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怨椟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回首便便
“是啊,殿下今日确实精神尚佳,只是不知为何会突然倒下……饮食方面已经小心小心再小心了,应不是出在吃食之上……”媪妪照顾自小照顾黎王,了解这位病恹恹的皇子比了解她儿子还多,万不可能出现吃食方面的低级错误。
雍容的妇人眉宇间与黎王有些相似,沁雅的容颜即便到了中年也依旧风韵犹存,可见其曾经的倾城之貌,只见她厉声叱喝起一旁黎王的贴身小厮来“岁安!殿下因何如此!”
“回,回禀太妃娘娘……是……是……”支支吾吾半天不成言。
“快说——!”妇人怒叱。
岁安畏畏缩缩跪拜在地,浑身颤抖“殿下是因为看了皇上送来的密信之后……才……才急火攻心……”若不是自己亲手将洛福太监的密函交给黎王,他也不会在看到信件内容后猝涌心血,岁安不敢想象,若是他晚一步发现倒在案桌下的黎王将会有怎样的后果……
“又是这个楚辰潇!”仿佛能看到妇人身后滔天的怒火。
“太妃娘娘息怒啊!万不可直唤当今圣人名讳……”岁安后脊背猛地一凉。
“这个弑父杀兄的逆子!也配圣人二字!”妇人骂红了眼。
“太妃息怒——!”闻此,在场之人全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们都知道这句话有多么的大逆不道。
“母亲……咳咳……不可……妄言兄长……”黎王孱弱的声线隐隐约约从寝殿飘忽而出。
“沭儿!”妇人眼中的愤怒一转而逝,化作连绵的关切投以面色惨白的黎王,她赶忙上前扶住了羸弱的男子“你怎不好好歇着!出来干甚”
“我若再不出来……府邸便要被抄了……”病痛折磨后的男子眼中徒增一缕凉薄,他看向母亲的眼神中镀了层若有似无的幽怨。
“可我……”太妃一时语噎。
楚辰沭微微颤颤握住妇人的手,虚喘着说“断不可……再言他半句……母亲……你若是为了孩儿……往后便不准再背后语他是非……”
自己这心头肉的儿子,即便是拖着奄奄一息的身子也要从病榻上爬起来指责她这个做母亲的,遥坐圣殿那厮,他凭什么!他根本就配不上皇位!
见母亲目光依旧愤恨,男子气急喘咳“母亲!咳咳咳——”
“好好好,我不语,我不语就是了!”见儿子嘴角溢出的殷红,太妃眼中瞬起氤氲,她扯出袖间的绢巾,心疼地为他擦拭,她又怎么拗得过自己的孩子呢
卯着的一股劲因为母亲的退让而松懈,黎王眼白冉冉,如是一尊遇水的泥像颓然向后倒去。
“我的儿啊!你这又是何苦……快——快去请太医来!”
