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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雀听
只是那手刚碰到他的肩,还未施力,就感到一股内力震了过来,宛如利刃,直直切入手掌,偌大一个汉子,霎时吭都没吭出一声,就跟被撞飞似的跌翻了出去,直在地上滚了两圈,刚一起身,又面色铁青地抱着软绵绵塌下来的手,痛得哀嚎不停,形容凄厉惨绝,直将院外围看之人都吓得不轻。
窦青略通医理,着眼一瞧,惊道怕是整只手臂的骨头都被震碎了,不禁一寒,忙问:“你们可有看见抱着棠儿那人是谁?”内功如此深厚阴毒,着实可怕。
杵在一旁的鹰帮弟兄一头雾水,只疑道:“不就是卜仓舟吗?”
窦青直直愣住。
龙门客栈设施尚未齐全,里头桌椅无几,近乎空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木头屑香。
雨化田径自抱着顾少棠上了二楼,就近踢开一个房门,将她放到那尚未铺席备枕的简陋床榻上躺好,旋即坐于床沿,扣住她手腕切脉,沉思片刻,又凝掌,抚上其腹,引入真气,将其内瘀痛缓缓向上推,一瞬不瞬地盯着顾少棠毫无生气的苍白脸庞,沉声唤她:“顾少棠,醒过来。”
顾少棠昏迷之中,意识已到了鸿蒙迷境,只觉四下混沌,忽明忽暗,时而黢黑,时而空白,又或昏茫一片,寻不着半点声息,她困惑不解,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一径前行,穿透重重迷雾,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想停,亦无力控制仿佛被牵引着的步伐,只昏沉间,行至云雾浓重之处,觉得脑中疼痛不已,真想弃了那扰人的思绪不要,投入迷云雾海中,做那无思无觉之物。
只是鸿蒙天地,突然被谁的声音生生侵入,宛如洪钟,撼动虚无,颠倒混沌,涤荡思绪。
顾少棠杵在原地,虽听不清那人在喊些什么,却也深有感触,那语气,霸道,强势,不容拒绝,只诧然间,但见虚无摇撼,犹如镜花水月,幻化出无数景象,那些她亲身经历的过往,那些或被遗忘,或被深深镌刻的记忆,不断交错浮现,直直逼到眼前,仿佛要让她再回顾一次。
只是或喜,或悲,那么多的过往,要如何才能一次倾注,一次承担?!
任思绪飘渺迷离,任回忆蛮横侵袭,犹如摔碎一地琉璃瓷瓦,片片尖锐,钻入骨髓,剜入脑海,将那些长久封存,却不曾忘怀的画面生生剥落下来。
折花门前,海棠簌落。
她看到卜仓舟跌跌撞撞追在她身后,不断想要抓住她的手。
她看到父亲大笑着将她高高抱起,仿佛她是全天下最珍贵的宝物。
她看到卜仓舟离开山寨,山路绵长,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她看到父亲张开双臂挡在面前,无数利箭破胸而出,直直戳到她鼻尖前。
她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喊,她听到父亲声嘶力竭的咆哮——“棠儿——活着!”
活着,活着,活着!
