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言情

洛水残霞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秦筝月
一殿之内,安静的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暮贞闭上眼睛,心中出现的却是佛像慈悲的笑容。菩提树下,佛祖了悟,拿起和放下不过一瞬。进殿之前,她或许还在忐忑,可是此时却有了计较。就算争到最后成了天后这般地位又能如何,天后真得快乐吗?或许天后是快乐的,但是人各有志,易地而处,她不会快乐。丈夫的猜忌和背叛,亲人的离散和怨恨,儿子的误解和离心,除了权力,什么也没有了!她本就是个疏散的人,从未肖想过权势,拿一个并不羡慕的前途来诱惑,如此无力。
“贞儿一生所求,唯有父亲和阿姊的平安,有了孩子后,也只想子女绕膝,安稳度日。如今父亲枉死,阿姊罹难,而自己也无生育的可能……前途对于我来说,无异于镜花水月。”
她没有闪躲,而是迎上了天后的眸子。不过一眼,天后便知她心意已决。失望又能如何,她从来都不适合皇家,那些听上去诱人的荣华富贵,不过对她是个枷锁。说到底,是她当年错了,本意用她牵制贤儿,顺便给她个好归宿,如今看来竟是害了她。
她太聪慧敏感,又太脆弱隐忍,自以为窥破了天机,便再也不肯去抗争了。
也罢!再逼迫下去,结果只会更加南辕北辙。
“你舍得贤儿和孩子?”最后一句话做挽留,想来她已经想清楚了,该是无果。
“此生缘法已定,雍王殿下值得更好的姻缘,而孩子……他不会因为有一个异族母亲而受到连累!”
天后终是无奈,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苍凉:“想好去哪儿了吗?皇家和离自不同于别家。”
暮贞的头发生的茂密乌黑,光泽莹莹,上面只簪着几件头饰,仍然动人心弦。
“孤做主,替你修一座单独的尼寺,允许带发修行,可好?”
天后想到当年与沁阳的种种过往,终不忍心她受人欺辱,做主为她安排了后面的事情。
如暮贞所愿,两行清泪流淌出来,她叩谢恩德,久未起身。





洛水残霞 第一百八十五章 残霞篇 和离
圣旨下达的那一天,洛阳下着暴雨,豆大的雨点敲打在廊外的青石板上,溅起水花无数。合欢花不堪风雨,落了一地。她站在廊下,沉默地看着此间风雨,内心伤痛到有些麻木。
不一会儿,风雨更烈。狂风卷着大雨侵袭而来,天阴沉地仿佛要压了下来。天地一片昏暗,明明是炎热的夏日,却陡生几分凄凉。
不远处有个人,裹着一身凄风苦雨而来。紫色的朝服尚未换下,芝兰玉树的风姿即使隔着雨帘,也依旧夺目。他没有撑伞,走得甚急,到了跟前才发现他的衣衫和朝冠都已湿透了。
显然,他已经得到了消息。素来灿若繁星的双眸,此时闪烁着寒凉的光,带着说不出的悲伤和幽怨。
他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其实这样也好,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向他开口。
“听说是你主动说的……要同我……和离?!”最后两个字说完,他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好像极不情愿承认这个事实,他甚至带着探询的语气。
这个爱了许久的男子,风姿熠熠到让人无端心动的雍王殿下,以为此生必不会分离的枕边人,他们经过了重重阻碍才明白了彼此的心意,过了今日便又成了陌路之人。仿佛一场荡气回肠的幻梦,梦醒了什么都没有,只留有一颗若有所失的心。
她伸出手,拥抱他冰冷发抖的身体,用温柔释然的声音说:“明允,放手吧,我们缘分已尽!”
他身上已经湿透,所以不会感觉到她奔涌而出的泪水。雨声很大,自然也听不清她哽咽的嗓音。原来,天亦懂怜人。
他回抱的双手颤抖而用力,压抑着悲愤的音色无比沙哑:“你说有缘,便嫁了我,你说无缘,便要离开我,对吗?贞儿,你对我为何这样残忍……”他换了口气,用悲凉入骨的调子,“就当不是为了我,孩子你亦不顾及了吗?就当我求你可好,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处理好一切,好不好?”
他的一字一句,就像是刻在骨血之上般,让暮贞疼得无法呼吸。如果还有机会,她何必放弃,不过是走到了穷途末路,他不愿承认,只拉着她不肯松手。继续纠缠下去,牵累的何止他一人。
他的唇忽然落到了她的侧颊之上,缠绵着纠痛的呼吸,喷洒着绝望的生息:“贞儿,我该做什么才能留住你?!”
