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艳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一套龙衣
倘若真是季雍,那她就太过了解他了。自然,季雍也是晓得她能听懂他这番话的。咬了牙,她演做悠悠转醒的样子,从地面上撑起来,慌乱间还问了句“我这是在何处”。
她不懂他要做什么,此时却也只能跟着他的指示去做。他既看懂她装着、说要她醒,那她便只能醒了。
一片黑暗中,她听见一个尖细声音,“若有问话就从实应答,旁的不要多问,不然仔细你的脑袋!”
她咬紧牙关,克制着发抖的身子伏在地上,再也不敢随意出声。
等得是不多时,可水云却觉得过了那样久,上头那浑厚声音忽然发了问,“你是如何偷了季府的东西?”
“我……”水云紧张万分,只觉得连心脉跳动自己也能听得清晰。正欲开口,却被忽然打断。
“贱妇,你要是敢有一句虚言,那便是人头落地!”
季雍的话听起来平且沉,水云却轻易从他的尾音里听出一丝莫名紧绷。她抿了唇,脑子里飞快的捋了半晌这事,颤颤巍巍间才忆起他那个清晨同她说的。
“我已备好奏疏表你窃取我季家传家宝物,今晨就将呈于府衙。”
她陷在绷紧心弦中却险些苦笑出声。瞧吧,落下个弥天大谎,现在该如何圆?她连自己偷了些什么都不知。
但到底还是花魁,是见过些场面的,水云不敢过分犹豫,只顿了不久便窃窃说:“妾……并非故意,实在是季公子来西芙楼时落了东西,我也只是暂做保管……”
既认了季雍的话,又为自己开脱了,这便是水云能想到的最好说辞了。
“这么说,你并非有意,反倒是季相的错处了?”
此声入耳,水云惊惧交加。她不懂他为何在此,却又有些摸出苗头。不摸出这苗头倒也罢了,可这苗头一显,那便是五雷轰顶般的恐惧顷刻倒在水云头上,教她险些瘫软在冰凉地上。
她怎么也不能想到,陆泽殷竟也在此!
登时大脑一片空白,细细琢磨陆泽殷这番话却又是叫苦不迭。
她是怎么也不曾想到,不过下意识一句狡辩,竟就将自己推至季雍的对立面、推到陆泽殷这边。
难不成她刚刚还该一口认下了?又细品品季雍方才的话,分明是要自己一口认下,登时几乎连他咬牙切齿的声儿都清晰可闻了。
可她哪儿还有退路。能叫季雍与陆泽殷在他面前论黑白的,水云再傻也该知道这人是谁了,只能硬着头皮答,“是……”
上头人声音明显沉下来些许,问道:“季相,这是怎么个说法?”
却听陆泽殷抢白,声儿是一贯的不疾不徐,从容答道:“容禀,臣已查问过西芙楼的婢子,都说她并不缺钱财,也并无赎身之意。再者季相的玉乃御赐,哪有当铺敢收?想来也实在没理由窃个难以倒卖的东西。”
“自然不是为了钱财。”季雍却是不甘示弱,回道:“她心机深沉,想必世子是没看出她的良苦用心来。”
“什么用心?”
“想必世子不知,我季家的玉符传自家中祖先受封时,至今已有五代,是季家信物。”说罢便有几声脚步,由远及近,便听见他声音落在她头顶,“她竟以此物要挟我,要我纳她入门。”
残艳 药(二)
话音未落,另一边便响起急促脚步声,水云只觉得长发被一把扯起,疼得她险些叫出来。脑海疼得空白时,她听见陆泽殷恶狠狠的声音落在耳边,“他说的是真的?你要他纳你?”
这话堪堪落在陆泽殷痛处,如同给了他一巴掌。
水云眼下不过两条路,或是或否。若答是,则是认了季雍的话,认下了这盗玉的罪名,自然这谎也是能圆过去。如若不然,这欺君便是杀头大罪,若陆泽殷借此反咬一口,那季雍的处境……
这谎自然要圆。可她方才已矢口否认,就这样认下……
心下打定主意,水云颤着声音开口道:“妾不敢欺瞒,实在是没……”她轻咽唾液,咬咬牙,“没同季相说过这话。”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揪着她头发的手登时便松了开来,可紧接着传进耳朵的声音却令她如芒在背一般。
她听见季雍平静的嗓音,“娼妇的胡言乱语岂能轻信?”
