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残霞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秦筝月
“贤儿,你怎会如此意气用事?”圣上站起身,走到了儿子面前,俯身,用目光压迫着他。
“朕与曾经的王氏也是结发夫妻,那时候你的祖父太宗皇帝曾经说过‘佳儿佳妇,朕心甚慰’,可是朕还是废了她,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贤抬头,迎上了父亲的目光。他已经二十一岁了,轮廓利落,英气迫人,此时看他的眼神里仍有着坚毅的光芒。这样的光芒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他却从没有这样神采飞扬的时候。
他的二十一岁,经历了人生中的大悲大喜。那一年父皇去世,他即位为天子,可是朝政却把持在了舅父长孙无忌为首的辅政大臣手中。政令不由上所出,臣子不闻上所言,他仿佛成了一个傀儡。但是第二年,他又在感业寺中重逢了已出家为尼的武氏,朝堂上的失意和曾经的旧情都成了催化剂,他不顾一切的将她接回了宫中,给予了她万千宠爱。
武氏聪慧刚毅,与他而言,既是爱人,也是战友。他们在重重阻碍中愈发爱得深沉,朝臣越是反对,越激发了他们改变现状的决心。于是,在二人的合力下,清除了所有掣肘的势力,而她也如愿成了皇后。
“废后嫉妒,害死了刚出生的阿姊,又在宫中实施厌胜之术,有失母仪之德。”李贤的回答,是天下人都知道的版本。
圣上摇了摇头:“王氏无错,可惜她和朕并没有站在一个队伍中。”
李贤如何不明白圣上的意思,但还是觉得心里一片荒凉。王氏出身显贵,得到了以辅政大臣为首的所有大贵族的支持。武氏出身庶族,身边可以依仗的唯有他。谁是敌人,谁是朋友,一目了然。要想清除障碍,首先要从换中宫开始。
可是,暮贞呢?
“贞儿和臣夫妻一心,她无权无势,不会成为任何阻碍。”这句话说得连自己都没有底气,自然引发了圣上的轻笑。
“是吗?”圣上低低笑着,“她可是你母亲指婚给你的,想必你也是不甘愿的吧。”
“贤儿,时移世易,如今你需要的是一个强大的妻族,她能帮助你赢得朝臣们的信赖和支持。阿史那氏除了能给你带来阻碍,什么也帮不了你。”
“太子如今病弱,他若是能够挺过来,你便帮着你的兄长一起守护好咱们李唐的江山。若是他有意外,朕希望你能做个有能力的太子,匡扶江山。”
天色渐渐暗沉下去,暮色褪却,墨色袭来,一直以来都希望能够拥有的,如今却发现并没有那样渴望了。或许,这便是天后的心机,美色最是能消磨人的意志,不知不觉间,他已掉入了陷阱,甚至自己都不愿意爬出来了。
今天被召到紫宸殿的缘由,他终于明白了。他的父亲,大唐的天子,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挽回逐渐旁落的权力。而他幸或者不幸地成为了足以抗衡天后的棋子,他的父亲躲在幕后,帮他加重着砝码。显然,这份砝码要用牺牲现有的婚姻来换。
“臣明白圣上的意思。只是,这样处置肃王,未免有些仓促,难免会有损圣誉。”他思索了片刻,知道圣意已决,只有尽力挽回些许。
“那么贤儿认为如何处置?”得意于儿子的聪慧,圣上满意之后便选择了让步。
“儿臣求圣上,从轻发落!”他突然跪在了地上,英挺的身姿上写着不得不妥协后的倔强。看得出来,他待阿史那氏用情已深,骤然将他们分离只会让他离心离德。也不急,慢慢他就会明白过来。身在皇家,太过多情只会让自己陷入困局,无情才能无所阻滞。
“放心吧,他错不至死。至于其他,贤儿,你好好想想。听说你的王妃又怀孕了,这个时候逼迫她,朕也不忍心……”
外面的蝉噪声已经消失,高公公满头大汗的回到了殿内复命,父子之间的谈话也就暂时停了下来。
夜幕终于沉沉落下,圣上似乎已疲惫不堪。
“贤儿,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不用再来求情,国法为重,大局为重!”后四个字,颇是意味深长。
黑暗笼罩着宫殿,掌灯的宦官走得缓慢。他慢慢随着那一点微弱昏黄的光向前走,脑海中是今天紫宸殿里的一切。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这一团小小的火光,随时可能被黑暗吞噬干净。难以呼吸的压抑横亘在胸前,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一个困局中。被安排了一份婚姻,爱上了本不愿意接受的妻子,现在又被告知这是一个错误,他需要纠正。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有可能收回,但是爱不会。爱就是爱,他给予了她承诺,便此生不能背弃。究竟有什么双全之法,社稷和她,一个都不需要放弃。
