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残霞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秦筝月
不过她的失落只是其次。一个毫无背景,生父获罪的王妃,即将面对着两个来势汹汹的侧妃良娣,这些对于暮贞来说确实有些残忍。
她拨弄着琴弦,然而琴音再好,也被喧嚣的唢呐尽数遮蔽。她低垂着眉眼,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悦娘不敢多言,只有静静陪着她坐。光顺被乳母带去郊外玩耍,今天也不用面对父亲热闹纳妾的场面。
待到月过中天,外面才安静了下来。悦娘困倦地揉着眼睛,告辞离开。暮贞问过乳母光顺的情况后,机械地坐在镜前,看着侍女帮她拆卸的发髻。
镜中人的眉目之间有藏不住的倦色。她将指停在眼尾,惊异地发现那里有了小小的细纹。她还不到二十,竟然苍老如此,不免惊慌失措,再三确认时,却失手将镜子碰到了地上。碎裂之声响起,侍女以为她发了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这般不小心?”声音低淳,带着浅笑,迦南香气浮动之间,李贤已经站到了身后。绛衣玄冠映衬着他俊逸挺拔的容颜,虽然是这样的颜色,但是无论从款式还是花纹都不过是寻常的打扮。这些提醒她,不过是纳个妾,与当年迎娶王妃的郑重相比,这样的对待是简素而漫不经心的。
然而,今夜还是洞房花烛夜,无论选择去哪一边,总归不该出现在她的面前。
“镜子碎了也无妨,权当平安之意。改日我再送一个给贞儿,名字都取好了,就叫‘鉴若止水’,可好?”他走到身前,帮她拆着头上的簪子。她发上的簪子正是他之前的相赠,一种温柔的心动感觉,他抚摸着她的乌发,缱绻不已。
“鉴若止水?”这个名字有些不同寻常。
“以心为镜,只照一人。万花盛开,心如止水。”他低低耳语,顺势吻上了她的脸颊。那里升腾着一朵红云,妍媚如斯。
洛水残霞 第一百七十一章 残霞篇 争风
“鉴若止水”送来时,暮贞正在见新来的良娣。房氏穿着一身杏色的衣裙,秀美腼腆,只一味垂目不语。而张氏却穿着一身橘黄色的衣裙,上面还披了颇为奢侈的瑞兽连珠锦的半臂。她本来就生的美貌,这样刻意装扮反而有些喧宾夺主。
天气渐渐热起来,门上悬了湘妃竹帘,暮贞看着被竹帘筛漏成条的日光,怔怔发呆。长安城的气候很奇怪,总是刚刚到四月,便开始炎热非常。
四月芳菲,牡丹最盛。她不由得想到张氏发簪上那株娇艳的绿色牡丹。牡丹名贵,绿色更是稀有,张氏装作不经意,扶了扶高髻,嗔笑道:“以后再也不疏高髻了,实在累得慌。”这句一说,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发上的装饰。除了那朵绿牡丹,金簪银钗,玉佩明珠,没有一件不是名贵的。只是这样刻意的盛装,谁都明白她的意思。
相比之下,暮贞穿着藕荷色的半旧衣裙,头上只有一支去岁李贤送她的白玉水仙簪。简素至极,清冷至极。
房氏是个聪慧的女子,她的目光从张氏移到了暮贞,又从暮贞流转到张氏,只是沉默,不肯多说什么。
周具襄亲自送来了镜子,笑道:“殿下说,这是他赔给王妃的镜子,名字那天他告诉过王妃了,不知王妃还记不记得?”
暮贞从夕儿手中接过,细细看了看,镜面光华,清晰映照着人的五官,细微之处也能窥到。镜子的背面,刻着四象之形,外面一圈有鸳鸯和麒麟,最外圈是缠枝蔓草纹。有一行铭文隐在上面,暮贞细细看去,是“鉴若止水,光如电耀,仙客来磨,灵妃往照,写太征神,凝兹巧笑。”
灵妃往照……灵妃……甄洛!
不知为什么,拿着镜子的手竟然微微抖了起来,隔着梦境与现实,过往种种在心头交繁往错,一幕幕交叠,竟然不知今夕何夕!
她若是甄洛,那他又会是谁?!
