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残霞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秦筝月
那一日风沙极大,她立在城门口迎接着自己的公婆夫君,可是在极目寻找后,却只看到一身甲胄的他,冰凉如水的目光。他目光中的寒,比手中的剑更刺痛人心。
这么久未见,相见后却不知该说何言。
叡儿又长高了不少,东乡也出落得更加漂亮。卞夫人理解她的慈母之心,笑问她是不是想念孩子。在婆母面前她不能表现出内心的失落,只好撑着端持大方的笑容,道:“有母亲照顾他们,妾没什么不放心的。”
他的冷哼声自身后响起,几分愠怒,几分嘲讽。
郭熙一身缇色衣衫,因为备受宠爱的缘故,显得更加明媚灼灼。她笑着行了个礼,道:“人人都说思子之心会让母亲憔悴不堪,偏偏夫人独得上苍厚爱,多日未见,更加风华绝代了。”
有意或无意,但甄洛明显感觉到,曹丕看她的目光更冷了。她怔然在原地,进退维谷。
那夜,本以为他不会来了。可后半夜时,他携着一身酒气出现在了明瑟居。
想必是在王府夜宴上饮了许多,他周身的酒气熏得她睁不开眼睛。
“阿洛,你可想过我……”他的眸子浑浊缭乱,却直直看着她,缱绻沉醉。
她还未开口,已被他紧紧揽入怀中。孔武有力的双臂紧紧箍着她,她的纤腰几欲被他弄折。
酒气喷洒在她的面颊耳上,引起了她阵阵战栗。他的身躯这样火热,在这春寒料峭的夜晚,仿佛堆在身边的碳火。她不由得瑟缩闪躲,恐惧着他酒后的唐突粗鲁。
他俯下唇,胡乱找寻着她的樱唇。
她听到他在唇上嗫喏:“子建可有这样吻过你?”
她的心仿佛瞬间落到了幽寒刺骨的井水中,越往下沉,越觉得寒凉。
她没有推开他,也无力推开他。麻木又可悲地承受着他粗暴异常的宠爱。
这一夜,她在泪眼朦胧中,等待着外面的天色渐渐由暗转明。
他的呼吸粗重,眉心紧紧皱着,手却霸道的揽着她的腰,睡着了也没有丝毫放松。
第二日,他起身时,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她,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两个月后,她又一次检查出身怀有孕。
这个孩子或许会成为二人关系的转机。她手放在腹上,满怀期待地想。
然而她等来的,确是一碗乌黑苦涩的药。
他说:“阿洛,孩子还会有的,只是这一个时间特殊,恐招流言。”
他终究毫不留情的斩断了他们最后的一丝情意,他终究不信她。她摇头,不肯因为自己的一时意气,伤害一条鲜活的生命。他们之间情分虽浅,但是孩子却是无辜的。
他叹了口气,也没有坚持,只留给她一个倨傲又可悲的背影。
花开荼靡,芳菲消散,在一个落花成冢的日子里。她听到郭熙和他的对话,于漫天飞花中刺入耳朵。
郭熙说:“临淄侯是情种,将军留甄夫人和他独在邺城之计甚妙。如此以来,用甄夫人便可牵制于他,世子之位迟早都是将军的囊中之物”
他说了什么,甄洛没有听到。
那个春日,她终究还是失去了尚未出世的孩子。也顺手埋葬了他们的爱情。
她心甘情愿的饮了药,于疼痛中流干了最后的泪水。自此之后,名动天下的甄氏只是一个过往。如今存在的,是一个依旧高傲却空洞的躯壳。
洛水残霞 第一百六十六章 残霞篇 无言
暮贞对着澄澈辽远的天空整日发呆。自宗肃死后,她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腹中的孩子与她没有缘分,在那一日的大理寺中,追随着外祖父而去。
她没有再哭,只是突然失去了言语。
秋去冬来,转眼到了上元二年。陪着她的王府众人用尽了办法也无法让她开口,光顺在侧也不能让她展颜,同样悲痛的碧倾每次前来也只是加深着她的痛苦。
更不用说李贤本人。
无计可施,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日复一日的消瘦憔悴下去。她轻柔如烟尘,似乎一阵风过,她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有疾在心中,无药能治。除了更加频繁的去往佛寺,她的饮食也一应换成了斋饭。好像对所有的俗事纷杂都失去了耐心,她如自己所说,选择了一条最消极的路。
春风吹遍长安城,可惜她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那个带着她来长安城的人不再了。上个春日,他曾经还答应过她,四处游历,不再去管那些纷纷扰扰。
他的死因却系自杀无疑,可是李贤的玉佩却永远是她心中的一个结。她不明白他究竟说了些什么,让父亲宁可牺牲掉性命。但是他的动机她却清楚。骨咄禄的事既然已经牵扯到肃王,若被有心人稍加利用,也必然会牵连到他。所以,只有一死。
仿佛一个荒唐又可怕的笑话。世间茫茫,她无处遁形,无处安身。
宝昌寺是她最常去的地方,那里风扶弱柳,桃花绚烂,藏着俗世没有的清净。那里没有人强迫她直面苦难和悲痛,逼着她开口说话。
她跪在蒲团上,一遍一遍地念着经文。乌发垂坠,毫无修饰,衣衫简素,背影单薄。
身后低低的声音传来,虚弱已极,中气不足:“若是为了肃王的死,这样自苦只会让他更放心不下。若是为了其他,何不说出来?”