“唔……”
顾少棠胸腔一震,秀眉紧蹙,如遭压迫般昂起下颌,一股稠血霎时从嘴角溢了出来。
雨化田见状松了一口气,复而凝神,继续为她逼出体内淤血。
因而待那窦青回过神来,急慌慌冲入房门时,所看到的就是这副画面——
那雨化田的手,竟堂而皇之地放在顾少棠身上!窦青心下大怒,霎时丢了满肚子狐疑,怒火咆咆冲上前,“卜仓舟!你竟敢冒犯——”
那雨化田全副心神都放在顾少棠身上,一时不防,竟遭他狠狠掴了一掌,脸都被打偏了,窦青一掌掴中,心下大定,只是还没来得及继续破口大骂,就被那陡然回身的雨化田窜手而来,扼住了脖颈。
雨化田凤目半敛,眸中一片冷怒阴寒,随着起身,缓缓直起手臂,人高马大的窦青,竟像那五尺之童,就这么被他单手扼得双腿都离了地。
那力量有多可怕,宛如巨蛇咬住脖子,叫人连半点都挣扎不得,喉骨被压迫到几乎要碎裂,咯咯作响起来,窦青面色都涨成了青紫,眼珠子往下瞪着雨化田冰冷慑人的眼神,喉中勉强挤出几个破碎残音,“你小子……不是卜仓舟……”
“唔……”
顾少棠双目紧闭,仿佛被惊动,手指在床榻上无力抠动,紧皱着眉头,挣扎着想要清醒,想要发出声音。
雨化田从眼角瞥了她一眼,目光冷冷又回到窦青身上,手指一动,本可以立刻让他颈骨尽折,叫他付出这一掌的代价,可终究是松了桎梏,任他摔跌在地上,捂着脖颈呛咳不停,只冷然道:“再耽误我给她疗伤,就等着收尸吧。”
语罢,抬步就出了房门。
窦青听了这话着惊不小,捂着脖子膝行至榻前,亲眼见着顾少棠一副气若游丝的羸弱模样,心里即疼且酸,这视死如归的汉子,都几乎要滴下泪来。
顾少棠在他紧迫的注视下皱了皱眉,幽幽转醒,眼皮乏力轻眨几下,露出黑而迷蒙的眼珠,认出窦青容貌,吃力喊道:“青叔……”
窦青一下握住了她的手,才想起查看她的伤情,一探脉,顿时如遭雷击,心内作痛,更急得抓心挠肺,凄然喊道:“棠儿,你这是怎么了?是谁?谁把你伤得这么重的?!”那咬牙切齿之状,显是恨不得将那出手之人碎尸万段!
鹰帮五将守着顾少棠长大,将她视若己出,何况又是个女娃娃,不免当作掌上明珠一样地哄着疼着,哪里忍心看她受一点苦,又说江湖险恶,若不是顾少棠脾气倔强又好强,便是那鹰帮寨门,他们都不愿她踏出一步的,怎的一出了他们的眼皮,就让她吃了这样的苦头。
顾少棠勉力摇了摇头,咬着牙急迫道:“快……去京师……”
窦青正不解她话中之意,那雨化田已然悄无声息的入了门来,目光从她身上冷冷瞥过。
顾少棠与他对上目光,唇边凝滞,只喘息了一声,不再说话,偏了头,闭了眼,好似又要睡去。
“棠儿?棠儿?!”
窦青自是大惊,要去探她鼻息,却被不知何时过来的雨化田格开手,紧接着却是一张纸递到了他面前,抬头只见雨化田眸色沉沉,侧着脸只看着顾少棠,那眼神仿佛无情,又似有意,只将薄唇一动,吩咐他:“照药方上说的去做。”
窦青下意识地接过那药方,目光仍惊疑不定地锁在他脸上。
像,实在太像!
若不是那份气质气度全然不同,简直就是那习武不精、从小被他揍屁股的卜仓舟在面前。
“你到底是谁?”
雨化田冷冷一瞥,“再耽误时间,大罗神仙都救不了她。”
雨化田说话,冰冷疏离,总带着不容置疑的神气,窦青不自觉受了影响,哪里还敢耽搁,当下收了药方转身离去,临到门口,又驻步回头看他一眼,像是不放心,又无可奈何,只得收住满腹疑问,快步转身下楼。
雨化田坐在床沿,低垂眼睑,指背轻揩颊边微肿处,双目一睐,似是阴狠,又似是不甘。
这一巴掌,算是把他打醒了,他曾几何时,这么失控过?
胸怀大略,他如此心高气傲,被那赵怀安在脸上划了浅浅一道疤,尚不能容忍,如今因着她,竟连这颜面之辱都不顾了。
顾少棠,你凭什么?
