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残霞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秦筝月
“贞儿,他如今获罪之身,你莫要被牵连。加上你已经与他没有关系了,犯不着去主动惹祸上身。”碧倾劝导着妹妹,既然荣耀之时妹妹无缘享受,那么落魄之时她便不需分担。说到底心底还是有怨气,对于皇家,对于李贤。肃王府所有的悲惨遭遇,都与他们脱不了关系。
暮贞却握住了碧倾的手,触感冰凉,微微颤抖:“求阿姊想办法成全!”她目光盈盈,带着殷切的希望,“他荣耀时是天下的太子,可是落难时,便只是我的……丈夫!”
最后两个字,带着犹疑和忐忑,但是落音时却是慨叹的,释然的。
“不怪他么?”不知为什么,碧倾眼睛有些酸涩。
只是缓缓摇了摇头,此时的暮贞对着一棵萧萧的落木,神色悲悯:“当初离开他是我自己的选择,不需怨怼,他没有负我,我怎能对他不闻不问。何况,我的光顺还那样小,也不知如今是何境况?”
“阿姊帮你想办法!”碧倾横下心,一口答应了下来。
回到府中,她却是犯了难。裴珣听到她的想法,皱眉许久,颓然摆手。
“倾儿,她还好吗?”他叹了口气,问。自暮贞去了尼寺,他一次也未看过,一是避嫌,二是逃避。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将如今青衣萧索的人和记忆中的丽色结合在一起,他惧怕于面对她,就像不愿再想起年少之时,那个恣意妄为的自己。可是,他还是心疼她,与爱情无关,与岁月和回忆有关。
碧倾了解其中的种种,并不以为意。她用最悲伤和无奈的语气说着妹妹的近况,不觉泪如雨落。
裴珣将她拥在怀中,语含无奈:“你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明允是废太子,除非二圣允许,谁能放贞儿去见他。”
二圣……对了,还有天后啊!她虽然厌恶太子,但是对于贞儿还是疼爱的。不过是见一面,又能生出多少是非呢?
裴珣显然也想到了此处,当即有了办法:“让贞儿自己去求天后,或有希望!”
这一招果然有用,当裴珣将暮贞的念珠递给天后时,天后微微顿了顿,唇角扬起一丝无奈的笑意,道:“这丫头与她阿娘一样,如此多情!”但是她还是答应了她的所求,准许三日后相见一面。
天色阴沉,渰云堆积,她带了一顶幕离,坐在一个素车中,于午后来到了关押他的宗正寺。
房氏和光顺关在一起,由于二圣怜惜皇孙,所以他们虽是关押,更像是软禁。条件尚可,衣食亦不缺。光顺长大了许多,相貌清秀,只是近来瘦了许多,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显然不知道眼前这个捂嘴痛苦的比丘尼是何人?
房若芙也憔悴的厉害,一见到她便怔怔落下泪来。上前来握住她的手,只是饮泣不言。
“倒是我害了你!”暮贞慨叹一句,自己也控制不住泪水。
“又说得是哪里话,这些年我顶替了你的位置,终究心中有愧,如今……不过是种因得果,又有什么可怨的。”她拭着泪,道,又摸了摸光顺的发,“只是苦了孩子,无辜被大人牵累。”
光顺看着她,软着声音道:“阿娘不要哭,光顺会乖乖陪着你的!”
说不上心里的滋味,只觉得酸涩苦痛,孩子近在咫尺,却已经不再认识她了。但是看到他对若芙的依赖,也恰好说明,这些年若芙对他很好。
“殿下在后院,”若芙指了指,“去看看他吧!这些年他虽然刻意不说,但是我们都知道,他心中一直惦念着你。说来也唏嘘,自从你出家后,他便一心只在朝堂,很少理会女眷们,就算偶尔回后宅,也只是看光顺。张氏生了守礼后便失了宠,否则又为何急着和离呢?”
暮贞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隔着这么多悲喜,人的感情也渐渐麻木起来。她已不是那个待在后宅中以他的宠爱为生的女子了。同甘她不愿意,共苦倒是可以。
太久没有见面,所以越靠近越不安。她理好幕离,将自己遮了起来,在守卫的带领下,来到了囚禁他的地方。
他本来是背站着,虽然略有颓唐,但是身形依旧挺拔,衣衫展洁如新。他是个讲究的男子,纵然落魄,仍保持着应有的端仪。
听到声音,回身而望,突然就顿在了那里。显然,他一眼就看出了来人。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本来平静如常的人,在看到她的那一眼后便生出了无限萧索怆然。眼睛里闪烁着慨叹,薄唇上浮出悲凉。他侧身,引袖掩饰着自己的颓败,却再也藏不住激动的情绪,肩膀瑟缩了几下,控制不住的伤感。
暮贞掀开脸上遮挡的薄纱,一双浅色水眸中雨雾凝愁,她上前几步,正考虑如何开口。然而他却急退了几步,骤然变色,声色俱厉道:“谁让你来的?!我已与你和离,再无关系,你为何要来此!”
