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残霞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秦筝月
“贞儿……”贺兰愣神,冒昧的这样唤她。想为她拭去满脸的泪水。
“不想留我,就一杯毒酒了结了我吧!”她拂袖而去,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我喜欢你,是因为我忽然发现人原来可以活的这样恬淡。我厌倦长安城中那些追名逐利的庸脂俗粉,你的出现,叫我觉得纵使这辈子归隐山林也是那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关上门,无力的坐在地上,门外却传来贺兰震响山谷的声音。
“说白了,还是好奇心,不是么?”她恍若自言自语,说完,泪水又遮蔽了眼眸。
1诗句出自南朝萧纲《折杨柳》,描写相思之情。
2诗句出自《诗经?小雅?采薇》,写征夫之怨。东晋谢安与子侄论诗,侄子谢玄认为此句诗写得最美。
3诗句出自《诗经?周南?汉广》,写男子偶在汉水边邂逅女子,但却思而不得,是谈单相思哀愁的名作。
洛水残霞 第六十六章 残霞篇 无心
“明允,是不是在你的心里我也只是锦上添花的存在?是不是我的出现满足了你的猎奇心理?是不是当习惯了之后,我便再也无足重轻?……还是,我从来都无足重轻!”暮贞躺在床上,自语着,泪水肆虐。
箫声再次响起,呜呜咽咽的,使本已不眠的人更无法入睡。
暮贞拥被而起,闭着眼,想用意志力阻挡住那丝丝箫声侵入耳中。可箫声却和它的主人一般倔强,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愈加哀婉。还是那曲《折杨柳》,却生生吹出了《南有乔木》的遗憾。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
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一行泪水倏然滑过脸颊,突兀的叫暮贞惊异。原来她的内心也是如此脆弱,连一曲哀怨的箫也听不得,还是灵魂终究是空寂的,任何情感都显得茫然无措。
默念着经文,暮贞渴求着灵魂的清明与解脱。贺兰的爱是有心也好,无心也罢,都是无法动情的。他所认为的好,也许只是一种魔障,总会有一天,他解开了所有的障,忽然发现自己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子,远没有他想的那样好。自己所能做的,只有缄默着,等他放下。
缘起缘灭,皆有法,随缘、随喜、随性、随意……
她心里默默的念着。
……
明月挂苍穹,碧箫悲晚风。这样美丽的场景,却还是换不得她的一顾。竟是他贺兰敏之痴了,他只是一个没有魂灵的浪子,如何能引得她的在意。
但是箫声却停不下来了,他沉浸在了这个忧伤的调子中,无法自拔。好久没有吹箫,却发现它竟成了这个世界上最能明白自己心声的东西了。换了个调子,他吹起了《夜坐吟》,许久又换成了《桃叶曲》,再后来是《采莲曲》……整整一夜仿佛吹尽了宫商角徵羽。
“你一夜没有睡吗?”天色蒙蒙的时候,她出现在了眼前。箫声戛然而止,他抬头,看着梳洗整洁的暮贞。
尴尬一笑,心里却没来由的欣喜。
“扰到你休息了。”他轻言道。
“明允从来都是这个时候去上朝的,时间久了,我也就习惯这个时辰醒来了。”暮贞浅笑着说道,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而她作为李贤妻子的亲密,不经意间便溢满了字里行间。
“哦……是吗?”贺兰心里仿佛被蠹虫啃啮着,尖锐的疼。
“你吹了一夜吗?”她问。
“是”他垂目,萧索一笑。
“我竟不知道,可见睡得太沉了些……”她以手抚额,笑的漫不经心。
“是吗……?”贺兰只有苦笑以对。
“是啊,睡得太沉,所以把昨夜的事情都忘记了。”她的眼睛忽然变的清冷非常,疏远的好像陌生人。
这个算是提醒么?提醒自己远着她,不要妄想介入她的生活。
果真心和脸一样清冷无情么?