看见她神色有异,周具襄忙问:“是镜子有什么问题吗?工匠说这完全是按照殿下的吩咐做的,一丝一毫都不敢出错。”
“具襄叔方才说,这镜子还有名字?”张氏和李贤曾经相熟,自然认识周具襄,所以颇为熟稔地问道。
周具襄精明,看了看暮贞,等待暮贞回答。
暮贞这时也清醒过来了,淡淡一笑,声音温柔:“他说,叫‘鉴若止水’。”
镜子有名本身就奇怪,更何况这个名字也颇有几分不同,于是就连房氏也来了兴趣。暮贞将镜子递给她们看时,不出意外看到了她们脸上的艳羡。
外界传言不虚,李贤对于这个王妃很不同。如今看,岂止是不同,至少她们已经进府几日了,却还是没有见过他的人影,便是佐证。
张斯幽颇有几分不忿。天后千挑万选的人,至少也该和天后有几分相似,头脑聪慧,性格坚毅,相貌出众……可是阿史那氏除了美丽,再也看不出任何出众的地方。她自小喜欢李贤,等了他这么多年了,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心里存着别人,这个别人还是个异族之女!她和裴玉娘一起长大,都明白彼此的心思,但是裴玉娘没有那个福分,被指婚给了病弱的太子。她一度也以为此生无缘,但是天不绝人愿,她终究还是踏入了雍王府,良娣又如何,总有一日她会成为府里的主人!
她扬眉,脸上带着明亮的笑意:“殿下自小就爱送别人镜子。记得父亲曾经问过他,殿下便用太宗和魏公的旧事回答,说镜子有辨识忠奸之能,说得父亲无言以对,至今都时有提及呢!”
“果然吗?”房氏不明就里,艳羡不已,“殿下真是风雅不俗之人!”
“自然。”张氏扬了扬下巴,面对房氏有几分倨傲,“殿下自小聪颖出众,自是当世人杰!”
房氏不欲理会她,看了眼暮贞,附和着点了点头。
在别人兴头上泼一盆冷水,却是有些扫兴。暮贞即使再大度,看着镜子也没有方才那般爱不释手。只是她素来清冷,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若芙,听说你很喜欢作画,正好前些日子我新得了些好颜料,一会儿带回去吧!”暮贞叫着房氏的闺名,算不上热情,但也十分和气。
房氏赶忙道谢,礼仪周全,很有世族女子的教养。张氏虽然心高气傲,但是也是极聪慧之人,见到暮贞如此态度,已知晓她的不满,便不再张扬,找了个理由行礼告辞。
暮贞并不强留,点了点头。张氏见此,也准备离开,暮贞如言,命夕儿取了东西赠予她。
陌尘阁外种着许多花,这个季节尤以芍药开得最好,虽然没有牡丹雍容大气,却也娇艳美丽,簇簇团团地竞相争艳,也是道极美的风景。张斯幽装作在赏花,一直等到房氏从阁中走出。见她的丫鬟手中抱着的东西,嗤笑道:“以为若芙是见过世面的,却想不到还拿这些不值钱的东西当做宝。”
想不到她这样直接,房氏惊了一下,四处张望发现无人后,才低低道:“斯幽姊姊慎言,在闺中时就听闻雍王府规矩甚严,这样的口舌是非,万万不敢说呀!”
张斯幽缓缓打量着她,让房氏觉得很不舒服,过了一会儿,听到她曼启朱唇道:“清河房氏这样的门第,教养出的女儿竟然会怕一个突厥来得孤女?”
若芙摇了摇头,否定:“不是怕与不怕,王妃与良娣有尊卑之别,我不敢僭越逾矩。若是因此生了什么事端,便无法同家族交代了。”
这句话不卑不亢,说得谨慎,但是也如她的人一般,看上去内向腼腆,却外柔内刚,和中带刺。
张氏扫了一眼满园的芍药,意有所指:“芍药开得再盛,如何能与牡丹相争,不是吗?”看到若芙的眼中带着讶异的光芒,张氏莞尔一笑,手放在高髻之上,“不过也未可知呢,芍药运气好,有人庇佑也未可知。只是不知这个庇佑之人,究竟肯用多少心思在它身上。若是有人执意要采摘,怕是相帮都帮不了。”
说完,她摇曳着身子离开了。
若芙皱眉,在闺中时,她们曾在上巳节见过几次。那时候的张斯幽是个明媚的女孩子,笑起来很甜美,言语直率,简单纯净。为什么嫁到王府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究竟哪个才是真的她!她叹了口气,这样口无遮拦,争强好胜,难保不会因此招惹祸事。今后她无论如何都要远着些,免得受到牵连。至于王妃,那样从容好看的女子,除了出身受人诟病,其他方面真是无可指摘,她本能