她对着佛叩拜了三下,才缓缓起了身。
李弘站在门外,青色的锦衣,玉白的皮肤,虚弱已极却温润彻骨的面容气质。殿外阳光熠熠,殿内清幽深暗,半明半暗,仿佛两个人间。他就站在分界线的那里,隐着的那一面阴郁悲伤,亮着的那一面和暖善良。
那个目光不同于别人,是真正的慈悲和懂得。
而她还是看着他,摇了摇头。
短短数月未见,她苍白憔悴到了这样的境地,甚至比他还像一个病人。他突然就垂下了眸子,不敢去看这样的她。心中辗转着说不出的心疼,针刺一般地刺激着他想要保护的欲望。
“世上本没有感同身受,所以再怎么安慰都是虚假。”他看着宝殿上袅袅升起的青烟,盯着空中的一点虚无,叹息道,“你伤心如此,贤又该如何自处。自从肃王出事,他亦是成日郁郁,自责不已。”
暮贞听闻此言,突然冷哼了一声,唇角扬起了嘲讽的笑意。
这样的情绪虽然微小,却也证实了他的猜测。果然心结在贤那里。但她应该清楚,二圣的决定,贤又能有什么阻挡的办法。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所有人在命运面前,都只是苍白无力。
“下个月,二圣便要去往神都,贤和我都会随驾。暮贞,你去吗?”他明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仍忍不住问。
不出意外,她坚定的摇了摇头。
“山遥路远,相见也不知何时?真希望下次见你时,你已想开了。其实,离开也不一定苦,活着又一定是乐吗?肃王或许只是心事已了,无牵无挂,才会选了那条路。若他知道你会伤心如此,相必不会那样决绝。”
李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难得没有再咳。
暮贞望着院中的菩提树,想起了父亲安详平和的面容,心里纠痛不已,但是眉头却渐渐松开了。
天空中的云彩聚聚散散,或许人与人也是如此,缘起缘聚,皆有定数。
此生缘尽,为盼来生再做父女,她不会如此生一般不孝,因为自己,连累与他!
洛水残霞 第一百六十八章 残霞篇 命运
碧倾的做法,让暮贞万没想到。
她直接去了墨雨斋,听闻李贤此时就在里面,便不顾侍从阻拦,直直闯了进去。
她直率,却并不鲁莽。进去后便命李贤屏退了众人,左右环顾无人时,才缓缓走到了几案之前。李贤对她很是客气,示意她不必多礼,有事坐着说。
然而碧倾的行为,是他丝毫没有料到的。眼前银光一闪,他本能阻挡,胳膊上刺痛传来的刹那,剑已抵在了脖颈之上,他始料未及。鲜血蜿蜒而下,不一会儿浸透了他的衣袖。他今日只穿了一件素白单衣,印衬之下,伤势可怖。其实她未曾着力,但是他反应太快,阻挡太迅速,反而受了不轻的伤。
他斜睨着冰冷的剑锋,神色中带着探询之意。碧倾看着一地的血,分明失去了方才得镇静果决。
“裴夫人这是何意?”他冷冷问道,却依旧气定神闲,好像剑锋放在别人的颈上,好像那寒气与杀气都与自己无关。
某些时候,碧倾还是佩服这位雍王殿下的。他无论是见识,气度,智谋皆是皇子中的佼佼。其他不论,单从此时他的从容淡定,临危不乱,就很与众不同。
“我与贞儿不同,自然是有什么便说什么的。今日伤了殿下,非我本意。不过是想问个真相。”
眼前的女子有着英气的眉眼,和暮贞半点也不相似。若是暮贞直接来问他,多好。
“裴夫人女中丈夫,出手利落。只是这样持利器伤亲王,罪名怕是不小。”他仍不动,面色如常。
碧倾却笑了:“为人子女,连真相都不能知晓,苟且懦弱,与死何异。”
“暮贞也是如此想的吧?如此……她为何不肯自己来问我!”这一声带着叹息。碧倾似乎明白了两个人的纠葛。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一个猜忌,一个躲避。这样下去的爱情,不过是两败俱伤。
伤口仍在淌血,一滴一滴,似乎无法凝结。失血让他的皮肤微微苍白,轮廓里少了凌厉,显得安静温和起来。这个人实在不应该是凶手,至少他对暮贞的感情不像伪装。
“殿下可否解释一下玉佩的事?”她不想因为恻隐而放过寻求真相的机会,于是剑又近了近。
“阿姊,不可无礼,把剑放下。”暮贞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外。墨雨斋前种植着尾尾细竹,风吹过来,摇曳着沙沙的响声。她一身简素的青碧罗衣,凭立在竹枝边,纤弱美丽。
