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龙曲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善喜
“王爷应当出席,让那群地方富豪服膺王爷仁德,为王爷提供大军粮草。”
“不。与会之人不带护卫与刀剑,这琴会摆明是陷阱,王爷万不可冒险。”
“那是表示大伙彼此信任,上下齐心!他们之前被逼听令王上,自然担心我们入城后是否心怀成见、对他们不利。咱们不能以诚待人,还谈什么拉拢人心?”
“万一那些人心怀不轨,这不是让王爷去送死?!”有人拍桌了。
厅外,岑先丽犹豫着是否该再端壶茶进去熄火。“……今日吵得格外厉害呢。”
直到她自动地再次从厨房捧来茶水,默默踏进堂内时,众人不但迟迟没有做出结论,倒有上演全武行的可能。
“就算不便带护卫去,带个小丫鬟侍候无法视物的王爷也没人敢吭声!”一个气得快翻白眼的策士伸手怒指旁边的岑先丽,喝道:“找个信得过又机灵的姑娘陪王爷一起出席不就好了吗!岑姑娘先前不也替王爷挡过箭,这证明就算不是男子也能在那样的场合守护王爷!”
“要去哪儿找那样识大体的姑娘?若是此时开口要求哪家千金帮忙,又会像之前一样,要王爷拿妃位酬庸,怎能让那些小人见缝插针!”
“那我、我可以吗?由我陪着王爷出席。”
那道出人意料的声音宛若一道冷泉清流,浇熄了厅里即将延烧的烈焰。
岑先丽怯怯举起手,顾不得身分不合,插嘴说话。她一直希望还能为王爷做点什么,就算几名将官以怀疑、讶异的目光瞅着她,她也不曾退缩。
“要为王爷试毒,还要为王爷注意那些土财主们的小动作,更要留神四周出人的可疑人物,这任务对岑姑娘稍嫌吃紧了。”即使众人都知道她挨箭救王爷的事迹,但还是不放心。
她猛一拍胸脯,信誓旦旦保证:“试毒由我来;有人对王爷不利,我会为王爷挡刀,就算豁出性命,也一定让王爷能脱身离开宅邸;至少放出信号给外头护卫,唤他们进来救人绝对能办到。”
赞成的几个人跟着点头。“嗯……岑姑娘对王爷一片忠诚有目共睹,若是再给姑娘一些提点,或许我们就能放心请王爷出席了。”
“琴会就在七天后,似乎也没有更恰当的人选了……不出席的话,一定更不可能借到粮草……不如就试上一试。”原先反对的人勉强松口。
“不准。”
不消多时,竟然全面达成协议的所有人惊讶回望主位上始终沉默的伏怀风肃穆重申:“本王不准。”
岑先丽忍住被他驳回的沮丧,走到他跟前。“难得那些地方富户愿提供军粮,我知道王爷就算冒险也定想试上一试,您明明最不忍心让军士挨饿不是?”
但她不忍心的,其实是不希望尊贵的王爷也跟着一同受罪。
“王爷封邑的土壤不甚肥沃,更非大齐谷仓,从西方远道运粮来总是有限。大军吃不饱要如何作战?”
“即便如此,也没理由让你陪我再次涉险。”
“不见得危险呢。王爷别忘了,若是那些人当真对西路军有敌意,还不如大方提供粮草,趁机在里头施毒。这次请王爷过府一聚,应是想打探王爷心底的想法。”
伏怀风讶然抬眉,唇边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痕。
见他似是软了心,岑先丽趁势继续劝诱:“而且,听说那是场豪华琴会不是?王爷已很久没听琴了吧?琴声能怡情养性,以琴会友,也能彰显王爷气度……带丽儿去听琴好吗?”
“……你想去?为什么肯为我如此冒险呢?明明对你没好处。”伏怀风低垂脸庞对她轻声低语时,神情淡定中彷佛掩抑着汹涌暗潮,让她颊上骤起燥热。
不能让王爷察觉她心意!
“怎么没好处?好处是——若跟着王爷去,吃好喝好,还有琴曲舞蹈能欣赏,我这丫头就算等上一百年也没人会请我作主客。错过这次琴会,这辈子我会呕死!”