暮贞吓了一跳,怔忡在原地,脸色苍白。然而再去逼视他躲闪的目光时,才明白他的顾忌。事到如今,他想的还是不连累自己,何苦如此!
她突然就哭了,两世缘法,两生沧桑,从来就是坎坎坷坷,欢愉有时,悲伤有时,猜忌有时,相惜有时,偏偏分离总是多于相聚,揪心总大于安心。
若能岁月安宁,且共白首,该多幸运!
洛水残霞 第一百九十三章 残霞篇 重见
看到她站在原地饮泣不已却丝毫不动,李贤的脸色一片青白,佯装的怒气本来就是勉强,心里全是心疼和不忍。只好别过脸去,再不看她,压着声音道:“还不走,莫不是来看本宫的笑话吗?”他从来在自己面前都只称“我”,如今以东宫太子自称,无非是刻意保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一个男子总不愿意在心爱的女子面前表现出最颓废衰败的一面,这样会让他尊严全无。
她却反而取下了幕离,将其递到了夕儿手中,似有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激昂。
“事到如今,还需如此忌惮吗?”暮贞上前了几步,走至他身后。李贤即使没有回头,也能清晰感受到她的气息,缠绕在这本该压抑的空气中。她就在他身后,他却不敢回头去,紧紧抱住她,诉尽离肠。他紧握着自己的双手,听到暮贞的声音轻轻悠悠地传来,胸口就像是受到了重击,疼痛地难以呼吸。相见本就困难,竟然还是这样的时候。他扬起骄傲的头颅,自监禁之日起便平静到可怕的情绪,终于在见到她后尽数被摧毁。
再也控制不住,他转身,展臂将她紧紧拥在了怀中。
隔着数年的疏远和分离,她自己也没想过有一日,他们还会有再次相聚的机会。还是熟悉的气息,虽然比以前消瘦了一些,还是相似的心跳,却有着更苍凉的调子,虽然他还是他,但是一切都在改变,唯有彼此的心意没有变化。
“明允,无论如何,我会陪着你的。”她将泪水藏在了他的衣襟中,稳着声音,缓缓承诺。这一次,她下定了决心,无论前路如何,她再也不会放手了。锦上添花的事她不屑去做,但是雪中送炭她甘之如饴。之前离开,现在回来,都是这个原因。
终于有机会细细地看她。她摘了幕离,头上依旧带着帽子,想是以为他不能接受如此的她,她有意无意的护着头上。他确实不敢看到落发之后的她,不是因为她所想的原因,而是因为这样的她让自己觉得无比自责和愧疚。
他微微停驻的目光,让暮贞想起了什么,慌忙遮住了自己的容颜。她近来憔悴的厉害,晨起时已发觉眼角有了细细的纹路,岁月如此无情,她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罢了。
“原以为可以护你此生,却没有想到你所有的坎坷和磨难都是我带给你的。如今……明明你已经和我没有了牵扯,为何要回来,继续受我的牵累。”他拉开了她的手,指了指外面,“你看看我如今的处境,可以说是朝不保夕,或许明天等待我的便会是一杯鸩酒,一领白绫或者一道腰斩弃市的圣旨。”
皇子的身份,天生就是荣耀和危机并存的,荣耀时便是凡人难以企及的尊贵,但是若是一着不慎,结局之惨淡连田舍夫也不如。谋反之罪,即使是圣上亲子也无法脱罪,天家的父子不是父子,从来都只是君臣。当初圣上执意立他为太子,无非是让他制衡天后,如今他落败,便如同一枚弃子。接下来圣上还有选择,无论是显还是旦,都会是下一个李贤,也会是下一个已经去世的孝敬皇帝李弘。兄弟四人,同病相怜,生活在冰冷无情的皇宫中,可怜又可悲。
李贤所说,暮贞又何尝不知道。
“若是鸩酒,我陪你饮,是白绫,分我一半,若是腰斩……”她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腰斩又如何,无论什么样的死法,结局都是一样。碧落黄泉,两个人一起携手,便是温暖的。”
素来清冷的一个人,说着这些死生契阔的誓言,却是滚烫又真挚的。她的心或许一直是这样,只不过因为处境的压抑和他带来的不安全感,让她始终在自我保护。用无情来保护着深情,用逃避在保护着成全。
“贞儿……不值得,我也不会允许你这样做。光顺还小,仍然需要你保护,若我死了,替我好好照顾孩子。天后虽然狠辣,对你还是很好的,帮我保全血脉,莫要去做傻事!”