“殿下,你为何愁眉不展?”走出了大明宫,守在马车上的侍从赵道生询问道。看得出,雍王的脸色极差,心事重重。
“道生,你说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直以来都不许下人妄议王妃,不想今天却这样问他。
赵道生机警,思索了片刻后才答:“王妃为人淡泊,性子娴静,很受大家的爱戴。”
“是啊,她那样好……”这句话低低地,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可是……恕奴多嘴,肃王那边出了事,王妃之后的处境可能会很尴尬。”
长安城的灯火明明暗暗,自马车边闪过,他看着外面,沉默良久。这一沉默,便不知不觉到了王府。
他居然又不知如何面对她了……
洛水残霞 第一百六十二章 残霞篇 歧路
秋风乍起之时,肃王的判决也下来了。死刑已免,流放滕州。比恐惧的多一点侥幸,比期待的多一些残忍。千里之外,此生再难相见,未曾死别,却已生离。
碧倾得到消息后,大哭了一场。不顾裴珣的阻拦,抛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来到了雍王府。却被门房告知,暮贞早上便离开了王府,去向不明。仆婢们大胆猜测,约摸是去了宝昌寺。
如果此时求神拜佛还有用,碧倾觉得自己会跪求便满天神佛的。她实在不明白妹妹怎会做出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
风吹过来,几分萧瑟。银杏树早于其它花木,敏锐地感知到了秋意,率先落了叶子。萧萧落木委了一地,金黄澄澄,好似刻意铺就得锦毯一般。
暮贞确实在佛寺,却不是寻常去的宝昌寺,而是对天后有着特殊意义的感业寺。
今日的求见,是最后一点可怜的希望,是残存凋敝的前路。她一身简素至极的浅青衣衫,钗环尽除,脂粉不施,若不是如云如雾,光泽美好的秀发,她和寺中的女尼没有半分差别。
天后今日所带侍从极少,衣裳也很低调,看着只是一个寻常进香而来的大家主母。可是,有哪一家的主母能这般明艳灼人,雍容大气。她此时跪在蒲团之上,双目紧闭,下颌微垂。仍能让人感受到久在上位的无限威严。即使不再年轻,但依然有着不可亵渎的美,仿佛一株绽放的正好的牡丹花,只会让别的花朵羞惭退缩。
只有这样的容光和智慧,才能走出这座尼寺,登上权力巅峰吧!其他的女人,只会在青灯古佛的寂寞中枯萎,唯有她盛放如故。
“孤恨透了这里,本以为此生不会再踏足此处。但是昨夜想起了很多前尘往事,发现记忆最深处还在这里。”天后自蒲团上起身,寺中的尼姑们已经被远远打发走了。此刻正殿之内唯余她们二人。最受信赖的上官婉儿守在殿外的银杏树下,久立不语,好像已成一座雕像。
这才是天后身边人应该有的样子。父亲曾经告诉她,伴君如伴虎,君王身边的人,平日里应该是聋子和瞎子,有用时却要眼明心快,这样才能活得长久。可是告诉她这些的人,却身在牢狱之中,马上要被押解到千里之外。他曾经是草原上孤傲恣意的狼,强逼着自己成了一只顺服的羊,偏偏还是不够。别人想要折断他已经不再尖锐的爪子,拔掉他已经磨钝了的牙齿,将他彻底放逐。
暮贞打内心觉得悲凉和绝望。
“妾求天后怜悯!”她跪了下来,额头触地,用最卑微可怜的姿态。
“丫头,若是你当年身处孤的境况中,你会如何?”许久之后,天后走了过来,微微扶了扶她。抬起了她的脸,用一种辽远的声音问了她一个好像和此事毫无半点关联的问题。
她看着天后的脸庞近在咫尺,刚毅又睿智的眸子紧紧盯着她。让她怔愣了片刻。
这是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不待她回答,天后朱唇曼启:“命由己造。当年孤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与其等别人来就自己,莫不如自救。只要有一丝机会,孤不会放弃。”
天后的声音清冷倔强,响在空空的殿内。
“求娘娘指点。”暮贞又拜了一次,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
“你先回答孤方才的问题。”天后道。
若是她……又会怎么做?
