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历史小说作品全集(共10册)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高阳
“好!请说。”
“刘老太太也知道,小白菜要想进杨家的门,是件办不到的事。而令姐人很贤惠,也不见得对小白菜绝无容忍的余地。如今要想一个兼筹并顾的办法,让你姐夫弄一房外室,将来可分可合,比较不大有拘束。”
“外室!”詹善政说,“这个主意,谁也没有想到过,不知道行不行?”
“只要令姐肯稍微让步,事情就成功了。”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老赵,你倒想,弄一房外室,要有力量。舍亲经过这场官司,几乎倾家荡产,衣食都难,哪里还谈得到置一房外室?”
“这一层,刘老太太当然会想到,也就是在这一层上头有了办法,才来跟你商量。不然,空口说白话,有何用处?这不是很明白的事?”
“好!你倒说,是什么办法?”
“办法有两个。不过两个办法大同小异,只看令亲的意思!”
刘老太太的安排,很简单,也很切实,她是打算在湖州拨二所小屋,二十亩田给小白菜,让她能够靠收租度日,同时也就成了杨乃武的外室。余杭到湖州,一水可通,往来亦便,杨乃武尽不妨两地分住。这是一个办法。
另一个办法,纯粹是为杨乃武着想。刘老太太知道他很能干,能中举人,笔下当然不坏。刘知府到云南上任,正在延揽幕友,如果杨乃武有意作一次远游,现成的机会,在等着他做决定。至于小白菜那方面,仍旧照原议办理,此即所谓“大同小异”。
詹善政一听这话,精神一振,只为这个安排的本身,哪怕是出在别人身上,也是件令人感兴趣的事。
世上有这种侠义的行为,且出之于一位老太太,不能不说是一件新闻。
可是,他亦不免怀疑,世上真有这样的好事?“刘老太太跟小白菜是刚刚认识,对舍亲更是一面没有见过,”他问,“何以如此慷慨?”
“这就很难说了。”赵司事答说,“有钱人家的老太太做好事,是没有道理好讲的。”
“不然!这不是普通施药、施棉衣那种好事,如果一时高兴,事后心疼而又说不出口,彼此弄得尴里尴尬,就不妙了!”
“这一点,”赵司事很有把握地说,“是因为你不了解刘老太太才这么说。这位老太太与众不同,早年居孀,亲戚欺侮孤儿寡妇的很多,都靠她一手撑持,才有今天这份人家。所以刘老太太的话,在她府上不但说一不二,而且阅历经验,不下于精明的男人家,决不会一时高兴,随便许下心愿,而事后翻悔的。”
这番说明,将詹善政的疑虑一扫而空,这才可以进一步去想,是不是可以接受这份好意。
“我想,”赵司事还有话补充,“令亲如果没有什么事,到云南去一趟,倒也不错。”
提到云南,江浙人心里就会想起“云贵半片天”这句俗话,感觉之中如唐僧取经那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达。因此詹善政直觉地说:“那么远,舍亲一定不肯去的。”
“那就不谈了,只谈第一个办法。换了我,这样的好意不愿接受,未免太傻!”
“等我回去告诉了舍亲,看他怎么说法。”
“我看,倒是要你向令姐疏通一下。”赵司事紧接着说,“我们平心静气来看,你以为这样子安排,是不是一件好事?”
詹善政仔细想了一会儿,确定了自己的感觉,方始答说:“是好事。”
“既然是好事,就应该促成。”
“是!”詹善政说,“我怕家姐有意见。总而言之,此事成功与否,我不敢说,我尽力去办。”
“好!那么什么时候听回音?”赵司事提醒他说,“刘老太太马上就要动身了。”
“这是一桩难事!”詹善政坦率回答,“请你倒想一想,这件事关系很重,而且有许多纠葛在内,一两天之中,恐怕决定不下来。”
这也是实情。不过,在赵司事,无非受人之托,对事情的本身,既不关心,更不热心,他只要把话说到,有了答复就可以交差。因此,这样要求:“无论如何,请你今天就跟令亲谈一谈,他是怎么一个说法,明天一早请你给我一个回音,我转告了刘老太太,就没有我的事了。”
“那容易!”詹善政了解了他的想法,就好回答了,“请你跟刘老太太说,多谢她的盛情,不过这件事要从长计议。好在舍亲也快回去了,到了家再谈好不好?”
