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欢喜【骨科】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bambino
俞霭心不在焉地看着荧幕,鼻尖嗅到的清香扰得他总时不时瞄她一眼、瞄她一眼。叁个多小时的电影,精灵绝美的容颜还没陈葭在他脑海里浮现得深。
终于等到眼前不再明晃闪烁,荧幕出现黑底白字的画面,俞霭再难抑制心旌摇曳,侧过身去吻她的脸。在发现她惊慌时又用吻安抚她煽动的眼睑,最后含住她微启的唇瓣,让它在他的吻中并成含苞待放的花。
她的唇湿乎乎的,那么柔软,让他想喘口气、咽唾沫都舍不得。俞霭流连着,悄然用舌尖试探她。
双手却始终保留地撑在她两边的沙发上,只不过已经把沙发垫重压出形状——欲盖弥彰的绅士风度。
陈葭从最初的无措渐渐变成柔顺,早该想到有这一天的,吻而已,如果可以让他开心,她就可以。
他们的舌尖平平缠绵着,耳边是电影的片尾曲,陈葭想象着如果她戴上魔戒会做什么?是否能让小男孩的妈妈学会尊重孩子?是否能让伤害她的父母道歉,承认他们的偏心和教育的失败?是否能让她和陈广白回到原点?是否能让自己从未出生?
俞霭的亲吻满腔热烈。
陈葭的思绪与呼吸一并在布满绿藻的水面漂浮,窒息与忧伤一寸寸侵蚀着她。
片尾曲落终,四下昏暗、寂静,陈葭闭了闭眼,俄顷,终于忍不住推开了正用手描摹她身体的俞霭。
眉眼溢出痛苦,陈葭放下僵酸的双腿,让目光集中在脚下,地毯的软毛像针丛。
俞霭直起身子,轻咳两声,有些不解和失落:“对不起,我……”
“不要说对不起!”她惶惶道歉,“是我对不起…我还没准备好。”
俞霭一怔,立即正襟危坐地解释:“我没有往那方面想。”说出来就发现话语的无力,俞霭凝视着她忧愁的侧脸,十分懊丧,怎么就没忍住动手动脚了。
他把顶灯按开,眼里具是悔意:“你还未成年,我太不该了。”
陈葭蜷缩起脚趾,哑然摇了下头。
她该怎么告诉他,不是她太小,是她太不堪;她该怎么告诉他,不是她还未准备好,是她已经饱受灵与肉的背面,爱与欲的背面,是她不敢准备好;她该怎么告诉他,她的哥哥曾在她的身体里谱写过一章章悖论的讴歌。
陈葭不想欺骗他但她害怕啊,害怕俞霭知道后会怎么看她。
她只好再次道歉说“对不起”。
“对不起”把她的廉耻心和责任心都“对不起”光了,藏在“对不起”后的是麻木、厚颜、卑鄙。仿佛说了“对不起”,就得到了宽恕,结果下一次依旧“对不起”。
陈葭凄怆地讽笑自己的恬不知耻。
俞霭感到诧异:“你为什么要对不起?”
寂然无声里,陈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她说:“如果我做过一些伤风败俗的事,你还会喜欢我吗?”
空欢喜【骨科】 太痛
52.
俞霭瞥她一眼,以为她在开玩笑,可她神情极度严峻,他思索了会儿:“如果你真的做过,我会失望。可你不会。”
陈葭欲言又止。
俞霭心怀忐忑,怕她因为一时的情绪说出偏激的话,谨言道:“很晚了,先睡吧?”
“好。”
-
回来后陈葭在家虚度两天,校考成绩总算出来,陈葭成绩合格,可她并没有感到欣快,甚至跟看无毛的鸟儿一样觉得可怜又可笑。
艺考的初心早已支离破碎,考不考得上,她都不想再去北京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把成绩告知了父母,努力鼓起来的笑靥在听到她妈妈说“还不是我生的好”后分崩瓦解——她的错误由她埋单,她的优秀归功于父母,她是个没有自身价值的人。
就像水烧干后炸裂的锅;就像不断注水的气球终于膨胀至畸形爆破;就像使劲刮了很多次都没有燃起的小小擦炮,在最后无望时反而爆炸了那般,陈葭突然弥漫出巨大、疯狂的恨意。
她骤然拍桌而起,对着那两张熟悉的、可憎的脸撕心裂肺地喊:“生的好?哈哈!生的好!你们知道你们生的是什么吗?是两个变态!是龌龊至极的怪物!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还在这边自鸣得意沾沾自喜!!”