暮贞转身,眼里是自己也未曾发现的复杂,自己果真是无心之人么?原来可以决绝如此。
洛水残霞 第六十七章 残霞篇 相救
“王妃,醒醒!”一个陌生的声音骤然响起在空旷的房间里,夜色墨染,伸手不见五指。暮贞向来睡得浅,所以一下子便惊坐而起。
“属下竹猗,惊扰到王妃,着实有罪。”暗夜中只能从声音分辨出这是一个青年男子,他的语气很谦卑,却是充满了男子气概。
“哦……无妨……”暮贞平复了些许,顺手拉过身边的衣裳。
“雍王殿下命属下带王妃离开这里,王妃收拾一下,属下屋外等候!”他简单的说了一句,一闪身已出了屋外。
暮贞回过神来,刚想唤住他,他却不见了人影。
这样谨慎知礼的手下,该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只可惜,就算派出了再得力的心腹,他终究还是没能亲自前来。从来不认为贺兰能够困住自己,雍王府的实力向来深不可测,作为府上的女主人,她虽不清楚这里究竟笼络了多少文人墨客,收纳了多少谋臣门客,藏着多少杀手武士,可是她却隐隐感觉得到这里日益藏匿不住的野心和与之相适应的实力。
只是这一天的来的这么晚,来的这么叫人心灰意冷。
着好衣衫,收拾东西时,却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触手冰凉。暮贞皱眉细细摸去,忽然恍然明白过来:这是贺兰的箫!
心头忽然涌过一阵湿漉漉的酸涩,她怔楞在那里,手按在箫上,那箫仿佛忽然变得炙热烫手,就好像他的眼光。
“王妃,可好了么?”竹猗催促的声音,乍然响起,生生的将噙在眼里的悲哀震出了眼眶。
“竹猗……”本还有话要说,可现在看来却没有丝毫必要了。贺兰站在不远处,脸上又重新挂上那抹不羁的笑。只是在暗夜里,暮贞不确定那是不是一种猜测。月亮挣破了云层,一刹那清亮起来的天地,有些刺眼。
“明允认为就派你一个便能将人带走?”一身绛色衣衫的贺兰脸色阴晴不定,却周身萦绕着一股自傲之气。“贺兰公子,属下是奉了殿下之命来接王妃回府,还请公子不要阻拦。”竹猗的回答不卑不亢,手却已按在剑上,随时都准备出手。“笑话,这里是我的地方,既没有轻易来,怎可轻易走?”贺兰敏之该是会武的,否则怎会将她从王府轻易带出。“公子还是不要为难在下……”竹猗依旧谦恭。“明允为何不亲自来一趟?这么在乎为何不亲自前来。”贺兰噙着嘲笑之意,“派几个手下前来,就以为我会放人。”
“我若来了你又准备怎样?”熟悉的声音乍然响起,来不及伤感,他已踏入院中。暮贞竟不敢去看这张脸,不想知道现在的他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沉着表情。若是掳她来此的人是别人,他定不愿亲自来一趟吧,只是这个人是贺兰,贺兰知道的事情太多!
“贺兰兄,还不肯放人吗?”他声音里是不容忽视的沉着与霸气。
“既然你亲自来了,那我们就谈谈吧!”贺兰忽然笑了起来,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贤却是径直的走向了暮贞。
她越显单薄了,虽是低着头,但她的埋怨还是清楚的写到了他眼里,叫他自责不已。
“贞儿”他扶着她的肩膀唤她,她抬头,泪水生生噙在眼中,倔强的不肯掉下来。“我……我们回家吧!”本有千言万语,可是一看到她的泪水,他忽然不知说什么,只有轻轻将她拥在怀中,低声这样说道。
不知为何,一见到他,内心就脆弱的一发不可收拾。
她努力的忍住满心的委屈,尽量使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你不用亲自来的……我……”“你是我的妻,我怎能不来?你若有什么事,可叫我如何是好!”许是夜色太迷离,他的声音竟是那样的轻柔,好像一双温厚的手,有着抚平伤痛的功效。暮贞承认自己很快便沉溺了进去,迷醉的难以自拔。
“明允……我没有那样脆弱……”她忽然感觉他拥她的手紧了紧,仿佛能将无尽的怜爱深入骨中,“贞儿,万事有我!我派飞鹰骑先将你护送回府,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随后就到!”他松开她,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深深。
“贺兰没有什么恶意,你们千万不要起什么冲突才好。”她只能这样说。这样是非的地方她不愿意多留,料想自己走后,他们将一切说开了,就都会好了。只要不冲动,他们两个毕竟是存在利益关系的朋友,不会将事情闹得太大。
她走向贺兰,眼睛里全然没有了刚才望向李贤的阵阵涟漪,只是惯常的安静澄澈。“贺兰公子,这样珍贵的箫,以后可不该随处丢弃了……”她将箫双手送上,客气的仿佛路人。“是啊……那么,多谢雍王妃了。”他苦笑着接过箫,心像是冻裂的湖面。她真的是很决绝啊,一点余地也没有留,她是想叫自己彻底忘记她,那这究竟是仁慈还是残忍?
