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作者:雀听
“哈哈哈哈哈!六十年,就是人的一生,我们精打细算,完全是为了这片黄沙,哈哈哈哈……”卜仓舟四肢大开,仰面躺于黄沙之上,几近失魂落魄地哈哈大笑,那笑声裹在风声中,让人听着倍感凄凉,顾少棠刚历一番生死之斗,此际尘埃落定,精神松懈,便觉疲意翻涌而上,一时懒得理会,岂料这人突然坐起身来,双眼发亮地紧盯住她喊道“我要做官!”紧接着补上一句“做位高权重的官!”她想狠狠啐他一口。官场险恶,凭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敢妄想在波诡云谲的朝堂里打混!话到嘴边,迎着他势在必得的眼神,唇凝滞,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一章 醉荒漠
“哈哈哈哈哈!六十年,就是人的一生,我们精打细算,完全是为了这片黄沙,哈哈哈哈……”
卜仓舟四肢大开,仰面躺于黄沙之上,几近失魂落魄地哈哈大笑,那笑声裹在风声中,让人听着倍感凄凉,顾少棠刚历一番生死之斗,此际尘埃落定,精神松懈,便觉疲意翻涌而上,一时懒得理会,岂料这人突然坐起身来,双眼发亮地紧盯住她喊道:“我要做官!”紧接着补上一句:“做位高权重的官!”
她想狠狠啐他一口。
官场险恶,凭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敢妄想在波诡云谲的朝堂里打混!
话到嘴边,迎着他势在必得的眼神,唇凝滞,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个只有长相能让人多看一眼的男人,长久以来在她面前都是一副怯懦畏缩的狗腿样,然而此时他这么坚定,仿佛无人能再左右。
她眉头一皱,心里起了一丝挣扎。
他要进京,她该跟他一起走吗?只是,她有何名目跟他走?跟着他,又有甚意思?
早在许多年前,他已向她爹退了那门亲事,所以现在,乃至以后,他和她,都只会是合作关系,如此而已。
顾少棠裹着粗布的手抚上腰间残笛,目光向着凌雁秋赵怀安相继消失的沙漠远方,漫无边际的沉思,直到耳边响起马蹄声,回眸时卜仓舟已在马上。
还是常小文干脆,喊了一声:“我跟你去!”便利落爬上马,蒙古人不似中原人那般重视男女大防,她紧搂住卜仓舟的腰,又顺着他的手摸过去握住了马缰,那神态,好似这就把这个男人牢牢控制住了般。
卜仓舟失措而尴尬,扭头看顾少棠,好似想解释什么,并且挣扎了一下。
初时他以为跟上来的会是顾少棠,担心常小文这样做,会让爱面子的顾少棠不屑相争而退让。
常小文给顾少棠抛去一个示威的眼神,将他搂得更紧。
顾少棠本就和她不对盘,几句不和就得开打,此时却对她的挑衅视若无睹,只定在原地,静若磐石。卜仓舟或许对她尚有期待,因而感到失望,只道:“如果你等不到他们,来京城找我。”末了,重重加上一句:“我等你!”
