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怨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回首便便
衙役们上前护在南祀如前头,宛若一面城墙。
“散了散了。”京兆府尹沉下脸遣散众人,就在人墙刚打开一个豁口的同时,钱币一个纵身跃上前来,花岗岩一样的拳头袭上公堂。
拳风掠起京兆府尹官帽下的鬓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他厉声开口“你打算撒气撒到什么时候”
钱币的拳头离京兆府尹的鼻梁不过半指的距离,青年人不惧他浑身咆哮的恨意,冷着眸子越过铁拳,睥睨着钱币脸上嫁接的愤怒,是的,曾身为衙差的钱二当然知道兄长之死从来不是南祀如的错。
然而他却一再将愤怒发泄在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身上,只是因为,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发泄愤怒,因为他是个好人,所以,他好欺负。
能听到骨络在越来越攥紧的拳中清脆的声响,南祀如狐狸一样眯起狭长的眼缝来,继续冷腔道“安静下来的话,就赶紧滚回队列,下一步,该去调查太守府了。”
众人一惊,当中包括还未放下拳头的钱币,他瞠目结舌滞在原地,眼前这家伙,怎么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对一切都置若罔闻兄长的死也好,他的暴怒也好,难不成昨天他那一拳也忘了不可能,他出拳用了几分力气他是知道的,那力道足够将人打晕……可……他怎么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你什么意思!姓南的狗官!”
南祀如低头翻阅起卷宗来,不耐烦地掏耳朵“够了啊!狗官叫多了也会咬人的!”
“……”钱币一时咋舌。
“孔三,刘壮,准备一下,一会儿多带点人手出发。”南祀如没再理会钱币,而是自顾自发布起命令来。
“得令!”
于是乎手举在半空的钱二突然感受到了一阵窘迫袭来,这一拳宛若打在了棉花上,众人学着南祀如的样子一齐选择了无视他。
“不准无视我!”钱币随手扯起南祀如的领子,咬牙切齿道。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没能打乱京兆府尹的呼吸,他云淡风轻地看着钱币“你若不打算替钱铜报仇,那么也请别阻碍我。”
这个人的眼神锋利得像是刚开刃的官刀,钱币不由自主松了松手上的力道,“你除了会对下属颐指气使还会什么替我兄长报仇别笑掉大牙了!”
南祀如宛若一只砧板上待宰的鱼肉,却是一副刀俎的神情,他如是地点点头浅笑道“呵,多了去了,你要听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说给你听,我的诗是当世至宝,但凡出自我手的笔墨,必当万人空巷,琴棋书画不是我自吹,这天下能胜我者寥寥,当然,我还会大胆谏言,会不顾贵族利益全力革新制度,我会为民请命,皇上那儿众官联名弹劾我的奏章能把你活埋了!即便如此,也不如我上呈奏折一半之多!自我上任京兆府尹以来京城再未出现过一起冤案!”青年人耸耸肩“小心你的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本官现在所做之事确实是在为你的兄长报仇,但不是目的,罗宁城人口失踪案,才是我真正的目标,懂”促狭的目光不可一世。
一大串妙语连珠狂射而来,钱铜数着漫天的问号应接不暇。
“大人大人,您这是黄婆卖瓜吗”刘壮壮怯怯举手发问。
“滚!”
