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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龙曲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善喜
娇艳的姑娘有时不开心,不愿演奏给宾客听时,便由她替身在帘后献艺。
她以为自己极其幸运,能以此糊口饭吃,对燕家始终有份感激在;因此有天燕姑娘发现她竟然在替两把好琴抹油整理时,便死赖活赖地求她念在同门姐妹情谊数年,借一把让自己在鸣琴会上演奏。
当燕姑娘带着“舞霓”登台,果然一鸣惊人,让她这侍琴丫鬟也同感光彩。
但有人认出了那把“舞霓”曾是失踪的琴仙所有,于是争相走告燕双双是琴仙唯一的入门弟子。虽然流言传开,但岑先丽并没想过要澄清,因为姑娘也算是师傅的徒弟,是不是唯一入门不打紧,只要姑娘琴艺不辱师傅之名就好。
可今夜一回燕家,岑先丽便让家丁拖至大厅,听燕姑娘口口声声自称是两把琴的正主儿,霸占不肯还琴,还诬指她偷走琴仙留下的琴。
“双双姑娘!说话要凭良心。这琴是师傅临去前托付给我的,姑娘从不曾细心整理过这琴,怎能强占!”岑先丽气到忘了主仆之分,怒瞪着那口气张扬、令她顿感陌生的燕家姑娘。几天前明明私下还唤她师妹的……
“笑话!你是我的丫鬟,燕家按月付你银子,为我保管几把琴是你的职责,总不会你擦了几次,东西就变成你的吧?”燕双双面纱下的美貌变得十分狰狞。
“再说,世人皆知琴仙是我师傅,名琴传给我是理所当然,你是什么东西!还敢夸口琴是你所有?凭你也配!”
燕双双早看这丫头不顺眼了。明明一样的授课,岑先丽却弹得比她动听,琴仙竟还撇下她这个千金小姐,偷偷将好琴给了这穷酸丫头——
“来呀!砸烂她的手!教这个说谎的贼偷儿这辈子再也弹不了琴!看她还怎么长脸撒谎说是琴仙徒弟!”
“姑娘——不、不要!你们放开我,放开我的手——啊——”
无论岑先丽怎么拚命都逃不开,她被家丁强押着,被人在右手背上硬生生刺下痛彻心肺的一刀;但最痛的,却是发现燕双双从来没把她当同门姐妹看待。
只有她傻傻地用真心侍候姑娘。她怎么会傻到以为身分之别从不存在?
她痛到眼前发黑,脑中只惦着不能再对不住师傅,一瞬间,她趁燕双双与家丁们得意地看着她手上鲜血狂冒而放开她之时,发了狂似冲撞包围的人群,奔出大厅。
已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如何离开燕府的,只知道她死命地逃,在这大雨滂沱的无星闇夜里,护着怀中的墨血色古琴和随身珍藏的缺页琴谱,跌跌撞撞地直往前跑。
视线模糊,前路茫茫,她不知自己能往哪儿去。
衣袖染红,沿路淌落鲜血,但即便右手痛得几乎失去知觉,她依然死命抱着琴。
师傅临走前托付的两把琴,“舞霓”已被抢,剰下的“撼天”,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失去。
“啊呀——”惨叫一声,她一脚踩空,跌落山崖。
“对不住,师傅……对不住,藤花公子,我无法履约了……这辈子我已当不了琴师了……”
她全身摔得彷佛四分五裂,神智坠人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沉黑暗中,没人能救她……过往种种如浮光掠影在她眼前飞过——
你知恩图报是好事,要留在燕府也无妨,但你身处人世,有些事终究无法避免……
天才易招忌。记住,绝不能让人察觉我把琴给了你,否则一切时运都将会不同了。为师不知道你将会走上哪条路,只能把龙鳞玉留给你护身,若是走投无路时,你就用吧……
突地,一道尖锐如鹰啸的挑琴声刺进她脑中,惊醒了她。
“难得的好琴……却不响?”
就听见七弦一拨毕,身边出现那道令人怀念的耳熟男声困惑低语。
“七爷,咱们得趁雨势略缓时快快赶路,此时尚能不留车痕足迹避开追踪,再拖下去……过于冒险。”
“不碍事。我等她醒。”
岑先丽陡然睁大眼。不可能的!但这声音明明是……
虽然全身上下像是让人拆了一轮似的无处不疼,可她意识很清醒,看见自己躺在一间四处漏雨的破旧小庙墙角,一旁有主仆五人,主子正盘坐着抚琴……
眼角余光扫去,那人——那人竟是藤花公子!