顾少棠直挺挺站在原地,只是看着。
他一甩缰绳,带着常小文策马而去,身影在漠漠黄沙中缩小,直至消失不见。
她有预感,这一次放手,可能再也无法相见。
但她又想:罢了,就算出事,常小文会保护他,再用不着她多事。
残阳沉入沙海,微光寂灭。
黑沙暴将龙门客栈和此次大战中留下的不管活人死人全部一扫而空,倒省了埋葬的功夫,愣头愣脑的哈刚童噶在原地杵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被自家主人丢下了,于是爬马就追,顾少棠寻思着他们上京的路线,托他顺路给自家鹰帮捎个信,目送他离开后,才回转身。
偌大天地间,转眼只剩她一个。
懒得再看一眼残败的地基,俯身进了地道,环顾着空荡荡无一丝人气的石洞,顾少棠试图沉下心来,却只觉得内息紊乱、疲累无比,于是随手拾来些柴禾,掏出火折子点燃起来,便就着冰冷的石头,环着自己沉沉睡去。
习武之人浅眠,她被一阵轻微的爬行声惊醒。
睁开眼,柴火已经燃尽,黑暗复笼,石洞内阴冷无比。她翻身而起,迅速点燃一堆火,就着火光一看,却见四五只通体金黄的蝎子摇晃着致命的蝎尾针,正在石壁上四处爬窜,仓皇如同逃亡。
沙漠之地本就蛇蝎横行,倒不出奇,可顾少棠武功再高、性格再要强,毕竟还是个女子,对这种丑陋狰狞的虫类难免有所厌忌,秀眉一皱,扬手间四五把飞镖齐齐射出,分毫不差地将那几只蝎子钉在了石壁上。金蝎四肢震颤不停,不一会儿就断了气,碎裂的壳甲里浓稠的汁液顺着飞镖往下滴。
顾少棠嫌恶地张了张嘴,一句“风里刀,给我去把飞镖洗了”到了嘴边急急噎住,哑然片刻,扭身出了地道,顺手拎了一坛酒。
荒漠之上,月朗星密,寒风入骨,哪里还能窥见那黑沙暴遮天蔽日的可怕,连那龙门客栈曝露的地基,也险要和这沙漠融为一体,湮没无迹。她飞身跃至洞口上方坐下,用飞镖挖开酒坛封泥,嗅得酒香,仰头急饮,一口、两口,第三口却呛到了,咳得胸腔一阵剧痛,酒入了腹,与那西厂大档头对战时留下的伤也作痛起来,她捂了捂疼痛之处,心里苦笑。
醉眼迷离,举目眺望无所依,风从凌乱的发梢掠过,坛中酒微晃,倒映着一轮明月,格外荒凉。
送信之人不过两天就到来了,却是人称鹰帮飞鹰的信使莫六儿。
顾少棠颇感意外,从鹰帮分舵到龙门少得半月,再怎么快马加鞭也不应这么快。
却原来,卜仓舟和常小文刚到驿站,就碰到了一批正往龙门赶来的鹰帮弟兄,不免要将顾少棠的所在与处境相告知,鹰帮兄弟随即动身前来接应,先派了莫六儿来报讯。
顾少棠心中感念,吩咐六儿回去知会一声,先不用急着赶来,在关内雇些人力购置些木材作物来,她准备重建龙门客栈。
莫六儿满心意外,说:“帮主,这黑沙暴都过了,你们也没弄到宝藏,您还留在这里干啥子哦?这里的沙子很好吃麽?”
顾少棠道:“少说废话,照我说的去做。”
莫六儿一脸为难,琢磨着还想劝她几句:“可是帮主啊,这宝藏啊,听说六十年才出来一次,您还不如直接回咱鹰帮,带着大家多砍几个朝廷鹰犬,搜刮到的财宝就够吃喝一辈子啦,何必费那劲呢?”