夜深了,黎王府依旧灯火通明。
本想趁着众人忙碌的时刻回后院,却在长廊里遇见了太妃,她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缓步而来,那番端庄的姿容,即便是遥遥看上去,都觉得有种不容侵犯的高贵,宸儿学着侍女们的样子低下头来。
“你就是他出游时带回来的女子”经过身边时,太妃暂歇脚步,她威严的声线里透着一股蛊人的魅惑,似乎只要是她提出的问题,自己不论如何都必须回答。
“是……”宸儿将脑袋埋得更低。
“抬起头来。”
宸儿只得颤颤惊惊抬起头,近距离更能感受到妇人与生俱来的尊贵,这是一种压迫感,妇人睥睨的视线直勾勾落在宸儿身上,仿若一种无形的伤害。
“呵,丑陋。”半晌,妇人不屑地冷哼。
闻言,宸儿浑身一震,脑袋噼里啪啦作响,心脏更是猛烈狂跳,这一句丑陋就像是烙铁一样狠狠地烙在她鲜活的血肉上,疼得她两眼滋出眼泪来。
只见妇人提起手,纤细的指尖抵住鼻梁,口吻中万般嫌弃“果真是个山野丫头,身上一股穷酸味……”语毕,她拂袖而去,口中依旧不依不饶地咕哝“沭儿心善,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身上这么脏……啧啧啧……”
耳边一直回荡着妇人有意无意的恶嫌“身上这么脏……”“身上这么脏……”她身上衣物都是王府的,何来脏字一说那妇人所指难道是……杵在原地的宸儿如是被一道闪电劈中,全身僵硬,四肢麻木,尤是这一颗跳动迅猛的心脏,几欲扒开胸口的薄皮亮出锋利的爪牙来将周遭的一切全部摧毁。
妇人的背影越来越远,宸儿紧攥双拳,后槽牙“咯咯”作响。
“初五哥哥……宸儿不干净了……你会嫌弃宸儿吗……”月光被廊檐切割成冰冷的形状,宸儿眺望圆月,一时模糊不清,她抬手描绘月弧,就像轻抚少年清俊的侧颜。
皇家狩猎场的第四天,一切似乎都很平静,天气渐凉,秋虫的喧闹声开始萎靡不振起来,静谧的四周偶有风动,红坟今夜无眠,数着树荫缝隙中的微闪星辰出了神。
“宸儿……宸儿……别走……”
睡梦中的少年呓语不断,红坟撇过头去凝视他焦急的神情,梦里也有离别吗与最爱之人生离死别是否是人世最痛苦的事情呢否则他怎会这样的伤情红坟小心翼翼往少年身边靠了靠,牵住少年颤抖的手,轻轻在他耳边说“宸儿没走,宸儿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闻言,少年颤抖的身躯渐渐安静了下来,呼吸也趋向平稳。
今夜的风格外的凉呢……眼角痒痒的,万怨之祖无措地揉了揉,湿润沾染指尖,她困惑不已。
清晨的鸟鸣叽叽喳喳,吵得某位后半夜才恍惚入睡的人儿心烦意乱,遂只得顶着一双黑眼圈怏怏苏醒。
“红坟兄弟醒了啊”胡为荣的刀疤脸首先引入眼帘,他随后丢给红坟一只烤得半生烂熟的野兔“先充充饥,一会咱们去狩猎!”
“狩猎”红坟咬了一口兔肉,腥臭无比不说,上头还挂着没剥赶紧的兔毛,她赶忙“呸——”地吐了出来。
“哈哈哈哈,不好意思啊红兄弟,我就这手艺,别见怪!”胡为荣手上的那一只连烤都没烤,他直接生吃着说“没错,兄弟们的口粮几乎都吃完了,还剩三天,熬过去就好了。”
红坟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烤兔,环视四周。
“红坟兄弟是在找初五小兄弟吗他一大早跟着小队前去布置陷阱了,估摸着这会儿应该回来了吧”
红坟顺着胡为荣的视线往远处探去,果然看到了结伴归来的一群人,这当中还有脸色异常难看的裘三乌。
“回来了怎么样,陷阱都布置好了吗”胡为荣朝众人示意了一下,眼神与队伍后头的少年人有一瞬稍纵即逝的交流。
“都布置好了。”
“初五!你没事吧”红坟瞥到少年人额上薄汗,狐疑地问道“为什么不叫醒我跟你们一起去”
“你睡得跟头死猪一样,怎么叫”未等少年开口,裘三乌先牢骚起来。
“你!”红坟扬拳。
“是我让他们别叫你的。”少年柔声应道。
红坟直愣愣地看进初五的眸中,发现他的视线有一刹时的闪躲,“真的”红坟不确信地再问。
“嗯。”少年撇开目光,不再去看她清澈的眸子,他一早就知道,红坟的这双眼睛有一股让人无法欺瞒的神奇力量,就像是一汪纯净的潭水,直接能映照出所有虚幻的真相。
初五回想起昨晚的情形,心下到现在还余波未平。
……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
“救命啊——!唔——!”