三年未见,俊逸依旧,潇洒如昔。她……难道是在作梦吗?
“醒了醒了!七爷,她醒了!”伴在伏怀风身边的护卫喊话。
岑先丽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竟是在这样的落难处境下重逢。
“公子……是你——救了我?为什么……要救我呢?”许是奔波了一整晚,声嗓喑哑得好似不是自己的。
“要不救你也难啊,你从崖上滚落,砸坏车顶,摔进我怀里。”
伏怀风轻拨手中始终发不出半音的古琴,亲切笑着转向她。
“虽然以前不乏喜爱我的姑娘缠得紧,不过用这么别出心裁的方式,你倒是是第一个。练得这么神准是练习多久了?”
“怎么可能练习!公子你——”她喉间哽咽,忽然发现公子……似乎已忘记他们曾见过面。说得也是,大齐姑娘都蒙着面的,他认得出她才有鬼。何况怎么会有人把那种戏言似的约定当真。
惦着那个约定的人,肯定只有自己而已。三年来,只有她想着公子的事……
“听说……你是连着这把梧桐琴掉下来的。”
“听说?”岑先丽摸向怀间,空的。瞥向公子,他不是正看着她那把琴吗?
既是落进公子怀里,他怎么可能没见着琴是她带着的?
她忍痛坐起,美眸错愕盯着他摸索着将琴小心放回身侧的迟缓动作,腿边还有一把柺杖……她倏地娇躯发寒,明了了一件可怕的事实——
他的眼睛——看不见了!
“奇妙的默响琴。我记得失踪的‘琴仙’有把梧桐琴也不会响。最近有个传言,说他的琴已传给唯一承认的弟子——琴师燕双双。姑娘该不会名唤燕——”
她胸口猛一窒,右手背骤然抽疼,不自觉地用手压着右手臂,强作镇定。
声音却掩不住那隐隐的发颤。“我没听过什么燕双双,这把琴……是我家传古琴,来历不清楚。我、我也不擅弹,怕是弄坏了才不响,正打算进城里修缮。”
“是吗?看样子我连指尖都不灵光了呢。在我抚来,它外形极美,音色也该不差啊。原来不是琴仙的那把吗?”他有些困惑地自嘲。
“瞧公子手势,定是会弹琴了。”师傅说过撼天是把怪琴,大多数人皆无法让它发出乐音。虽只一瞬间,但她方才听见公子似乎让它响七音了?
“我确实曾学过一阵子,不过我家十四妹才真正是个中好手。”
伏怀风眼瞳依旧清澈,他凭着她移动时发出的窸窣微声转向她,开始打探她手伤之事,并为让人掀她衣袖包扎的事赔罪。
大齐女子,肌肤不能随便让人瞧见,否则便是不守妇道。
岑先丽盯着被仔细层层包裹起的右手,不由得咬牙暗自垂泪。
她坚称是意外,把手伤原因推给失足坠崖,轻描淡写带过不让他继续追问,再扯开话题谢谢他救命之恩。
“不是自尽,我就放心了。否则在你打消主意前,我还真不敢留下你一人。”
伏怀风站起身,让侍卫搀扶着走到庙前屋檐底下,背对着她时,脸上瞬间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怜惜。他伸出手感觉外头雨滴。“雨势果真变小了。”
她知道是失礼,可仍忍不住问:“公子的眼睛怎么会……不方便了?”
“不方便?看不见也好。少理纷争,心里会清静许多。”
“连昼夜都无法分辨,公子难道不以为人生已无乐趣可言?”
他一愣,失笑摇头。“正因眼睛被蒙住,所以耳、鼻、舌,甚至手感都变得非常敏锐,更发现到很多以前看不见的事呢。比如夜色的声音,你听过吗?”
“夜色怎么会有声音?”
“夜色,有灯蕊燃烧的啪滋声,有金铃儿鸣叫,有夜莺啼咕,还可循序渐进为子夜、中夜、深更;说到那气息也不尽相同,冬梅夏柳……就算看不见,我也能分辨时辰变换与四季更迭,这些不就够了吗?”
没察觉他其实回避了她追问他眼盲的缘由,岑先丽只是看着他依旧灿烂的笑颜,忽然觉得自己不过是失去一手,便骤起轻生念头,实在羞人。
就算今后再不能奏琴,她还能听、还能唱,也能试着教琴,不会没生路。
这么一想,手伤彷佛就不再那么疼了。
“而且,我还有桩天大的乐事正等着我呢。这是秘密,你附耳过来。”
他勾勾指头要她靠近,轻声说道:“我曾经哪,和天下第一的琴师相约,有朝一日,她要为我奏出天下无双的曲子。这三年来,我一直在等,等她实现约定。如今我有这机会将耳力磨练得益加灵光,人生怎会毫无乐趣?”