雨声渐渐低了下去,她就着这么近的距离去看他。不过二十二岁,长安城里的勋贵子弟仍在斗鸡走马,恣意妄为的年纪,他却承担着异常沉重的担子,眉眼尽是疲惫。她仍记得初见他时的样子,那个带着英气和傲气的天之骄子才该是他原本的气质。这段婚姻,折磨的不是自己一个人,他未能获得荣耀和权势,也未能获得美好和甜蜜,一路猜忌,纠结,足以磨平了他所有的骄傲。
再有不舍,也该放手。
“圣旨就要下来了,再无回还余地。明允,我一心向佛,你放手吧,就当成全于我。富贵非我愿,皇家生活对我只是折磨,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她若是说有半点为他的意思,以他的性子,必然更不接受。只好硬着嘴,说着伤他也伤己的话。
他的眼圈发红,好似一只快要发疯的兽。
他捉住她的肩,低声吼:“好一句一心向佛,好一句请我成全……那我算什么,你既然无欲无求,何苦招惹我!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肩膀上的疼痛,传到心上,又传到喉咙上,她说不出话,努力忍着泪水,努力忍住想要点头的本能。
咬牙换上了一副冰冷的表情,道:“雍王殿下身边从来不缺美人,你的心何时只放在我一人之上。既然殿下没有真心,又为何强迫别人的真心……说起来,走到这一步,不过是彼此相负罢了。”
听到这些他颓然放开了她,退了几步,苦笑了几声:“我对她们何曾在意过,说到底……算了,如今说什么都是无用了。你不会信我,你也不屑于我的解释……想不到,我们落了这样的结局。”
仿佛伤到了极处,他哭哭笑笑,如同疯魔一般。然后走进了雨中,走出了她的视线中。不只是雨还是泪,她的面前渐渐模糊一片,天地朦胧,万物俱寂。
隔着雨的噼啪声,他听到身后响起一句低吟:“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如露如电,黄粱一梦。
不久后,他们接到了和离的旨意,与和离书一起到的,是房氏册封的旨意。这是暮贞的意思,若芙善良温柔,心思灵透,有她辅佐李贤,他今后的路必然更加顺遂。光顺自然寄养在她名下,至于张氏,隔着一段婚姻悲剧,又能获得多少青睐呢?此后,一看到她,李贤必然会想起那个遁入空门的妻子,想来前路也不会太顺遂。
她一心回长安,所以天后便允她于那里清修。依北魏以来的旧俗,易宅为寺,雍王在城南的却非别墅改为尼寺,只留给她一人独居,带发出家,远离红尘。
自此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世上再无一个阿史那氏王妃,只有一个名唤“净安”的比丘尼,远离尘嚣,无尘无垢。
和离后的第二天凌晨,一辆普通的马车,踏过洛阳城的夜色,一路向西而去。城门得了旨意悄然开启,尚处于沉睡之中的人们享受着安甜的梦境,李贤抱着熟睡的光顺彻夜未能合眼。她的离开,他一直知道,为了避免离别的尴尬与悲伤,亦避免辜负她深夜离开的好意,他只有装作不知。
西殿内,所有东西都保持着原样,水仙簪,鉴若止水镜……她都放在原地,一样也未曾带走。一起都保持着原样,就像她不曾离开,就像她不曾来过!
怔怔落下泪来,月色如银,万物不变,可是心已经死了。无论她掩饰的多好,他都明白,一切不过是为了他。也许只有他有朝一日御极天下,她才能回来,自此朝朝暮暮,再不分离!




洛水残霞 第一百八十六章 洛水篇 洛神(洛水篇完结)
他行至洛水之畔时,正值落霞满天,铺陈于水面之上。粼粼甲光,如锦似绮,瑟瑟江树,无边静默。此次被放逐于东藩,落了个鄄城侯的封号,不过是为了当今陛下眼不见心不烦的目的。
她生前,他无缘相护,被冷落,他不能帮忙,如今……本以为该是他先离开,却不想骤然得到了她的死讯。
失去了唾手可得的权势,他没有绝望,但是她的离开,却让他突然厌世起来。得了她的来世允诺,此生便了无生趣,他无比期盼与她重逢。
手中捧着她的玉枕,犹记得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将东西递到他手中时说的话:“她总说朕凉薄,一心追名逐利,而你淡泊,有赤子之心。朕只是好奇,若是你处于朕的位置上,又当如何?”