暮贞的安之若素,贺兰的心痛惆怅都被李贤尽收眼底,他只是笑了笑,好看的眉不经意间轻轻皱了起来。
洛水残霞 第六十八章 残霞篇 遇劫
“殿下,山下出现了羽林卫。”又一个飞鹰骑进入院中,低声向李贤报告。李贤的神色明显有瞬间的惊疑,转眼一看暮贞,却换上了一派平静。“多少人?”“不清楚,看样子是要上山。”飞鹰骑据实以告。
“竹猗,下山去召集我们的人,不要惊动羽林卫!”李贤命令道。
“属下领命!”竹猗接到命令后,迅速的赶往山下。
空气因为突来的变故变得紧张万分,羽林卫的突然出现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若这是天后的意思,那么事态比想象中更为严重了。
暮贞心里涌过不好的念头,若是被天后知晓李贤和贺兰相熟,难免不会联想到太子妃之事。关于这件事情,她也曾经有过很多猜想,可是最后她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夫君。既然相信,那么便不能叫他受制于这件事情。
“明允,你必须赶紧离开这里!”暮贞着急,脸色有些微微泛红。很少见到她慌乱的样子,印象中她向来都有很好的心态,不抱怨,不动怒,更不会心焦气燥。可是现在,她的恐慌和着急那样一览无余的表现出来,目的是却是为了他。
李贤说不清楚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全然明白被发现的所有后果,它意味着这么多年的勤谨努力将全部付诸东流,客观的讲他的确该想办法独善其身。可是,今天在这里,他鬼使神差的愿意为了这个关心自己的女子留下来,哪怕断绝所有曾经的期待。也许即使她落到羽林卫手中,也不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可是他就是不愿意将她独自留着,忍受哪怕一刻的担惊受怕。
“贞儿,别怕,我叫飞鹰骑护着你先行离开。”他伸手去抚她额前的碎发,眼神温柔中带着哄劝。却不想暮贞的眼圈瞬间红了,她拂开他的手,焦躁不已:“都什么时候了!你是不是认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事都可以瞒着我?这个事情有多严重你不会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时候了还要哄瞒着我!我是你的妻子,你为何从来不相信我?!”暮贞的泪珠簌簌滚落,肩膀因为太过激动而瑟瑟发抖。
“贞儿,不要说了!”他将她拉入怀中,“我……好吧,生一起生,死便一起死好了!”他的喉咙有些哽咽,千言万语也只卡在喉间。多少年了,究竟有多少年没有感受到这种发自肺腑的关心。这么多年了,面对的都是最冰冷的人情,有人敬他,有人畏他,有人觊觎他的位置,有人误会他的居心,有人时时刻刻规范着他的一举一动,只因为他是万人瞩目的皇子,也有人看着意见病弱的太子,企图在自己身上压上前途的赌注。父皇疼他,却永远没有时间去关心他,母后现在便防着他,以后更加难说了。如今,才忽然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个人这样的关心自己,无心无爱的结为连理,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份沉甸甸的以心换心。最开始最疏远的人,竟兜兜转转成为了最亲近的人,造化有时真的太过神奇。
她在他怀中颤抖着哭泣,竭力的将满腹委屈化成呜呜咽咽的低泣,这样总是选择隐忍的她,是他心里最难以割舍的柔软。
“不要怕,万事有我!”他低言安慰道,“会有办法的!”
暮贞哭声稍歇,李贤抚着她的背,眉头紧锁。
飞鹰骑是自己的私募的死士,正面和羽林卫相抗,只会更快的暴露。若是天后顺着追查下去,后果比发现自己与贺兰相熟更可怕。
今天这一劫该怎样逃过?
