难怪他!
于是,她不能不表明心迹了:“詹少爷,请你不要错会我的意思!我不是还存着什么私心,那是办不到的事!就办得到,我也不会答应!”
刚说到这里,窗外人影闪过,屋内两人都住了口。是沈媒婆回来了,手中大包小包拎了好几个。进门招呼过了,视线立即落在桌子上,詹善政送来的银票,小白菜尚未收藏。
“娘,”小白菜即时交账,“这里是詹少爷送来的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沈媒婆有意外之喜。
“十两是送给她来作零用的。”詹善政指着小白菜说。
“多谢,多谢!”沈媒婆倒也干脆,对儿媳妇说道,“你拿十两,我拿四十两。”
银钱交代,告一结束,要跟小白菜说话,此时已经没有机会,便即起身作别。
“詹少爷,你吃了便饭去。我买的有酱羊肉、馅儿饼在这里。”
“不必客气。”詹善政问,“你们哪一天走?”
“现在还不知道。”沈媒婆答说,“我们娘儿俩今天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搬到刘家去了。几时走,完全要看刘老太太。”
“想来总是用水路,船定了没有?”
“还不知道。”
詹善政想了一下说:“最好你先打听一下,有了确实日期,请你到仁钱会馆告诉赵司事一声。也许——”他向小白菜看了一眼,沉吟着。
沈媒婆看在眼里,声色不动,只说:“好的!詹少爷,有了确实日期,我去通知赵司事,请他转告你。
如果你跟杨大爷到上海,要我带信或者带什么东西回余杭,请你直接到刘府上来看我好了。刘府上我只认路,说不出地名,请你问赵司事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有信带,我会来看你的。”
等詹善政一走,婆媳俩草草果腹,将不多的行李,略略整理了一下,看时候还早,沈媒婆便去要了一壶茶来,跟小白菜在灯下闲坐,问起詹善政。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娘刚走,他就来了。”
照此说来,工夫不少。沈媒婆想起他的欲语不语的神色,便即问道:“他跟你谈些什么?”
小白菜有点懊恼,自己的话说得太欠考虑,只说刚来,不就没事?跟詹善政所谈的,完全是自己的心事,不便让婆婆知道,只好支吾其词了。
“瞎七瞎八谈闲天。”
“谈闲天总也要谈个题目啊!”
“无非京里的日子过不惯,想早点回去。”
“噢,”沈媒婆已经看出来了,她瞒着许多的话,便慢慢地套问,“既然这样,为啥不走呢?”
“那就不晓得了。”
“他没有说?”
“没有。”
“你也没问他?”
“没有。”
“那么,”沈媒婆有些不悦了,“你们谈点啥呢?”
“我根本没有听他的。”
这句谎撒得不怎么高明,而沈媒婆听来却别有会心,默默地盘算着,一直不开口。
小白菜有自己的心事,更无兴趣聊闲天,默默地起身,在土炕上折好了被,说一声:“娘,睡吧!”
“你先睡。”
于是小白菜先归寝,但直到沈媒婆上了炕,鼾声渐起,她依旧两眼睁得很大,心里在回想与杨乃武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1...5859606162...69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