嘈杂的声音惊醒了浅眠的少年,他倏忽睁眼,发现红坟正牵着他的手睡得香甜,他轻悄地抽出手,抑住心中不自主泛起的涟漪寻声而去,在一处植被茂盛的沼泽地里发现了鬼鬼祟祟的众人。
这些人绑着裘三乌的双手,捂着他的口鼻,让他走在最前头,就在他正前方不到三丈处,是一洼不大不小的泥塘,在当中匍匐着一条披鳞戴甲的凶恶怪物,它长在脑袋两侧的眼睛正朝外散发着阴冷的光线,光线中潜藏着但凡涉足它领地之物都必丧命的警告。
不能再往前走了,初五心中万般笃定,只要再跨前一步,那只怪物便会张开他的深渊巨口将裘三乌吞入腹中。
“住手——!”少年钻出草丛,叫住了这群人。
“喔,是初五小兄弟啊……”胡为荣见来者,嘴角浮起一抹诡谲的弧度,“你也要来争功”他刀疤眸子里竟露出了和泥塘中怪物一样的危险信号来。
争功
果然,所料不错的话,这群人跟前的那只埋身在泥沼中的庞然怪物应是传说中的鼍兽。
明文规定,猎杀鼍兽者可提早离开森林,且能直接比过尚未猎杀且安然度过七天之人提早进入第三试,也就是说,鼍兽能让参赛者获得特权,而猎杀最多者可直接免考进殿御前。
在跟着这群人的几天里,初五一直在担心鼍兽的事,本以为这支队伍或许不会走鼍兽这条捷径,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人之贪婪,他们竟想用裘三乌做为诱饵……
“我不是来争功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们,还有别的方法可以猎杀鼍兽,并不需要搭上人命……”初五瞅了一眼为首泪雨滂沱的裘三乌,他眼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感恩。
“是吗”胡为荣似乎没有什么耐心,在他眼中眼前这个少年人也不过和裘三乌一样是个羸弱的怪物口粮罢了,倘若今天折损了裘三乌没能猎杀道鼍兽,他会毫不犹豫将初五列入第二次猎杀的诱饵名单之中。“你倒是说说看呢”罢了,反正已经被他发现了,他是个聪明人,也应该知道此刻自己的处境,倘若不能给出好的主意来,他的下场不比裘三乌好。
“陷阱。”初五咽了吐沫,继续说“我能制作出捕杀鼍兽的陷阱。”
“猎杀鼍兽的陷阱”此话一出,众人皆笑了起来,尤其是为首的胡为荣,他讥讽道“你可知鼍兽乃上古凶兽通体长度比得过两个八尺男儿,更别说它凶残的力量——在它口中铁如泥,骨如屑,你告诉我你会做捕杀鼍兽的陷阱一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居然言之凿凿地跟我讲他会做陷进哈哈哈哈哈……”胡为荣摆摆手,众人不打算理会这个突然蹿出来的小白脸,继续推攘着裘三乌超前走去。
“等等!我说的是真的,鼍兽喜肉,我们便先捕些小的猎物与他,山中多毒瘴蛇虫,在肉中注入毒物,未不可杀死鼍兽倘若捕猎不成,我愿替代裘三乌做诱饵!”初五踉踉跄跄跟在他们身后,一边阻拦一边解释道。
“这的有点意思啊……”
“是啊,听上去是个不错的主意啊”
“他说如果捕猎不成自己可以做猎物,听起来不亏啊”
一众人等纷纷停下,胡为荣挑了挑眉,看了一眼已经快被吓晕过去的裘三乌,冷腔问道“此人与你是何关系,你竟愿以性命交换”
“此人家中还有一双孩儿待他归去,人命慎重,还行胡兄三思。”初五郑重作揖。
“呵,真是个奇怪的人。”胡为荣哂道。
“在下还有一个条件,希望大家隐瞒此事,务不能让红坟知道。”初五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哦为何”
“她会担心。”
……
第九十四章 鼍兽陷阱(二)
人是一种天生会抱团的动物,懂得分工合作摘取最终的胜利,也会象征性的用公平的方式分配劳动所得,这样一个简单的团体便诞生了,团体是一种行动极为效率的存在,这其中领头者显得尤为重要,胡为荣就是这种天生带着某种领导能力的人,他世故的交流方式能抚平每个人身上的不安,即便是谎言。