他说得凄凉,她的心乱成了一处。想起了很久以前听过的一句话:“究竟是生更艰难,还是死更艰难?”若是生能愉快顺遂,自然是生更容易,可若是生意味着无穷的痛苦和磨难,那么,还是死更容易一些。从父亲去世的那一日开始,她便已然觉得了无生趣,她出家不过是为了避世,掩饰着自己一日又一日灰败的内心。那时候,她只期冀着他好,现在这一点希望也快要没有了。
他不让她陪着自己,却不知已经替她选了一条更艰难的路,可是这条路上有他们唯一的孩子,她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你让我如何……”她喃喃道,想了许久,哀叹了一句,“我明白了,你放心便是。”
离开宗正寺时,大雨倾盆而下,结着雨雾的空气浮动着令人悲伤绝望的气息,天地一片苍茫,她抬头,几乎忘了身在何处。为什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洛水残霞 第一百九十四章 残霞篇 流放
从宗正寺一出来,暮贞便去了大明宫。她的身份虽然特殊,但是有天后的懿旨在身,入宫并无阻滞。宫阙如旧,仍然如第一次进宫看到的那般,恢弘壮丽,威严肃穆。她仰头,望着参天的高阙,觉得以前以为的这个天下最好的地方,其实才是世上最可怕的地方。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随时可以将人吞没,悄无声息。天后这么多年都站在最高处,若非有十足的心机和手腕,如何能获得这样光鲜无匹的荣华。
她想起了自己的娘亲,虽然只是一幅画中描绘的美丽,但是仍然可以窥见她的风华。天后说过,她们曾经十分交好,都是不信命的女子,都是一样的可怜处境。然而,她们却终究走了不同的路。人这一生,从来都是求仁得仁。
天后在望仙台上,云鬟高髻,钗环鸣佩,高贵如传说中的西王母。缓缓走到台上的暮贞,看着她端严的站在那里,慌乱向前走了几步,跪倒在她的身边。
天后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青色的缁衣,刻意遮掩的头部。她瞬间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沦落到感业寺的自己。也是一样的青春年华,也是一样的悲戚可怜。只不过那时她的目光中有熊熊火焰,燃烧着不肯屈服的欲望,可是暮贞的眼里却只有淡漠与荒凉。她来这里的目的她又何尝不知,李贤是她的儿子,若不是骑虎难下,何至于置之死地。这个儿子,一直都在忤逆着她。别人说他是韩国夫人的儿子,他便相信,长这么大一直都不肯与她亲近,做亲王时便总是想着联络朝臣,劝她放权,当了太子后更想着与她分庭抗礼,夺权上位。天下之人都认为女子就该养在深闺,相夫教子,后妃就该一辈子在深宫中寂寞终老。可是她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受过别人都想不到苦,忍过所有不能忍的事,再让她去放手,怎么可能?皇帝身体不好,她帮忙处理政务时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兴趣所在,论心胸气魄,论见识气度,她并不输给天下男儿,别人有偏见就罢了,为何她的儿子也是这般。一个是这样,另一个还是这样!