她说得振振有词,还向王爷伏地磕头。“求您带我去,我绝不会让您失面子。”
这傻丫头还没发现自己瞎掰得跑题了吗?他俊颜上缓缓扬起一抹戏谑微笑。
“与会者都是极有分量的地方乡绅,硬带上丫头显得失礼,若由爱妾宠姬陪同出席,倒显得本王对他们亲近,也成。那……就算要你扮成本王爱妾,你也愿意?怕是不容易吧。”
“爱妾……”她俏脸宛若有火窜烧,却打死不退地向他寻衅。他不信她能办到?她不服输地抬头回应:“妻子我都当过了,小妾又算什么?王爷让我扮什么,我就扮什么,全凭王爷差遣。”
“那好,别忘记这次可是你自己向本王求来的。”他起身,一摆手向在场众人宣布:“岑姑娘几次舍身护我有功,本王甚是感恩,即日起,她便是我德昌王西厢夫人,赐名丽姬,赏金玉三样,素绢十疋。丽儿,让总管那儿派人来裁几件适合夫人的新衣吧。”
随即他立刻拄杖来到门边对外头朗声传令,召来侍女将新“夫人”请回房,接着要其他人开始商议琴会对策,完全不给她反对机会。
直到呆滞的岑先丽被人请走时,这才回过神,慌张提醒他:“王、王爷!不用这么正式隆重赏东西的,我只是假扮小妾陪王爷赴一夜之宴。是小妾、小的、很小很小的那种……”
伏怀风面容上那弯笑灿如朝阳,在门边与她擦身而过一瞬间得意低语:“为夫一向主张扮什么就得像什么,你怎么还没习惯?”
不到一个时辰,岑先丽便由丫鬟房迁出,并被送进宽敞的西厢里;所有人对她的称呼也由岑姑娘改为丽姬夫人,头顶上多出了精致步摇玉钗,身上所穿也变成素雅绫罗绿衣。
“王爷你、你是存心要整我的吗!”晚膳时,看着门窗上贴了几个囍字,岑先丽回头面对着桌上那一道道难得出现的精致菜看,难堪掩面,有些想哭。
虽能如愿让王爷吃顿好料,可别连她也一起享福啊!她指着墙角那一只装素疋的大木箱,语带泣音。
“说说也就算了,还真让人将赏赐搬来,不是军费吃紧吗!”
“别担心,给你的都不是自军费中拨用的。是我拿自己库房一些旧东西换来的。”伏怀风无奈叹气。“你知道,身为王爷,总不能言而无信。迎娶得给些必需的聘礼赏赐才撑得起面子,我也很为难。”
“那你就别赏啊!还有赐名——”
“我未曾立妃,你就是第一夫人,不赏不封成何体统?”
他颇感无奈地安抚她:“现下还在战事中,咱们不行礼不摆宴也不铺张,就一席酒菜聊表心意,只希望你不觉得寒酸委屈。”
“委屈?”她懊恼咬唇,尖酸回应:“承蒙王爷厚爱,妾身荣幸得很呢。”
“能让你开心就好。快吃吧,吃完早点歇息。”他彷佛没察觉旁边有座火山快爆发,埋首吃饭。直到菜没了他才停箸抬头,手中立即察觉碗里添了重量,他不免扬唇浅笑,知道她就算为难也已气消。心软的丫头。
“阿藤,这只是一场戏对不对?是为了筹粮演的戏吧?”
她落坐,虽有些不满,还是一如往常为他添饭布菜。“否则传出去让人知道你阵前迎亲,会有损你名声的。”
她绝不许因为自己而再次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怎么就不担心你自个儿?今夜过后,也许会因为这夫人身分而遇到什么危险。”
“我不怕。毕竟咱们、咱们也没有……”耳根泛起淡淡樱红。“咳、咳……没有夫妻之实、作戏而已。宴会之后,王爷不认假夫人,一拍两散,这也没什么——”
忽然觉得身上刺烫,彷佛有股凶猛炽风袭来!她疑心地抬头看向他,他八风吹不动地眉头不皱,只顾闷着头静静吃饭。她这才又放心地继续说道:“即使现在不便,等王爷找到心仪女子后,冒牌货早晚该退让,届时您大可下令休妻——”霎时住口,因为她身子乍起恶寒,像遭人狠瞪。
她困惑再次转头盯着他,他俊颜依旧无波,只是此刻咬肉咬得充满狠劲,彷佛与那块肉结了八辈子的深仇大恨。
“阿藤,不管什么名分,我们之间都不会变,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好友?”
他沉默地用完膳,传令让人收拾完毕后,才给了她答案。声音有些清冷。
“你大可宽心。真不愿意帮忙,我什么都不会勉强你,后悔还来得及,我再另寻他人。”
“我没要后悔。没有。”她低下头。知道是自己太过小题大作,不够义气。“王爷带我一同赴宴,我绝对会好好守着王爷,王爷只管安心赏曲就好。”
“别忘了正事。你得帮我看清那些人到底想玩什么花招。你是我的眼睛。”
“我会的。之前我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吗?”