“初五,你为何总是躲着我”葳蕤的灌木丛里,红坟拉住了少年。
少年人神情不太自然地说:“是你想多了。”
真的是想多了吗被分配寻找毒蛇的任务以来,少年从未与自己有过半分的眼神接触,这令红坟徒生一种才是毒蛇的错觉,她不甘心地又说:“我不管,你看着我!听到没有!看着我!”她生拉硬扯,前者与之对抗,拉扯之中,初五的手臂不小心被灌木中的荆棘划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红坟愣怔一瞬,急忙按住他的伤口,瞧瞧自己又干了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毛手毛脚的伤害别人,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
“没关系。”初五见红坟局促,未等她开口便已原谅。
“我不喜欢这样……”眼中蒙上一层朦胧的轻纱,红坟继续说:“我不喜欢自己总是像个悍妇一样,最近变得好奇怪,我的脾气越来越不受控制了……”患得患失,无辜闷痛,哪怕只要初五有半点走神,她都会觉得恐惧。
“……”少年微怔,遂抚了抚红坟的额:“等我们离开这里就会好起来的。”他安慰她。
“是吗……”是因为环境吗她在入世之前也一样呆在原始森林里,那时候的她被称之为山鬼,甚至有人写诗去描绘想象中的她,她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是大地的精灵,倘若真的是环境的原因,这里只会让她宾至如归,又怎会出现这样不安的情绪来进京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初五与自己的距离,红坟理了理情绪喃喃道:“想找毒蛇的话,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少年眼中一喜,遂见红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咬破了手指,伴随一声:“九婴毒首,来——!”
“嘭——”地一声,白雾腾起,一只鳞皮褐红的蛇吐着信子盘踞在红坟身旁,婴儿啼叫之声不绝于耳,它獠牙上挂着红坟的鲜血。
“你这是做什么!”少年望着眼前这一幕,胸腔泛起许久不曾有过的愤怒。
“帮你啊……”红坟无辜地笑了笑,然而眼角却毫无褶皱,分明有一种赌气的快意袭来,她抚了抚九阴毒首冰凉的鳞甲,从怀中拿出竹筒,命令道:“毒液。”
九阴吐着信子,有些木讷地垂下脑袋,从毒牙后头滋出了一些粘稠的白色液体来。
“就这么点儿”拜托,你可是上古凶兽诶
蛇怪委屈地点点头,表示:没法再吐了,就这么多了!我可难了……
“真是一点儿用的都没有!早知道就不从羿的手上把你救下来了!”红坟翻了个白眼,九阴毒首委屈地消失在了原地。
“喏,拿去。”红坟将竹筒递交给少年,却只见他冷着眼撇下自己一个人朝丛林更深处走去。“呵,生气了……”万怨之祖悻悻将竹筒挂在腰上,这次她并不打算认错。
天暗了,众人都拿着自己为数不多的毒物回来,却很少有能用的,要不半死不活,要不尸体都快烂了,红坟坐在树下翘首以盼少年归来的身影,等到月上树梢也不见他的踪迹。
“怎么,初五小兄弟还没回来吗”胡为荣来到红坟身边。
“……嗯。”红坟抱住自己,心中泛起担忧。
“他不会出什么事吧”有人插声:“或者是害怕完不成任务跑了呢”
“完不成任务为什么要跑”红坟狐疑问道:“难道,捉不到毒蛇还有什么惩罚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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