洛水残霞 第一百七十二章 残霞篇 燕集
天后近来十分忙碌,自然是忙于收揽自己的力量。听说她召集了一帮文人,以著书立说为由,行参与政事之实。这一举措自然是为了上月的摄政失败而做的。
三月时,圣上风眩愈发严重,言语间提到由天后摄国政,中书侍郎郝处俊反对激烈,以头抢地,直至血染大殿,其余大臣也纷纷跪地不起,求收回成名,于是只有作罢。听闻当时太子还在紫宸殿当着圣上和众臣的面与天后发生了言语冲突。
一时间,天后与太子的矛盾传遍长安,坊间添油加醋之后,衍生出互不相容,欲置对方为死地的版本。
天后的心腹与南衙官署分庭抗礼,自北门入宫,对朝政多有议论,以“文词”分中书省权势。于是得了一个新名字“北门学士”。
关于这些事,暮贞多听府中人议论,看来已是人尽皆知。可是李贤的口中,却从未得到过只言片语。他后来很少谈论朝政,给人一种淡泊无争的错觉。暮贞很清楚,那只是一种蛰伏,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太子性子温润,若是他的态度如此,只能说明天后对权利的追逐已经威胁到了李唐皇室。那些太祖太宗的皇子,公主相必反对的更加激烈。
暮贞自知身份尴尬,又志不在此,更加深居简出,不理世事。
可是该参加的应酬,该履行的责任却不能推脱。
明日是浴佛节,对于信徒来说是一年中的头等大事。长安各寺都准备好了法会,活动。暮贞原本打算去宝昌寺,至善大师会在那里当众讲解玄奘法师从天竺取回的经文。
可是,这个计划因为宫中女官的到来而被迫取消。
天后宣众王妃进宫商量浴佛节事宜。
马车就停在府门之前,暮贞稍作梳洗打扮,便随着女官出发。经过幽兰阁前,遇到了同样盛装过的张斯幽和房若芙。方知天后也延请了她们,看来确是要大做准备的。
到了蓬莱殿时,天后尚未前来。临着太液池的蓬莱殿凉爽舒适,殿宇大气疏阔,让人觉得神清气爽。暮贞是这里的常客,与女官们皆是熟识。刚刚走至回廊,便有女官笑着赶来,替她引路,一面笑道:“几日不见,王妃愈发清减,天后见到又该心疼了。”
暮贞浅笑:“天后身子可好,听说前些日子总睡不安,这几日好些了么?”
女官摇了摇头:“还是不好呢,所以准备这几日就去洛阳。”
暮贞听太子提过这件事,天后喜欢洛阳,每年总会去略住些日子。这时节洛阳牡丹竞相盛开,冠绝天下,好过待在这个充满了不愉快回忆的长安。
殿中已坐满了人,暮贞一进殿中,矮几之后跪坐的众人便整整齐齐地投来了目光。令月长高了一些,团团圆脸上是惊喜地笑容,远远地就起身跑了过来,一礼之后,牵过了暮贞的手:“嫂嫂总不来找我,宫里闷死了。”她外有女道之名,虽然还住在宫中,到底行动受了颇多限制。
暮贞抚了抚她的脸,慈爱温柔:“这次若不去洛阳,就随我去雍王府小住,可好?”
令月惊奇:“上次是因为嫂嫂有孕未能随驾,这次还不去吗?”
暮贞摇了摇头。
身后斯幽插言:“殿下体恤王妃小产之后身子未愈,这次决定带妾和若芙妹妹。”
暮贞看待事情一向淡然,唯有父亲和第二个孩子的死无法释怀。张斯幽突然触碰到她心中隐秘的伤痛,果然让她脸色骤变。
虽然只有十岁,但令月十分聪慧早熟。看到此处,已知张氏的心思。于是柳眉倒竖,面色不郁,叱道:“我和王妃嫂嫂说话,哪里有一个妾室插嘴的道理。嫂嫂性子太和善,这样下去雍王府还有什么规矩。”这句话说得极重,殿内所有人都看着三人,噤声不语。
张斯幽尴尬不已,红着脸告罪。谁都知道天后对幼女的宠爱,何况是她失言在先。
暮贞不愿计较,却听到身后有人曼声道:“公主误会了,斯幽是张相公的女儿,自小与咱们都是相熟的,最是心直口快。切莫多计较啊!”说完,轻轻一笑,笑声清脆悦耳。暮贞寻声而望,一身银红锦缎的丽人,生着一双灵动好看的大眼睛,却是英王显的王妃赵氏。
她看到暮贞也不行平礼,只是走到令月身前,继续笑言:“我们坐在这里许久,公主只是不理,如何一见到雍王妃便直称‘嫂嫂’。您瞧,太子妃还在这儿呢!”
