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欢喜【骨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bambino
空欢喜【骨科】 【番外】平衡
+5.
开学前夕,陈广白问陈葭想不想去松阳小镇看看,陈葭神色微妙:“我现在可没打算跟你住那边。”
陈广白没有错过她这句话的漏洞,悄然压下愉悦,不动声色:“一年到期,要交物业费,打算过去看看所以问问你。”
“可我把钥匙丢了。”陈葭飘了一下目光。
这回换陈广白神色微妙:“丢了?”
陈葭理直气壮地点头,一副“你要拿我怎么样的嚣张姿态”,顺势再浇一把油:“是的,早丢了。”
陈广白有些恍神,多久没见到她这般任性、鲜活的表情了?他不敢高声语,定定看一眼她,回房间了。
陈葭听见关门声,暗忖,难道他生气了?算了,她早就不懂陈广白了,也不想像以前那样钻研数学题一般分析猜想他的一举一动,那些数字会排列演变成什么答案她无心解析。她累够了,现在只想随心所欲,做一个只会一加一等于二的头脑简单。
如此想着,陈葭从餐厅起身坐去客厅,沙发上有本胖重的书,她捞起来翻了个面,上头写着书名:《不平等的童年》——陈广白从未停下了解她、试着代入她的脚步。
陈葭用指腹刮了一下纸页的尖角,它们有着被频繁翻阅后的毛茸茸触感,痒痒的,像搔在心上。陈葭摩挲了半晌,把它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了。
她拿过手机给陈广白发消息:没丢,只是落在家里。
几乎在发送后的下一秒,陈广白出来了。
陈葭听见响动转过头,望见陈广白正举着钥匙冲她微笑:“我知道,我把它带回来了。”
陈葭刹那明白过来他在逗她,恼得砸了个抱枕过去。陈广白稳稳接住,嘴角牵得更高,吸顶灯明晃的光线下,眉眼清晰可见的皎皎得意,流动出一抹顾盼生辉的艳色来。
“切。”陈葭撇过头,用手指卷住不听话的左耳,只不过遮住了泛红的耳廓,忘记了叛逆的脸颊。
陈广白走过来把抱枕放回沙发上,深深凝视着她。胸腔急剧跳动,万般柔情涌上心头,为她潮红的脸颊,为她轻蹙的眉梢,为她楚楚的眼眸。
当她还青涩懵懂时,他把她啃噬、侵蚀,他打破了她的完整和神圣,以至于让她对男女之情产生了规避厌恶甚至鄙弃。
他原以为他们就这样了,这样也好。
可刚刚他发现,她对他还是有那些既定外的情愫的,她也许还是可以爱他的,这个认知让陈广白受宠若惊,亦让他惶恐不安。
他该怎么做,才能守住这一枚合浦珠?
陈葭抬掌把他近在咫尺的脸颊推开:“离我远点。”
见他没有反应,陈葭用余光偷瞄,发现陈广白又在出神,盯着她的眼神仿佛豺狼盯白兔,又仿佛姜太公盯湖面,还仿佛慈母盯手中线……陈葭看不懂,奇奇怪怪的陈广白,她把电视按开,不断调高音量,企图“唤醒”陈广白。
陈广白呼吸逐渐平缓,慢悠悠收回赤裸的视线,在她边上坐直身体。
电视里正播着气象预报,陈广白在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南方的强降雨未来还会不断地向南推移,下周初抵达华南,有望给这里降降温”话语中,把攥在手心的钥匙放去她松搁在膝盖的掌心,然后看着她慢慢地收紧五指,像把他的心也一并收进去了。
-
去松阳小镇的前一天,陈广白和陈葭买票回家,陈葭坚持住酒店,陈广白没有异义。
第二天一大早,陈葭被陈广白电话吵醒,发脾气道:“不想去了!”明明睡前是她让他叫醒她。
陈广白低哄:“好,你继续睡吧。”
陈葭挂了电话,烦闷地抓了两把枕头,起来了。当她拾掇完开门出去的时候,陈广白正侧倚在墙壁上抱臂沉思。
陈葭吓了一跳:“你站我门口干嘛?”
陈广白直起身,表情严肃:“妈来了,你想见她吗?不想的话我让她回去。”
“算了,来都来了。”陈葭把自己的心软归结于早起还没清醒,“在哪?”