殿上青烟缭绕,檀香袅袅,佛带着慈悲的笑容俯瞰众生。
思索了一会儿,暮贞才有了出乎本心的回答:“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果然!”天后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声,语气失望,“当初只觉得你心思纯净,安然淡泊,最是能抚慰贤儿那颗浮躁的心。可是,想来也是孤错了,你们从来都是两路人,你改变不了他,他也左右不了你。”
天后的手停在她的头顶发间。似抚慰,似无奈。
“你记住一点,事已至此,无可挽回。若你能守得好雍王妃的位置,你父亲便安好无虞。如若你退缩放弃,谁都救不了你。”天后的这句话分量极重,她觉得头顶乌云密布,压得无法喘息。
“贞儿愚钝,还是不明白。”她隐隐感觉到什么,却还是想要完全弄明白。
“贤是陛下最喜欢的儿子,而贞儿,你却并不是他满意的儿媳。这么说你明白了吗?”天后冷然道。
“既然众生平等,那佛便不会只怜一人。”
地上的坚硬冰凉从膝头悄然往上,心都跟着刺痛起来。命运的残忍让她觉得无措又惶恐。她以为自己修炼到百毒不侵,如今才知她的冷静自持只是一种可笑的伪装,只为了包裹起自己的脆弱和蠢笨。她可怜又可悲。
腹上有隐隐有了疼痛之感。素日的担忧恐惧,让她瘦得如一张薄纸,脸色苍白,虚汗直流,她好像一只受不住风雨的白梅花,凌寒盛开却逃不过零落成泥。
看着这样的暮贞,天后又疼惜,又无奈。
洛水残霞 第一百六十三章 残霞篇 噩耗
命运有时候亦如浮萍,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飘向了哪里?是消失在滚滚大河之中,亦或是流淌在肮脏的小渠之内。迷信着因果的暮贞面对命运时,总是带着消极又被动的态度,她试图去改变。然而未能等到她改变之时,一个噩耗便传到了雍王府。
猝不及防,天昏地暗。
肃王阿史那宗肃自裁于牢房之中。未能等待流放的罪行付诸于现实,他先一步选择了一个消极又不负责任的结果。或许是恐惧流放千里的苦楚,或许是不想承受不属于他的罪名,更或者只是不想再继续那个无奈又憋屈的命运。
听狱卒说,他吃了一颗不知道何时藏起来的毒药,走得分外安详。
听到消息的暮贞如同失去了魂魄的人偶,踉踉跄跄地甩开了所有仆婢的搀扶,随便从马厩中牵了一匹马,横冲直撞的出了王府。府中人都知道她不会骑马,自从上次差点受伤之后,李贤也不允许她私下里骑马出行。但是,她的面色和神情都如同疯魔,没有人敢阻拦她。
一路疾驰,终于到了大理寺。
再看清楚了那张青白的脸却是属于父亲时,她终于软软地坐在了地上。
那个会看着她慈爱微笑,会因为阿姊闯祸微微皱眉,会临窗叹息发呆,会对月神伤哀痛的人,真的不在了。他的脸上从此不再会有任何表情,他再也不会开口说出一句话,无论她过得好还是不好,他再也不会关心了。
天后的话她完全明白了,天之将变,他们已成了阻碍。
先是唇角扬起了一抹诡异的微笑,继而凄厉而放肆的大哭起来。这里关押的大都是显贵重臣,狱卒们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那个坐在地上抚尸痛哭到毫无形象的人,没有人会联系到平素里连笑容都是淡淡的雍王妃。
当所有人都在担心,下一刻她会不会疯了时,她却骤然停止了哭泣。
牢房的一角,一个不显眼的地方,静静地躺着一个莹然发光的东西。她膝行过去,捡拾了起来。不大的一枚玉佩,算不上名贵的材质,却天然是莲花的形状,背面篆书刻着两行字:“如露如电,不垢不净”。世上唯此一件,再难复刻。正是她从宝相寺得来,转而送给李贤的东西,自相赠之日起,他从不离身。
她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玉佩,好像那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在美丽的面庞终于控制不住的扭曲时,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涌而出。斑斑殷红洒在玉佩之上,好像花中突生的蕊。
正当狱卒们手足无措时,暮贞已被匆匆赶来的李贤揽入了怀中。她用空洞的大眼睛看了一下他,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接着他发现,她那双一直以来温柔明澈的眼睛里,暗暗涌出了一抹恨意。几乎以为是错觉的李贤,听到她用冰凉入骨的声音问他:“你来过此处?”