不由得想起了弘儿,这个孩子与感业寺中偶得,帮助她渡过了最难的岁月,回到宫中。也许是因为她那时吃的不好,总有忧思,弘儿生下来身子便虚弱,再加上后来的很多事情,才会早逝而亡。弘儿的死,是她心里的伤痛,虽不向人提及,但是暗夜时,却时有惊醒,泪流满面。一个儿子已经死了,另一个儿子……她又能狠下多大的心肠。
“贞儿前来所为何事?”她问,声音威仪,却包含怜悯。
“臣妾……不……贫尼本不该来此冒昧觐见……”她还是如以前一般谨慎小心,说话的声音怯怯的,带着犹疑,仿佛在思忖应该如何开口才更合适一些。
“贞儿,在这里,你不需要这般说话。有什么所思所求,直说便是。”天后扶起暮贞,这句话一出口,便是给足了面子。
“求天后怜悯,他虽然犯了大错,还望天后……”暮贞又一次跪了下来,可是话未说完,天后的声音却自上方沉沉落地,果断又冰凉:“这件事情自有律法处置,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即使是天家也不能带头违背,否则如何取信于民。”
暮贞伏在地上,青石冰凉又坚硬,知道无法回还,还是抑制不住彻骨的冰凉和绝望。
“光顺还小,不过也是受父牵连,毕竟是我李家的皇孙,贞儿,孤会护他周全。”天后又道,这句话于暮贞而言仿佛天籁,她就像一个突遭大赦的犯人,获得了巨大的喜音。
感激的抬起头来,已有了泪光。她以前不爱哭,也不知最近为什么总是流泪。
“说起来,贤儿也是孤的儿子……”像是一句慨叹,像是一句承诺,暮贞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却也不敢以为这就是曙光。匆忙谢恩,无比真诚,能赦免光顺,已然是十足的恩典了。
回到尼寺中,又在佛前跪了一夜,好像把所有经文都念了一遍,仍觉不够。
时光荏苒,暮贞得了允许,白日会带着光顺去看他,虽然不再有身份,但是一家人在一起,也有许多欢愉。光顺住在安仁坊,身边有乳母照料,安仁坊离裴府很近,碧倾也会时时照拂,这些让暮贞安心不已。
事情尘埃落定之时,已到了永淳二年。圣旨下来,流放巴州,房氏随行。无论如何,也算是一个结果。她听说巴州湿热,民风彪悍,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只是谁也没有告诉。
年年柳色,霸陵惜别。以前来这里送过贺兰,这次去送别的人,竟然是她的夫君。记得以前他府上有一个叫王勃的才子写过一首诗,其中有两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当时读到便觉得豪迈大气,虽不完全合适,但也有几分说出心意。她已经有了决断,便不再伤心,只看着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南无”,祝祷他一路顺利。她的身份摆在这里,亲昵之举自不该有,可是李贤还是想将她拥入怀中。
“贞儿,回去吧,风沙太大!”他触了触她的手,在别人发觉之前又放了开来。缠绵的触感,无限的情感,并不称这样伤心的场面。想必幽禁久了,他也释然了,废黜流放的皇子并不只有他一个,每个人想必都不甘心,有些人也会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归来。但是他却看开了,自小生活在这个城中,总听人说九州风物的美丽,从来无缘得见,现在离开,也是解脱。
巴州,山遥水远,天高云阔,若是换种心情去想,倒也不算可悲。他翻身上马,又回首看了一眼长安,锦绣繁华的长安,天下之中的长安……再不相见,再无关联……
洛水残霞 第一百九十五章 残霞篇 相随
巴山夜雨,分外缠绵,他所住的屋子有些漏雨,滴答滴答的声音搅扰的一夜未眠。这是一个破旧不堪的流放之所,对于自小锦衣玉食的人来说无异于一种身心的折磨,或许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到如此境地,但是相比愤懑,更多的是一种平静。是的,这么多年,从未如此平静过。雨滴一声一声打落在地,也同时打落在外面的翠竹之上,细细的龙吟声,沙沙的风雨声,越发衬得室内安静如斯。
他点起一盏油灯,对着昏黄暗沉的光线,拿出了长安带来的书籍。手有些冷,身上单薄的衣物不足以抵抗凄风苦雨的侵袭,他搓了搓手,翻开了书页。
书中的人世浮沉,字里行间的波澜壮阔,悄悄偷走了时间。不知不觉间,外面天光微亮,晨曦破晓。熄灭了灯火,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合上了书。
这便是他来到巴州后的生活,夜晚读书,晨起爬山,午时稍憩,下午种花。若不是随时可能骤降的死亡,一切倒还说得过去,颇有五柳先生归去来兮之感。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倒也不是他刻意颠倒昼夜,只是这个地方与长安不同,暮春多夜雨,房屋破旧,总是抵挡不了寒气。湿冷之气,让浑身都疼痛不已。索性晚上不再睡觉,趁着午间的和暖之气再补眠一会儿,方能受得了。