洛水残霞 第六十九章 残霞篇 追随
不远处,贺兰容色复杂的望着这边难舍难分的夫妻二人。他只是看着,把自己隐在夜色之中,忽明忽暗。
许是情况太过紧张,竟连这本该温柔和煦的春风也有了肃杀之气。
不出一会儿功夫,所有的飞鹰骑都集结在了山上,速度之快恐怕连北衙禁军也比不上分毫,这便是他悉心挑选的死士,身在暗处,保护着王府的安全。
“你们能保证将所有的羽林卫消灭在山里么?”贺兰的唇角衔着轻轻地嘲弄,俯身问竹猗,“一个不留……”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句尾是任谁也忽视不了的严肃。
竹猗抬头,如铁的双眸中竟忽然闪出一束热切的光华。
“属下拼却性命不要,也定要护得殿下周全!”
他的声音坚定而认真,暮贞知道他武功定然不凡,却没料想到他还有这样真挚的忠心。悄悄看了一眼李贤,这个飞鹰骑的主人紧抿着唇,心思无从捉摸。
倒是贺兰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虽然清朗,却也不知所笑为何。暮贞望向他,他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然收了笑声。
“贺兰公子,你可知道其他下山的路?”忽听暮贞这样问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我们必须避开羽林卫,而不是和他们正面抗衡……”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安静温和,却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有的想法,这些话他无法开口,否则对士气会产生很大的影响,而从她口中说出,避免了所有的麻烦。李贤感激的望着暮贞,第一次对这个小女子的聪慧刮目相看。
“下山的路倒是还有一条,只是……”贺兰担忧的看了眼暮贞,“一侧是悬崖,一侧是陡壁,走起来实在危险。”
李贤明显颤了一下,继而用手握住了暮贞微凉的手。他望着她的眸子,温柔中含着鼓励,暮贞知道他早已做好了决定。
“纵使再难走,也总比在此坐以待毙要好吧!”她苍白的脸上浮着薄薄的笑意,那样的恐惧生生被她忍受住,此刻她只想到了李贤一人。
“你们呢?”李贤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死士们,发问。
“誓死追随殿下!”这是他们的回答。
“贺兰,一起走吧!”李贤走到昔日好友面前,温和的发出邀请。这场祸的确是贺兰闯的,可是他却不能将他放在这里,羽林卫也许本来就是为了捉他而来,他落入他们之手,或死或受刑,这都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
“逃出终南山又能去哪儿?”他开始玩弄着手里的箫,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对于我贺兰而言,这种逃亡的日子,一次就够了。”
明明是嬉笑着说的,可暮贞却分明看到了一抹哀伤和无奈充斥着他的眼睛。
“逃亡总比被捉回长安好,你哪里受得了大理寺狱那样的地方。”这话分明已成为朋友的殷殷劝告。可是贺兰却无动于衷,他眼含嘲讽的望着李贤,说道:“你今天来这里不是为了替我安排后路的吧?你何须如此帮我,这祸本来就是我闯的。你别忘记你今天来的目的!”他的话换得李贤自嘲的一笑,也是,若不是出了这样的变故,单从贺兰将暮贞劫到终南山这一点,他便不会轻易纵了他。
“我为什么要将你的王妃劫到终南山上,你想必早已想明白了。既然想明白了,那么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我若不幸被投入大理寺狱,你可千万别去想怎么救我,我贺兰混沌一世,该有个了解了……只是,你自己该怎么做,是时候好好想想了。”他拍了拍李贤的肩膀,意味深远的笑了。此时的他,与往日又不相同,那样的看破世事的坦然,好像是他的本性,又好像从来都不属于他。
李贤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目光所及,竟是安静的看着这一切的暮贞。
贺兰顺着他的目光望来,忽然爆发出了一阵狂放的大笑。
“这个道理我看来是明白的太晚了!哈哈……”他的发被吹散,恣意的飘打在他的脸上。凤眼微阖,说不出的骄傲与洒脱。“也罢,若是力之所及,便携她笑拥江山,若是困难重重,何不陪她山林相伴?我们以往将权势得失看得太重,竟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比那些更真实,更能捉在手心的东西……明允啊,你何其幸运!”他的最后一句话且悲且叹,暮贞听得有些晃神。
“带她离开这里……照顾好她……”这一句,是他附在李贤耳边说的话。他说完,看着暮贞,笑得温暖而暧昧。
“离开这里,我还能帮你们拖住一会儿,再晚,我也没有办法了!”这一句,是他大声说出来的。
说完,他背靠着树,悠悠吹起了箫,所有的人都被他无视,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人茕茕孑立。
还是那首《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
洛水残霞 第七十章 残霞篇 悬崖
从今往后,怕是再也听不得这首诗了吧!