她怔神,视界里顿时水雾迷蒙,心微微震荡。“天下第一之人……是琴仙?”
见他摇摇长指,她再问:“那……是燕双双?”
“或许是,或许不是。前年与去年我曾听燕姑娘在鸣琴会上奏琴,前年还行,但稍嫌生涩;去年则根本差得多,彷佛换了个人。依我听过的,燕双双称不上第一。天下第一尚未出现——^而我相信她早晚会现身的。”
纤手颤抖地捂住唇,岑先丽想起前年因燕姑娘不满没让她压轴,说什么都不愿登台,弄得老爷差点颜面尽失,最后改叫她临时在帘后代奏。
从那之后,燕姑娘便再也不让她当替身了……公子竟分得出她和姑娘的不同吗?
她慌张退开,紧咬住唇,深怕耳力绝佳的公子会察觉她的恸哭。
即使如姐妹般的燕姑娘抛弃了她,但仅有一面之缘的公子却等着她。
很讽刺的人生,可她已不再绝望难受。
突然几名侍卫趋前提醒公子,雨将停该赶路了,便搀扶他登上马车。
“你们要去哪儿?”她惊惶追至外头。“敢问公子大名,救命之恩定将报答!”
伏怀风没有露面,仅从帘后探出手朝她一摆,下令起程。
马车与随行的护卫前进了几步后陡然停下,其中一人驾马回头,送上一小罐伤药、一盒兰香羊脂和一袋碎银。
“七爷吩咐,等姑娘的手痊癒之后,多少抹点这个消除伤疤。大齐姑娘肌肤若有疤痕会很难嫁人的。姑娘自己保重了。”
“慢着!”她抓紧马儿缰绳不肯放。“求您告诉我七爷是什么人。”
“眼前处境艰难,七爷交代不准说,怕连你也给卷进去了。千万别跟来。”
侍卫甩开她,赶忙回头追上马车。
她落寞望着马车疾行远去,想到这辈子或许再难再见,她一咬牙,匆匆在一旁拣了个位置,将师傅的“撼天”架在路边大石上,撩裙席地而坐。
若是别后再见无期,她想为他奏出最初、也是最后的一曲。
师傅说过她是被选上的人……公子知音,必能懂。
虽然右手伤势让她的指头疼得根本无法弯曲,但她取下了长年戴在腕上的玉拨子,勉强以指头夹着,忍痛奏起必须快速拨弄的泛音。
不管任何人来挑抚都不会响的“撼天”,此刻琴弦急振,迸发出清亮之音,穿林百里,传至山谷每一个角落,只可惜断断续续,拼凑不出曲调。
“唯愿公子此身常健,平安顺遂直到百年——”
才哼了两句,不仅手掌立时激疼起来,连包扎的布巾都渗出血红,点点滴落弦上,“撼天”那一弦更在此刻陡然绷断。
几乎是同时,自马车行进方向的山顶传来宛若天崩地裂的爆炸声。
岑先丽被那震天声响吓得脸色刷白,匆匆抱琴赶赴那落石满地的山道上,却只见被压在一片凌乱大石底下的马车残骸,她心惊看着映人眼帘的血迹斑斑,几乎要绝了气息。
“公子!”