顾少棠目光一凛,手往腰间一搁,莫六儿头皮一炸,立即改口:“是!小的立刻快马加鞭,赶回去通知兄弟们,重建龙门客栈!”说罢翻身上马,扯缰加鞭,溜之大吉。
顾少棠叹息地摇摇头。
他又怎么会懂。
只要龙门客栈还在,离开的那些人就会知道,她顾少棠还在。
抬首只见日光灼灼,沉凝片刻,她躬身进了地道,快步绕过密议时围满了人的糙木长桌,探身钻入当时凌雁秋藏身的地道。
地道里九转十八弯,闻得水声淙淙,她加快了脚步,来到一道溪流前,蹲下身,掬起一捧清水。
沙漠干燥之地滴水如金,龙门客栈平日里做生意还得从关外载水,既辛苦麻烦又不划算,没料想这地道里竟就有一脉水源,只不知道从何而来,流往何处。
懒得再费心思,她站起身解开发带,脱下衣物靴袜,踏入水中。
**的足踝,白玉雕就般精致莹润,没入清澈的水流,如浪浮雪萍,掬水冲去脏污的脸,也露出了那女儿家的白皙粉嫩来。
女子行走江湖,就怕花容外露,多生事端。
犹记当年鹰帮与白虎帮各据山头,剑拔弩张,顾少棠那时约还总角幼弱,却仗着一手飞镖神乎其技,盛气凌人,趁着父亲忙着与手下商议对策时偷偷出山刺探敌情,结果寡不敌众,被敌人逮了去,成了人质。
初时还胆战心惊,以为白虎帮吃过鹰帮那么多亏,必然会从她身上讨回来,没料想,帮主之子待她如上宾,天天围着她献殷勤,于是她好吃好喝、随遇而安地过了两天,又听闻白虎帮帮主给自家老爹送信求和,她想着和平解决争端自然是好事,倒也乐见其成宽了心,却不过是虎皮之上打个盹的功夫,白虎帮就被鹰帮帮主率领大批手下雄纠纠气昂昂地夷为了平地。
那时卜仓舟夹在一堆虎背熊腰的大汉里,看见她被她爹抱出来时,便急吼吼地冲了过来,“不准你做别人的媳妇,答应了也不行!”
她几时答应了?
想来是他被人诓了,白虎帮帮主之子跟他向来不对盘,可不把撒个谎就把他气成那样。
自此之后,醋意凭添。
她待玉容初露,每次下山,卜仓舟都要拿出自己调制的那些黄粉儿拦着要她抹脸,一者绝蜂蝶,二者防轻视,三寸不烂之舌说得她深以为然,以至两人分道扬镳后,她每次下山前,仍旧如此。
对着溪中倒影失神了片刻,顾少棠摸了摸发丝,已经干燥,于是用发带束起,逐一穿上在火架边烘干的衣物,刚系好腰带,正要将飞镖的挂链环上,一不留神碰跌出两样物什——凌雁秋留下的笛、卜仓舟调制的粉。
她一手压着挂链飞镖,只来得及于半空中抓住那只笛,再一回神,那粉盒噗通已跌入水中,晕起了一片黄污。
水流湍急,很快将黄污冲尽,恢复了清澈。
顾少棠静静看了半晌,才将残笛塞入腰带,转身离开。
这是她的选择,她做事绝不后悔,即使可能留下遗憾。
等候鹰帮弟兄到来的这段时间,对着褶皱丛生的荒漠,着实百无聊赖,顾少棠取了几样沙漠行走的必需品,打好包袱,带上干粮和水,从地道里拉出一匹马来——
这马膘肥矫健、皮毛油亮,额头系着穗,披着上好的动物毛皮,挂着光鲜铮亮的脚蹬,正是龙门大战那日西厂大档头马进良的跨下坐骑。
顾少棠跨上马背,一扯缰绳,投目四顾,任马蹄原地打了两圈,才认准一个方位,当下一夹马腹,策马狂奔而去,风中衣摆翻飞,英姿飒爽,在一片金黄的天地间格外夺目。
她终是不甘心一无所得。
选择了留下,并不是真的就老老实实当个客栈老板娘,每天应付那些来自五湖四海、善恶莫辨的江湖人士,这样的日子实在太乏味了。
策马跑出,约莫百里,回首时留下的蹄印已被黄沙没尽,她目光四下游弋,盼着能找见丁点王宫所在的蛛丝马迹,可是举目所顾,除了黄沙还是黄沙,连棵杂树都看不见,她又在附近绕了几圈,还是一无所获,眼看将要日落,便扯了扯缰绳,转马折返,时间充裕,马儿走得不急,马蹄一次次没入软密的沙中,几乎听不见声响。
沙沙……
似有什么东西陷下去了。
顾少棠耳廓一动,警醒回头,凝视一方黄沙,静待片刻,又没发现什么动静,想是幻听,正转头,眼角余光突然看到一块黄沙微微一动,幅度很小,但顾少棠反应极快,刷的一把飞镖射出去,钉入沙中,立刻有丝丝鲜血和液体从沙中渗出。
她驱马过去,足尖一挑,一只巴掌大的金蝎子被翻了出来,甲壳泛着诡异的光。
顾少棠暗暗嘲笑自己如此杯弓蛇影,竟被蛇蝎之类的玩意吓住,于是愤而勒转马头,一踢马腹,正欲策马狂奔,谁知那马儿突然间不听使唤,高高昂起前蹄嘶鸣出声,顾少棠猝不及防,险些从马背上跌落,当下紧紧夹住马腹止住滑势,拽紧缰绳,用力抽打马臀,想控制住它。谁知那马儿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痛苦,不停在原地踢蹬挣扎,踢得尘土飞扬,顾少棠惊忙中,只觉身体突然往下一沉,足下又一重,低头却见沙子淹没半个马臀以及她的腿,她暗叫不妙。
是流沙!