“好嘞!”刘壮壮应声,怏怏跑开了。
孔三望着这一幕,心下这神奇的京兆府尹似乎又解决了一桩难事。
第九十二章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皇宫复道内有小宦疾跑似马。
“皇上,皇上”洛福尝试唤醒小憩的圣殿。
“说。”托着颞颥刚歇着不到一会儿,皇帝眉间有些愠色。
“京兆府尹的加急飞递。”宦官呈上奏折。
“喔”自他下调,这还是第一次呈章回朝,皇帝拧了拧惺忪的眸,接过洛福手上的折子。
帝王看奏折有两个习惯,这两个习惯分别为看南祀如呈上的奏折,以及南祀如以外的奏折,前者他字字咀嚼,有时候批注的话语竟比原有内容还多,后者一目十行,匆匆批“阅”字就算看过了,也不是帝王区别对待,而是除了南祀如以外,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在例行请安或是报喜。
时间过了很久,宫殿静得只剩下灯烛燃烧的声音,就在一众旁侍昏昏欲睡的时候不约而同被皇帝突如其来的一声鼻嗤吓醒。
“皇上息怒!”洛福战战兢兢下跪,在场的所有小宦们也跟着一同匍匐在地。
“这个南祀如!胆大至极!狂妄至极!居然敢揣测道朕的头上来!太无法无天了!”男人恶嫌地将手中的奏折丢了出去。
‘无法无天还不是您给惯出来的……’洛福几乎将整张脸都贴在地上,表面上卑躬,心里却在想些有的没的,还记得南祀如那货刚晋升正四品便能到享宰相特权的时候,满朝文武皆叹古往今来无此例,府尹宣迟独一枝,他不仅有直接谏言的权利,居然还被默许了能打断皇帝说话的特权,瞧瞧,于旁人来说的欺君之罪在他身上不过是寥寥几句话,这位京兆府尹也真是不负恩宠,上任以来京城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遥想他没受命下遣的时候,走在宫中时几乎可以说是横着走的。洛福余光瞥了眼散乱在地的奏折,心下无奈‘看着吧,还得让我捡回来……一,二,三!’
“给朕捡回来!”
“遵命……”‘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洛福忙不迭将折子叠好又重新呈递给了帝王。
‘何必呢看了又生气,不看又没法了解案件的进展……’洛福从前觉得自己可以活到古来稀,现下想来,可能都是幻觉,只要这大内总管落在他头上一天,他的寿命就少一天,太难了,他可太难了。
众所周知,帝王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内敛男人,然而只有洛福知道,只要批阅南祀如的奏折帝王的脸色便会变幻无常,他甚至怀疑帝王的每一次皱眉都预示着南祀如生命的终结,然而就是没有,不仅没有终结,他的特权还越来越多,真够气人的,世界上怎会有如此鸿达的官运这个南祀如怕不是个修炼千年的狐狸精吧
狭长凤眸,鼻梁高挺,轮廓精致,嘿!还真是个狐狸精!
雄性狐狸精不多见的说……
洛福的脑洞开到了苍穹顶又被帝王接下来的话踹下了云层。
“好你个南宣迟,竟威胁朕同你一道破案朕何须自证清白朕又何须向你这家伙自证清白!死了这条心吧!朕赋予你这般大的权利竟敢作用到朕的头上来!我看你是活腻了!”帝王再次将奏折扔出了三丈开外,威严厉色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
洛福瞟了眼这本悲惨的奏折,眉梢抽搐,‘您说了这么多,有用吗一,二,三……’
“来人!传御史中丞!”
‘皇上,求您有点骨气吧……’洛福含泪接令“皇上有谕,传——御史中丞觐见——!”
“传——御史中丞觐见——”
传令声一层接着一层传播下去,直到传出复道。
御史台是朝廷设立的监察机制,它与御前守卫同样是直属皇命,是皇帝用纠察百官的行政部门,权能极广。
按照南祀如奏折所呈,大致内容概括如下
一,皇上您是不是早就知道罗宁城太守才是失踪案的关键按照以往您派遣到罗宁城调查此案的官员撤职率来说,我有理由怀疑罗宁太守赵腊根背后的势力是您。
二,如若第一条不成立,皇上您需拿出此案与您无关的证据来自证清白,否则微臣真的很难办,想要自证很简单,您需调阅出御史台记录的近年来朝中官员私下走动的痕迹,注意,私下走动的频率不是重点,而要结合那一年发生的具体事件,背后利益的有关集团就算无往来亦可暂疑。