似有幽人独往来,她的美丽本身就像一场不切合实际的幻梦,无声无息的出现在生命中,搅扰了一池春水,现在又无声无息地疏离,从来不肯顾忌他分毫。面前横亘的剑不足以伤他,但是她清冷疏离的目光却让他的心绵绵密密地疼。她心中有疑惑,却从不肯亲自相问,难道这么多年的爱,竟然敌不过她心中一丝怀疑的种子。她任凭着种子生根发芽,也不愿意选择相信他。
他看着她袅袅移步而入,将手放到了剑身之上,对碧倾微微摇头。碧倾不忿,却还是收回了手中的剑。
“你终于肯开口了?”他挑眉问道,眼中的情绪说不清是夙愿得偿的欣慰,还是无能为力的苦涩。她只是看着他,敛衽为礼:“阿姊失了分寸,殿下恕罪。”
“何罪之有?”他冷哼一声,语气无奈,“她至少肯直言询问,如说罪过,哪里逼得上不言不语,却不断糟践着别人的一片真心。”
暮贞听到这句话,低垂了眸子。她何尝不想问他,只是比起猜忌中的辗转反侧,更害怕得到答案后的心如死灰。那种赤裸裸的伤害,她在梦中见到过无数次,上一世,曹丕便是这样对待甄洛的,不爱,不信,欺骗,伤害……若说命运是一场轮回,她并不认为此生便能幸免。
他说,她在践踏他的真心,但是有谁能知道当真心碰到野心时,谁更能占据上风。她的处境太过于艰难,不敢去面对,只好消极逃避。
“你若是想知道,我定然知无不言。贞儿,你我之间连这一点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真相如何又有什么重要的,你一个皇子,何须动手去伤害父亲。可是你不会,不代表圣上不会,流言不会,现实不会……”她一双眸子通彻得厉害,“如果所有人都觉得我们的存在是一个错误,父亲自然会选择用消失来成全我,成全殿下。只是他还是没有看清楚,他死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除非我们都不在了。那么雍王你便有机会重新拥有选择人生和婚姻的权力。我胆子小,害怕那样的结果,只好装聋作哑,苟延残喘……现在想来,也实在可笑之极。”
他的眼中明显闪过慌乱,大明宫中他与陛下的谈话又一次出现在耳边。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可是她分明是知道了什么。
“你为何会这样胡思乱想……”他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莹白的肌肤好像一匹上好的丝绸锦缎,是可惜颜色太素,让人心生悲伤。
“阿姊,别冲动,一切和他无关。是我们自己命不好,与人无尤。”她走到碧倾面前,拿过了她手中的剑,缓缓归剑入鞘。只是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碧倾怔怔流下了泪水,她很少哭,却不得不在慨叹命运无情时抑制不住的悲伤。她知道,有张无形的大网缓缓落下,困在网中的她们无力挣扎。暮贞处境如此,她的处境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只可惜父亲用生命也换不回他们的出路,想必从一开始有些东西就是错的,只是人太愚鲁,总不能及时发现罢了。
李贤上前,缓缓自身后抱住了暮贞,他分明听到自己的声音中都带着不坚定:“贞儿,万事有我,只要我在,定然护你无虞。你是我娶的妻子,没有人能够取代你的位置。”
他的话是说给她,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暮贞缓缓闭上眼睛,一行泪水蜿蜒而下。
洛水残霞 第一百六十九章 残霞篇 翁婿
半开的窗前开着一束桃花,风卷着残损的花瓣,落满了整个回廊。暮贞泪盈于睫,坐在窗边,听着李贤讲那一日他与父亲相见的事情。
碧倾也沉默着,让自己看上去像一尊泥塑的雕像,偶尔睫毛微动,遮蔽着眼底的哀伤。
那一日黄昏,他处理完手中的政事,来到了大理寺。自从肃王被关到了这里,他为了避嫌很少前来。其实仔细想想,虽然和暮贞成亲几年了,他和肃王的交往也是寥寥。关于肃王的事情,他很小就听说过,这个来自于草原的孤狼,为了爱情来到了长安,逐渐被磨光了爪牙,成了一个困兽。