若是普通流沙,她只需拔腿以马背借力,施展轻功便可轻松脱险,可是这流沙异常凶猛,像一个漩涡把人狠狠往里面卷进去,连半点挣扎的空隙都不留,顾少棠连思考都来不及,流沙已经没过了胸口,再一眨眼,就没了顶。
将昏未昏的阳光照耀着金黄沙漠,黄沙吞下一人一马,了无痕迹,平静得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而在胸腔被挤压到窒息的痛苦中,失去意识之前,顾少棠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闪过——
真是走背到家了……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二章 复游宫
耳边一声微弱马嘶,惊动了谁的梦境,迷蒙的思绪刚转了一圈,登时惊醒,掌下一压,是温热的马腹,顾少棠身处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分辨不出位置所在,但也能从空气的流动,感觉到四周空旷,脚下虽然有沙,也明显是平地,一掐指节,感觉到痛意,才确定自己没死,于是她调息定神。
既然没死,就表示还有事情要做。
顾少棠掏出火折子吹亮,四下张望,光亮所及之处有限,只能看到沙土微掩的地面,老旧但完整的地砖有着八瓣莲花的图案,再一扭头,火光照着侧躺在地上,口鼻流血、些微抽搐的马儿,她举起火折子往头顶一照,其上漆黑看不见顶,但有些许沙粒仍在往下掉,估计是哪里破了一个洞,竟将她连人带马地推了进来,偏这马儿恰好当了她的肉垫,才没把她摔死。
顾少棠左手拿着火折子,右手往马腹上摸了摸,眼神一暗。
这马儿摔了个五脏俱裂筋断骨折,已是回天乏术。
顾少棠见它肌肉抽搐不停,思量片刻,俯下身,抱住它的脑袋,将脸贴在它头上,垂下眼道:“我帮你解脱,可否?”
马儿弱嘶一声,仿佛回应,顾少棠直起身,抚弄它头顶的毛发,随后从后腰摸出一把飞镖,没有半刻停顿,以迅猛无比的手势,朝着马脖子狠狠抹下,霎时鲜血飞溅。
马儿很快断了气,不再动弹,尸体温热。
顾少棠颊边沾了些许鲜血,俯下身抱住它的身体,任由它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疼惜地在它身上一再抚摸,摸到肚子那边,摸到一个硬块。
她想着是摔下来后,骨头断裂扎进了胃里,可越摸越不对,于是飞镖一横,利落划开马腹,再取出马胃割开,膻腥气扑鼻而来,她探手进去,摸出一块东西。火折往手上照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暗处突然传来一丝呻吟,几不可闻,但在这寂静之地,却是清晰得让她心头一撞。
人的声音!
顾少棠神色紧绷,迅步起身,朝着声音的来源走去,脚下零零碎碎踢到不少东西,她就着火光举目四顾,越看越熟悉,越看越心惊。
如果这里真的是“那里”,那么这个声音——
火光逼近,照亮地上隆起的一团黑影。
顾少棠蹲下身,随着火光看清那人身形,看清那身青衣,看清那张双目紧闭的惨白面孔。
雨化田!