可她却轻易从这平静嗓音下听出波涛汹涌来。她晓得季雍在怕,怕她临场变卦投去陆泽殷的怀抱。
于季雍而言,没什么比这更可怕了。
可此时就算她临场改口,又有谁会信呢?自己既要扮做恶人样貌,不受些皮肉之苦又怎能吐出真东西?
如若他趁势弃了她,一口咬定她水云有这盗宝之罪,她也是认的,只是她料想季雍不会。不单是为她,里头更是有些面子里子的繁杂缘由。
说到底,她信了这个人了。
她只怕季雍此时心软,不愿叫她受刑,到时才真是骑虎难下。于是在听季雍一句,“这娼妇满口胡言”落在她头上时,她才略略安心。
尽管此时心下亦有些抑制不住的微凉,自他要将她硬生生打成罪人也要夺回她这想法之下传来。
两方互不相让,她也确实人微言轻,索性不再狡辩。两边几轮证据呈上来,又是西芙楼的小厮又是那传家的宝玉,争锋相对的气氛溢满大殿每一寸角落,谁也不让半步。
盗宝的事儿本就不真,倒是陆泽殷要纳她的事儿知之者甚多。水云跪在殿上,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生怕季雍被揪了错处,连蒙眼的巾子都快被汗水浸湿了。
但季雍不愧是一国宰辅,这样突然的事儿,筹谋划策竟缜密如斯,生生将捏造的假事儿证得同陆泽殷的真事儿平分秋色,拖到最后竟是谁也不输谁。
杖刑的令是上座的人下的,想必是他也不愿看见朝廷重臣同贵族夺一个妓子这样丢人的事儿,想着打死她也好、审出个真相也好,今夜怎么都得将这事了了。
宫里的人是有些手艺在身上的,她到底皮娇肉贵,头一棍下去就疼得水云险些失声叫出来。她心里是有个大概想法儿的,至少得挨上二叁十棍再改口,可数着数着竟疼得不知数了,却又不敢真让自己晕过去,也是撑了十几棍就哭喊着求饶了。
“我说,我什么都说!”她此时的泪与汗水都不是演出来的,嗓音也是特别训过,此刻求饶便分外动人,“只求各位大人别再打了!”
“说。”这是那威严声音的第二句话。
“我,我确实没偷那玉的!是,是季公子,啊不,是相爷那时不慎将玉落在了西芙楼……”
她听见旁边陆泽殷的笑声,“便是屈打成招,此时也该说实话了,可陛下……”
“但,但我确实……”水云截住那话,深深压了口气在小腹里,半晌才吐出来,“确实用这玉威胁了相爷……”
水云虽看不见,但料想季雍此时该是明白的,不等她话音落下便立马截了她的话头,“私藏臣传家宝物还以此威胁,还请陛下将她交由我带回家祠以告慰先祖。”
却听见陆泽殷恨恨声音,“那你也不便带她走。”有窸窸窣窣的纸张展开声,水云一愣,便听见他说:“此人奴籍在风王府,该罚该杀,还请相爷将她交由我来处置!”
说着,水云就听见他沉重脚步声靠近自己,再被他揪起头发时表情已是狼狈不堪,“好,好啊,你竟敢耍我!”他每声笑里都带着阴冷,“想不到吧,你的身契竟落到我身上!竟敢勾连徐文戍那狗杂种,个娼妇,等我将你拖回府中,定有你好看!”
夜已很深了,水云眼上的巾子依旧未摘,却听见车轮轱辘声,宽阔的街道上竟没有一丝多余的嘈杂,但背后阵阵凉意传来,渐渐覆住那难忍的疼痛。万幸,她晓得那正为自己伤痕累累的后背上药的人是季雍。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夜,至今她耳边还回荡着陆泽殷那句“定有你好看”。不愧是有实权傍身的王室血脉,那气魄岂是一般人能承受得来的。
倒是那该死的身契,不曾料想当时一步险棋,竟在此时反噬回来。若不是季雍……
她终究是拖累他了。上头那位得了真相要他们私了,让他不知付出了什么代价才叫陆泽殷愿意放了她。她由着自个儿的贪念,肆无忌惮不计后果的同他厮混,最终还是害人害己。
这下任谁都瞧出季雍待她不是主囚那回事了,不过没人揭穿罢了。
她脑子里闪过她被架着、跟着季雍出宫门与陆泽殷擦身而过之时,那时她依旧看不见,却听陆泽殷讥讽声音说:“季雍,她是什么干净人?也值得你堂堂相国为她争风吃醋到这地步?”