“是的,我把你的话照转。不过,人家是希望知道令亲的意思,所以最好你还是问一问。我等你到明天中午,如果令亲跟你的话一样,那就不必劳驾了,我拿刚才你说的话,转告刘老太太。倘或令亲另有说法,譬如根本就不愿意这么做,那就索性回绝了她,省得人家牵肠挂肚!”
“是,是!那是一定的。根本办不到的事,说到了家再谈,这样拖着一条尾巴,那不是有意作弄人家?
这种事怎么好做!”
两人的谈话到此告一结束,但心境自然大不相同。赵司事立刻就把这件事丢开了,而詹善政却大伤脑筋。他首先要估量的是,刘老太太的这番好意,有没有接受的可能。如果无此可能,倒也好办,一口回绝人家,连杨乃武面前都不必提起。
麻烦是怎么样去想,都觉得这件事绝非连谈都不能谈的。然而要谈之前,先得估量后果。从好的方面去看,就如刘老太太所想象的那样,不但小白菜的感情与生活,都有了归宿,杨乃武亦不必再内疚以及对小白菜念念不忘,身心安定下来,对他后半辈子重新创业,是大有帮助的。从坏的方面去想,这一来很可能会引起他姐姐的伤心与不安,夫妇感情破裂,这破而复原的一家,霎时间又成了覆巢了!
意会到此,詹善政把这件事看得很清楚了,关键是在他姐姐身上,如果不得她的同意,一切都无从谈起。
既然这样,这件事就不必先跟杨乃武去谈。打定主意,声色不动地回到客栈,静静地等待机会。
第二天早晨,机会来了。杨乃武因为两股刑伤,有个同住在客栈中的热心人,介绍一个伤科,本来约定这天上午来出诊的,只为那伤科,突然患了感冒,怕风不肯出门,特来通知。詹善政便建议,请那位热心人陪着杨乃武,上门求教。这一下,他跟他姐姐就能密谈了。
开口之前,詹善政是经过一番思考的,为了防备可能引起的误会,他必须将这件事看成不切实际的妄想,当做一个笑话闲谈。这样,如果姐姐的态度不妙,立刻就可以撤退,不至于伤感情。倘若反应不如想象中那样的严重,则看情形逐渐往深处去试探。这样步步为营的做法,则成固欣然,不成亦无害。
“唉!”他故意用感叹开头,脸上挂着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世界上真有些热心得莫名其妙的人!”
杨太太不知道他何以有这样的话,只知道他这两天为了安排沈媒婆和小白菜的南归,常跟仁钱会馆的赵司事有来往,“这个热心得莫名其妙的人,是不是指赵司事?”她问。
“赵司事倒也是热心人,不过,说话、做事都很合道理的。”
“怎么?还有热心得不合道理的?你是说哪一个?”
“那位刘老太太,特为请赵司事把我邀了去,请我吃了一顿饭,自己也没有说什么话。当时我就奇怪,猜不透她是何用意。后来才知道,大概她是不好意思跟我说。”
“噢!”杨太太开始注意了,“我们倒跟刘家不认识,毫无瓜葛,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事?是不是为了沈媒婆,谈到贴补盘缠的事?”
“不是!刘家决不在乎此。姐姐,”詹善政说,“跟你猜想的正好相反。不过,我也不大相信,说不定是一时高兴,说了好玩的。”
“到底是什么事?”
“不必谈它了!”詹善政故意宕开,“荒唐之至,不值一谈。”
杨太太不作声,不过睫毛眨得很厉害,见得她是在用心思索。詹善政对他姐姐的性情,知之甚深,她当然会想到,两家素昧平生,毫无瓜葛,如今唯一所生的关系,是由沈媒婆与小白菜而来的,若说有何看来荒唐之事,自必与小白菜有关。
想到小白菜怎样,这个反应就是他必须确实看清楚的。倘或出现了怒容,或者冷笑,自己把小白菜的名字提出来,那就表示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得赶紧收科,否则,多少还有谈下去的可能。
因此,他装着起身倒茶喝,视线却不断地扫瞄着杨太太。她很沉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过嘴唇闭得很紧,双眉微微皱着。这是想得很深很远的样子。
那就不免令人奇怪了!刘老太太所说的话,她还一无所知,亦就还不到应该这样深切考虑的时候,然而,她在想的是什么呢?