喊到身体四分五裂,喊到五脏六腑奔溃,喊到心中生长的魔伸出怪手,冲着他们露出獠牙,仰天长啸。
陈父陈母对于陈葭突如其来的行为感到错愕,很快面色由笑变凶,又变为狰狞,仅是刹那,陈父手上的酒杯已经朝陈葭摔过去了。
那么精致、奢华的玻璃杯,竟然脆得在陈葭脸上开出冰花来。再落地时,静得如初美好。
“啊——”陈葭猝痛,发出凄厉的一声尖叫,她捂住左脸,浊浊怪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笑得她整个人都抖起来,近乎咳血般声嘶力竭。
陈母像是被吓到,鼻息渐重,仓皇后退了两步。陈父虽然愤怒,但看见陈葭癫狂的样子也有些慌乱,只能扬声盖过她的笑:“你在发什么神经?!”
陈葭只知道笑,渐渐地疼也顾不上了,手无力地低垂下来。
陈母得以看清陈葭,她脸上有着大小不一的划伤,甚至左眼的眼尾都划破了,下眼睑盈着一圈血泪。
陈母顿时痛心疾首,喉咙嘶哑:“佳佳,先去看医生。”声音抖得像烛火。
陈父同样不好受,浑身抽力般坐回桌椅,挥手疲惫至极道:“去医院。”
陈母边垂泪边去搂女儿,陈葭一动不动,任她摆布。
她们上车后,陈母用纸巾轻柔擦拭着陈葭脸上凝结的血痂,悲恸不已。
而陈葭眼里依旧饱含着恨意,参杂着忧闷和厌倦。只不过她闭上了眼睛,陈母没有看到罢了。
她太痛了,眼睛痛,脸痛,哪哪都痛。
保姆在驾驶座战战兢兢,既不敢开快又不敢开慢,两条腿绷得跟铁丝一般,丝毫不敢松懈。心中暗暗嘀咕:早知道会遇到这事,她就晚一天两天复工了……
晚上只能急诊,好在伤得并不重,处理完后保姆去窗口领药。陈母跟陈葭并排坐在灰色铁椅上。
医院是一部无限连载的电视剧,每天上演着相同的生老病死,无休无止。
陈葭静默着,鼻端是消毒水味,耳窝里充斥着病人们与病症顽抗的声音。
陈母抚了下胸口,又恢复了女强人的姿态。她以说教的口吻道:“爸爸妈妈有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好好跟我们说,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
陈葭牵牵嘴角,略感荒唐地睇她一眼,讥讽道:“我极端?难道我以前没好好表达过吗?”
陈母被刺了下,面色有一晃而过的难堪。正想教育女儿不懂事,余光瞥到保姆走过来,立刻敛目肃脸命令:“先回家,有事明天再说。”
明天再说,哈哈!明天再说!又是轻飘飘翻篇儿。是不是当官当久了的人,就只会敷衍,只会和稀泥,只会船到桥头自然直那一套了?陈葭轰轰笑。
陈母蹙眉:“好了。”好端端的,女儿性情怎么变这么怪异了。
保姆察言观色,适时出来打圆场,她怜爱又意味深长地对陈葭说:“很晚了,你妈妈也累了,先回家啊,回去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没了。”
陈葭盯她一会,缓缓收了笑。
陈母暗自松了口气。
到家后陈葭一路直上二楼,洗澡都没洗就躺进被窝,蜷起身体。婴儿在妈妈肚子里的姿势——她宁可从未出生,她的家不过是不公和痛苦的温床,有什么值得眷恋?