顾少棠倒抽一口气,猛然起身,手指一抬,眼看就要补上一镖送他归西,雨化田恰似有所感应,双目微微张开了一道缝,眼珠盯着她,火光在他幽黑的瞳仁里发着亮,眸中尽是黯然。
瞪视那张熟悉的面孔,顾少棠手指蜷动了几下,飞镖在指间颤了又颤,终是没有射出,她无措地背过身去,满眼挣扎。
“为何不动手?”雨化田在她身后开了腔,声调沉而缓,无甚情绪。
听得出来,他伤得极重,连说话都很费力,不过这人说话,似乎向来就是这种腔调。
那一日,她记得清楚,命悬一线,他贴在她耳边,句句威胁,重重陷阱,一口一个“咱们”,想诱她入伙对付赵怀安,却吝于将横在她脖子前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刀挪开半寸。
“哼。”顾少棠感慨地挑眉一笑,“我和你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利益牵扯,杀你干嘛?再说,你伤得这么重,我不管你,你照样会死,我又何必费那功夫。”
“那你是打算见死不救了?”
顾少棠背手回身,俯首打量他,迸出一句,“除非我想自寻死路,否则我为什么要救你?”
雨化田凝眸看她,“我可以不杀你。”尽管已是强弩之末,他依然气势逼人。
“笑话!”顾少棠嗤之以鼻道:“你们这些狗官的话能信,这天下还会有枉死之人吗?”
雨化田见她毫不犹豫地旋身而去,便没有再说话,当然,也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他不过一息尚存、苟延残喘而已。
伤口在发作,使全身麻痹,无法动弹,只有目光能够追随着黑暗中跃动的火光,努力分辨出她的身影。
疼痛不断侵袭,视线渐渐模糊,分不清是第几次,陷入昏迷。
火折子毕竟用之即尽,不能长久,且不知能否找到出路,能省即省。
顾少棠点燃火堆,看着曾是自家客栈房梁的木头此刻噼里啪啦的燃烧,实在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她举着火把四处走动,火光照亮一番天地,与遍处黄金相辉映,亮堂一阵复一阵,心里感慨,这有了黄金没了活路,也是无用,而本想把那雨化田当做沙土一堆,不看不理,任他烟消云散去,终究是管不住自己的双腿,走到离他几丈远,喊了他一声,见没有回应,才走近过去,蹲下身,看着他昏迷不醒的脸,心里称奇。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人?
顾少棠摸上他的脸,捏了几把,确定不是面具,才放松力道,沉思了片刻,指尖忽然无意识地游弋起来,目光随着自己的指尖移动,抚过他斜剔扬锐的眉,掠过纤长的睫毛,滑过挺直的鼻梁,跳过唇瓣,抹过喉结,最后来到他脖颈左侧的伤口处。
那一日她在屋顶洞口上方,亲眼看见凌雁秋剑法敏迅快捷如灵蛇吐信,在他脖子上狠狠划下这道口子,竟没能要了他的命。抑或是凌雁秋伤重,才没能一击毙命,再加上当时黑沙暴折返复来,他们急着逃命,没空确认他的生死,才让他残喘至今。
指尖在伤口上方,摸到异样的突起,顾少棠眉头一皱,凑近火把俯头一看,方觉有异。
雨化田脖子上的刀口不像是自然结痂,而是长了薄薄一层怪膜,封住了创口,其上有被蛰咬过的痕迹。
什么东西咬了他?
顾少棠脑袋越俯越低,看得仔细,察觉有异时猛然抬头,撞上他森沉的双眼,心里一跳。
“想让我毁容吗?”雨化田道。
顾少棠这才发现火把靠得太近,连忙移开,又顿了顿,心里不大爽快,“气都快断了,还在乎一张脸皮作甚。”
“你既不打算救我,我断不断气又与你何干?”