三,倘若您没有选择按照第二条去做,那么此第三条想要阐明的是,臣虽能解决此案,却也只能止于此案,不论这当中牵扯到多少利益集团,臣都无法再深究,久病之良药,不在于臣,而是皇上您自己。
四,第四条是建立在第二条您调阅御史台卷宗之后,还请皇上将罗宁太守的生平具体飞递于臣,若是在调阅之中您察觉到了另外的势力,还请皇上不要有动作,一切待臣回朝再行商量
五,另,奏折纸薄,还请皇上不要随意乱丢。
一回想起奏折里的内容,高高在上的帝王就头疼的厉害,自己好歹是从阴谋诡计中成长起来的皇子,怎么就能被这个没脸没皮的货色算计的死死的被突然传呼的御史中丞脸上的汗擦了又擦,捧着罗宁镇历代官员的资料哆哆嗦嗦站在圣殿之下,连头都不敢抬。
登基的两年来怎么也是摧枯拉朽改革了一番,虽然没能第一时间清理掉先皇以及前太子的残存势力,不过也好歹让他们龟缩了一段时间,朝廷结党营私已成风气,不是他改革制度便能解决的事,但在世人看来,短短两年,他这个皇帝已颇有政绩……如果不是打开了卷宗,他或许还真的会沉溺在这些微末的成绩中自认为是丰功伟绩,南宣迟这厮,倒意外地提醒了他,朝内的结党营私,从来都是一场不停歇的仗。
卷宗资料停留在罗宁赵腊根这一页,他是前朝十二年进士,从七品做到如今的四品用时不多也不少,十年,与朝廷中往来的官员数不胜数,高位到相,低阶的也有,从字面上来看,他是个极其圆滑的人,这样的履历在朝中一抓一大把,没什么值得关注的,然令帝王好奇的是,记录此人家属用语是得子先天不足,十二岁毙,后活,名赵小根。
“罗宁太守赵腊根有个儿子”帝王发问。
“回禀陛下,此子现今二十有三。”御史中丞如实回答道。
“卷宗所录的十三岁毙,后活,何意啊”为什么会记录成毙而后活而不是病重好转
“回禀陛下,按照御史台当时监察到的情况,这个赵小根确确实实是死过的,当时的赵腊根位处七品,为此曾办过一次丧,只是不知后来是怎么活过来的……”当年御史台可没少为这件事发愁啊……
“七品,十年,不对,照你这么说赵腊根之子应是二十二岁才是啊”怎么会凭空多出一年来这不是前后矛盾了么
“回禀陛下,因为此子……是死了整整一年之后才又活了过来。”御史中丞将头埋在高举的揖礼之下,害怕与皇帝有眼神上的触碰,这种怪力乱神的话除了朝中朔方楼可以毫无顾忌的在皇上面前直言不讳,其余一概人等皆不能多揣测半分。
‘此事有蹊跷啊……宣迟,你或许面临的不是常人啊……’合起卷宗,“知道了,你退下吧。”待御史中丞退出殿外,帝王才神情复杂地开了口“洛福,速拟飞递八百里。”
将南祀如所需的讯息递交给了飞递信使后,洛福领了帝王的密旨前去黎王府。
待一众人等悉数退去之后,空荡荡的大殿内只留下了帝王一人,他盯着自己的龙头椅若有所思,记忆仿若回到了年少的时光,于他来说那段时光并不美好,印象里的京城总是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府中常年蔓延着一股霉味,害的他一直以为父王于自己的疏离是因为自己身上也携带着霉味,所以他恨透了这绵延不绝的雨,恨透了阴郁的天空。
父皇有四个儿子,国师占卜,四子皆有才,乃为国之大幸。
年少的时候是有过美好的,虽然那段记忆已经泛黄,但还是会被现今的帝王拿出来细细的品,嫡长子楚辰瀚是他们三人的兄长,三弟楚辰渊,四弟楚辰沭,至少在那件事之前,他们四个人的手足之情一直都被朝野津津乐道,那时候他楚辰潇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为了这个位置手足相残。
大哥是正宫出生,身份何其高贵,他锋芒毕露,桀骜潇洒,天生不羁的个性加之过人的才华,如是太阳一般供人追逐,不论是三弟还是四弟包括自己,那时候也都只是单纯的想要依附在他的身边,帮助他,支持他,三弟是天生的兵家领袖,小小年纪便能熟用兵法,排兵布阵自是不在话下,用父皇的话来说,荣王是天生的将才,四弟早产,从娘胎里带出了病,自小身子就弱不禁风,可他却极为聪睿,性子温纯也最像父王,四人当中他最得父王的喜爱,其余三人都有各自突出的地方,但只有作为老二的自己,资质平平,不论做什么都不突出,却各方面都沾染了一些,按照父王的话来说,他就是个阴郁的性子,从前他以为那是夸赞,后来才知道这是恶嫌,其实自己并非愚笨,只是在其余三人天才般的能力下而显得平庸罢了,楚辰潇知道自己最擅长的能力都是其余人不具备的,那便是阴谋诡计。
是的,阴谋诡计,跟母妃学来的。