眸中带了沉思,目光转到榻上人儿脸上,手缓缓抬起,抚上她纤细的脖颈,将那份脆弱,牢牢掌握在手中。
他很清楚,她既不能为他所用,难保不会成为后患。
他也知道,他最该做的,便是将这五指收拢,扼断她的气息,而不是三番四次以身犯险,救下以命相搏的她。
但是,却不能下手。
收回手掌,杀机敛于袖下。
若杀了她,他岂不是一败涂地,若杀了她,只能证明他无法征服她。
雨化田垂下眼帘,缓缓俯身,附在她耳边沉沉低语:“顾少棠,我绝不会输。”
语调沉缓而坚定,仿佛要将这话语,深深镌刻在她脑海里,叫她永世不忘!
窦青急急下楼,也顾不上自个伤口还在流血,召集几个鹰帮手下,依照着药方上的指示,先命人备了浴桶及褥枕送去顾少棠房内,再命人将水烧上,紧接着就犯了难。
这药方上墨渍未干,字迹遒劲,显是挥洒而就,其上罗列的药材,多是那驱寒毒的效用,有寻常可见的,也有极为珍稀难寻的,平日没事要找齐了都困难,更何况此时外头四处冒着沙龙卷,想入关买药材绝非易事,虽然一众兄弟踊跃自荐,连那刚从地道里救回来的两具“骷髅”都争抢着想要这档差事,他却怕贸然派出,白白牺牲了他们性命,但若不尽早弄齐药材,又恐顾少棠撑不过去,正愁得不知如何是好,情况突然有了转机。
手下来报,原来那被夺了货物的商人,恰好就是个药材商,那大汉负伤逃窜后,几马匹珍稀药材全堆在院子里,窦青一闻此说,心口犹如去了一块石头,当即叫人将那商人请了进来,先帮把他伤患包扎了,再将药方给了他,让他取拣出药材来,钱财利润及歇息之所,自是不会少他的。
最后勉勉强强,将药方上的药材凑了个七八成,尚有缺漏,怕是不行,便递交雨化田过目,雨化田看毕,改了几味药材,再从货物中添补,这才算准备妥当。
是夜,大漠寒风入骨,呜呜如鬼嚎,冻得客栈外的人牙齿上下打颤,幸得鹰帮手下有心,给他们生了堆火,再相互靠拢取暖,也能熬过这漫漫长夜。
顾少棠房内,烛光燃着,间或摇曳,暧昧昏黄,薄如轻纱,笼在她沉睡的面容上。
略微单薄,略无血色。
几块木板拼就而成的简陋屏风后方,浴桶里水温薰热,水雾弥漫,雨化田立于其前,将药材分批洒入其中,水汽蒸腾,霎时盈了满室药香,窦青见这情况,实在不对,忙道:“我去外头找两个婆子进来帮忙。”
雨化田目光凝在手中一味药材上,沉声道:“用不着,出去。”
却是反客为主,反过来下了逐客令。
“你——”
窦青显然有顾虑,目光从顾少棠身上掠到他身上,来回急急看了几眼,慌道:“这万万不可!男女授受不亲,我棠儿……”
雨化田目光冷冷扫过他,“想要她活,就闭嘴,滚出去。”
窦青嘴巴张了又合,不知道该说什么,杵在原地,犹豫不定,拳头紧了又紧,最终也只能重哼一声,愤愤然走出,没忘顺手关门,但也不走开,就守在门口,听着动静。
若非探了顾少棠的脉搏,知道她已是膏肓之态,不能拖延,他绝不会孤注一掷,把她交给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
彼时又想,这小子若真有不轨之图,自己武功虽明显不如他,也定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甚至同归于尽!





龙门飞甲之化棠曲 第十章 两相望
雨化田凝步于床榻前,俯身,探手,指尖刚碰上顾少棠上衣前襟,啪!烛儿爆了一个火星,顾少棠目光清炯,瞪大眼看着他。
“你想干什么?”