他的回答坚定有力:“无论处于何时何地何等境况,我都会待她如珍如宝,绝不相负。”
他对他心中有气,不愿意以下臣身份称其为“陛下”,话说的也傲气狷狂。对于一个万无顾及,一丝后路也不给自己留的人,曹丕也是无奈。更何况他也倦了,从使者回来告诉他阿洛死讯时候,他便已经倦了。以往对她的种种怨愤,终归是恼怒她不肯对他一心,不肯与他同心同德。他从没想过是这样的结局,如果可以的话,他会退让,会与她修好,何至于如今形影相吊,悔恨终生。
思及此处,痛苦无限,他无奈一笑:“子建说得轻巧,若是交换位置,你也一样!此玉枕为她心爱之物,你若是想拿便拿去吧,也好了了你此生相思,今后好好生活!”
最后这句是真心话,一母同胞的兄弟,本该是世上最亲密不过的人。从前隔着权位争斗,隔着阿洛,终让猜忌和争斗占据了大半生的时间。可是回想儿时,他们生于乱世,总是流离多于安稳,子建总喜欢跟着他,奶声奶气地喊阿兄。回首过往,恍如隔世,想不到他们已不再是从前。他此时,真心希望子建可以过好余下的人生。鄄城虽然远,却远离庙堂,足够安稳。
收回了回忆,曹植抚着玉枕,心若刀绞。河面起了风,吹散满池余晖,仿佛碎了满河的玉。
仿佛间,有一人踏着河面而来,衣袂翩然,发髻如云。早听人说,洛水有女神,名曰宓妃,今日居然让他遇到。她的身形渐渐迫近,立在巨岩之畔,眉目楚楚含情。他细看,大惊。那眉眼,那神情,那仪态,分明就是阿洛。
“阿洛……阿洛……”他痴痴叫了几声,向着她走过去。
“侯爷不可!”身边侍从及时叫住了他,防止他踏入水中。
“你没有看到吗?那里!”他指着阿洛所在的地方,对仆从说,“她就在那里!”
仆从揉了揉眼睛,除了翻着浪花的水面,什么也看不到,便笑道:“听闻洛水之神宓妃相貌无比美丽,君侯能看到吗?能不能给小的们描述描述?”
其貌若何?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她从来都是自己痴迷的样子,有着永恒的美丽。
“阿洛,你去了何处?”他问,声音低低的,生怕惊扰到这份得来不易的美梦。
她只是笑着,艳若霞光,明眸善睐。
他听到她说:“望君不负来世之约。”
何敢相忘,怎能相忘!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碧波而通词。
她的笑容随着余晖的退尽而消失,踏着碧波的浪花,她的身形在水中慢慢隐去。
终究,还是留不住她。止不住的怅然,禁不住的绝望。
若得来生,必然如珍如宝。他对着她离开的方向,默默地说。
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
太和六年十一月,一个下着雪的天气,曹植病逝于陈王之位上,葬于东阿鱼山。时年四十一岁。




洛水残霞 第一百八十七章 残霞篇 归来
长安城进入了最炎热的季节,但是一点都不影响大家茶余饭后听说书聊奇闻的闲情逸致。东西市的茶舍酒馆最近得了新的谈资,那便是当今太子与妻室和离,阿史那王妃出家的事情。版本有很多,有人说王妃失宠于太子,沦为弃妇。有人说王妃行为乖张,不为二圣所喜,故而被休弃。还有人曾经目睹过暮贞的风采,反驳了上述的观点,直言王妃貌美心善,温柔高贵,定是太子嫌弃糟糠,移情于清河房氏的贵女。不管什么原因,一个王妃被迫出家,实在让人唏嘘同情。
大唐建国已有几十年,也曾有皇室中人出家为尼或者入观为道,但是大多是装个形式,空有其名,真正遁入空门的暮贞是第一个人。有一些好事之徒甚至专门跑到杜陵原去,想目睹一代王妃的风华。但是当他们赶到后才发现,别业改成的尼寺外,依旧有卫兵在外把守,像极了一座精致的监牢。
“监牢”之中不止暮贞一人,自她带着夕儿回到长安后,陆陆续续,天后派来了数十位比丘尼前来。她们有些是洛阳名寺中的住持长老,有几个是宫中的女官,还有几个是以前侍候她的婢女。来的时候皆已剃度,无论之前是做什么的,如今都成了方外人士,自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暮贞能够明白这些都是天后的怜爱和照拂,但是也深深同情这些年华正好的女孩子,她本想有一个清静,如今无端多了几分罪业。
正殿中是一尊镀着金身的菩萨之像,后院是斋房。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里竟然如此适合做个尼寺。花草掩映,曲径通幽,无端清静。她住在原来的屋子中,帐幔皆是素色,虽带发修行,但是首饰也都用不上了,以前那些鲜艳华美的衣裳与首饰一起被她送回了雍王府。