终于,杨太太想完开口了,“是不是刘老太太想管什么闲事?”她问。
这就表示她已想到了小白菜,而且也大致猜到了刘老太太的本意。詹善政直觉地认为不宜正面作答,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
“这种有钱人家的老太太,闲来没事,不怕麻烦的情形,我看得多。”
是这样通达的态度,詹善政比较放心了,便将刘老太太托赵司事转达的一片好意,不蔓不枝地说给他姐姐听。
杨太太听得很仔细,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竟不容易看出她内心的想法。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她并未感到愤怒,至少不是生气的样子。
听完,杨太太没有说话,詹善政倒有些不安了,因而又加一句:“姐姐,你想这是不是笑话?”
“不!”她说,“你不能当它笑话看。”
这表示她将这件事看得很重要,可是,她究竟是何态度,仍旧看不出来,所以詹善政不能不保持沉默。
“你跟你姐夫谈过没有?”
“没有!”詹善政故意这样说,“我为什么要跟他去谈?”
杨太太点点头,表示满意,然后又问:“刘老太太的好意到底是为谁呢?为她呢,还是为我们?”
所谓“她”当然是指小白菜。詹善政觉得他姐姐此问,大有深意,仿佛在说,如果是为了杨家,希望杨乃武身心俱泰,重新做人,图个后半辈子的好结局,那么,这番好意倒也不妨接受。
想是这样想,但却不敢相信自己想得不错,因为判断倘或错误,关系不浅。可是,他亦不愿说,刘老太太的好意,只是为了小白菜而发。因为这一来,便等于无形中表示应该拒绝刘老太太的好意,似乎也不是聪明的做法。
“你说呢?”杨太太催问着,“你是跟那位老太太见过面的,总看得出她的意思吧?”
“我看,”詹善政故意闪避,“也不是为她,也不是为我们,是那位老太太为她自己。”
“为她自己?”杨太太诧异,“于她有什么好处?”
“就是你说的,有钱人家的老太太,闲工夫多,喜欢管管闲事,我看,目的是在消遣。管成功了,跟人说起来,也是件很值得夸口的事。”
“这,”杨太太笑了一下,“你也看得太特别了。”接着又正一正脸色问,“当时你跟赵司事怎么说呢?”
詹善政见事有转机,便不肯全说实话,只这样回答:“我说今天中午给他回话。”
“这回话很难。”杨太太说,“不管怎么样,人家总是一番好意。不过,领不领她的情,也不是一句话的事。”
“姐姐,”詹善政很谨慎地问,“我不懂你这话的意思。”
“我是说,这件事要好好商量,才能给他们确实回话。”
是这样的反应,颇出詹善政的意外,因而不免发生疑问:看样子居然有接受刘老太太好意的意思,那是出于什么原因?
“弟弟,我想你应该去问问清楚,刘老太太打算这么做法,是她自己心里这么在想呢,还是都谈好了?”
“跟谁谈好了?”
“咦!”杨太太仿佛觉得他这一问很奇怪,“做这样一件大事,不要跟她家里先谈好吗?”
“这不要问的。”詹善政答说,“刘老太太是他们一家之主,她说了就算数!这是我看得出来的。”
“还有,她本人呢?”
这话说得詹善政一愣。在他的想象中,刘老太太当然问过小白菜本人,这又何消说得?
“你没有问一问刘老太太,她本人是怎么个意思?”
“没有。”詹善政迟疑地答说,“我想,这是用不着问的。”
“不然,弟弟,你不懂女人的心理。”杨太太说,“这件事一定先要弄清楚她本人的意思。到底她是愿意不愿意?愿意不愿意之中,还有好几种分别。”
“姐姐,”詹善政很机警地,又变成相当谨慎的态度,“我因为觉得这件事是个笑话,所以没有去多想。不知道小白菜是何想法,想来总是愿意的。”
“愿意也有各种各样的愿意。一种是心甘情愿,一种是碍于情面。情形不同的。”
“你说,是碍于刘老太太的情面,勉强答应的?”