她终于没法继续装睡,但因着身体患痛未消,阴寒又起,虚弱无力到动弹不得,连质问都是喘喘气音。
雨化田食指竖于诡魅浅笑的唇前,盯着她,那眼神明明白白在说,若她挣扎,惊动了门外的窦青,会发生什么事他也不能保证。
顾少棠自知势不如人,只能闷了声,用利刃般的眼神抗议。
雨化田却无视她眼神的警告,手指沿着她衣襟领处下滑,来到腰间,只轻轻一扯,那腰带便顺从地脱落了下来,衣襟失了牵缚,些微滑开,露出胸口一抹莹白,顾少棠双目暴睁,如同愤怒,满面通红,又似是羞窘,咬着唇,挤出破碎的声音,如若求饶,“雨化田……”
雨化田勾着那腰带,没有再动作,只定定看着她,将她眸中那抹怒、那抹羞、那抹恨深深烙印在眼里,片刻,似有叹息,闭上眼睛,双手将她衣物用力一摊……
衣裳无力逶迤于地,烛火窥视半点春光。
顾少棠浑身**,被他抱起,轻轻放进泡着药水的浴桶里。
雨化田从头至尾闭着眼,这多少减轻了她的愤怒。
她岂知,倒不是他有多正人君子,只为免于她急火攻心、加重伤情罢了。
顾少棠入了水,只觉鼻息间盈满宜人药香,暖洋洋、黑乎乎的药水,没过肩头,足以蔽体,聊以安心,可尚未坐稳,又被他压迫着,趴靠向桶沿,两条光裸的玉臂挂在桶外,**的雪背向着他,旋即被他连点了几处大穴,闷哼出声,又感觉他凝掌于她背上,一股暖洋洋的气顺着他温热的掌心漾入,连同水中药性渗入体内,一点一点消融里头淤积的疼痛,顾少棠微仰着下巴,只觉得浑身暖洋燥热,额头沁出薄汗,阵阵闷哼,不多时,发间、眼睫皆沾了淡淡水雾,如晶如莹,如梦如幻。
隐隐感到,似有鸽儿振翅的声音掠过屋顶,向着远方而去。
顾少棠脑中思绪胶着,朦朦胧胧的,觉得自己好似睡了过去,又好似没有,只察觉到浴桶中的水已经凉透,药性也已挥发殆尽,才感到时间流逝,未及多思,又被抱了起来,此时光脱脱像个初生的婴孩,却也慵慵没了害臊的心思。
雨化田仍旧闭了眼,单手抱着她,长臂一伸,扯过一早准备好的衣服,为她披上,扯拢腰带,遮住春光,随即将她送到已然铺好床被的床榻上躺好,顾少棠只觉身上舒爽了许多,但四肢仍是疲倦乏力,又见雨化田侧坐身侧,凝掌压下,继续为她渡入真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想来,他也是知道,这一夜,便是能否从阎王手里抢下她这条命的关键。
只是不解,他何至于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她于他,不过是敌人而已,不是吗?