她执着地亲自将这些送回雍王府,就好像决心和过往有一个彻底的了断。
雍王府一切如旧,在走到陌尘阁时,她抑制不住的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她的泪水忍不住在眼眶里盘桓。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光顺在院中摇摇晃晃地学走路,仿佛看到明允负手站在廊下吟诵着诗句。几案前,仍然能闻到刚刚烹好的茶香,棋盘上还有未能下完的残局,琴声依稀响在耳边,香炉似乎仍有余香袅袅。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和明允的过往,日间的琴瑟在御,夜间的枕畔私语……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曾经爱过,曾经那样爱过。
颤抖的指尖一点一点抚上过往的种种,终于泪如雨下。出家之人自然需要绝情绝爱,如果心里还残留着爱和遗憾,如何对得起满天神佛。
“王妃娘娘!”身后有人怯怯地叫了一声,暮贞强迫自己忍住了泪水,掩饰着曾经哭过的痕迹,回过头去。正是许久没有见到的悦娘。悦娘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走过了来,握住了暮贞冰冷的双手。暮贞与雍王和离出家的事情传到雍王府后,所有人都震惊了。府中的人目睹过他们的恩爱,并不敢相信这件事的发生。然而天子的旨意自不会是假,房氏已是新的太子妃,而她们这些留在长安的失宠女子,也水涨船高,成了太子府的姬妾,未来或许会是后宫皇妃。但是没有人高兴,暮贞做王妃时,与众人皆友善,自从有了光顺,阖府相处其乐融融,有很多趣味,全然不同于其他等级森严的王府。人有时很奇怪,总是失去了才能回想到之前的可贵。大家都想去看暮贞,每次都被守卫在外的侍卫阻挡,没想到暮贞会回府。
悦娘之前是与暮贞最亲厚的,自从这个消息传入长安后,她便时常会来陌尘阁看看。今日骤然见到暮贞,甚至有些不可置信。
暮贞叹了口气:“悦娘今后该叫我‘净安’了,王妃称呼已是过往,不必再念。”
悦娘摇头:“你永远是我的王妃娘娘,这一世都是。悦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你和殿下明明那样相爱,你不知道,大家有多羡慕!真的没有回转余地了吗?我们去求二圣可好?!”
暮贞用手去拭悦娘脸上的泪水,语气却是淡然的:“一切都是缘法,缘来则聚,缘灭则散,不必强求。今后希望你们能够尊敬房氏,与她妻妾和睦相处,唯有这样……雍王殿下才能安心处理前朝之事。光顺……”她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他是你们看着长大的,今后还望待我照拂!”
悦娘用力地点着头:“我们没有福气生下孩子,说句僭越的话,我们从来都拿光顺当自己所出一般。听说张氏也怀了孩儿,她素来跋扈,不过我们不怕她。王妃放心,就算拼上性命,悦娘也一定会保护光顺,相信其他姐妹们也一样。”
这句话,让暮贞放下了所有的心。她回握着悦娘的手,道:“如此,我便放心了……对了,光顺总爱咳嗽,千万要让他少吃糖。明允贪凉,到了秋末和初春,一定要提醒他多穿些……”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嘱托,悦娘心里越发不好受,她能够感受到暮贞虽然嘴上释然,但对红尘仍然心存眷恋。若非外力逼迫,他们何至于劳燕纷飞。
不一会儿,得到消息的众人都来了。暮贞不愿意惊扰于大家,不过想回来看看,却不想是如今的局面。看着一个个丽人掩面哭泣,她的心里亦是酸楚异常。她们之间或许有过误解,有过矛盾,但是随着长久的相处,大家都有了亲人一般的感觉。不过都是一群被困在内宅的可怜女子罢了,彼此照拂才能获得些许温暖,这种温暖支撑着她们面对冰冷的人生,陪着她们渡过漫漫长夜。
众人哭过一场,也算了了今生的相互陪伴之缘,能来相见,就已经是莫大的安慰。此后的余生,她远离红尘,再也不能陪着她们在这内宅中消磨岁月了,这是自己的不幸,或许也是最大的幸运。




洛水残霞 第一百八十八章 残霞篇 落发