越想,她心便越沉一分。是啊,她是什么干净人,怎么值得……
她不敢开口问季雍,问他到底为她做了什么。
即便从头至尾未瞧到一眼,她也能品出那时候大殿之上那山雨欲来般的气势。
她不问,他也便一言不发。直至马车停住,季雍抱起她走了半晌又将她放下,抽开了蒙住她双眼的黑布。
依旧是那昏黄一室,一盏幽幽烛火,摇摇晃晃的映在青白墙上。
水云盯了那白墙,摇摇晃晃至视线慢慢清晰之间竟有物是人非之感。
残艳 药(三)
她眨着眼又适应一阵,才敢转头去看旁边坐着的季雍。
可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将她身上搭的厚实狐裘剥下来,露出满是血痕的后背。
她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做声,任他摆弄。
“疼吗?”他终于出声,轻声问,不待水云答又说:“罢了,你向来不同我说真话的,问了也没什么意思。”
水云想说不是,到嘴边儿又说不出口了。什么不是,分明确实如此。
这人只不动声色的为她擦拭伤口,她裸着上身,咬牙不敢动,只咬着牙偏头瞧着那布被血一层层染红,又被扔进旁边盆里,在清水里开出花来。自上次敞开心扉之后,他们总有聊不完的话、做不完的缠绵,细想来也是好久没这样安静过了。
她贪恋他为自个儿上药的时光,每每背后凉的药膏同热的指腹交替抹过都令她分外珍惜,只因这寂静就如易碎的冰,若动静太大便会破。可就算一直捧在掌心上,迟早也是要化的。
她怕他那一句发问,问她为何将身契给了陆泽殷。她不知该怎么解释,难道真要同他说自己早已抱着必死的心?
真真是叫人宁静又不宁静的宁静。
这夜就结束于季雍一言不发的上药,一言不发的为她缠上纱布,一言不发的扬长而去。
于水云而言,最教人胆寒的是接连几天季雍夜夜如此,静默的为她换完药便走,既无训斥也无缠绵。
这药一上就是七日。
她立于镜前,背过身去看那创口。纱布已经 拆了两日,疼痛早已随着创口尽数结痂,只余蚀骨难耐的瘙痒附着于上,教她心绪不宁。
想想,又觉得这心绪不宁未必只为着这些痂。
她咬了唇,不愿深想,只伸手勾着那水葱似的指甲按压那些个凸起,也止不住那磨人瘙痒。手上力气越用越大,却始终觉着不止痒,最后终是忍不住曲起指甲想挠。
可还没等下手,她的手腕便被抓住。水云一惊,回头时那张熟悉面孔就映入眼帘。
她不知这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她身后的。
季雍冷着脸,“按按解痒便罢了,挠是不成的。”
水云不敢接话,僵了半晌也只得放下手,背着季雍不敢擅动。
微凉的夜风又从窗缝中溜进来两股,季雍放开她的腕子,伸手将半褪的衣物拉起,裹住她伤痕累累的背。
他从她身旁错过,拉起她手腕引至榻边,又将窗拉严实,这才回来于她身边落座。
水云知他是来上药的,也不待他动手便乖乖将衣服松开来,又扯了被子捂住前头,只朝着季雍将后背露出来,方便他上药。
可他今日似是换了种药,上在伤口上的不再是冰凉的膏体,而是粉状的。水云想出声问问,总好过两人日日悬着,可郁郁半晌终究没能问出口来。
发着愣,却见季雍将纱布覆了上来,从背后绕至胸前,一圈圈的。
她终是按捺不住,问出口来,“不是……不是说不必再裹了?”
等了半晌,却只等到季雍冷冰冰一句“这样不会挣破伤口”。
她不解其意,却不敢再问。
季雍虽是文官,到底是习过些武的,包扎得利索。水云回头看时他已打好了结,正从身侧掏出一粒乌色药丸。
水云自然以为是给她的,便伸手去接,却被季雍侧手一躲将药掖在手心,抬头直视她双眼问:“你当真没话要跟我说?”