提起之前露宿那一段时光,她就怀念了起来,兴匆匆坐到他身侧,与他的大手交握,然后一次动一根指头地敲着他掌心。
“复习一下,五根指头和敲击次数代表的意思各不相同……呀!”她还没把几个暗语背诵完,他却陡然收手一握,掐得她动弹不得。
“阿藤,你握得太用力了。这样我没法子打暗号的。”
他看不见的墨瞳中彷佛充满遗憾。
“丽儿,你知道我心有所属,所以绝对不会任意轻薄你。虽说是为了让人放松戒心,但席上我或许会有踰矩之事,你要体谅我的难处。”
“不过就是搂搂抱抱嘛,你别想得太多,我不会、不会介意的。”
她酡红着脸逞强。光让他紧扣小手,感受他呼吸间炙热气息绕上她,她身躯就已颤得厉害了;更糟糕的是,她一点也不讨厌他的触碰,就算知道是演戏也难以抗拒。
要抗拒的是别让自己轻易沉沦在他的温柔中。她不配拥有。
“可说不定我有时会对你更亲昵一些,像是——”
他猛一扯,让她稳稳落人他怀中。
“我真怕酒酣耳热之际失了控,有了什么不规矩的举动。万一当真损及你名节,就太对不住你了。”
她停止挣扎,听着他的烦恼,反而觉得他毋需这么在意,大方笑道:
“要务为上,没啥好对不住的。你已给了我一个对外的名分,就算肌肤相亲,不都是夫妻间理所当然的事吗?喏,我、我届时也会配合偎着你,你可别因太吃惊而甩开我。”
岑先丽试着将藕臂轻轻搭上他颈子安抚着他:“让他人对咱们两个不设防,以为当真是参加宴会的夫妻,该怎么做自然就好,其它的你都别放心上。”
“理所当然的……所以我不需要赔罪?”他展颜一笑,像是总算宽心。摸索着她脸庞的位置,像是要确认她真没生气。
她豪气一拍胸脯。“嗯,不需要。夫妻之间再亲昵都是你情我愿,不叫踰矩。”
“好,那我就不说对不住了。是你说的,夫妻间不叫踰矩。”他蓦地俯首贴上她的唇,须臾,才微喘地扬首,将呆楞的她放下,起身拄杖缓缓往外走。
“‘夫人’,今日之事,我一个字也不会道歉。”
岑先丽美眸晶亮圆睁,俏睫眨也不眨,停了呼吸好半晌,直到怔怔从椅上滑落地面,她这才反应过来,一双手猛然摀住炽热未退的嫣唇——
如果这不叫随便轻薄,那要叫什么?
他他他——竟然偷吻了她!
伏龙曲 第4章(1)
约定的日子到来,德昌王坐着简朴车辇正往县城里的某大户府邸而去,二十名乔装改扮的精壮护卫在两旁拉开了距离,暗中随行。
此时车内不时冒出没让外头听见的细声对话。
“现在在车里。”车辇晃得不算厉害,但不论怎么晃摇,岑先丽最后都会倒向固定方向。
“我知道。”
“旁边没人在看。”她樱唇噘高,几乎碰鼻。
“我知道。”
“那相公……你这只手非得要往我腰间这儿搁吗?”岑先丽美眸忍不住斜睨他,但他看不见,任她怎么用力瞪都没用。拨不开他牢实大掌,只好随他去。
伏怀风应得万分委屈:“唉,我也没法子,你又不准我往上——”大掌向上轻移就被她气嘟嘟地猛一拍停。“也不准我往下——”又被重重打了一下。
“我只好搁在中间了哪。”还顺势略微施力,指掌轻柔地在她纤腰上弹划。
“阿藤,我被弄得很痒根本读不出意思……你别再打暗号了。你、你说过绝不勉强我的。”虽然她有点怀疑那并非暗号,但若误会他偷占她便宜,未免心胸狭隘。不该怀疑王爷的人格,王爷不是那么轻浮的人……应该……不是吧?
“我没勉强你,只是想先预习,怕你到时候演得不自然,启人疑窦。”
他缓缓勾起一副人畜无害的无辜笑颜。“可以体谅我吗?否则要是露了馅,让人家知道我对他们防心极重,万一筹不到粮,不就白跑这一趟了,丽姬夫人?”
她颦起娥眉。“相公,我从以前就有种错觉,你好像挺喜欢一件事。”
“哦?是何事?”
