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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残霞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秦筝月
情不自禁的向她走近几步,暮贞只慌乱的向后退去。他三步并作两步,居然立时来到了她的面前,一下便捉住了她的手腕。那样纤细的手腕,他胸口一片酸涩,沉着声音道:“贞儿,你只需委屈一阵子,待到我……终有一天,我会名正言顺地将你接回来。你始终都是我的妻,此生都是!”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暮贞却忽然明白过来他最近急切又疯狂的举动。与天后针尖对麦芒,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权力的渴望。原来只是为了早日站到那个位置上,接她回去。
或许是有感动的,但更多的是担忧和惶恐。太子的位置并不好坐,有多少太子都未能顺利继位,秦有公子扶苏,汉有卫太子,就近便有太宗的长子太子承乾……她所期待的是他的平安和安稳,并不希望他冒失的激化矛盾,最终落到不好的结局。一想到可能出现的结局,暮贞便怕到了骨子里。于是,她松开了他的束缚,带着冰凉的决绝:“太子殿下说笑了,贫尼如今是个出家之人,一心向佛,并没有还俗的想法。太子殿下莫要亵渎神灵,更莫要纠缠一个出家人,以免有损清誉!”
“果然如此吗?”他缠绵的抚上了她的发,哀痛又无奈的气息缠绕在她的耳畔颊边,“我不信,你明明只是被逼迫才会出家的,贞儿,我不信你能舍下我,舍下光顺!”
她的发如云如雾,乌黑亮丽,是极美的。他期盼看到她带着十二笄,与他并肩而立的日子。
然而她的面颊却并没有如往日一般晕红一片,反而更加苍白。
“太子殿下,放手吧,贫尼……不愿再回去,不愿在将余生纠缠在那冰冷的宫闱中。”
“贞儿,我知道你顾念什么,若是有一天可以,我不会再理会其他女子,只会爱你一人。”他显然理解错了她的担忧。
“那条路何其难,贫尼不愿走,也希望殿下三思!”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任我,你真的认为我不会成功吗?我是李唐的嫡系子孙,如何会惧怕一个深宫妇人!”显然,他如今和天后的关系已经势同水火了。这是暮贞最惧怕的状况,她微微的发抖,明明知道自己劝阻不了眼前这个意气风发的人,但是还是想用尽自己的全力。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看得清清楚楚,只要继续发展下去,总有一天图穷匕见,二人必然舍弃母子情分,不死不休。
她能做什么,她必须要阻止这样可怕的事情。
“明允!”她终于忍不住这样叫他,用一双枯瘦的手捉住他的臂膀,哀哀乞求:“求你了,一切慢慢来,需得从长计议。不要顾念我,我能有今日,都是自己选择的,与他人无关。求你了,我只希望你和孩子能平安!”
天色渐渐黑沉,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灼灼光芒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这样骄傲又倔强的他,只会让她更加绝望。
他离开时,抱了抱她,轻轻在她耳边安慰道:“贞儿,等我!”
然而他毕竟粗心,并没有察觉到暮贞的绝望。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草木的阴影后,她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决定。这个决定或许彻底葬送了他们之间的缘分,或许能够救赎他疯狂的想法。
第二日,李贤在太子宫中得到了一个消息:带发修行的妻子,于昨夜落了发,彻底皈依了佛门。
仿佛能够感觉到那一丝丝落下的情丝一点一点都落到了他的心上,却有着千钧之力,抑制不住的呼吸大乱,一口鲜血便猝不及防地涌出了胸口,喷了一地。宫人大乱,四下奔走,而他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洛水残霞 第一百八十九章 残霞篇 血雨
暮贞的落发并没有如她所愿一般,让李贤放下一切,平安喜乐地当一个太子。反而,更加激化了他和天后的矛盾,人也变得更加偏执起来。
从仪凤元年开始,母子间的斗法便全面开始了,几乎闹到满朝皆知,天下皆惊的地步。