想了想,还是如实的点了点头。昨日,他的确来这里看过宗肃,翁婿之间说了很久的话,虽不能说相谈甚欢,至少也是推心置腹。
他记得肃王最后说,暮贞就拜托给他了,切莫让贞儿受了委屈。那时他只以为是肃王即将去往滕州,放心不下暮贞。现在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肃王早已有了轻生之念。
“我父亲身上为什么会有毒药?”她又问,这时的她已经气息微弱,却还是强打着精神执着追问。
“我不知。”他的回答,引发了她轻不可查的一声哼笑。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他的眼神陌生又疏离。
天后说过,他们是两路人,彼此都无法改变对方。天后还警告过她,守好雍王妃的位置。她以为只要有他护着,这并不困难。直到看到那枚无意中掉落的玉佩,她才终于想明白了一切。
父亲冥冥中庇佑她,若非如此,她还会继续努力地想守着名分,继续在所有人的眼中扮演着不合时宜的角色。是啊,除了天后,没有人希望她在这个位置上。而天后,也不过是希望用她来牵制住李贤日益增长的势力罢了。
“我猜错了,不是殿下挡了谁的路,是我们挡了殿下的路!”她惨然一笑。
恍惚间看到父亲站在不远处,慈爱地看着她。还有母亲,虽然面容模糊,却依然可以感受到她的温柔……
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都是梦幻泡影罢了,浮生大梦一场,何时才能清醒过来?
“血……”她听到有人喊了一句,随即便人事不知了。
洛水残霞 第一百六十四章 洛水篇 远近
大军已走了近两个月。临近年关,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邺城一时热闹非凡,越发衬得将军府中冷清空幽。他离开时带走了一双儿女,带走了郭熙,连府中最受冷落的那几个姬妾都随军而去。偌大的府院之中,只留了她和几个仆婢。
终日无所事事,只能抚琴读书自娱。
邺城一到了冬日,天空都是灰灰的,就算有阳光,也逃不开雾蒙蒙的慵懒。听闻江南地气和暖,那一处不知又该是什么样的风景。她没有去过江南,很想去那里看看。
“夫人,这样闷着会生病的。听说这几日街市上很热闹,咱们也去看看吧。”侍婢年幼贪玩,估计也受不来府中的沉闷和她的异常安静。
想了想,不忍去拒绝一颗鲜活的少女之心。便答应了下来。
街上的繁华是她始料未及的。这片土地在魏王的治理之下和平又安逸,那些奖励农耕,与民休息的政策,是百姓期盼已久的福祉。连年战乱,天下需要安抚,百姓是最坚强又健忘的存在。只要给他们一丝生存的机会,他们都会生活的乐观美好。
若不是战争,她的命运又该何等安闲……不会二嫁,不会流离,不会辗转不安……
想到此间,不免内心酸楚,不知觉步履停在了一个卖葡萄干的小摊之前,久久怔立。摊主是个胡人,高鼻深目,头发卷曲,满脸堆着笑意,却能用最纯正的官话推销着自己的东西:“夫人,尝尝吧,很甜的。”
她记得,这个来自于西域的东西,是曹丕最爱吃的。
“喜欢这个?”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却陌生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爽干净,如同他的人一般。曹植在冬日漫不经心的阳光下,笑得灿烂。他身形修长,肤色白皙,长着一张清雅秀气的面庞。可能因为饱读诗书的缘故,他立在人群中,单单墨香浓郁的气质就足够熠熠生辉。
因为总也逃不开的暧昧流言,她骤然看到他之后,本能地拉开了距离。
那一瞬,她看到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商贩手中买了一些,仔细包好之后,沉默地交到了她的手中。
尽管尴尬,但是他仍然带着笑容,微露出一丝洁白的牙齿,让他看上去意气风发。
他这样年轻意气,让她微微有些羞惭。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慌乱之后,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继续走。