“楼下大厅。”
陈葭“嗯”了声,径直往电梯间走,两人一并缄默着搭乘电梯下去。
电梯门一开,陈葭下意识跨出去,陈广白忙把她搂回来:“还没到一楼。”
陈葭怔怔抬头,果然,显示的楼层是四楼,进来两个外国人,电梯再一次稳稳下滑。
陈广白本打算让陈葭自己处理,毕竟解铃还需系铃人。但他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实在不放心:“不要勉强自己。”他怕她受伤,他再经不起她受伤了。
陈葭瞟他一眼,沉默不语,但眼神清明坚定,陈广白稍稍放下心来。
抵达一楼时,两人前后出了电梯,陈广白嘱咐:“我去自助餐厅等你,要是头痛或者不舒服,立马给我打电话。”
陈葭点点头,难得乖巧顺应:“知道了。”
陈葭看着陈广白离开,背影消失不见,这才往大厅走,昨天还想着这酒店大堂怎么那么广阔,现在走起来,却希望它再大一点。陈葭虽心生一丝怯意,但步子未停。
没一会儿,她就见到她妈妈了,她正端坐在丝绒沙发上,腰背拔直,身姿清瘦,衣着精美,头发盘得一丝不苟,她还是那样风韵美丽,但她老了。
陈葭一下子难过起来,无措地放慢了脚步。
陈母忧心忡忡,等得焦虑不已,生怕陈葭还是不愿意见她,太多次了,她等了太多次了,原以为这一次失望下一回便能免疫。可不行,回回都会捶胸顿足地失望。
好在,这一回,总算见到她了。
陈母从未如此用力地观察她,从头到脚,一寸都不放过,只不过看着看着,眼里便噙满了泪水。陈母不想在公共场所失态,她用纸巾按了两下眼眶,起身快步过去抱住女儿,未语泪先流:“佳佳,妈妈…对不起你,是妈妈一直以来忽略你,是妈妈没保护好你。”
这声道歉,陈葭等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她记不清了,此刻听在耳里,像庄严寺庙的钟声在她耳边不断回响。
真的,太久太久了。
回忆如同大团的云絮前仆后继地在她脑子里流过,她想起幼儿园的一年教师节,她送了一株荷叶。她以为她把夏天的美丽送给了老师她会很开心,没想到老师转头就把它丢了。陈葭哭着把它捡回家,当时她妈妈随手把荷叶插进花瓶里的无心之举,守住了陈葭的夏日童真;
她想起有次春游回来,她画了一副画送给爸爸妈妈,她妈妈把那幅画贴在了墙上,和陈广白的奖状并肩;
她想起她被老师罚抄名字一百遍后回家痛哭:为什么哥哥的名字那么好写,她的笔画却那么多?之后她妈妈带她去改名,改叫陈佳……
执着父爱母爱是孩子的本能,渴求父爱母爱是孩子的天性,以往她站在好学生的角度看父母,他们做错一题她都惦记着;现在她是差生,蒙对了一道题也是好的。
他们伤害她是真,他们抚养她长大也是真,薪火相传的背后是分歧,中国式亲子关系的本质是伪命题,分歧产生悲剧,伪命题永远找不到答案。
她退而求次一个平衡。
陈母眼泪婆娑地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想问什么时候回家住,想问在北京过得怎么样,想问大学什么打算,想问和陈广白到底怎么回事……想知道的太多,夹头夹闹,反而说不出话来。
陈葭比她妈妈冷静,开门见山道:“我以为你觉得丢脸,不想再认我这个女儿。”
陈母大惊:“怎么会,你是我女儿啊。”
陈葭干笑,突然语塞,两人间气氛陡然从温情转至尴尬,常年的间隔让她们难以在短时间内学会促膝长谈。
陈母像是坐立难安,拂了拂沙发上不存在的线头和灰尘。陈葭见状莞尔:“过几天我会搬回家住。”
陈母以为自己错听,呆愣地掀眼瞧她:“你说什么?”
陈葭重复:“我说我回家住。”
“好。”陈母捂了下自己的嘴,又摸了下自己的低髻,最终倾身过去抱住陈葭,“妈妈把阁楼封了,以后不要再做傻事了,好吗?”
……
陈广白猜到她们母女两和解,但没猜到他母亲厚脸皮地要跟着他们一道去松阳小镇。
叁人端坐在车上,气氛诡异。
打破沉默的是陈母,她收起愁容:“我早就查过资料了,你们这种情况,在芬兰啊丹麦啊这些国家是被法律允许的。”这句话与其说是故作开明,还不如说是她的自我安慰——她的确还无法接受子女的荒唐事。
陈母旁观子女的神色,话锋一转,有了往日的几分凌厉:“不过我希望你们能慎重考虑这份感情,也许只是一时冲动。”
说着,她略有深意地凝陈广白一眼:“怪我当初没有给你们科普性教育。”
陈广白认真侧耳,陈葭无语:要不要这么快拾起母亲的威严?