夜阑人静,顾少棠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又醒了过来,如此反复,不知几次,只是每一次睁开眼,他都在,额上已然与她一样沁满了汗,俊逸面容也添了些薄弱苍白。
再一次睁开眼,蜡炬已成残灰。
沙龙卷寂寂平息,窗纱筛入了蒙蒙光亮,四处静谧成一团,只有浅浅鼻息,好似飘荡空中,却又宛若无物。
他竟通宵达旦地为她渡入真气……
顾少棠心湖起了一丝涟漪,嗫嚅着,浅浅开腔:“你不要命了吗?”声音清清软软的,含着一丝女儿家的俏生生,三分担忧,七分疑问。
雨化田正闭目凝神,掀目看她,只淡然道:“我自有分寸。”
话虽如此,但言语形容间,显然已有了那疲乏之态。
顾少棠闭了闭眼,控制住混乱的心绪,只任着他施为,又不知过了多久,蓦地感觉他倒在了自己身上,赫然睁眼,如同惊醒,目光四下一转,但见窗外光线明亮,筛过窗纱,染白这简陋处所,光芒所及处,皆蒙蒙翩跹着尘,远处又隐隐传来喧嚣之音,甚觉恬淡,她垂下眼帘,迟疑又有些担忧地看着将头靠在自己颈边的人,“雨化田……”
雨化田好似梦中被惊动,支撑着抬起身来,恰好与她脸对脸,四目相对,只见彼此都是大汗淋漓,细喘微微,目光缱绻勾缠,竟活似正在行那偷欢之事的男女。
顾少棠似有所觉,脸上霎时飞起淡粉薄云,困窘地别开了眼去,雨化田似是看穿了她的旖旎心思,眸底光亮忽明忽暗,不自觉俯近,暧昧朦胧,几乎肌肤相触的当口,脸色猝然一变,他骤然起身,逃也似的旋踵而去。
啪!跟个雕塑似的守了一整夜门,正不小心眯了一下眼的窦青被这开门声惊醒,抬眼就见雨化田匆匆出来,仿佛是躲也不及,刚踏出门槛就捂着胸口,生生呛出一口血来,窦青惊诧莫名,直愣愣看着他。
雨化田低着头,喘息稍定,以指背揩去唇间血迹,仍旧没事人似的看了他一眼,沉声吩咐道:“叫人烧些水,弄些干净衣服,送到我房里来。”
话罢旋身而去,只留窦青愣愣杵在那里,盯着地上那滩夹杂一丝黑污的鲜血,若有所思。
天光漠漠,沙如烁金。
大漠之上,着眼一切皆复往常之景,只道是沙龙卷已然消去,不再作乱,驻留在客栈外的人早已饥肠辘辘,争抢着买了客栈厨房刚弄的白粥面食来果腹,其后,货物尚存的大都匆匆上路,余下的便都是些沙口逃生、惊魂未定而不敢擅行之人。
龙门客栈的修筑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栈内廊道大堂,随处可见鹰帮手下穿梭来去,偶有几人迎面而来,见着那步履虚浮,身形微晃的雨化田,皆面露惊异之色,有几个想上来搭话的,被那雨化田掀目一瞪,便觉毛骨悚然,张着嘴也不敢说话,只匆匆避开,惊道那卜仓舟怎的跟变了个人似的,怪觉可怕。
雨化田直走到廊道尽头,才失力地撑俯于墙,抑住喉间又要逼上来的血腥,强捺着体内的剧痛,跌跌撞撞,就近推开一扇门匆匆而入。
房内空空荡荡,无桌无椅,无柜无屉,甚觉孤寂,光线蒙着尘,从大开的窗外溜进来,流水般延伸到他隐于幽暗中的足尖前。雨化田静默半晌,垂首俯身,身体发冷似的蜷缩起来,双手痉挛般地紧握成拳,紧得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过了许久,喉间才溢出一声压抑良久的痛苦呻吟,沉沉如石,细锐如针。
似是不愿自己显得如此狼狈,他压着胸口的起伏,阵阵喘息,缓慢地直起身,足下如灌铅般沉重,行至靠窗的床榻坐下,摊开颤抖的手掌,光线照耀之下,掌心清晰的纹路,已然泛起隐隐的黑,他凝目盯着,冷冷发笑。
他所修炼的内功,其威力旷世难寻,但至阴至寒,宛如蚀骨剧毒,又岂是凡人之躯能承驱的?若不是得人传授心法,教他如何炼以纯阳真气抵制其害,他早已因那寒毒侵体,痛苦而死。
而现下,竟为了她,将那禁忌抛到了九霄云外,险些耗尽保命的真气,此时遭了潜伏体内的寒毒反噬,只觉如有千万虫蚁钻咬骨髓,又如针砭芒刺揉于五脏,实在痛不堪言,叫人恨不得一死以得解脱!
刻骨铭心,这痛,这苦,他曾指誓,绝不再尝,却……
痛得脸色灰白,抑制不住躯体的颤抖,他只将面孔沉在手掌中,掩去那抹痛楚狼狈。
皮囊之苦不能受,如何成大事?!