熙熙攘攘的人群,琳琅满目的货物,寒冷却有些许阳光温暖的气候,吵杂却热闹的街巷。
她在人群的簇拥中一步步向前方挪着,而他却没有离开,始终在她不远之处跟着。他们的距离不远不近,不过是一个回头便能看到的长度。
终于,走到了街尾。
她回头,他还在。
明明是冬日,她的额角却有了汗意。自始至终捏在手中的一小包葡萄干,突然有了沉甸甸的感觉。
“呀,夫人,奴婢该死,方才给小公子买的小木雕弄丢了。”小丫头一脸惊慌,四处寻找了一下,终是无果。她本想说丢了也没什么打紧的,可是小姑娘却很快回身跑开,没入到了攒动的人群中。
街角巷尾,只留他们二人。
“临淄侯今日无事吗?守卫邺城责任重大,妾不打扰了。”她寻了个借口,准备逃离这个让她慌乱不安的处境。
“铜雀台上,植以为自己见到了世外仙姝,从此再难忘怀。”他毕竟年轻,这样的话语不可谓不冒昧,不可谓不大胆。
她垂目,面庞清冷,话语无情:“临淄侯说笑了,这些话万万不可落入他人耳中,否则定会玷污君侯的清誉。”
“浮名罢了,何须在意。”他笑得疏狂不羁,然而眼睛里却是藏也藏不住的认真深情。他始终没有向前走一步,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但是这样的眼神交错,让她觉得十分不安。
“植今日想问的只有一句话,你……可还在读我写得诗吗?”
便是这句话,让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所有他们之间荒唐的流言,不过就是缘起于她对他才学的欣赏。不仅是欣赏,还有不愿意被亵渎的知音之感。可是,人言可畏,无论如何都不该再多走一步。
“许久不读了,今后也不会再读。君侯如此才华,定有更多人称赞欣赏,何必介怀一个区区妇人的评价。”
她抬起了眼睛,那样美丽的一张脸,如同潋滟水波里初生的一株芙蕖。然而秋水粼粼,波光闪闪中,始终不带有任何多余的情愫。
他上前一步,她慌乱退开。
他听到她说:“人言可畏,君侯当知!”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很久以前,就有人写过这样的诗句。
多么让人绝望的话语,多么让人遗憾的感情。他听到自己的笑声里都带上了几分酸楚,其实他的所求不多,只要能远远看上她一眼,只要能确定她过得很好,只要她还在继续读他写得诗歌文章,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可是她畏惧人言,保持着比陌生人更陌生的态度,这么近,这么远!
朔风呼啸,天寒地冻,街上的人群荒唐的嬉笑着,他觉得自己也很荒唐,为什么会爱上一个永无可能的人呢?他又觉得遗憾,若是当年是他先见到她的话,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一步错,步步错,世子之位算得了什么,若得她的偶然一顾,就算是用天下换也是值得的!
丫鬟无功而返,甄洛也没有心情再多作停留,告辞之后便转身离开。当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他才收回了自己的双眼。悠长的叹了口气。
洛水残霞 第一百六十五章 洛水篇 葬爱
建安二十二年,南下征讨孙吴政权的大军遇到了一场可怕的疫病。那场疫病夺去了很多将士的性命,南征之事一时阻滞不前。三月,身在邺城的甄洛接到了大军归来的消息。
可怕的是,返回的大军也一路将瘟疫带回了北方。一时间,户户有病情,家家闻哀声,许多因病逃难的人陆陆续续涌进了邺城。
甄洛不忍灾民忍饥受饿,自作主张的在将军府外架起了药炉,按照大夫所言,熬制草药,分给疫民百姓。
曹植听说了这件事,也在城中布置了许多施药地点,并且亲自赶来帮助她。
他们皆是仁善之人,于此事上存着许多默契。一来二去割除了许多芥蒂,逐渐熟稔起来。
没有人会料想到,流言的传播速度更甚于疫病。在曹丕回来时,邺城已到处都是临淄侯和甄夫人郎才女貌,携手扶危济困的故事。民间添油加醋后的版本,早已不是浅浅的暧昧意味,仿佛他们什么都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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