抱有同情或是不屑一顾都是以前的想法。如今他是自己的岳丈,他爱暮贞,所以也对这个来自突厥的王爷心有亲近。之所以总是避让疏远,不过是为了保护他。他们一直游离在权力之外,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所以才会数年平安无虞。可是结亲与他,或许是外人看来的荣耀,却也是他们彼此都明白的危险。
夕阳照耀在高楼华屋之上,大理寺地处皇城之中,自然是富贵人家的聚居之所,可是他所待的地方却清冷残破,这样的反差,让人觉得无限凄凉。
大理寺狱关押的不是高官就是重犯,所以戒备甚为森严。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狱卒掌着昏黄的灯,为他开路。灯影摇曳,在冷凄森严的牢房之中幽魅如鬼火。他沿着长长的通道一路向前,这条路太远,仿佛一直都没有尽头。
腐败的气息充斥在鼻腔之中,他修养再好都不免皱眉。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骤然出现在这样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但是狱卒们如何不认识雍王殿下,于是很么都不问,一路毫无阻碍。
僻静角落里,一间牢房较其他的干净一些。肃王坐在一个破旧的矮几前面,闭目假寐。广额深目,高鼻宽颐,即使年岁已长,但肃王仍然是个标准的美男子。若非姿容如此出众,也不会生出暮贞这样美貌的女儿。
贞儿的眼睛和鼻子都生得像他,比中原的任何一个女子都精致秀美,而浅碧色的眼睛,让她的美带着朦胧又神秘的色彩,牵引着他的所有感情。
“雍王殿下来了。”肃王仍未睁开眼睛,却笃定道。
土胚的墙上散发出湿霉的气味,脚下的地上间或有虫蚁爬来爬去,如此不堪的地方,宗肃却并不狼狈。他整了整头上的发冠,拂了拂衣衫上的灰尘,好像准备好延请一位重要的客人。
“若是身在寻常人家,我该随着贞儿喊你一声阿耶。”李贤走进了刚刚被打开的牢门之中。尽管他吩咐了狱卒不可慢待于肃王,这间比其他稍微好一些的监牢,还是污秽破旧到让人难以踏足。他慢移脚步,走到了肃王旁边,轻声道。
肃王听到此言,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一睁眼,李贤却被惊了一下。方才没有看出,短短数月,他竟然苍老成了这个样子。那双极深的眸子完全凹陷了进去,眼角的皱纹好像刀刻一般,风霜萧索。
“若非造化神奇,我又如何能与殿下这样的人中龙凤成为翁婿。”宗肃的唇角缓缓现出一抹笑意,他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女婿,笑容却突然萧索起来,“可若是不与殿下结亲,我又如何能落到这个下场。”
李贤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很是不安。父皇的话总是萦绕在心头,肃王说的没有错,造成今天结果的人,是他。虽然他什么都没有做,可是他并不无辜。
于是只有默认。
“其实从太子殿下一天天衰弱开始,我便猜到会有此结局。天后有她的筹谋,不愿意为你选择一门如虎添翼的婚事,又因为暮贞母亲的缘故,选择了无权无势的肃王府。可是陛下不会想让他将来的太子,他最器重的儿子这样委屈。所以,不管我和骨咄禄有无牵扯,结局都是一样。二兽相争,波及群羊,除了引颈就戮,还能有什么出路?”
宗肃对现状看得通透,所以眼里没有哀戚的色彩,反而是一片清明释然。
“我能够被判流放之刑,想必是殿下多方努力的结果。其实这样根本不值得,不是吗?带着枷锁,流放千里,还不如一死了之。年轻的时候不通世事,莽撞任性,临死之前才明白过来,当年沁儿死了就该随她而去,半死不活的飘荡于世间,到最后连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李贤摇了摇头,声音清泠如金玉相撞:“肃王这样说,似乎一点都没有考虑过贞儿和碧倾姐妹?”