仪凤元年,他将编纂多年的《后汉书》注交给了圣上。这样一部皇皇巨著,将晦涩的史书清清楚楚地理了个脉络,注释地清清楚楚。懂得人都知道,这是一部借古讽今之作,后汉交替在外戚和宦官的统治之中,一步步走向了衰亡,而今的外戚是谁,后宫干政的又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圣上对太子的注书甚为满意,大肆夸赞一番后,将成果收藏在了皇宫的内阁之中。这一次的注书,也为太子培养起了心腹的势力,他们多是饱学之士,也都不满于女主干政。
这个新太子,仿佛一颗冉冉升起的政坛明星。他年轻英俊,器宇不凡,最重要的是他如此睿智,如此富有才华。天子亲自下诏褒奖,赏赐的布帛,金银如流水一般涌入太子东宫。这是个明显的信号,身体虚弱的圣上,很有可能会提前传位给太子。大唐怕是要迎来新主了!甚至李贤自己都有了这样的错觉。
然而事情却因为一个术士的入宫,而发生了改变。这个术士叫明崇俨,士族出身,相貌十分俊美。听闻他幼时得遇贵人,学到了招魂之法。是否会招魂,不得而知,但是医术却是了得。他甫一入宫便治好了圣上经年的头疾,数年来已不能视物的眼睛,也模模糊糊能看到些影子了。二圣的偏宠让明崇俨迅速成了长安新贵,仪凤二年,他被封为正谏大夫,允许入阁供奉,一时风头无量,无人能及。
李贤不屑于同这样的人打交道,在他眼里,这样的人与之前的李义府等并无不同,谄媚祸上,奸邪小人。
明崇俨自然也是畏惧太子的,明知道太子对他欲除之而后快的想法,自然不能等到太子登基,死无葬身之地。于是利用自己看相之能,在二圣面前大肆谈论诸王相貌。直言:英王显最类太宗,福泽深厚。又说相王旦天人之姿,尊贵非常。说到太子,只是摇头不语。圣上不豫,久久不言。
不久,太子身世又一次被提及,并且迅速传播开来。流言的内容自然是太子非天后亲生,乃是韩国夫人之子。母子关系本就僵持,现在又涉及到身世之谜,彻底惹怒了天后。她直接命北门学士将两本书《少阳正范》和《孝子传》交给太子,言下之意便是太子不懂孝道,不适合当一个太子。李贤并不以为然,将两本书转身便丢弃开来。听到这个消息的天后大发雷霆,进言圣上废黜太子。
尼寺一日,世上百年。无论外面多么腥风血雨,这里确是一年四季的平静无波。花开花落,草荣草枯,雪落雨停,剃了发后的暮贞,更像一个女尼了。虽然容颜依旧美丽,但是没有人再会将她和曾经风光无限的雍王妃联系在一起。李贤来过几次,只是站在外面,远远看她一眼,却始终没有走近。他可能也惧怕看到这样的她,仿佛所有的美梦都会被击碎,所有的愿望都会成为绝望。
除了阿姊,真正来得最多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悦娘,一个是房氏,还有一个是裴玉娘。
自从孝敬皇帝薨逝,她便一天天憔悴了下去,曾经丰丽美艳的女子如今形销骨立,面容苍白。她的处境无比尴尬,丈夫被追封为帝,而她却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后”。
“除非我死了,”她笑着道,用帕子捂着嘴,只是咳,“不过也快了,生前未必风光,死后却定然荣哀无限,我的命真好,不是么?”
暮贞这才发现,她每次来都不会碰这里的茶杯用具,这样的咳疾……似曾相识!
看到暮贞怔楞的脸,她点了点头,勉强维持了呼吸的平稳:“你没有猜错,是肺痨。能与他得同样的病症,也是夫妻缘分了。”因为方才剧烈的咳嗽,她的脸颊异样晕红,无端妩媚。暮贞不免唏嘘,曾经的鲜妍美丽就像是只开一季的花,枯萎的这样快。心口微微疼痛,兔死狐悲的哀伤蔓延在胸口。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叹了口气,和玉娘一起看向天边的斜阳。残阳如血,黄昏已至。
“对了,此次前来,我有东西给你。”玉娘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白的小瓶,递给了她。
“何物?”暮贞接过,细细端详了片刻,问道。
“一种可以假死的药。”玉娘丝毫不避讳,直言道,“当年太子……不……孝敬皇帝给我的。他说,若是有一天我不想再为身份所累,便可以饮下此药,彻底自由。”
他从来都是个温柔善良的男子,总是为别人考虑,为他人着想。暮贞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李弘温润的眉眼,他看着她的目光,和煦如三月的春风,尽管病弱,他总是想尽办法在帮她。不觉有些感伤,叹道:“他真是个善良入骨的男子!”