“也可能是这样子。”杨太太说,“倘或如此,就不必勉强,不然将来没有好结果。”
詹善政听得这话,了解了他姐姐的想法,如果小白菜真心愿意做杨家的人,她亦不会反对。这倒真是宽宏大量了!怪不得人人赞她贤惠。
“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我懂。”
“那么,你说,我的想法对不对呢?”
“不错!”詹善政将杨太太的话,细想了一下,“如果碍于刘老太太的情面,勉强答应,住是住在一起了,将来彼此意见不合,势必不和,那不是要闹笑话。不过——”他没有再说下去,而且有些懊悔,自己是失言了。
杨太太当然听得出来,“你是说,将来不会有这样的事?”她问。
这是没法抵赖的事,詹善政只好这样答说:“我想将来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这不是猜想的事,要确确实实弄清楚。你要知道,一个人经过这么一场大波折,性命都险乎送掉,心里的想法,一定跟别人不同,你不能拿她从前的样子去想她。”
这话说得深奥了一些,詹善政无法完全了解,不过,也不必去多问,只说:“姐姐,你只说,我怎么跟赵司事去回话?”
“今天中午总来不及了。”杨太太想了一下说,“你去跟他说,黄昏辰光给他确实回答。”
“好!”詹善政问,“姐姐,你是觉得这件事可以做?”
“现在还不敢说,看起来像是一桩好事。不过,一定要有把握,我才肯去做。”杨太太看一看自鸣钟说,“十点都过了,你去看赵司事吧。”
等詹善政一走,杨太太关紧了房门,通前彻后地细想这件意外之事。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杨乃武一瘸一拐地回来了,在廊上纳鞋的沈妈,迎上去搀扶。杨太太便问一声:
“怎么样?”
“给我按摩了好一阵,又给了三天的药。”杨乃武答说,“药要连服两个月才会好。”
“这倒有点麻烦,我们快要走了,大夫能不能给两个月的药呢?”
“这话我也问了。大夫说:药有变化,要看了才能配方,没法子一给两个月。”杨乃武又说,“其实也无所谓。上海五方杂处,多的是名医,到了上海就不要紧了。”
杨太太不响。一眼瞥见沈妈,支使她去买丝线,指定在大栅栏的一家绒线店,估计一来一往得要一个钟头,尽够与丈夫谈小白菜的事了。
“我在想,”她远兜远转,闲闲提起,“你将来长住上海,一个人起居饮食,没有个体己的人照料,也很不妥当。”
“一时不便也无所谓。”
“不是一时不便。”杨太太摇摇头。
杨乃武诧异,“怎么不是一时不便?”他问,“等你来了,不就好了吗?”
原来谈妥了的,杨乃武到了上海就不走了;杨太太回余杭,变卖产业,料理完毕,举家迁到上海。可是,杨太太却变了主意。
“我想还是我守着老家的好。上海举目无亲,光靠那位侯先生是靠不住的事。”
“不!”杨乃武雄心勃勃,颇有自信,“侯先生靠不住也不要紧。我本来就没有一直靠他的心思,‘师父领进门,修行在各人’,只要侯先生替我在上海介绍几个朋友,我自然有一套自立的办法。”
“那是打天下,总要没有拖累才好。拖着一个家,凡事缚手缚脚,有本事也耍不开。倒不如我守着老家,不用你操心,岂不是可进可退,稳稳当当的打算?”
杨乃武不能不承认妻子的打算,确有道理,不过他也奇怪,这一层道理,何以早未想到?
“现在唯一的难处,就是你要有个人在上海照料。你心目中有没有人呢?”
妻子说到这样的话,便是容许纳妾的表示,杨乃武断然决然地答说:“没有!”
“那么,我替你找一个?”
“不必,不必!”杨乃武连连摇手,“你千万不要多事。”
“不是我喜欢多事,实在是非这样子不可。不然,你一个人,行动又不便,住在上海,我实在不放心。”
杨乃武想了下说:“那也容易,我们家佣人还有两个,挑一个跟我住在上海好了。”
两个男佣人都很老实。可是在满眼繁华,善于欺生的上海,老实的陌生人,处处吃亏,杨太太不能同意。
“那两个人,哪个也不行,到了上海,只怕反要你照应他!”