床头的手机不断震动着,陈葭后知后觉地捞过来,划开,是俞霭的电话。
她刚接起来,俞霭担忧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葭葭?你没事吧?看你很久都没回消息。”
陈葭摇摇头。
“喂?葭葭?”俞霭语调急促了。
陈葭这才想到这不是视频,她清咳了下,稳着嗓音不露出破绽:“我没事,吃完饭不小心睡着了。”
俞霭放下心来,温柔道:“那你继续睡吧。”
“嗯。”陈葭顿了下,“对了,我校考合格了。”
“真的?太好了!”俞霭扬声笑道。
陈葭被他感染地笑了笑,还有人真心替她开心,真好。
两人互道晚安后,陈葭再度陷入寂静中,也不全然,因为耳边好似有人在说“佳佳,你很棒”。
……
陈葭是被绵稠的亲吻弄醒的,眼皮子沉得似要就此封印。她强撑开眼,熟悉的轮廓渐晰,在她捕捉到他眼底晶亮的清泽时,陈广白覆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他的吻那么轻,他的声音那么低,低得她几乎要听不见了:“别看。”
陈葭奇异地安定下来,一晚上浮沉的身心,就此安定在他怜爱瑰宝般的亲吻下。
她合上眼,眼皮浅浅地感受着光亮,感受着他略粗糙的手心纹路,感受着他的温度,感受着他的吻蜿蜒而下,吻在她的下巴,锁骨,胸口,肚子……
陈广白的手掌渐渐滑落了,陈葭却没有睁开眼。
他的吻最终长久地停留在那里。
那个哥哥和妹妹第一次以陈广白和陈葭相识的地方。
陈葭是长着青苔的石槽,而陈广白是一汩清泉,沿着她的石缝描摹着,流泻着,滋润着。他给她涂抹着浓重但纯澈的釉,他把她变成流泉般的一道美景。
他把她穿透,他把她治愈。
许久,陈广白抬起头来,又撑上身吻她斑斓的、伤痕累累的面颊。
陈葭旋即睁开眼,发觉他的瞳孔比嘴唇更潋滟。
“你刚刚是在哭吗?”
陈广白没有回答,眼里的衰颓和悲痛再难掩藏,他垂眸含住她的嘴唇。
与吻一并落在她脸上的,还有他的眼泪。
面颊真切地经受了眼泪的重量,它让她的心一并深深坠落。
陈葭倏尔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绞的痛楚。
空欢喜【骨科】 悲剧
53.
陈广白抱着陈葭去洗澡,陈葭没有挣扎。
陈广白动作极小心,让她坐在小板凳上,轻缓地帮她脱了衣服,避开她脸上的伤处给她洗头洗澡。
整间浴室随着热气的蒸腾雾蒙蒙的,陈葭盯着前方瓷白的墙砖,竟产生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这种岁月静好不是午后在阳光下的身心平和,是一种混混沌沌,梦里神游的岁月静好,是偷来的,不属于她的,她清楚有什么正伺机在暗处。
陈广白在她跟前蹲了下来,开始帮她揉搓着双腿,密集的泡沫破裂又产生,无穷无尽。
陈葭凝视着他的发顶,突然发现有一根白头发,她难过起来,陈广白居然少年白头。
她抬手去抓那根刺眼突兀的头发,可忘了自己的手是湿的,一不小心把白头发和黑头发粘在了一起。
陈葭哭了出来,陈广白听见响动抬头问:“水太烫了吗?”
陈葭摇摇头,带着哭腔:“陈广白,你有白头发了。”
陈广白不以为意地笑笑,轻格了下她的手:“没事。”说着,顺过浴缸里的淋浴头给她冲掉泡沫。
陈葭红着眼吸吸鼻子,陈广白制止她:“这有什么好哭的,别哭了,小心伤口感染。”
“你不懂。”
陈广白不说话了,继续帮她冲净泡沫,用干毛巾擦拭她莹白的身体。
浑身干洁的下一秒,陈葭倏然伸手抱住了浑身湿透的陈广白,他把她弄脏,他把她洗净,她以前觉得,他洗净的是身体,弄脏的是心;但她现在想明白了,他弄脏的是身体,洗净的是心。
陈广白无奈地任她抱了会儿才轻叹:“白洗了。”
“再洗一遍好了。”
-
等两人彻底收拾完出来,陈广白看了眼手机。
陈葭突然就有些尴尬,她眼神飘飘,找话道:“几点了?”