母妃是从遥远的东海蓬莱和亲而来的,她总是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尤其是与父王,因为她始终背离在中原文化之外,她不会抚琴,不会作诗,不会女红,她曾在自己国度引以为傲的祭舞在中原人看来也只是旁门左道的瞎蹦跶罢了,在中原大地上,她永远都是非我族类,哪怕是为父王身下了皇子,也并不招他待见……从此母妃养成的阴冷的个性,她总是认为那些比她幸福的人都是从她那里偷走的幸福,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向他灌输着仇恨与阴谋。
皇后的死其实多半是因为她自己,毕竟母妃也只是在湖心亭的阑干上做了个微小的手脚罢了,谁知皇后那天正好脚上打滑,又正好摔了一跤,恰恰阑干也断了……捞上来的时候尸体都快泡发了……父王很伤心,却也无可奈何,毕竟只是个意外罢了,小小的楚辰潇那时并不知道母妃最初想要杀掉的人是谁,后来他有些明白了,她想杀死的人从来都只有父王一人。
国母之死,举国悲痛,这件事本可以就这样过去了,然而四弟他却有个世人不知的能力,那便是通灵,他从小就能看到死去之人的魂魄,并且能与之通话,于是当他的四弟在国丧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指出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时,楚辰潇迎来了改变他一生的煎熬岁月。
母妃因妒忌之罪被打入冷宫,身上被割出一道道小口子,倒上了蜂蜜,吸引万虫来食,到现在楚辰潇都还记得母妃那一声声凄厉的痛呼,父王根本就不爱她,于是折磨起她来起来得心应手,楚辰潇也成了自古以来唯一亲生却不是亲王称谓的王爷,被罚至京城最荒凉的角落里,独守着一隅湿漉漉的天地过活,被禁足的三年里,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犯了何种过错,长大了才知道,身为母妃的孩子这件事,就是过错。
至此,四个皇子的关系土崩瓦解,昔日一同改变天下的宏愿也随之凋零。
然而四弟会通灵这件事却一直是皇宫里的秘密,父王甚至要求所有人都必须将这个秘密带进坟墓里,他自己做到了,而如今身在皇位上的楚辰潇却并不打算这样做,不仅如此,他还成立了天下最官方的修道渠径——朔方楼。
朔方楼是掌管这天下所有能人异士的地方,楚辰潇想看看,在他的开放政策下,到底有多少人能像他那位好四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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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好划水,连名字都忘记想了……
第九十三章 鼍兽陷阱(一)
黎王府上上下下陷入了一场突如其来忙乱,每个人脸上都仿佛挂着一层白布似的,连后院照顾胡宸儿的侍女也是心不在焉忐忑不安的模样。
“发什么事了”来到黎王府的两个多月来,胡宸儿还是第一次看到王府这般蟹慌蟹乱的模样。
侍女翘望前院,望眼欲穿道“黎王殿下病倒了……”
“别守在这里了,你也去照顾着吧。”知这府中人人爱戴黎王,便就遂了侍女的心愿。
“多谢姑娘!”
黎王的身体确实不好,光从他平日里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得出来,离入冬还有些时日,他却早早的穿上裘绒,他的肌色比常人淡白,偶尔能瞥见他脖颈下藤蔓一样的青筋,他说话如潺潺流水,浅柔纤细,想来也是病骨支离的缘由,他又哪来的铿锵之力
也不知是出于某种心理,胡宸儿披上外套走出了后院,一路跟着忙碌的丫鬟们来到了前堂,众人心思都在颓兀病倒的黎王身上,根本无暇顾及人群之中是否多了一个人。
黎王的寝殿前,一位雍容华服的妇人拉住了平日里负责照顾黎王起居的媪妪急切地问“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胃口不错晌午餐后还多食了一份水果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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