“谁说不是呢?”玉娘的眼睛里泛起了莹莹泪光,她用手拭了拭夺眶而出的泪水,道,“可惜我用不上了,贞儿,还是给你吧,若是有一日你不想再继续这样的日子了,外面天大地大,去哪里都是极好的。”
能去哪里呢?若得心静,哪里都能获得安宁,若是心不静,哪里都充满烦忧。但是她不想拂逆玉娘的好意,将东西好好的收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以前是最憎恶你的,可是现在却只觉得,你是这个世上让我最信赖的人了。与你说话,总能熨帖到心底,让人觉得无比平静安宁。这个纷扰的红尘中,能有你这样的清净人儿,实在是造化之功。”玉娘笑着,用无比柔软的眼神看着暮贞。
暮贞觉得感动,却也更觉得心酸。
没想到这一次便是她们最后一次的相见,那句话竟然是玉娘和她说得最后一句话。半个月后,玉娘骤然离世,容色平静微带浅笑。她追随丈夫的心事已了,自此之后没有痛苦,只有喜乐。二圣将她追封为“孝敬皇后”,与李弘合葬。玉娘说得真对,生前尴尬,死后荣宠。
对着佛像念了许久的《往生咒》,为了短短数年情谊,为了人世最后的一丝丝温情。




洛水残霞 第一百九十章 残霞篇 迦南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如今出家数年,故人寥落,方觉无比寂寞。银杏叶子又落了两次,时光便匆匆来到了仪凤四年。听说光顺已经是个大孩子了,比同龄人略高一些,相貌肖似其父,但是天资并没有太子聪明。这样也好,做个平凡的人,平平顺顺过完一生就足够了。张氏的儿子也两岁多了,听说也是个玉雪可爱的孩子,二圣赐名为“守礼”,颇是喜爱。
“贞儿放心,光顺养在房氏名下,自是嫡子,无论如何张氏的孩子也越不过他去。”碧倾拿着手中的小衣裳,比了比大小,安慰暮贞。
“阿姊,我只希望他平安,并不在意名位荣宠。若是像他父亲一般,置身在权力漩涡之中,一生该有多累啊!”暮贞拿过小衣裳,指着一个地方,担忧道,“光顺最近胖了还是瘦了,这个袖口会不会太紧,穿着不舒服?”拳拳慈母之心,天日可表,她虽然身在佛门,可是从来没有忘记过儿子。这么多年,虽然明明知道孩子身为太子长子,衣食供应不会缺少,但还是会托碧倾和房若芙之手,将自己做的衣衫和点心交给孩子。由于佛寺供应之物有限,大多只是一些贴身的衣裳和并不算精细的点心,可是无可替代。
“说起来,太子这个位置也确实辛苦,少瑾回来告诉过我一些朝廷之事,实在让人心惊胆战!”碧倾担忧的皱着眉,这些她本来不愿意告诉妹妹,但是还是忍不住说了。毕竟那个人是妹妹的牵挂,即使如今这样的参商相隔,仍然没有抹去她的情意。
“如今……是何形势?”犹豫再三,暮贞还是开口询问。房氏对于明允的事情总是讳莫如深,不肯对她直言相告,越是不言,她就越是心慌。
“形势……不太好!听说那个妖人颇得二圣宠爱,官职也是一升再升,他屡次进谗言诋毁太子,太子处境十分不利!”碧倾皱眉,将自己所知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如今这样的局势,只有耐心一些才能化解。可是,她明白,丈夫最缺的就是耐心。他就像是一个红了眼的赌徒,将所有的身家性命压在上面,只盼着能够大胜一场。这个时候让他耐心,谈何容易。
“阿姊!”她在碧倾耳边低语了几句,碧倾点了点头,然后依她之言离开了。
第二日,李贤于散朝之时见到了裴珣,裴珣将一个小锦盒递到他手中。他们虽然曾有连襟之谊,但是自从肃王府和暮贞出事,裴珣总是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从不私下来往。但是今日却刻意等他,还给递了一个东西,不由让他感觉到惊异。环顾了一下四周,方才将锦盒拿到手中,皱眉相询。
裴珣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嘲讽道:“殿下莫要误会,臣自然不会贿赂于殿下。不过是看你近来眼圈发青,想是睡不好的缘故,所以给你准备了一盒迦南香,帮助安眠。”
“迦南香……”李贤沉吟了一句,蓦地心口一痛,“这香……”他本来还想问这香是不是和暮贞有关,但是话一开口便也觉得不妥。毕竟她断发明志,都是他的错。她此生估计都不会再理会自己了。
果然,裴珣直接道:“虽然殿下与臣再无半点关联,但是拙荆多次说过,就算是为了妹妹也要多帮助殿下。所以这东西不算什么,只是希望殿下能静心安眠,莫要动怒!”
静心安眠,莫要动怒。这才是他送此香的目的吧!