纵然经历了这些事,陈母有心改之,但骨子里还是免不了对子女强势,加之忍了半年,见当下气氛融洽,早就憋不住了。
她把敏锐的眼神移向陈葭:“我之前一直以为那晚是你哥哥强迫你,可看你后来自愿留在北京跟他一起生活,我就觉得有些蹊跷。但是佳佳,我怕你还小,对情感的认知还未健全,且在这方面女性本身处于弱势,等你上了大学可以试着跟其他男孩子接触交往,到时候再做决定也不迟。”
这番话语诚恳有道理,陈葭听进去了,她瞥一眼陈广白,好笑地发觉他的脸色沉沉,下颌紧收,眼稍阴测,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陈葭心情大好,故意道:“我也有此打算。”
陈广白立即冷冰冰掐断她们谈话——他开了车载电台。
“呵呵。”陈葭耻笑。她收回视线,用手挡了下脸,笑了一下,低下头,又笑了一下。
陈母见他们两的暗流涌动,心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心下恼恨,却不出声。半年前她阻止了,结果呢?结果一个两个全跑了,到最后老公还出轨了。她妇人之仁,没她前夫那么狠心,舍得丢下孩子。
她较了半辈子的劲,头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难题,一想到他们两……陈母连连重叹,不想了,折寿。
空欢喜【骨科】 【番外】欢喜
+6.
叁人抵达松阳小镇时,已过正午,他们先找了家饭馆吃饭,休憩片刻,才往陈广白买的房子走。
松阳小镇出落在半山腰上,山头成片的茶田,地势得天独厚,一路端得是花枝锦绣,鸟语笙簧,美不胜收。
陈母酸酸道:“买这里的房,我看你脑子不清爽,现在看着风景秀丽,回头政府一划,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陈广白不搭腔,随自己的母亲言语发泄,他清楚她并未真正接受悖论这件事,现下只不过是留住他们的假大度。
陈葭从下车后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相比较母亲的刻薄,他更在意她的沉默,他问她:“怎么了?”
陈葭直白:“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陈广白宽慰她:“就看看,你不喜欢卖掉也可以,不要想太多了。”
陈广白这么一说,陈葭果然好很多,甚至渐渐有心情拍起照来。
陈广白见她埋头捣鼓不停,走路都不好好走,无奈道:“玩什么呢,这么开心?”
“微博。”陈葭未经大脑随口答。
陈广白不动声色地慢下步子落她半步,眼一收,陈葭的微博名尽纳眼底。
陈葭发完微博后问陈广白:“你当初写的那封信,是喝醉后写的吗?”
陈母耳尖一动,靠过来。
陈广白囫囵:“好像是吧。”
陈葭不放过让他吃瘪的机会,眉一挑:“你是不敢当面给我才放我抽屉吗?”
“嗯。”陈广白滚了下喉结,迈开步子往前头去了。
陈葭窃笑一声。
陈母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谜,问道:“什么信?”
“没什么。”陈葭匆匆敷衍了声,回答完后小跑追上陈广白。
陈葭不依不饶地追问:“大年初二那天,你出了寺庙去哪里了?”
她今天怎么突然开始盘问这些陈年旧事了?陈广白无奈道:“去调查那个俞什么了。”
幼稚!陈葭睇他一眼,还装忘记名字:“那你之后怎么又在河塘钓鱼?”
“你忘了?有一年外公外婆没给你压岁钱,你不高兴地躲在河塘边,我找到你的时候你盯着河水肚子咕咕叫,说要是以后这天你不开心,我都要钓鱼给你吃,吃到你开心为止。”陈广白神色柔和温情。
陈葭的确忘了,当时肯定是她饿傻了随口一说的玩笑童言,她错开眼,掩饰自己的情绪:“那天是你不开心吧。”
陈广白垂眼,不紧不慢道:“是,我不开心,但我知道,你也不开心。”
“你怎么那么自恋啊,我当时可开心了好吧?”陈葭瞄一眼后头偷听的陈母,降了声调,“那个谁对我可好了。”
俞霭的确对她很好,是她辜负他了。想到这,陈葭神色一黯。
陈广白捕捉到她转瞬即逝的情绪,敛容淡淡道:“是么。”
陈葭得意洋洋:“就知道是么是么么么么,承认嫉妒我跟他在一起过会怎么样?”