脑海深处却有记忆生生剥落,耳边重又响起责骂的声音,骨节分明的双手,霎时紧攥得青筋暴突,雨化田重重喘息,眸中窜过一丝冰冷阴寒。
窦青顺手抓了个打走廊经过的手下,吩咐他做了那雨化田交代之事,又嘱咐他命厨房煮些肉粥鲜食送上来,站在原地迟疑一会儿,才转身敲响顾少棠房门,“棠儿?”
房内静默了好一会儿,才传出顾少棠疲倦的声音,“青叔,进来吧。”
窦青得了应,立刻推门而入,快步来到床榻前,见顾少棠仍是一副苍白虚弱的模样,纵然此时有万般疑问急需解答,也不及对她身体的担忧,探手按脉,顿时松了口气,脸上立刻绽出久违的笑容来,“棠儿,你受的内伤已无大碍,真是太好了,唉……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几兄弟落了黄泉,可怎么跟你爹交代……”
说着又阵阵叹息,似在自我责备没有看好她。
顾少棠拢被坐在床榻上,目光直直望着素白的被面,仿佛在思索,没有说话,又被他唤了几声,才回过神来,抬起眼儿,打断他的喋喋不休,“青叔……”
“怎么了?”窦青问得轻声,仿佛怕惊扰了她。
顾少棠眸儿晶亮,直直看着他,轻声道:“我爹让我照顾鹰帮。”
窦青沉默一刻,敛去眼里的黯然,转而笑道:“是啊,你这鹰帮帮主可真是责任重大……”语音顿了下,他又以大手轻抚她发顶,就像她仍是孩子那般,“辛苦你了,棠儿。”
说甚辛苦……顾少棠眸光暗了暗,心里涌起一股沮丧。
她知道,爹爹从不让她插手帮中事务,临终将鹰帮托付于她,为的,不是要逼那时尚且年幼的她承担责任,而是怕她执意为他的死报仇,鲁莽行事,所以才要把她牵制在鹰帮,让每个人都能看着她,照顾她。
但如今,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冲动火爆的孩子。
江湖的腥风血雨,总会让人成长,她到那鬼门关兜了一圈,重回人间,想法或多或少也发生了变化。
闭目之时,眼前突然浮现在那地宫中与雨化田从厮杀到生死与共的种种画面,扰人心绪,皱了皱眉,挥开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她转移话题道:“青叔,我之前听风里刀说,白虎帮的残党在蜀中纠集,打算对付鹰帮,这件事你知道吗?”
窦青似乎早忘了这么一档子事,被她一问,愣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是这事啊?早知道了,什么残党,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而已,放心吧,你穹叔一把千机弩独步天下,准射得他们抱着屁股撒丫子跑,你就别操心这些小事了,好好养伤……对了,说起仓舟,我带着弟兄过来的时候,就在驿站里碰到了他,他带了一个鞑靼姑娘,身边还围着一大批好像官府人的手下,我还当他闯祸被官府抓了……”
顾少棠听出端倪,眉一皱,急问:“你跟官府的人动手了?”
窦青叹了口气,只道:“动手是动手了没错,只是对方那大将太厉害了,你青叔惭愧,没打过人家,差点被抹了脖子,仓舟那小子倒是威风,破口一骂,那家伙居然就听了他的话,我还真摸不着头脑,那小子怎么就一副做了大官的样子……后来他趁着没人,就过来偷偷跟我说了你的事,好家伙,一看到有人来,立刻板了个脸装腔作势的,看来是太久没被我揍屁股了。”
窦青说着还挽起袖子,一副如果卜仓舟就在面前,他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的样子。
顾少棠听了这话,只是一笑。
窦青说到这里,心中疑问又浮了起来,紧忙又问:“棠儿,帮你疗伤那家伙又是谁?怎的就长得跟仓舟那么像?我就说,那小子明明带着那么大批人马急匆匆走了,几时又跑到龙门来了。”
顾少棠被他一问,神情变得有些凝重,顿了片刻,只道:“萍水相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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