水云心口一恸,果然这事儿是不能就这样过去的,于是心头最后一丝侥幸也逃得毫无踪迹。
她叹口气,“扶风……”想了想又改口道:“罪妾懂相爷的意思,只是妾辩解与否也无甚差别。”
“总归那身契是罪妾给出去的,缘由也未必是相爷乐见的,现也确实落在小风王手里头。”她拢起衣物将自己裹好,从榻上滑下来跪到他面前,“罪妾无甚好辩解的。”
“嗯。”季雍听过这话,只深深磕上眼从喉咙深处压出个音儿,将手心的药传至她手中,“吃了吧。”
至此水云自然猜出这药不对,可或质疑或反抗,终归也不是她想做的。此时她只想顺了季雍心意,哪怕季雍很透了她要她一条命,也未尝不可。
她乖顺接过那药,一口便吞了下去,连犹豫也无。
季雍挑眉俯视她,眼中诧异同不忍对半开来,只深深看她一眼便偏头不再看她,“不问问是什么就敢吃?”
水云垂着头,“罪妾偷盗季家宝物,如今已身在相府伏法认罪,要杀要剐自然悉听尊便。”
季雍听懂她的话,晓得她说的是盗宝却意指身契,还时刻谨记着自己需得背着这莫须有的罪名,刹那倒生出些心软来,伸手抚了抚她的长发,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地上凉。”
怎料水云刚触倒季雍的手便浑身躁动起来,如同火燎一般,似要将她的躯壳从内至外皆化为灰烬。
水云心下大惊,抬头看向季雍,却被他避开眼神,一把撂倒在床上。
“我心知你不愿说,可终究也是下不了狠心将严刑拷打施在你身上的。但我非叫你说出实话不可。”季雍转过身去,背着床榻,只余一个背影给她,“我请傅老改配了方子,以新药将你从前吃后残在体内的丸药一同引起来。不是什么要命的东西……”
他想,若是不能将她心头的墙一层层敲开打破,那他们终归是不能心意相通的。
他顿了顿,“但要人欲火焚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却是最好不过的了。”
他没说,暗地里却还有个想法儿,鬼使神差的想着要将她体内的药除尽,再教她给他怀个孩子。
但此时这些话入了水云的耳,却未必能过她心里。她耳中此刻已开始传来沉重嗡鸣声,热浪如潮般一遍一遍席卷她浑身,四肢渐渐开始酥软麻木,竟教她连支起身子也是不能,连气息也七零八落的,只得仰在榻上有一下儿没一下的喘息。
“水云,说罢。”季雍缓了好几口气,再转身时却见水云已经蜷在榻上,眼里暗如死水,连一丝神采也无。
他还是避不了的心疼起来,便是知道这药于水云是有益无害的,可心底竟还是生出许多愧疚来。
残艳 药(四)
但他到底是季雍,是相国,是能杀伐天下的人。他能生出的愧疚,至多也就这么点儿了。
他半蹲在榻边,牵起水云垂下床来的手。那纤纤玉指早被汗水染满了,牵起来湿滑一片,仿若轻易便能挣脱他的掌控。
他咬咬牙,将拿手牵得更紧,几乎是勒着的,凑到她耳边问,“说罢,水云,究竟是怎么回事?”
“啊……什么?”可水云此刻如同中了邪,整个脑子连同心里都如千军万马兵戈相向,思绪同力气都在药物中消耗殆尽,疲惫不堪,竟是连脑子都不愿动。
她这满面满身的汗实在可怜,可季雍也是铁了心的要她将实话亲口讲出来,自然是挑着些东西视而不见的,只沉声点她,“身契,怎么回事?”
“哦……身契……”水云此时早已迷糊了,除了有问有答外别无他念,含糊不清的答道:“身契我赌回来的,哈哈……那,那姓刘的竟想纳我……他做梦!竟连西芙楼也一同输给我了哈哈……个蠢货!”
“我知道。后来呢?”季雍知她不清醒,遂慢慢引导着,“后来怎么了?”
“后来,后来……风王家世子竟想纳我……”不知怎么,她眼角竟流出泪来,沾湿了被褥,“我怎么能去……可又怎么能不去呢……哦,我就骗他,骗他说我身契被后头人扣着,结果……结果他个蠢货竟然信了……”
“后来呢?”纵是知道大概来去历程,这番话也是听得季雍咬牙切齿,又缓两口气才继续问,“你便把身契给他了?”
最教人恼火的是,她说了这样多的话,里头有姓刘的姓陆的,却独独没有他季雍。
“我没,啊……我,我好难受……”她不知怎么忽然呻吟开来,反手扣紧了季雍的手腕。
季雍知道这是那些残药渐渐被引燃了,抽出手来抚上她饱满胸部,轻揉着,给她些甜头,又哄着问:“同我讲,你是不是把身契给陆泽殷了?”