“一点半。”
陈葭吃惊。
陈广白把手机按灭,掀眼说:“你下去让阿姨弄点吃的,我去睡会儿。”
陈葭这才发觉他满身倦意,眼球具是红血丝,她轻声问:“你不是在北京吗?”问出的瞬间就已心知肚明:他在北京,他一晚没睡,他早上赶飞机过来。
陈广白笑笑,伸手摩挲了下她未受伤的唇瓣,凝视她布满紫红药水的脸,语带怜惜:“记得上药。”
说完亲亲她发顶离开了她的房间。
陈葭目随他离开,觉得他从未如此狼狈过,半干的衣裤贴在他身上,是有多难受啊?可他全程都极耐心地帮她洗澡、穿衣、吹头,就连她中途捣乱,也未见他有一丝不耐烦。
陈葭眼眶热起来,又一次心生他们是亲兄妹的悲哀。
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陈葭下楼吃饭,果不其然爸妈都不在,昨晚那句“明天再说”铁骨铮铮地打上“谎言”两个字。陈葭牵牵嘴角,想笑,笑不出声。
保姆正热着饭菜,先给她倒了杯热水搁在她手边。
陈葭瞥了眼水杯,视线顺着向上,看到保姆欲言又止的纠结神色。
她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语气平平道:“阿姨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保姆注视着陈葭涂着药水略显恐怖的脸,吞了下唾沫,双手局促不安地在围裙上搓两下,搓两下。刚要启唇,厨房里微波炉的“叮”一声掐住了她的话。
保姆皱了下眉,又看陈葭一眼,叹了口气,走去厨房端菜了。
直到吃完饭,保姆还是一字未发。
陈葭抽纸擦了擦嘴,拿起水杯把杯中的水一口而尽,倏尔起身走去厨房。
保姆在擦流理台,余光发觉陈葭直愣愣一声不响地站在门口,吓了一大跳。她放下抹布,拍着自己的胸口轻微埋怨:“佳佳你怎么不出声?”
忽地看到陈葭咧嘴一笑,说不出的鬼魅邪气,保姆竖起一层汗毛,瑟缩了下。
“阿姨,你是知道的对吧。”陈葭的语气轻而幽。
保姆慌神,眼神闪烁:“知道什么?”
陈葭注视保姆半晌,说不出心中是失望多一点还是侥幸多一点。她不再问了,跨前两步把杯子放在流理台上转身离开了。
保姆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余惊未定。
陈葭慢慢踱上楼,一步一步地迈进了陈广白的房间。
他睡得很沉,房间漆暗,隐有流光浮动,陈葭定睛环顾,发觉是他床头那块映射出来的光影。她走进观察,原来是陈广白养的一缸热带鱼,他什么时候养的?缸壁有一盏小小的灯,里边仅两条鱼,在水中不断波跳着。
她蹲下来,借着零星的光,转去端详陈广白的睡颜,再熟悉不过的五官,熟悉到它们排列组合成过的各种情绪,她都历历在目。
陈广白这本书,肌肉包着骨头,衣服裹着肌肉,可以说是华贵精丽。常人皆惊叹它是教科书,是完美印本,是璀璨诗歌,只有陈葭知道,它也是一本悲剧。
他们两都是父母笔下诞生的悲剧:她被迫自毁,他主动自毁。
陈葭好奇陈广白有没有一刻后悔过。
她抬手用手背盖住了他的眼睛,接着是鼻子,接着是嘴巴,陈广白在她手下拼拼凑凑成哥哥,又遮遮掩掩成陈广白。
陈广白终于被她的动静弄醒,他先是茫然地盯了会儿天花板,继而转头看她,久久凝视着,半晌才问:“怎么了?”
陈葭摇头,收回手没吭声。
陈广白要坐起来去开灯,陈葭忙按了一下他的肩,陈广白便不动了,躺了回去。
两人与黑暗一同静默。
陈葭抱腿坐上地板,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养的鱼?”
陈广白瞥她一眼:“年前。”
陈葭回忆了一下,年前……原来她那么久没进过他房间了。那时他们在冷战,如果那算冷战的话。
她追问:“怎么想养鱼?”
“像你,路边看到就买了。”陈广白淡淡道。
陈葭诧异:“像我?”
“嗯。”柔软,灵动,轻盈,绚丽,波光鳞鳞成生命最好的颜色。是他暗夜里唯一的光亮。
陈葭醉翁之意不在酒,没执着地问下去,猝不及防道:“爸妈告诉你的吗?”
他知道她说的是昨晚的事:“嗯,妈说你精神状态有问题,问我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哈哈!”陈葭干笑,“我以为她根本不关心我呢。”
陈广白默了下:“你想知道爸妈为什么对你我区别待遇吗?”
“不就是重男轻女的思想吗?”陈葭不屑地嗤笑。
陈广白不置可否,他坐起来,伸手拉了她一把,让她坐上床。
两人贴得很近,却没有一丝旖旎,因为气氛随着陈广白的话凝重起来。
“我听奶奶说过,妈生你的时候差点难产去世。”
陈葭刹那僵住了,视线好一会儿才聚焦,像从遥远的地方狼狈徒步归来,她喃喃:“我不知道……”
陈广白轻揉着她的背脊,让她放松,斟酌语气叙述:“奶奶说那一年爸正忙着调岗升职的事,无暇顾及你和妈,甚至怀疑过你是不是亲生的。妈很伤心,加之奶奶一直瞧不上她的出身,处处言语暴力,导致她产前抑郁,分娩困难。生下你之后,抑郁的病状不减反重,只能由阿姨带你。”
陈广白轻描淡写的寥寥几句话,却让陈葭不寒而栗,身体忽热忽冷。
陈葭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可这关我什么事啊?”