裴玉娘确实坐在不远处,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的谈话。记忆中她是个丰丽修长的女子,颇有“硕人”之美,可如今的她憔悴消瘦更胜过自己。暮贞猜想,应该是因为太子的病情。
听到说她,玉娘抬起头,微微一笑,满含疲倦。显然不打算搅扰在是非之中。虽然曾经目睹过她与李贤的纠葛,但看到这样的她,暮贞还是有几分心疼。
令月不喜欢赵氏,本欲还嘴,暮贞却拉了拉她的衣袖,摇了摇头。她知道自己是长安淑女中的异类,被她们排挤也是常事,并不放在心上。
她对令月道:“我喜欢长安又不想车马劳顿,还是和光顺留在这里好一些。”
“那我也留下,和你一起!”令月笑着说,亲密地同暮贞坐到了一处。
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先皇和太祖的公主们,一时间香风阵阵,锦衣华美。
令月用下巴指了指斜对面坐的一个中年妇人,丰腴美丽,衣着光鲜:“常乐公主,赵氏的娘亲。”
暮贞未曾见过她,但是听说她是高祖幼女,下嫁左千牛将军赵瑰,很得圣上的尊敬优待。儿女亲家,姑侄之亲,亲厚一些也是应该。也怪不得赵氏如此骄傲。
“但是阿娘很讨厌她呢!”令月低声耳语道,“也不知道是何缘由,总之就是不喜欢。”
暮贞想,大约是因为常乐公主夫妇总在反对天后干政的缘故吧!
天后仍未到,女眷们相对轻松一些,三五成群的说着话。她们大多是世家贵女,相熟交好。格格不入的只有身份独特的暮贞和心中忧愁的裴玉娘。
暮贞看了眼玉娘,恰好玉娘也在看她。玉娘欲言又止,暮贞也不好相问。只有别过了脸,互相装作没看见。
洛水残霞 第一百七十三章 残霞篇 震怒
天后久久未至,常乐公主等人显然有些坐不住了。闲坐无聊,话题莫名其妙的又到了暮贞的身上。
“雍王好福气,娇妻美妾,齐人之福。”常乐公主用眼睛一扫这边,笑着说。她生得雍容美艳,看上去很年轻,但是因为颧骨略高,嘴唇很薄,显得五官都有了锋利刻薄的感觉。所以她一笑,暮贞本能觉得有挑衅之意。
或许只是错觉。但是肃王去世后,暮贞变得比以前更加敏感,更害怕身边那些无处不在的恶意。她是孤独的,偌大的长安,举目无亲,无人可诉,唯有一个阿姊,暮贞并不想打搅她的幸福。
暮贞只是浅笑了一声,迫切想要转移话题。如果有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她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众人并不友善的眼神。
“何止好福气,二位良娣皆是名门贵女,这样的身份就算是做王妃,也是足够的。”身边有个贵妇一边溜须拍马,一边不忘了打击暮贞。
“就是,就是。听说雍王殿下处理政事,颇受圣上的肯定,如今能有这样的恩宠,也算是天下独一份了。”又有人这样说。
常乐公主带着矜贵的笑容,朱唇微启,眉毛上扬:“这才是我李氏皇族该有的样子,雍王殿下倒是让我常常想起太宗,若是太宗还在……”她没有继续说,然而大家都能猜到下面的话。当今圣上身体不豫,天后对前朝政事多有插手,很多宗室对此都是不满的,其中当然就有以果毅勇敢著称的常乐公主。
只是没有人料到她会在蓬莱殿上说这样的话。
“阿娘所言甚是,历来嫡庶贵贱皆有法度,若是太宗还在,便不会允许罪人之女与我等同列而坐。”
仿佛雷霆一击,暮贞的耳朵都在嗡嗡震响。大殿上本来有些喧闹,此时却突然死寂了下来。大家再三确认,才发现自己没有听错,刚才确实有人说了这句话,说这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英王妃赵氏,常乐公主的亲女儿。
常乐公主的话有弦外之音,但是毕竟说得极有分寸,可是英王妃的话,却是赤裸裸的,没有转圜余地,无人可以帮忙回转。
就连常乐公主也没有料到,大睁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女儿。
此时的英王妃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毕竟年轻不更事,因为一时意气说了一句赌气的话,已后悔不迭。脸色倏忽变得惨白,唇齿都开始打起了架。她不安地扫视了一下四周,蓬莱殿的侍女们皆是调教得宜,所以都低着头,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此时和她一样面色不佳的,除了母亲,还有暮贞。
她本来就白皙纤弱,因为大家的攻讦欺侮,看上去纤纤如苇草,仿佛风一吹就会飘散。她不是个口齿伶俐的人,总是安静退让,吃了亏也只会忍受。令月年纪小,却不让人,此时打破了这种沉默:“所谓的大家闺秀便是这样失礼唐突吗?没得玷污了世家大族的身份!”说完这句话,小小的手牵过暮贞,“嫂嫂,咱们还是去太液池透透气,对着一屋子醋味,实在不好受。”