“嗯……我没有,没有……”她声音听起来似是哼唧,吐字是模糊不清的,可意思却那样清楚。
连季雍自己也不知道他此时浅浅松了口气,手上揉搓力道又加重几分,接着问:“那你把身契给谁了?”
“我给……”水云喃喃的声音戛然而止,忽然露出极痛的模样,声音也尖锐起来,“不,别……啊……”
她心里似是有道坎,无论怎么也不愿说出这中间究竟是什么历程,竟是连这样凶狠的药也没能教她轻易臣服。季雍有些恼怒,却又无可奈何。
却听她于哭喊中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季雍……季雍,我……我难受……”
季雍积了好几日的气登时便消了大半。
可他还是要知道个究竟的,不为真相,只为这真话该从她嘴里说出来。
“我在。”他这样哄着她,修长手指顺着她蜷起的腿爬上来,以指尖细细摩挲她细嫩肌肤,“没事了,只要跟我说,你把身契给了谁,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他轻轻触到她身下,那里早就濡湿一片,一塌糊涂。
他想,他就问这最后一回,若是问不出来,那他就再不管这事儿了。他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
“我就是季雍,我在这儿呢。”他轻轻磕上眼,几乎是不忍再看,“告诉我好不好,你把身契给谁了?”
“季雍,呜呜呜……”可她竟放声大哭出来,委屈得他从没见过的样子。那一滴滴滚烫泪水落在他手背上时,他的心几近破碎,那句“罢了”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徐文戍,是他!”可那话却被拦下来。水云抽泣着,嗓音又粘又哑,几乎是喊出了他的名字,“季雍,我……我是真没想到他竟将身契给了陆泽殷啊,他便是要给,那、那怎么也不该落到陆泽殷手上啊!我……对不起……”
短短叁字“对不起”便将季雍的心墙心墙击得粉碎。
一席话,季雍便将来龙去脉知道了个大概。他不再犹疑,叹口气抬手抚上她被汗水浸湿的清丽眉眼,“傻丫头,纵是争锋相对的人,总归是一座城里的,便是面对外敌时又怎会再相互掣肘?况且陆泽殷虽纨绔,到底是风王府那凶险地方长大的人,又怎会随便教人制了去?”
那汗水一滴一滴的,从她额头上聚股滑落下来,落在季雍指尖上,他摩挲着手指,低头轻吻那被烧得通红的唇,“便是气你不爱惜自己,竟将身契给了随时能要你命的人,但我得谢你,谢你终归是告诉我了。”
他要她,要自这一刻开始至里到外,完完全全的占有她,一分一毫都不再让。
前夜是迷乱了,时间仿佛也滞在那一榻之间,随着混沌逐渐归于虚无。季雍深深拥住水云,一遍遍从她身上索取,不知疲惫,忘乎所以,直至那带着雨水气味的风重新吹进轩窗。
后半夜不知怎么,兀的下起了雨来。水云被吹得登时清醒过来,却只余脑中只字片语,随着碎片般的画面糅杂一处。
“醒了?”头顶传来轻柔声音。
这声音似是针线,将她脑中碎片间或串联。水云脑子沉沉,身子乏得半点力气也没有,侧过身子懒懒靠在他胸前,埋着头不敢看他,问:“你知道了?”
静默半晌,水云知道他什么意思,叹口气说:“相爷……扶风,我倦了……”
她自觉无颜见他。
“倦了?哪个倦了?”季雍没看她,只轻笑一声。水云贴在他胸口,连听他说的话都带了气音,似是真的疲了,“我尚且没张口,你竟同我说累了?”
水云不知道怎么接,也愧于接这话,两人就这样静静靠了半晌,季雍才开口,“我是真想好了要同你过上一辈子的,你脑子里呢?都在想些什么?”
水云听罢笑笑,有些无奈的磕上眼,“你既亲历了这些便早就该想过,我们怎么过一辈子?你一辈子把我名不正言不顺的金屋藏娇?还是把相府搬到西芙楼去?”
事情闹到这份上,真真是去也去不得,留也留不得了。
这话似是闺中玩闹,季雍险些听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又僵了脸。月光从窗沿滑进来,撒在他僵了的脸庞上,滑到他黯然下来的眼里,他敛着眼神冷声说:“你是真一点没想过为我屈就些。”
“你还记得么,我刚来时候你就同我说,说我一点没想过为你屈就些……”水云靠在床头,手倚在桅杆上,眼神暗暗的,“我就想,是啊,你这样心悦于我,我也这样喜欢你,我怎么就不能为你迁就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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