回到府中,他便打开了锦盒,果然是迦南之香。近些日子来,他确实有些心浮气躁,需得沉淀下来,否则必有大祸。可是此时,这个迦南之香却让他无端惆怅起来。自从当了东宫太子,他便搬离了原来的雍王府,因为是他的旧邸,圣上没有出言,那里便一直空放着。这样也好,许多回忆被封存起来,只为他一人观瞻。
命车夫备了马车,一路回到了雍王旧宅中。许久没有人再住,尽管定期会叫人清理,还是避免不了画檐蛛网,沾惹飞絮。他一时伤感,鼻子有些酸涩。
一路走到了陌尘阁,因为他的嘱托,这里一切如故,她放在洛阳的东西也被带了回来,放在了原位。鉴若止水上有了薄薄的灰尘,不再明亮如昔,水仙花簪暗沉沉的,仿佛沉淀了岁月的无奈……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还能闻到无处不在的迦南香气,虽然是浅浅的,却让他郁郁垂泪。坐在榻上,用手抚摸着寝枕,任自己的泪一滴一滴落在锦缎之上,慢慢藏在了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
就这样一直坐到了日落,坐到了明月高升之时。皎皎白玉盘,盈盈波光转,光线顺着雕着花的窗棂中透了进来,洒了一地清辉。他记得,曾经有一日,她夜半而起,就站在床边,身形消瘦,仿佛马上要羽化登仙一般。那一次,他控制不住地自身后拥住了她,决心向她敞开心扉,自那以后,她便是他最重要的人,最深的牵挂。
月色依旧,而她却不在身边。一直以来都绷紧的弦,今夜却松弛了下来。他觉得十分疲惫,仿佛之前所作的一切都是无用的。他只想和他的贞儿一起,和他们的孩子一起,不必再像现在一般,孤家寡人,形影相吊。
第一次对于那个位置有了退缩之意,第一次那样想要放弃,人生一世,如果连最简单的幸福都失去了,未来的日子将何以为继呢?
明月不言,却似乎能诉说千言万语,他躺在她曾经睡过的地方,抚过她枕过的玉枕,心里全是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心头柔软的地方住过一个人,自此四海列国,千秋万代都只有她一个人能牵动他的悲喜,然而他究竟做了什么,一步一步将她逼到了那个地方,青灯古佛,无依无靠。他默默用手掩着双目,泪水却顺着指缝淌了下来,他不得不承认,他想贞儿了,想的要疯魔了!




洛水残霞 第一百九十一章 残霞篇 败局
睡至夜半,忽然噩梦连连缠身,骤然惊醒。天色是不见五指的黑,月亮隐匿在云中,散发不出任何光彩。她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压抑着起伏不定的心跳。
长安的另一边,太子府中,李贤也同时被噩梦惊醒。他本来睡眠就不深,问了问时辰,决定早早准备好去大明宫上朝。窗外的蟋蟀没完没了的叫着,让长安的夜安静的诡异。
收拾好之后,差不多天边已经有了曙光,一丝浅浅的白,似乎要努力挣脱黑夜的压抑。他今日没有乘马车,而是自己骑着玄啸踱步在长安宽阔的街道上。第一声开门鼓敲响之后,便陆陆续续有了小贩起身,隐隐夹杂着低语声,吆喝声,各坊先于长安城热闹起来。时间还早,他信马由缰,慢慢审视着这座天下最繁华的都市,这是他的长安,是大唐的长安。相比芸芸众生繁忙又辛劳的快乐,他们这些人只有高处不胜寒的孤寂。有些时候,路走得太匆忙,或许就会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出发。这几日来,他沉浸在这种消极的情绪中无法自拔,一种浓浓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厌弃之感席卷着他,让他心生无端的颓然和疲倦。
前些日子,他谱了一首新曲,因是为圣上而坐,所以取名为《宝庆乐》,却不知为什么,做出的曲子中却丝毫听不出欢乐之感,反而多了许多愁绪和忧思。他也说不清楚,只好不再让人去演奏它。
方至丹凤门外,便看到有宦官探头探脑,一看到他便悄然赶了上来。他驻马,俯身,听到了一个消息:“殿下,出事了,明大夫昨天夜里被人杀了,尸首就弃在街市之上,惨不忍睹!”