看守之人也觉得是份苦差事,总少不了抱怨。但是念及他是个废太子,担心有一日还会回到长安,倒也不是很造次。他们更多时候坐在外面喝喝小酒,赌上几把,或者轮班去小镇上采买些东西,回来一同分享。当然,带回的有时候不仅是东西,还会有京城的消息。
听说显这个太子做的本分老实,不曾拂逆天后,但是他的太子妃韦氏却并不是个安分之人,多次受到了天后的斥责。记得多年前,显的第一个王妃赵氏便是被天后饿死在宫中的,那时暮贞被惊了很久,时常不安。皇族的男儿命途多舛,女子之悲惨更胜男子。听说太平和驸马薛绍感情甚好,驸马为人温厚有礼,倒也很对太平的性格,记忆中的太平还是个只会缠着自己“贤哥哥,贤哥哥”叫的小姑娘,如今连她都嫁为人妇,可见果然岁月如梭。六个兄弟姊妹中,安定夭折,弘早逝,自己被废,如今长安城中只余三人。他只期盼着再不要有人如他一般遭遇,能够平安顺遂,健康终老……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四摘抱蔓归。”他将这首诗写在了纸上,对看守之人说道,“将此书送至长安城,交给二圣。”他乃流放罪人,本不能随意传信,但是这封书信却是交给二圣的,守卫不敢怠慢,快马加鞭赶往长安。
他能够猜到天后的脸色会有多难看,寄信时他便已经心存了死志,心中没有顾虑便毫不畏惧死亡。只是希望看到书信的二圣能够心怀不忍,保全剩下的弟妹,莫让他们重蹈自己和弘的覆辙。
做好了死亡的决定,便每日更加平静了,唯一觉得愧疚的人便是暮贞。不过若是自己死了,她也能少受些牵累,过好剩下的人生,这便是他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她如今在长安可安好,深夜寂静之时,会不会想起自己?相隔千里,唯有明月无言,可寄相思。
第二日,如常去爬天平山,身后的两个人落在后面很远,依稀听到谈笑的声音:“你知不知道,这天平山中那座废弃的尼姑庵中来了一个绝色的女尼?”
“是么?究竟有多绝色?这穷乡僻壤里哪里还有能入眼的娘子,啧啧……还是长安好,平康坊里的娘子……”
听到他们话语里的不堪,李贤加快了脚步。远处的朝阳穿云破晓,红红的一轮旭日挂在天际,似乎能带来一切希望。
“自然是佳人,听见过的人说,那女尼的瞳孔还是碧色的呢。以前听人说,那位的王妃也生着碧色的眸子,十分美丽呢!”
“果然是碧色的么?咱们什么时候去见见……”
正说到兴头,却见李贤以站到身前。他生得高大挺拔,即使被废流放,身上依然有着无限的威仪清贵之气,骤然带着满脸的愠怒站到面前,守卫还是有几分畏惧。
“你们说的尼寺在哪里?”他横眉怒问。
听到是问这个,两人皆松了口气。不屑的指了指不远处的山脊,道:“可不就在那边,过了那个山脊便是了!”话音还未落地,便见李贤已疾步往那个方向而去了。他素来高雅,走路仪态甚佳,此时却恨不得肋生双翼,毫无形象地向着目的地奔去。
尼寺废弃多年,大门都已斑斓破败,门外青苔遍布,他脚下一滑,几欲跌倒。上前推门,门扉却是向内锁着的,怎么也推不开。他颤抖地指轻轻叩响门扉,一声声,就像沉沉敲在了自己的心上,心跳狂悖,呼吸凌乱,等待着里面的声音。
“是谁?”这一声仿佛仙乐一般,清清脆脆,击打在心间。在熟悉不过的声音,书斋中的低语,衾枕间的呢喃,花园中的笑声,孤灯下的哀叹。相处点滴一瞬间涌上心头,做梦也没有想到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中,还能再次听到。
守卫怎么也没哟想到,一直清雅不染尘埃的废太子,却在尼寺前泪如雨下,哭泣的像个孩子。他引袖拭着泪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门内的人惧怕外人骚扰,即使是白天也会将门扉锁上,她怯怯向前走了几步,还未到门前时,便听到外面的声音道:“贞儿,是我!”
她本就是来找他的,但是一直被阻拦,不能见他,却不想他自己便来了。
素手打开门扉,隔着一扇门的距离,四目相对,李贤泣,暮贞亦潸然。下一刻,便再无任何犹疑地紧紧拥在了一起。恨不能嵌在对方的怀中,自此再不分离!
洛水残霞 第一百九十六章 残霞篇 赐死
噩耗先于赐死的旨意到达巴州。
圣上在腊月廿七日崩于洛阳紫微宫贞观殿。他的父皇多年为风疾所困,因此大权旁落,如今尚不足花甲之年便骤然薨逝,着实让人哀痛。暮贞怕他伤心过度,替他顺着背,然而他只是怔怔的,不言不语,不笑不哭,脸上是死一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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