莫名的心里悲伤,那最后被收入眼帘的背影,像一团火焰,捉灼伤了眼睛,也灼伤了心。
这条路的确不好走,一路上李贤都小心的将自己护在身后,被他攥着的小臂,竟开始发出不容忽视的疼痛。若是自己来走,纵使有十个胆子也是不敢的吧,可是女人就是这样奇怪,只要心里的这个人在身边,再大的危险也不会害怕了。她伸出另一只手,抚上了他捉着自己右臂的那只手,心里没来由的狂跳着。
陡壁和悬崖之间只容得下一只脚,夜色更是加重了危险,没有人知道下一步会不会一脚踏空,摔入万丈深渊。更可怕的是,这条道上布满了新生的小草,露重草滑,寸步难行。暮贞只觉得背上密密的全是汗水,唇也被自己咬破,血腥味充斥着所有的感官。
她抬头望着李贤,阴冷的月华之下,他双目灿然。若不是他手心的汗早已浸透了她的衣衫,她会误以为他如表面那般平静如常。
前路愈加崎岖狭窄,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山顶火光乍现,像是蜿蜒的长蛇,很快便团成了一团红云,遮天蔽日的覆盖着半座终南山。她明显感觉到李贤捏着她手臂的手更紧了一些,她满含焦虑的望着他,远处的火光印在他的眸子中,闪烁着揪心的色彩。他依旧紧抿着唇,轮廓如一把出鞘的利剑,棱角分明,寒气浮动。
队伍忽然停了下来,有人开始不安,很快这个消极的情绪便波及甚广。这样的生死之路上,任何一点小小的犹疑便可能成为催命的符咒,一鼓作气的走下去才能换得生机。
求生本就是本能,即使想飞鹰骑这般训练良好的死士,在这种情况下也是这样的事态。好的一点是,他们的不安并没有太过激烈的表现,于是这种微妙的感觉沉默的浮动在空气中,恍若绷紧的弓弦。
就这样摒着呼吸走到了最崎岖难走的路中段,进无可进,退无可退,身前身后皆看不到了希望。风不安的吹着,身边的那个人半搂似的将她箍在了他的臂弯,那臂弯此刻仿佛散发着巨大的能量,一下子便将精神脆弱的她拉回了现实的理性和冷静。她定了定神,狠狠的睁大了眼睛,调稳了呼吸。
“啊……啊……”一短一长的两声嘶喊从队伍的最前方发出,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喊叫声,她和李贤虽然位于队伍的中部,却很快便明白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因为短暂的来不及眨眼的功夫,已经有声音震响在空谷之中,渐渐消失不见,最终消失在了谷底……绷紧的不安情绪一瞬间爆发,有人哭喊,有人惊慌,有人手脚瘫软不知所措,有人干脆抓狂一般的想着往后退。
“都在做什么?!”竹猗愤怒地喊着,“想要造反吗?”
队伍稍稍平静了一会儿,可是死亡所带来的慌乱还是如暗流一般悄然涌动着。
“有几人掉下去了?”李贤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着,沉着却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回殿下……三个。”许久,队伍前方有人回应道,那声音里有颤抖之意。
“所有人将手散开,以免有不必要的伤亡!”他有条理的吩咐着,“从现在开始,能活下来的回长安之后脱离贱籍,自行决定去留……”
脱离贱籍,这是多么大的诱惑,良贱向来有别,贱民不得科考,不能与良人通婚,生子亦为贱民……很少听说过贱民可以摆脱贱籍,李贤的允诺,究竟可以当真几分?
尽管暮贞怀疑着,但她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有着巨大的诱惑,没有人愿意放弃活着改变命运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以后很可能再也不会遇到。
队伍迅速地恢复了平静,大家松开手,前所未有的充满勇气。
可是李贤却没有松开暮贞,他低首笑得温柔而坚定,那只拥她的手更加加重了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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