李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宦官所说的内容。明崇俨死了,为人所杀?!他确实该死,但是也不该死在这个时候,以这样的死法。大家都知道他们二人的矛盾,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会认为是自己刻意为之的。他自然不会这样蠢,在这样的时候,引火上身。为今之计,当是如何撇清自己的嫌疑。
内宫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一场朝会上,气氛相当奇怪。很多人都在看着他,天后的目光冰凉凉地从他脸上拂过,隐忍着怒气,带着无限的恨意。明崇俨对于天后来说,带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他是她的先锋,也是她的知己,关于他们的流言有时也会从内宫中传出来,星星点点的暧昧意味。所以,明崇俨的死,对于天后而言,也算是一种沉重的打击和刺激。
本以为这件事情会放置两天后发酵,毕竟没有人愿意参与到太子和天后的争端之中。可是在朝会即将结束后,有一个不开眼的御史却将此事提了出来。既然有人提出,那便必须要解决,仿佛一根导火索,点燃了二圣压抑的火气。
“彻查!必须要彻查!当街刺杀朝廷重臣,何等嚣张,若是捉到贼人必须严惩!”天后的嗓音有些尖利,响在大殿之上,莫名聒噪。什么时候大唐的朝廷上出现了这样的声音,牝鸡司晨,莫名讽刺!李贤冷笑了一声,不去看殿上二人阴沉的脸。
然而,能查出什么呢?虽然天后想把罪名迁到他的身上,但是他也不会坐以待毙,更何况就算是他所杀,又能如何?
可是,他显然低估了天后的耐心和野心,这件事情在放置了一年无果后,却陡然生出了变故。
跟随在他身边许久的赵道生,忽然去投案自首,声称刺杀之事是太子指使他所为。道生是他颇为信赖的左膀右臂,所以这样一份呈堂证供自然具有无比的说服力。从内部攻破一座堡垒,千算万算,终究没有算到这一步。
若说起来,也是他过于粗心,在出事之前的好长时间,道生都表现出了异常。比如频繁出府,比如过分关注于他的行程。他令周具襄去查,结果让他心惊感慨。原来赵道生只是他入府后改的名字,之前他姓程,名字叫做桓郎,京兆万年人。程氏……京兆万年……他自然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场大火,想起了火中疯狂大笑的女子,想起了早夭的湘遥……原来如此!身边有这样一个危险的存在,可惜他始终没有发现。朝务繁忙,家事纷乱,他并没有好好的处理好自己的事情,所以才有了今日之祸。告发刺杀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可能还有更多更大的危险等待着自己。
果然,噩梦终究成了现实,赵道生据说是受刑不过,供出了一个更大的罪名——谋反!羽林卫冲进府中一顿乱翻之后,在马厩之中找到了几百具甲胄。当朝太子私藏甲胄,意欲何为,自然是不言而喻。一夜之间,他从天上掉下了深渊。但是奇怪的是,本来应该有的惊惧和慌乱都没有出现在心里,他平静地异常,仿佛等来了一个等待很久的结果,有一种解脱后的轻松。
挣扎一生,终究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或许从出身之谜开始,就注定着他一生的悲剧。父亲的利用,母亲的厌恶,妻子的离开,亲信的背叛。还有比这更悲剧的人生吗?
闭上双眼,似乎又看到了波澜壮阔的洛水。上一世他就站在水畔,徜徉着,像极了一个无主的孤魂,那时他所求不多,只希望可以和心爱的女子生生世世,暮暮朝朝。后来,他什么都有了,但是却忘记了自己所坚守的初心,最后又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兜兜转转,恍恍惚惚,无非是自作自受。此时,他只希望再看一眼那个女子,告诉她自己的错误。她劝过自己,但是自己却没有听从,不仅辜负了她,也坑害了自己。
调露二年,太子贤谋反。圣上求情,天后曰:“为人子谋逆,应大义灭亲,何敢赦也!”于是废为庶人,幽禁长安,亲近之人皆获罪。良娣张氏自请和离,归于本家,房氏随夫幽禁。




洛水残霞 第一百九十二章 残霞篇 探视
暮贞听到消息,已经是很多天之后的事情了。没人愿意告诉她,也不认为有必要告诉她。亲近之人才明白她的情之所牵,外人眼中她不过是个被抛弃的糟糠,一个沦落在佛寺的王妃。早已远遁红尘之中,隔绝在俗世之外。
她预料过所有的结局,只是想不到竟然会来得这样早,这样突然。从万人之上坠落到万丈深渊,以他骄傲的性子如何能承受的住。
“阿姊,有什么办法可以见他一面?”暮贞低头沉默许久,在碧倾以为她会受不了而痛哭时,突然抬头相问。她的面色平静无波,但是语气却坚定的厉害。知晓她是个倔强的丫头,不会那么轻易便放下所有的深情,但是却想不到她还会想着去见他。落发的事,她态度那样决绝,原以为此生了断,不再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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