“挖坑推人跳。”
他一愣,放声大笑。这丫头也会反击了。
她维持贴在他胸前的亲昵姿势。无可否认,她挺喜欢让他这么稳稳地环着,好像两人真是一对恩爱夫妻;但……她害怕迷恋之后,这个怀抱终将不属于她。
他们谁都没有提及那一夜的吻是怎么回事,彷佛从没发生过。
这点她真的揣摩不出他心思,只能当成预习,别再记挂。
算了,今夜也好,给她作一场好梦,让众人都知道她是他的夫人……
即便是个火坑,她也甘心跳了。
自德昌王伏怀风失明后便鲜少接受邀宴,难得他今夜答应参加地方士绅的琴宴,算是给足了主人极大的面子。
马车到达目的地,护卫们都候在外头,让他们两人进去。
她紧紧挽着他手臂,不时贴近与他耳语,就算入了席也没分开过。
席间丝竹乐音不绝,偶尔穿插舞蹈,十分热闹;时常有人过来敬酒,与德昌王寒暄几句。
她用预先藏在袖中的银针不着痕迹地一样样试毒,且细细尝过之后才喂他。
注意到他颊上那看来和善的笑意只在表面,与同她单独相处时截然两样,她不免有些心疼,偎他偎得更紧。他没呵痒扰她,仅仅像看守珍宝似的大手揽着她腰际不动。
她头戴银冠银簪,一身碧绿云锦,头顶上披有缀着层层珠玉的及腰雪纱,极为贵气;但这些人根本连她长什么模样都看不到,还能鬼遮眼地大赞她有天仙美貌。
耳里听着一群老狐狸们高来高去的逢迎拍马,岑先丽不免庆幸还好自己戴着面纱,不然一定会让人发现她目光中满满的不以为然。
王爷已客气地向众人提出优渥条件,以高出行情许多的银两请他们提供粮草,但这群人就是不肯松口点头借粮。
“他们究竟想要什么?”她在桌底下敲指头问他。
他没出声,微微掀了唇:“将来。”
她读懂后不免发怔。都说商人狡狯,她约莫能懂这些人贪图的不只是一时的金银,还想要永世的富贵。御用商行、独占生意、关道免税……王爷不可能轻允。
不公不义,不就跟现在的大齐王没两样了?阿藤要怎么应付这些老狐狸?
夜渐深,两方再谈不拢也得离去。她有些焦急,但他仍是一派气定神闲。
有名留着长须的中年福泰男子朝他们走来,行礼敬酒。
“今夜原本还邀请了一名嘉宾为王爷奏琴,不过可惜她临时染了风寒不能来,特送上了拜帖,希望日后能蒙王爷召见。我们也盼望‘下次’王爷能再赏光琴宴。”
“哦?那还真是可惜。不过今夜盛会已极臻圆满,本王听得十分开心。”
岑先丽猜想,若是奏琴名家当压轴,或许其实是要等买卖谈拢才现身庆贺;而不奏最后一曲,不就意味着流局了?她无奈地打开拜帖——瞬间娇躯僵直。
俏脸血色尽褪,松开握着他的左手,紧紧按上自己瞬间迸发剧疼的右手背。
“琴师……是谁?”伏怀风察觉她异状,忙追问前方男子。
“名满天下的琴仙唯一入门弟子——琴师燕双双。”中年男子轻笑,搓着手示好:“希望下次她身子无恙,能为王爷献奏。不知王爷哪时还有兴致再来呢?或许王爷觉得愈快愈好,等不及了呢!”
伏怀风没有答腔,只管搂着岑先丽寒颤不停的肩头,在她耳畔低语:“丽儿,再为我忍耐一会儿……我马上带你回府。”
她摇头,不想此行徒劳无功,抬头看向他那清朗俊颜上带着气势凛然的笑。
“难得一场琴会,既然燕双双没法前来,那就由本王来献丑好了。取琴。”
在场所有巨贾富绅间起了骚动。接受琴仙亲自指导过的德昌王愿意奏琴?那向来只有在大齐宫廷中才有机会聆听,今夜王爷肯如此纡尊降贵,莫非是决定答应他们的条件了?