待到了朔风渐起之时,天子的銮驾终于回到了长安。长安四季,唯秋日最好,天高云阔,北雁高飞,风吹过来有些干燥萧瑟,但是这样的秋风也让终南的树被染成或血红或明黄或墨绿的缤纷颜色,层次分明,娇艳可爱。尼寺中种着一株银杏树,秋意渐浓时,银杏的叶子渐渐变得金黄,一日一日的落下,终究落成了厚厚的一层。她喜欢这样安宁的美景,便不允许清扫,只放任它静静保持着自己的美丽。
回銮后的天后来过几次,礼佛之后便同她说说话,言谈之中偶尔谈及李贤,对于这个性格桀骜又有主见的孩子,多少是有抱怨的。暮贞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但是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止不住的心弦颤抖感伤。新太子身边围绕着一群文客才子,名曰为史书作注,实则对国事多有议论插手,渐渐形成了一股可以与天后的北门学士可以分庭抗礼的势力。暮贞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何处听说这些的,但是这样的消息确实让她心惊不已。这些都是圣上期望看到的场景吧,双方相斗,势均力敌,这个天纵英才的太子不负所望的分割着天后日渐膨胀的权力,可是,若有一日真是你死我活时,自己的丈夫是否能够全身而退呢?他胜或者败,暮贞并不关心,暮贞只是担心他这个人,她只期待他平安无虞。
这远不是一个出家人应该有的心思。她整夜诵读佛经,一为自己保持心情平静,一为祈祷他的平安。
第二日,夕儿为她递上了一盅雪梨银耳汤,道:“小姐饮一些吧,昨夜听到你咳嗽了几声,入了秋气候太干燥,要注意身体啊!”暮贞看着她手中的汤盅,雪白的梨子,剔透的银耳,一点殷红的枸杞,确实让人口舌生涎。只是……“那里来的枸杞和梨子?”她修行为尼,饮食供应由宫中负责,虽然基本食物不缺,但由于身份一落千丈,很多东西都是不会提供的。夕儿尴尬的笑了笑,低头道:“是前日天后娘娘吩咐人送来的。”暮贞看了看她,虽然有所怀疑,但是还是饮了。
又过了几日,她夜里坐禅,夕儿又拿过了一领白狐裘披在她身上:“夜里风凉,小姐最是怕冷,快披上吧!”暮贞回头,道:“可又是天后所赠?”夕儿迟疑了一下,肯定的点了点头。“这样贵重的东西,不适合一个出家之人,夕儿,明日便还了回去吧!”夕儿一愣,手停在半空之中,“这……这怎么好!”暮贞分明看出了些什么,冰冷道:“还回去吧,不合适。”
这一次,很久没有新东西来。暮贞猜到了七七八八,看到不再有东西来到她身边,突然舒了口气。不再有牵扯,便是最大的安宁。
可惜,并不能如她所愿。
一日傍晚,那个许久不见,又不敢再见的人,一身银灰色的衣裳立在了银杏树下。尼寺少男子,为了避嫌,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她一看到他的身影,便慌急的想要躲开。可是他的声音却自身后清晰传来,微微颤抖着,隔着许久去听,莫名让她心如刀绞:“你……还好吗?”
银杏叶子缓缓的落着,他站在一地落叶铺就的金黄中,衣衫虽然素净,但是眉目却清致如画,仿若谪仙。他消瘦了许多,也许是因为政事繁重,眉眼间藏不住的疲惫。空气中仿佛凝上了薄霜,微微的凉,浅浅的寒,霜华消融又是丝丝的颤。心口荡漾着重重微波,暗流涌动,不知所措。
好么,自然是不差的,至少不用担心未知的明天,不用在别人的议论和眼光中战战兢兢的活着。但是她会思念孩子,思念到夜不能寐,她也会思念他,总是为了关于他一星半点的消息,彻夜难眠。
她此时穿着一身青衣,虽然不同于寻常僧尼所穿的缁衣,但是款式简单,素净到一丝花纹也无,头发简简单单的在身后挽着,只簪着一支木质的簪子,脸上也没有任何脂粉装扮。饶是这样的装扮,仍掩不住灼灼的美貌,姣好的像是一朵刚刚出水的芙蓉一般。听到他问,她双手在胸前合掌,微垂了眉眼,一派清素淡然:“蒙佛祖庇佑,一切安好!”
她有意无意的疏离,刺痛了他的眼,她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冒着多么大的压力才能来看她一眼。从她夤夜离开洛阳的那一天起,他便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回到长安后,更是日夜惦念不已。他秘密联系到了夕儿,只为知晓她每日的饮食起居,悄悄将东西送到这里,她却发现了,丝毫不领情。难不成,她真的一心出家,再无留恋吗?
1...353637383940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