“是,嫉妒到发疯。”陈广白颔首。
他突然的坦诚,让陈葭有些猝不及防,她愣了一下,慢慢笑开了。余光瞥到陈广白也跟着她牵起嘴角,忙往前跑两步,背着他偷笑。
陈广白在后头瞧着她蹦跶,还跟路人打招呼,看着看着,眉眼具是浓浓的笑意。
陈母心里说不出个什么滋味,像被鱼刺卡喉,不上不下。她叹两声,想制止他们进一步发展,但又怕弄巧成拙,待会儿两人一个“私奔”,那她才是后悔莫及。
-
又走一会儿,一排乌瓦白墙的屋舍映入眼帘,以蓝天为纸,灿阳为笔,水墨画般的亭亭玉立。
陈葭惊叹:“这也太漂亮了吧!”
连陈母也不再拿腔拿调,情不自禁称赞道:“选的好,回头我可以在这养老。”
陈广白冷淡拒绝:“您自己在边上买一套吧。”
陈母气得:“德行!还不是我给你的钱。”
“您不怕到时候政府一划,您哭都没地方哭去?”陈广白语调不紧不慢,拿她的话堵她。
“你——”陈母气笑了,“以前怎么没发觉你这么伶牙俐齿?”到底是她错过了儿女的成长。
气氛和乐,陈葭愈发觉得屋舍美丽,她催促道:“哪栋是你买的?我们快进去吧!”
“23幢,走这条路快些。”陈广白引着陈葭和母亲走。
直到走进23幢,陈葭反倒没了惊喜感,因为屋子构造一般,是很普遍的江南庭院的设计。而且她发现,这屋子是密码锁,她斜陈广白一眼:又玩我,好好好。
陈广白悻悻地错开视线,不想承认当时看到她换掉头像,气得让人连夜换成密码锁。现在想起来,着实幼稚,他低笑两声,摇了下头。
陈母是叁人中唯一有闲情细细参观的,还时不时拍张照,点评两句。
陈广白打电话联系了物业过来,随之点开微博搜索陈葭,她主页内容很少,统共只有17条,陈广白按照顺序看下来,时不时笑两下。到最后一条也就是她发的第一条微博,笑容顿散。
那是2016年2月17号。
陈葭在微博写道:
我日渐懂了,原来人不是想为便可为、想得便可得的,当然,更不是想爱便可爱的。
我可以把天空收进相机里;我可以对朋友无所顾忌地说爱;我可以对陌生人解囊相助;我可以把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我可以下厨解决温饱;我可以弹奏曲子。
但我不能触及天空;我不能对他说爱;我不能豁达原谅家人对我造成的伤害;我不能让在房间发生的事情从脑海中抹去;我不能不在意父母从不知道我爱吃什么;我不能心思无邪地把艺术当高贵梦想。我是个现代俗人,我从记事起就在苦苦渴求着“爱”,可“爱”总是像裹着棉花糖的刀,我每每欣喜若狂视若珍宝地吞下去,总换来五脏六腑一次又一次的鲜血淋漓。
太痛了,真的。
我时常安慰自己我的痛苦只是小感小冒,不用打针便会好,可我又怎么说服自己一场感冒需要以年为单位地咳嗽;那么也许把它定义成慢性炎症更合适,是我的精神在不断发炎。
我的家无疑是我的病房,它让我咳嗽,让我发炎,让我身患绝症不可医。如果长睡不起可以让病痛彻底消逝,那么我愿意勇敢一次。
陈广白久久怔忪失语,手指甚至轻微颤抖起来。他被母亲的走动声吓得惊恐回神,忙丢下手机四处找寻陈葭,在仰头发现她正往叁楼走时,忽地心惊肉跳,近乎乞求喊:“佳佳!”
陈母皱眉,拍拍胸膛:“叫什么,吓我一跳。”抱怨着,往书房走了。
陈葭奇怪地在楼梯扶手处俯瞰他:“干嘛?”
陈广白吞咽了下,艰涩道:“别上去了。”
陈葭反应过来,鼻腔一酸:“好。”
陈广白依旧不敢松懈,他凝神屏息,一步步迈上阶梯,牵过她的手,再一步步往下走。
他走得那么稳,那么慢,似要走一辈子。
陈葭动了动手指,陈广白攥得更紧,简直要把自己的手心熔成一层皮肤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陈葭不挣扎了,心口沉甸甸的欢喜把手掌一点点痛意驱散了。
她端详着他认真到谨小慎微的神情,无声笑了。
也许她永远都无法原谅和遗忘他对她造成过的伤害,也许她到死都理不清她对他的爱有没有掺杂亲情,也许天涯海角的惊心誓言并不存在,但倘若连天涯里的一块岩石,海角边的一粒白沙,都蕴含着宇宙无穷力量的话,那么在他们交握的双手里,在他们同频的步伐下,在他们坚定的选择中,也定有无数个瞬间,岁月静止,爱意永恒。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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