提到女儿,肃王的脸上终于有了不忍和哀伤。
他想起了碧倾生产的那一天,慌乱心疼的裴珣,一言不发却毫不犹豫相助的李贤。这两个女儿都有了好归宿,他舍不得,却也算放心。
“裴珣心地纯良,为人正直,自然会照顾好碧倾。至于贞儿,有我这样的父亲,只会连累她。我活着,便是圣上眼里的一粒沙尘,他一定会想办法让别人取代暮贞。可是若我死了,天后和你会怜悯贞儿,想办法保护好她。”
明月顺着小窗透进了微光缕缕,空气寒凉,连呼吸都要结成霜花一般。
“岳父大人,好好活下去,至少给贞儿留一点念想也好。”他用了这样的语气,似乎像一种乞求,他用了这样的称呼,好像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东床。
月光的清华里夹杂着微笑的尘埃,浮动在冰凉的空气中。时间一点一点滑动,在长久的沉默后,宗肃开口,声音喑哑难听,气息颤抖。
“太迟了,我已经吃了毒药,命不久矣……”随着这句话,他的脸色一点点青白下去,瞳孔渐渐散了,唇角却有笑容,“猜到是这个结果,所以毒药早就备好了。只可惜还是心有侥幸,早知如此,就该……”
高大的身躯颓然倒地,李贤慌乱到无以复加,上前去抱住他,然而他的呼吸却慢慢停止。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李贤的整个头脑都空了,那样的绝望和痛苦的情绪瞬间席卷了他,鼻尖酸楚,泪盈满眶,无所适从。
或许就是那时,他掉落了玉佩,很不幸的,第二日落到了暮贞的眼中。
洛水残霞 第一百七十章 残霞篇 良娣
听到父亲死前的种种,暮贞再也抑制不住的泪如雨下。碧倾咬着唇,倔强地不肯哭出声音。
李贤的手落在暮贞颤抖的肩上,将她揽到了怀中。她没有躲避,说明了她选择了相信自己。隔了这么久,两个心居然还能重新跳动在一起,他觉得庆幸。
花影扶疏,鸟鸣嘤嘤,满室心酸与喜悦交织,空气都小心翼翼起来。
只是好不容易才有的氛围却被骤然前来的宦官打断了。周具襄小心翼翼地将宣旨而来的宦者带到了墨雨斋,李贤整肃了一下衣裳,准备接旨。暮贞和碧倾告辞离开,从另一处小径向外走去。
今日来宣旨的人数似乎有些多,暮贞驻足了片刻,看着一众人迤逦而来,不由得停下来,想听听到底出了何事。现在的他们如同惊弓之鸟,风吹草动的结果是草木皆兵。
微风穿竹而过,龙吟细细,凤尾森森。也将宣旨太监的话,清晰地一字不漏地传入了耳中。
听清楚内容后,暮贞的耳嗡嗡地响。
有什么伤心的,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自此之后,雍王府里不只有她和一众侍妾,还多了两位身份高贵的良娣。一个清河房氏,一个南阳张氏。父祖皆是重臣,出身都为显贵,二八年华,美貌闻名于京中。
那个张氏暮贞是见过的,曲江池畔,少女婷婷,那时候的暮贞便隐隐有了预感。想不到她最终还是嫁到了雍王的府上。暮贞记得她的闺名叫做“斯幽”,自小便和丈夫相熟。天时地利,只差取而代之。
微微仰头,将眼底的湿意藏起,她笑着对碧倾道:“阿姊,迟早的事情,不要紧的。”
碧倾牵过了妹妹的手,将她冰凉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宽慰道:“雍王爱重你,你不要介意这些。”
暮贞摇了摇下唇,缓缓点了点头。
重归旧好的两个人,似乎看上去比之前更加甜蜜了,可是那也只是在良娣进府前努力维持的甜蜜姿态。就像是要被抢走饭碗的孩子,拼命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连噎住也顾不得了。
三月的最后一天,新人终究进了府。虽然不是迎娶王妃,但由于两家的身份地位,雍王府还是热闹了一整日。
唢呐声阵阵传入耳中,陌尘阁里却十分幽静,好像被阻隔的另一个时空。
“从没见过纳个妾还这般郑重其事的呢!”夕儿不满地抱怨。悦娘正陪暮贞聊天,听到“妾”这个字,眼神微微缩了一下。她也是妾,不过侍妾和良娣之间还是有着身份地位的差别,虽然出身荥阳郑氏,但是朝中无父兄为官做宰,到底还是差着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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