伏龙曲 第2章(1)
“停车!”因为那一瞬间震撼穿心的琴音,伏怀风开口要护卫停止前进。
断音不成曲,却令他十分怀念。想起方才听那名带伤姑娘说话时依稀带有几分令他怀念的悦耳声调……果然没认错人吗?他曾是那么满心期待的。
不知她狼狈至此是发生了何事,怕是和她的绝世才华脱不了干系,他只是替她心疼。
离去时,他虽打定主意不连累她,但现在想来,若她真的已走投无路,即使自己处境堪虑,他仍无法放下她不管,至少将她送到前方不远的城镇疗伤也好。
才刚下令回头,没走几步,就听见斜后方与前方均起了大爆炸,一时落石隆隆,伴随着数道杀气袭来。
他当机立断命众人闪避,自己弃车跳开,但侍卫中仍有两人没能躲过。
幸存的随侍不免庆幸他们正停在唯一可勉强躲避的狭小空地。伏怀风倒有些感激那琴音引起他的怀念,否则现下他恐已成为石下亡魂了。
“德昌王!纳命来!”幸存的两名护卫虽然挡住了一部分的刺客,仍是有几名抓着空隙接二连三朝他袭来,招招对准他要害。
伏怀风抿了抿唇,眼前虽是一片模糊,但仍能感觉光影的晃动,听着周遭的金击喊杀声,他感觉得到一道道围绕着他的剑气,接着拔出藏在柺杖中的细身长剑回击,剑招凌厉得几乎让人以为他并未失明。
“公子!公——”仍在四处找寻他的岑先丽,强忍住心惊不断呼喊;下一刻即在不远处见到他遭到伏击。
“别动!”他听见她的呼唤,刹那间锐眸一眯,压低身子,狂风般往她方向飞去,左臂神准一揽,将她稳稳纳人怀中,无奈叮嘱:“容我失礼了。抓紧我,千万别松手,否则我怕动招时会误伤你。”
岑先丽慌张点头,抱着琴,另一手牢牢勾住他颈项,大气不敢多喘,任他搂着她纵身凌空挥剑。她心跳急遽,却不害怕,因为公子从容自信依旧。
难以想像眼盲的他动作有若迅雷,长剑横扫无敌,甚至连困住护卫的刺客也让他轻松解决;若是公子的双眼无事、若是没带着她这个拖累他的包袱,想来施展的功夫定会更加出神人化。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没事吧?”他问得急切,失焦的双眼定定瞧向自己怀中。
他燥热的气息轻拂过她发梢额际,微微撞疼她心口。公子怎么光是担心她!最该担心的是他自己的安危啊……
“我没事。公子究竟是……”她知道该放开公子了,却有些舍不得。
“倘若早点告诉你,或许你会比较安全些。”他重重叹气,笑得有些苦涩。“真不想用如此狼狈的模样承认——我的名字是……怀风,伏怀风。或许你曾听过。”
她“啪”地松开僵直了的手臂,连退三步。
不只她,全大齐国的人都该听过。
先帝诸子之中,以仁德著称、最得人望的七皇子,曾任西路兵马元帅的德昌王;也是因忤逆当今王上、此时此刻理应被幽禁在京中待斩的朝廷钦犯——
伏怀风。
“岑姑娘不用跟咱们回去,七爷之意是让姑娘留在那村子里疗伤……”
护卫自踏出村落,一路上即不停游说岑先丽别那么固执。
“别说了。这里离京虽有段远路,但之前村子里已来了官兵贴布告,你们几个的模样已让人发现,若没人出面掩护打理,一定极不便。你们不介意我带伤是个累赘就好。我很感激有这机会得以回报七爷的救命恩情。”
打二十日前,她便厚颜缠着他们主仆同行。
她知道自己既不会武艺也没别的用处,说不准还会拖累七王爷;但之前在危急当口,七王爷不但没抛下她,甚至还奋不顾身护住她……她绝不能袖手旁观王爷遭难。
她是个丫鬟,能帮上手的就是尽心照料王爷。
众人皆知,三年前,病重的先帝在太子遭人毒杀后,考虑从皇后所生的三名嫡子中择一再立储君。遗诏公开,最后由当时的九皇子震江王继位登基。
而后,成为新帝的伏玄浪罔顾先帝遗言,听不进四名辅政王爷的劝谏,不顾国内天灾不断,一意孤行,四处兴战,搞得民不聊生。
一年前,甚至将进京劝谏的七王爷打入天牢,择日处刑……这些传言百姓无人不知,甚至极为同情。
回到王爷藏身的树林,她与侍卫在附近捡拾完干柴、生火准备晚上伙食时,却听到了更令她心惊的内幕。
一提起这事,侍卫不免说得气愤:“先帝重病之际,九王进了谗言,说是当年贵妃娘娘曾受琴仙恩泽救命,何不再奏一次仙曲。但琴仙已离宫多年,能有本事奏出仙曲的,只有曾跟着琴仙习琴的七皇子与十四皇子。而后七爷奉旨离京寻找仙谱,就落入圈套了。”
岑先丽在火堆上烤着打来的野雁,闻言停下手中转动。
“有人诬告……七爷在私访鸣琴会时曾找到一本像是仙曲的旧谱,却不肯献给王上,打算私藏,这才让王上动气降罚,当即在大殿上命人毒毁七爷双目,甚至连带毒残了袒护七爷的十一爷那仙姿容貌。唉唉……咱家七爷原是当时最被看好继任东宫的皇子。若真能如此,今日哪还容得九王放肆。”
胸怀中那本她从不离身的宝贝琴谱忽然化为火钳猛然刺穿她心窝,烧灼得她一时没蹲稳,往后跌坐在地上。
“七、七、七爷的琴谱……难道是在鸣琴会门外买的?”气息不稳,问得艰涩。
“是啊。七爷确实曾买了本琴谱,但听说随即转手送人了,哪有什么私藏之事——岑姑娘!别呆着,要你烤雁腿不是烤你自个儿的腿哪!你快看看是不是有伤着了!”