伏怀风听着前方桌上有轻微的木头声响,正要摸索弦位,却有一双小手按住他。
“王爷……我来调音。”她语带轻颤,忍着右手抽痛,执意要完成使命——得先替他将这把琴上下彻底检查过才能让他碰触。
她多久没拨弄琴弦了?每次一想碰琴,手上旧伤就不免生痛,甚至连听见燕姑娘名字都无法忍受。曾经令她钟爱的事早搁下了——
可她却想为他弹奏。若是她还能拨琴,王爷也就不必非得摸这把可疑的琴了。
“够了。我来。”他止住她动作。“弦音澄澈,应该没藏什么怪东西。”
温热大掌紧握住她十只寒颤未停的指尖,一瞬间痛楚彷佛消失不见。
她让开,牵引他的手放在弦位上。她从没听过他抚琴,慕名已久,其实有些期待。
长音起,眼前彷若曙光乍现青山涧,游鱼自在绿水流,触目所及尽是艳丽花海迎风摇曳生波,越过溪石野瀑,沿河溯上,生气盎然的鲤鱼像能跳上半天高,跃过龙门便登仙——
琴声戛然而止,众人才如梦初醒地诧异看着王爷侧耳微愣彷佛听到了什么,同时惊见大堂门板被踢飞,倏忽闯进几个熊腰虎背的黑衣男子,持剑直往主位上砍去——
“德昌王纳命来!”
“王爷遇袭!快来人哪!侍卫何在!快保护王爷!”
混乱当中,岑先丽使足全身气力连连尖声大喊,同时一手一个捉起桌上金杯银盘狂掷,娇小身子张臂试图护住他,以身为盾毫不退缩。
“你别动,让我来应付。”他听声辨位,将她勾回身侧示意她安静,抽出柺杖中的细长剑。他一面牢实拥着她,一面展开凌厉剑术。
她心间微颤,紧咬着唇,却在听到他沉稳心音后瞬间镇定下来。
所幸府外待命的护卫立时冲了进来,千钧一发之际杀退刺客。
“王爷受伤了!”混乱场面一结束,岑先丽便手忙脚乱地拿着手绢按着他左上臂剑伤,回头厉声喝道:“你们杵着做什么?!还不快找大夫!王爷要有万一,唯你们是问!”
“不必找了。”
他声音阴冷。众人皆说他睥气温和,却在今日迸发了锋锐戻气。
“在此唤了大夫来,岂不是给有心人好机会再次对本王使毒?哼,刺客来自何方,本王非得追查到底不可。今晚这场难得夜宴,本王确实领受到了诸位的诚意。西路军进城不扰民,反倒让这些蒙面杀手来去自如,看来,是得好好加强城里戒备了。”
看着王爷连稍事疗伤都不肯,怒气冲冲便要带着夫人离去,一群立身商场、能呼风唤雨的商人也吓坏了。王爷那口吻听来似乎已认定是由他们主使,谈判不成便杀人。
大军进城安分守法不扰民,是德昌王军纪严厉,但若是他下令宵禁或管制货品流通,把这城里搞得死气沉沉,那生意就别想做了。
“王爷息怒,草民招待不周,但这黑衣人与咱们无关,请王爷明察!”
“有关无关,办了就知道。”他拂袖踏出厅门不回头。
一票人追了出去,若不是侍卫死命拦着,早就全扑向伏怀风大腿。
“王爷,草民对王爷心悦诚服,万不敢造次,王爷、王爷!”
他笑得冰漠。
“明知本王看不见,宴里还请来舞姬,分明是存心嘲弄;本王素喜听琴,竟还藏了琴师装病不出面。藏了也就算了,还特意提醒本王人没到,摆明无视本王。这算哪门子的心悦诚服?看来你们比较想念九王弟呢。”
王爷摆明把这群地方士绅当叛徒,吓得一群人面面相觑。还有什么方法能让王爷息怒?他们一个劲儿的大礼磕头,讨饶声不绝于耳。
“王爷开恩,草民愿献上万石米粮,请王爷相信草民绝无贰心!”
“老夫也是!我愿献上……”
回到府里,急急召来大夫替伏怀风疗伤之后,岑先丽第一次在他还没要求下便主动留在他房内,让他枕在她腿上,直到即将天明,他仍翻来覆去十分清醒,神情严肃。
“伤口还疼吗?”见他眉头始终紧锁,她忍不住伸手抚过,想为他舒缓。
“不疼。倒是让你受惊了。”他几度欲言又止,扯过她微带凉意的纤手,温热十指覆上她的,轻轻揉弄回温,指尖有意无意地触及她腕上刻不离身的玉拨子。
“丽儿,今夜的事……我得要同你赔罪。”
“赔什么罪?是饮宴时三番两次啃到我指头上?或者要赔罪的是,王爷隐瞒了——那刺客是您底下的人?以王爷的高招剑术,不该连一名刺客都伤不了,还反伤了自己一剑。”感到他指掌瞬间凝滞,她摇头轻笑。
“我听过王爷多少次心音?若事情不在您掌握中,会跳得像颤音一样又轻又急;可王爷那时的心音沉稳踏实,不慌不忙,定然是您布了局。既然收买不成,又不能像土匪般动手横抢,就只能玩点把戏让他们甘愿交出粮草。我猜……中断琴音是暗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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