小孩子能听懂是非对错,但显然还是不知道方才那句话所戳破的东西有多可怕。她只当是女人之间的拈酸吃醋,却不明白这是前朝延伸到后宫的战争。赵氏的话,得罪的不仅是暮贞,还有天后精心扶持上来的所有庶族。
暮贞知晓后果难以收拾,便顺着令月的话,走出了蓬莱殿。
快到初夏,杨柳濯水,菡萏初露,风中夹杂着清凉的气息拂过面颊,细细的香气侵入鼻中,远处高高低低的楼宇仿佛另一处仙境。人人都羡慕皇室的富贵,但身在其中才明白其中的无奈和心酸。她极目远望,却还是看不到前路,今日的攻讦只是个开始,未来仍不知道还要面对多少的风霜刀剑。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撑不下去了,如果不是为了光顺,如果不是为了明允……
殿中的事情不出意外传到了天后耳中,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都知道天后在宫里宫外耳目众多,却不想有这样的速度。浴佛节之前的燕集之时便就此阻断,天后的做法也出乎任何人所料。她没有听从圣上的求情,也没有考虑英王的颜面,处理的干净狠辣。
当天傍晚,赵氏就被关到了内侍省女牢中,褫夺一切封号,贬为庶人,并下令停止一切饮食供应,自生自灭。驸马赵瑰教女不善,妄议政事,贬到括州任刺史,公主随行,无召不得返京。
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天后大权独揽,圣上无可奈何,世族不可炫耀身份,对抗后族。
作为导火索的暮贞完全高兴不起来,她并没有认为自己会因为天后的无意维护而好过一些。她只觉得生命在权力面前太过于脆弱,她和别人一样,都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任何一点外力都可以让人粉身碎骨。她的父亲就是死在二圣的角逐之下,她也许会是下一个牺牲品,到那时,她的下场会不会连赵氏也不如?
就在二圣动身前往洛阳之前的一日,赵氏的死讯传来。狱卒发现内侍省女牢中毫无烟火气象,一查看才发现了尸体。听说那时赵氏的尸身已全部腐烂,惨不忍睹。牢门上有尖锐的指甲划痕,不难想到她死前经历了多么大的痛苦。
一阵寒意从脊背传来,暮贞冷得发抖。
冷月无声,寒蝉凄切,暮贞坐在院中喝茶。陌尘阁花影重重,草木茂密,白墙上投射出斑斓的影子,诡异妖媚。
她很喜欢这样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独自面对着自己不可言说的心事。父亲生前说过,她其实是个很浮躁的人,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是啊,一个真正平静从容的人,怎么会每天企图用外力强迫自己安定下来呢。她有欲望,有恐惧,有不安……
明日他又要去洛阳了,与上次的分离不同,缺少了甜蜜与惆怅,多了幽怨和怅惘。她有一种预感,此次分别,相见不知在何年?
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思君令人老,轩车何来迟!
心口撕心裂肺的疼,可除了月儿,有谁可知呢?
洛水残霞 第一百七十四章 残霞篇 将离
箫声响起,悠远绵长,锦夜重重,月色静谧。她思念的人此时携着一身月华而来,莲青连珠纹的衣衫,面容清俊,佩玉将将。隔着一层旖旎的月光去看,他以往锐利英气的眉眼多添了几分柔和,如这静夜一般,散发出柔和沉稳的力量。
手中的箫是贺兰相赠的那一支,只可惜斯人已逝,如今已过去很多年了,关于他的记忆在漫长的时光消磨中渐渐模糊消散,只剩下他桀骜的笑容,还有那曲《折杨柳》。曲中的凄婉之意,至今仍响在心上。她想,能将离别吹出相思意味的,果然是个多情之人。
如今,明允所吹的也是这一曲,少了相思的缠绵,多了命运的慨叹。一声一声如若叹息,如若无奈。半曲之后,空气似乎都结满了霜花,不似春日,却像秋浓。
她知道,他也与自己有同样的不舍,同样的恐慌。
此去经年,物换星移,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这一次他们的归好,就像是摔裂的瓷器,勉强拼合好,看上去虽然完整,但是细看却是千疮百孔,不忍卒读。隔着父亲的死,纳妾的伤,彼此间的不信任越来越重,隔阂自然越来越深。
暮春的荼蘼香气熏染着小院,她手中的茶因为听曲而凉了下来。她索性不再复饮,只怔怔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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