这人真是不知好歹!顾少棠心火一起,又心念一转,挑眉哼笑道:“我说,你不妨低声下气求我几句,我未必没有恻隐之心。”
雨化田眸中光亮若明若暗,半晌低笑出声,“你抹那马儿脖子,开膛破肚的时候,曾起过恻隐之心?”
顾少棠神色一僵,猝然起身,愤然甩下一句:“那就等死吧!”语罢摔袖而去,自寻出路,不在话下。
黄沙之下,不见天日。
看不到天色,就辨不出时辰,便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
顾少棠在地宫的迷宫廊道里穿梭寻找出口,她生就过目不忘的本领,那日常小文出示迷宫出路图,她匆匆一瞥,已将路线刻画在脑中,只是王宫如今在沙漠之下,出路尽已封死,即使找到也不可能出得去,而虽然已有心理准备,可亲眼看见几处廊道被黄沙堵死,想这迷宫路线图虽记得住,却全无用处,仍有些憾然。但她并不气馁,暗暗忖度着,此地有空气,就必然有生路,只是不知在何处而已。她擎着火把,穿过迷宫,行经一处,注意到火苗微微一动,妙目一睐,视线转向一道没有进入过的廊道,张开五指,却感觉不到有半丝风。
沿路走去,这迷宫廊道数百,砖石垒砌分毫无差,稍不注意就会迷失方向,骸骨沿路随途可见,顾少棠便拾取些做了记号,慢慢前行,刚要继续做记号,俯身探手伸向左边一堆骨头,却见它突然动了一下,心口一跳,火把照去,只见尸骨之下十多只蝎子四散逃窜而出,顾少棠疾步点地后退而避,心里一凉,难不成这王宫是这些金蝎的巢穴?稳住心神,她又往里走了一段路程,却感觉火苗渐渐熄弱,胸腔也有了憋闷之感,于是顿步,望着幽深黢黑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廊道,犹豫片刻,索性沿着记号折返黄金堆放之处……
顾少棠坐在火堆前,以干粮充了饥,拨弄了几下火,思量再三,才起身行至雨化田身前,不理会他的目光,蹲下身拿手别开他下颚,看着伤口之上针刺般的蜇伤,问:“你这里被蝎子蛰过?”
“明知故问。”雨化田星眸半掩,半天才回答。
顾少棠甩手冷笑,“哼!你这九命怪猫,凌雁秋一刀抹不死你,这儿没水没粮饿不死你,那毒蝎分明蛰了你,却没让你中毒暴毙,难不成还留了情?”
雨化田道:“你想探知底细,何不亲自过去看看?”
顾少棠循着他的视线转头,这时才注意到黑暗处传来细微的噬咬声,她眉头一皱,拿着火把试探地走过去,声音越近越响,令人头皮发麻。她不敢贸然涉险,后退几步,从火堆里抓出一根火把往发声处狠狠掷去,火光中,但见一团隆起如山丘的黑物如碎石溃散而下,瞬间往四处分散滚落,顾少棠看得清楚,那是成千上百只形状可怖的金蝎子。她虽被吓到,还是反应极快以飞镖射毙十多只慌不择路往她的方向冲来的蝎子,再定睛一看,方才蝎子聚拢之处,也就是那马儿的尸首之处,火光照耀之下,马尸已被啃噬得面目全非,有几处甚至露出了森森白骨。种种迹象看来,这金蝎极为畏光,才会一见火光就逃散。她故意将火堆设在远处,就是因为不忍看着马尸,没想却令它成了沙中行者的大餐。
顾少棠从火堆中取出数根火把,往四处角落扔去,闻得窸窸窣窣的爬行声渐渐远去,复而望着手中火把,如同吃了一剂定心丸,再一想,又觉得奇怪,于是折返雨化田身边,问他:“你怎么没被吃了?”
这话问得,真叫人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