侍卫忙将她拉离火堆旁,挥手召唤在树下守护王爷的另一人带着伤药过来交给她,而后守礼地背对着她。
原先正假寐着的伏怀风察觉身边气氛僵凝,便默默拄着柺杖起身。
岑先丽手脚痛得直打颤,身躯血液冻成冰。
没料到她与他那理应是今生仅有一次的交集,竟断送了王爷的光明前程……
都是她害的!若非她一时好奇想学,怎么会害了他!
“以为你们在聊什么,结果却是聊些无用闲话,我可饿极了呢。”
伏怀风颊上虽带笑,但锋冷威仪立刻让侍卫噤声,赶紧转身备膳去了。
察觉她的过于沉默,他澹然道:“岑姑娘,这里只有我是瞎子,你们明眼人不该说瞎话。他们对我忠心替我不平,难免想多,无稽之谈,你别往心里去。”
“七爷……王爷,我不懂,真是那么重要的琴谱,为什么……能随意给人呢?”她星眸盈泪,举步维艰,痛楚难受得想逃离他身边,却只能迷蒙地看着他在她身侧落坐,一同烤着火,最后还是忍不住想找出那答案。
“不管仙曲是真是假,可王爷一举一动都该是小心谨慎的;倘若王爷当时带了琴谱回去,也不至于、也不至于……”
岑先丽再说不出话,无法抑制双肩的颤抖。
他沉吟许久,似是想确定她存在似地朝她方向伸出了手掌,随即在触到她脸庞前停下。“……有水滴落的声音。是将下雨了吗?真糟,我喜欢晴天呢。”
她心惊地止住啜泣,慌张拂去脸上泪水。
明知他看不见,她却觉得像是什么都让他看穿了。
他不回答,仅仅恬淡轻叹,彷佛极为向往地仰头望着林顶的星空。
“我从小喜欢碧蓝天,天晴就不怕弄湿了琴让音色变钝。若能徜徉在青山绿水间,月夜下听虫鸣鸟叫,惬意地与三五至交抚琴吹笛、吟诗小酌,也就够了呢。”
“就因为、就因为将琴谱给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如今眼前景色再好也什么都看不到了,难道王爷不后悔吗?”她难抑激动地冲口而出。
他俊容扬起浅浅一抹笑。“岑姑娘,这谱好不好全任人评论,说它神奇玄妙不过是世人谬赞;何况曲子再好,也得有知音。若用这双眼睛就能换得一世知交,我以为……十分值得。”
那豁达爽朗的笑颜宛若清风,一丝一丝地拂开压在她心中的自责。
“何况,那根本不是仙曲,也没什么治病力量。就算我将琴谱带回宫中,或是随便呈上另一本交差,想害我的人,依旧会在我身上编派罪名,这次不成也会有下次;与其如此,我不如将琴谱留给喜欢它的人,你说是吗?”
岑先丽低垂下头,忍受一波波狂浪扑打在她的心岸。
王爷胸襟如海宽阔,对她不曾有过一丝怨怼,甚至不曾怨过自己的命运,如此真心喜爱音律的风雅之人,怎能落得这种下场?
她默默将烤好的食物送到他手中,思忖着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弥补王爷。
若非王上起意杀害王爷,擅自出兵进占王爷封邑,打算往西兴战侵攻它国的话,王爷就算被困京中也没打算反抗。此次,王爷会下决心与王上决裂,是不想让百姓受苦。
听着伏怀风与侍卫们低声商议如何回到辖下城池,她懊恼想着能帮他的机会只在这一路上;等进了王府,他身边有多少能人武将、仆从侍女,也不差她这一个当不了琴师的废人了。
届时,她只要能在他领地内,知道他过得极好,也就够了。
“……岑姑娘,你以为如何?”
“什么?”她尴尬的胀红了脸,方才心思飘远,根本没仔细听他们讨论。
“还有百里才到达王爷府邸,在这之前仍有几道关卡,我们打算在此分道,各自通关,引开王上追兵。”侍卫们看着她,显得有些难以启齿。
他们不带她走也是理所当然。只要能让王爷顺利逃离,她会很乐意被抛下。
只是没料到这天来得这么快。
“别担心我,你们快走。我对琴仙发过誓,绝不会对人提起见过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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