“我没想你原谅父母,我只是告诉你原因。”陈广白冷静道。
陈葭骤然大力挥开他的胳膊站起来:“可他们后来恩爱了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为什么他们关系不好时依旧对你无限宠爱?为什么爸爸觉得工作比家人更重要?为什么他们的错误要施加在我身上?为什么他们从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不直接把我掐死?为什么要让我一直活在你们的脸色下?我只是想要父母的爱,这哪里错了吗?陈广白,我真的没办法和这一切和解,你明白吗……”因为语速太快气息太急,句子如一团搅和在一起的泥浆,厚重、晦暗、沉痛。
陈葭声泪俱下,身子微微颤抖,渐渐脱力地滑跌下来。
陈广白下床抱住她,心如刀绞,不敢去看她的脸。
房间像屏住呼吸的哮喘病人。
空欢喜【骨科】 衰败
54.
陈葭忆起奶奶曾同她讲过的风花雪月。爷爷自幼参兵,一路晋升至军士长,前途光明,奶奶家中富裕,不谙世事,跟随父母意愿嫁给了爷爷。本是珠联璧合鹣鲽情深的一对爱侣,哪知道爷爷爱上了部队里新来的一名医护兵,从此家中鸡飞蛋打不得安宁。没多久爷爷不幸遭遇车祸去世,而奶奶抱着年幼的儿子归家,只身把孩子抚养长大。
奶奶在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无一丝阴霾,用着老人细慢、悠长的口吻,显得满不在乎,加之陈葭年级小还不懂这些爱恨情仇,只当故事听。
现在想来,奶奶能用平和的心态讲述出这些事,也只是因为她恨过太多次了,愈多想愈少感怀。就像奶奶长年念心经那般,念得次数多了,信仰成了习惯。
奶奶并不是不恨,她只是度过了最消沉的时期。
悲哀的是自此奶奶恶极家世平平长相出挑,周旋在男人身边的年轻小姐——例如陈葭妈妈。这种厌恶已经成了肌肉反应,再难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弥散。
陈葭想到她那要强的妈妈,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甚至弟弟还是扶不起的阿斗,全家都是吸血鬼,她没办法选择出生,就选择创造人生。可纵使她成功了,光鲜亮丽,名门做派,也依旧深受原生家庭思想的毒害,潜移默化中与父母如出一辙地重男轻女——例如偏爱陈广白。
还有她爸爸,单亲家庭,母亲日以继夜的诅咒导致他对女性这个性别的误解、轻蔑。由此始终认为事业比妻子孩子更重要,认为儿子当自强,女儿过得去就行,反正最终会成为依附在男人身上的菟丝花。
怎么会这般环环相扣,原来使人酸腐僵化的不是血缘关系,是通过血缘脉络熏染的或封建或刻板的思想啊。
陈葭再难去评判对错是非了,这些相对的事,包括真和假,恩和怨,爱和恨,它们之间藏着太多曲折和学问了,缠成了无解的死疙瘩,难解难分,不然为什么她总是受骗、上套,自以为逃出来时又受骗、上套?
她是套子里的人,所有人都是套子里的人。
-
陈广白找到陈葭时,她正躺在海山公园的草坪里望着天空。
那么小一只,穿得像朵嫩黄的棣棠花,周身却满是寂寥,连到处拣落叶玩儿的小孩都自觉远离她。
他悄然走近,踩出一路花草喻喻。
陈葭偏了下头,仅一双鞋就知道是陈广白。
陈葭复去看天,夕阳西下,臃肿的太阳,她的四肢似乎被这些黯然细碎的光线捆绑,堕入迷乱情绪里。她渐渐发觉,光明也可以如此衰败。
陈广白不喜欢她脸上冷眼厌世的神情,这会使他心慌意乱。他坐在她边上,握起她一只手细细揉搓着,低声问:“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陈葭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手机有定位。”陈广白并不隐瞒。
意料之中的回答——手机都是他送的。
默了会儿,夕阳沉海,点滴凄凉勾出月色。
她说:“今天不是初八了吗?你不回学校吗?”
手中陈葭的手总算暖起来,陈广白无声笑了笑:“没事,再多陪你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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