谈到这里,杨乃武认为不必再争论了!因为他已充分了解妻子的意思:第一,不愿全家迁到上海;第二,为他置妾,照料起居。这在她看,是一件事,而在自己看是两件事,用不着摆在一起谈。
打定了主意,直抒自己的看法,“你不必管那么多!你的打算,我也赞成,你就住在余杭,让我一个人到上海去打天下。”他说,“至于在上海的生活起居,总好想法子的。我到底还不至于断手断脚,寸步难行!”
话说到这样,做妻子的觉得既歉疚,又欣慰,不过杨太太是很有定见的人,并不以为就此可以不谈。
不过她也知道,再要谈就不能旁敲侧击了!要开门见山地问,让他无法闪避。
“我实在不懂,”她说,“我想替你弄个人,你为什么不愿意?”
“还不是为了想家庭和睦。”
这是冠冕堂皇的话,杨太太不能满意,便又驳问他:“如果是你想而我不肯,那样家庭才会不和睦;
现在是我的主意,你何必要有这层顾虑?莫非,你心目中有人?”
最后这句话,让杨乃武吃一惊!他以为她是有所指而言的,这个误会,不能不解释。可是,又从哪里解释起?
因此之故,一张脸涨得发红,而越是如此,越使杨太太怀疑。夫妻间本来谈得好好的,一下子都为疑云笼罩,好像浓雾中对面不相识,而且有迷失方向的恐惧了。
到此地步,若要消除疑云,除非刮一场大风。杨太太觉得事情到了非明说不可的时候了。至于说明以后,会有何后果,是另一回事。
“有件事,只怕你还不知道。现在有件意外的,”她考虑了一下,选定了两个字,“喜事!”
“意外的喜事?”杨乃武很注意地问,“是啥好消息?”
“善政跟刘老太太见过面了。”杨太太极力保持着平静的声音,“她倒真是热心人,愿意拨几亩田,一所住屋,安置小白菜,让你有空的时候去住。”
这话在杨乃武听来,没头没脑,简直想不通是怎么回事。愣了半天,方始会过意来。“我不懂!”他说,“怎么叫让我有空的时候去住?”
“那还不容易明白?无非让小白菜仍旧可以跟你在一起。”
“荒唐!”杨乃武脱口而答。
“荒唐倒也不见得。”杨太太颇有反感,因为杨乃武这样说法,显得有些作假——无论如何刘老太太是好意,何得斥之为荒唐。
杨乃武自己也觉察到了,措辞不当,因而加以解释,“我不是骂人家,只觉得这件事情很荒唐。那是绝对做不到的事。”
“事情也不能算荒唐,你本就有这个意思,如今有这样现成省事的机会——”
“太太,太太!”杨乃武有些情急了,大声打断,“这件事,你不要再往下说了,再说,会伤我们患难夫妻的感情。”
这样的表示,杨太太当然深为满意,不过,她很聪明,决不会有丝毫得意的神色摆在脸上,相反地,特意微露怅惘之情,仿佛一片好心,未能为人接受似的神情。
不久,詹善政回来了,姐弟俩找个机会悄悄交谈,他告诉她说,跟赵司事见着了面,对方又不忙着讨回音了,因为回南之期,为了刘家的孙少爷,在国子监不知有些什么手续要办,延迟十天,赵司事认为在杨家这方面尽不妨从容考虑。
“不必考虑了。”杨太太说,“我跟你姐夫谈过,劝他接受,他一定不肯,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在詹善政多少有意外之感,“姐姐,”他问,“姐夫怎么说?”
“他甚至不容我把话说完。他说,我再谈这件事,会伤我们患难夫妻的感情。”
这是非常透彻的表示,詹善政的感觉是七分的欣慰,三分怅惘——欣慰是为胞姐,怅惘是为小白菜。
“好!”他说,“我下午就去回绝了他。”
“话要说得婉转些。”杨太太说,“不管怎么说,人家刘老太太总是一番好意。”
“我知道。”
“弟弟,”杨太太又说,“我在想,像刘老太太这样热心肠的人,实在少见。我很想见她一见,一则是当面道个谢,再则,说句私心话,将来万一有事要人帮忙,总多一条路子在那里。你说是不是呢?”
“这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碍着沈媒婆在那里,恐怕不便。”
杨太太懂他的意思,不是碍着沈媒婆,是碍着小白菜。想想也是,便不再作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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